懲罰
善意的隱瞞,卻讓一切的錯無法挽回,悔恨的心,不斷的啃齧著自己,責怪自己太過大意,輕忽你不安的心情。
如果丁家的女人都認為向陽是個很好欺負的男人的話,那麼,過了今晚之後,她們大概再也不敢那麼想了,特別是看過那張暴怒的臉孔後,不用真正爆出火花來,光是那股子殺氣就足夠讓人退避三舍了。
她們只敢屏息地看著一回到家,就怒氣衝衝地往裏衝的向陽,連兒子的「抱抱」都沒給他注意到,就直接回房用力砰上門了。
那扇可憐的門可能需要修理一下了,
而緊跟在後的融融也只是匆匆丟給她們一個苦笑,然後就追進房裏去了。
眾女面面相覷地呆立片刻後,姨婆正想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丁淘淘卻搶先一步讚歎出來。
「酷!我從不知道向陽也有這麼酷的時候,我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進房見不到向陽,融融很自然地往水聲淙淙的浴室找去,卻沒想到看到的會是向陽連衣服都沒脱,就直接站在蓮蓬頭底下,雙手撐在磁磚壁上,任由冷水往他頭上淋的景象。
她張嘴想叫他不要這樣,又知道此刻的他大概是聽不進去,只好又闔上嘴,遲疑半天後,她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
「那個……阿陽,至少……你至少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誰會想到他那麼快就結束工作了,而且還特地跑出去找她,又那麼好死不死的被他找到那家咖啡廳,更倒楣的是還被他「捉姦在手」!
向陽沒有任何反應。
算了,就當他願意聽她的解釋好了。
融融咳了咳清清喉嚨。「呃……那個……其實我本來只是去告訴他我幫不了他的忙的,結果他卻告訴我……」她將杜翰的窘境和黃霜霜的任性毫不隱瞞地述説出來,可就是不敢説出杜翰對她的告白。
「……所以,你看到的,其實只是他太過急切的要拜託我幫他的忙而已。進演藝圈是黃霜霜的野心,如果杜翰能幫她完成願望的話,黃霜霜應該就不會有時間纏著杜翰了,你説對吧?」
向陽還是一動也不動,融融看了不覺心疼不已。就算是大熱天,冷水淋太久也是會生病的,何況這個禮拜幾乎都在下雨,氣温也跟著降低了許多,如果仔細一點看的話,可以看到向陽已經在微微發抖了。
戰戰兢兢的,她小心翼翼地摸過去關上龍頭,向陽依然僵在那裏;她遲疑地伸出手去試著要替他脱掉濕衣服,向陽恍若未覺;跟著她褪去了他全身的濕衣物,向陽依然連看她一眼也沒有;融融嘆息著替他擦乾身體,再把他推到被窩裏。
他仍舊一聲不吭地背對著她。
融融只得無奈地脱下外衣,也溜進被窩裏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阿陽,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是真的只愛你一個人呀!」
「真的?」向陽突然出聲了。
上帝保佑,沉默的娃娃終於肯開口了。「當然是真的!」融融趕緊附和。
沒想到向陽卻立刻接著説:「那你就讓我把我們的關係公開。」
「不要!」融融一聽!便不假思索地斷然否決,隨即又軟下聲音來。「呃……我是説……阿陽,你知道我的顧忌的不是嗎?我……我不希望大家注意到我,也不希望……」
「不,你只是不相信我,不相信若是人家知道我們的關係後,在那些閒言閒語的摧殘下,我是不是還能堅定愛你的心意,對吧?」向陽冷冷地説。
「呃!我……」
向陽突然翻過身來,「既然你不相信我,又憑什麼要我相信你呢?」灼熱的雙眸緊盯住融融。「你那麼在意我比你小,我自然也會在意你那種想法可能會帶來的後果。也許你哪天會覺得我真的太過幼稚了,也許你哪天會覺得哪個成熟男人比我更吸引你!甚至哪天你也有可能會突然發現我根本就不夠格做你的丈夫……」
「不要這麼説!」融融連忙捂住他的嘴。「事實上,應該是我不夠資格做你的老婆才對。你是如此年輕、如此耀眼,還有那麼多仰慕你的女孩子,跟她們一比,我只不過是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而已啊!」
向陽深深地凝視她片刻,而後把她攬進懷裏。
「什麼時候你才能明白,在我心中你才是最美、最吸引我的女人呢?」他愁鬱地低喃。「我是這麼瘋狂的愛著你,你為什麼就是不能理解呢?無論任何困擾都不能改變我對你的心意,你又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呢?」
融融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
他説得沒錯,如果她不能相信他,又憑什麼要求他相信她呢?
這是他們婚後頭一次吵架,結果不了了之,只留下更深沉的不安埋藏在向陽的心頭。
當然,以向陽的身體而言,小小的淋一場冷水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但是,如果隔天又因為工作需要,而整整淋了四、五個鐘頭的雨的話,會感冒發燒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燒退了嗎?」
邵萱問剛從房裏出來的融融,後者搖搖頭,先去廚房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之後才回到客廳裏在邵萱身邊坐下。
「是有退了一些!但是很慢。」融融邊啜飲著咖啡邊説道。
邵萱雙眉緊攢。「怎麼會這樣呢?就算拍的是雨中的景,也不至於淋到發高燒吧?現在是夏天耶!」
融融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他是故意的。」她無奈地説:「一開始好像滿順利的,可是沒想到拍了一半,他就突然説不爽再跟陶妮拍了,因為這支廣告實在不能再拖了,所以我們只好立刻找人來替換。」
她露出苦笑。「可是,第二次他還是拍了一半又説不拍了,要我們再換人!因為他很堅決,我們沒轍,只好再找人,就這樣連換了五個人之後才搞定。其實,這樣本來也沒什麼,問題是……」她輕嘆。
「從頭到尾,無論是拍攝當中,或等待換人時,他都直挺挺的站在雨中,不管是毛毛雨或傾盆大雨,他就是不肯到車裏躲雨,更別説是換下濕衣服了。這樣連續淋了四、五個鐘頭,不發燒才真的奇怪呢!」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邵萱直搖頭嘆息。「不會是跟你們昨天的吵架有關吧?」
融融瞟她一眼,而後端起咖啡來慢慢地啜飲,直到喝下大半杯後,她才捧著咖啡杯低語,「他很氣我,但是又不能對我怎麼樣,所以就折磨他自己來懲罰我、警告我。」
邵萱有點吃驚,卻又不覺得很意外。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不是嗎?」她嘆道。「那個孩子心中有一個大黑洞,我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別看他平時一副凡事都不在乎的樣子,可一旦逼急了他,那個黑洞便會逐漸擴大開來,如果不能及時阻止的話,他便會被黑洞吞噬掉而做出一些瘋狂的事來。」
邵萱一提,融融立刻從腦袋裏的資料庫中找出那一段「待解碼」的記憶。
「對喔!記得是我和向陽剛結婚不久,你曾經和我提過這種事,但當時的我完全不能理解。」
「那麼,現在你應該能瞭解了吧?」
融融沒有立刻回答,待放下咖啡杯深思片刻後,她才慢條斯理地説:「現在我是能瞭解你所説的話啦!但是……」她遲疑了一下。「阿陽一直是那麼活潑開朗,我實在不能接受他會有那種黑暗面存在,也想不通他為什麼會有。」
邵萱不覺翻翻白眼。「事實都已經擺在你面前了你還不相信?普通人誰會虐待自己來懲罰別人?不都嘛是存心報復對方、刻意懲罰對方,甚至憎恨對方。至於他那麼開朗的人為什麼會有如此黑暗的一面嘛……嗯!我想……」邵萱略一沉吟。
「多半是家庭因素的影響吧!他是個堅強自信的孩子,但是,一個年幼的孩子若是被至親的親人從小苛責怒罵到大,無論他再怎麼堅強、再如何有自信,心中多少會留下一些無法痊癒的傷口。
「而若是傷口太深太多的話,就會彙集成為一個無法彌補的黑洞。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沒有人看得到,但它依然存在在他的內心深處,所以……」邵萱深深地注視著融融。「如果他最重視的你無法完全認同他的話,他隱藏在心底的創傷就會復發,久而久之!他可能就會完全崩潰了。」她轉眼望向向陽的房門。
「我覺得他的黑洞已經在擴大了,你最好小心一點。」
融融聞言,不由得又驚又憂地開始啃起指甲來了。「那……那我該怎麼辦?」
「這個嘛……」邵萱一面思索、一面把融融的手從她的嘴邊搶救下來。「老實説,你們的婚姻在國外也許不算什麼,可是在台灣來講,就不是很平常了。即使你們再相愛,年齡上的問題依然同時困擾著你們,所以,如果要解決,就得你們能同時拋開這個困擾才行,不過,這恐怕不是隨便説説就能做得到的吧?」
融融苦惱地抓抓頭髮。「可是……可是明明他就是小我六歲嘛!這個很難忘掉的呀!」
「你白痴啊你,誰教你忘掉的呀?」邵萱忍不住拿拳頭敲敲她的腦袋。「事實再怎麼遺忘依舊是事實啊!我只是叫你不要在意它而已嘛!就好像你老爸大我六歲,當初也是有很多人反對的呀!説什麼男女之間相差六歲很不吉利之類的,説得跟真的一樣,可是我們才不管他呢!」
「即使你老爸很早就過世了,我也沒想過是不是因為這種荒謬的因素,同樣的……」她抓來融融的手慈愛的拍撫著。「就算阿陽小你六歲又怎麼樣呢?任何一對男女之間都會有問題的,因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要湊在一起嘛!
「你們的問題不會比其他人少,也不會比其他人多,你們恩愛到老的機率也不會比其他人低或比其他人高,差別只在於你們是不是真心相愛的?你們是不是有心要維持這段婚姻直到有一方死亡為止?這個才是重點呀!」
融融聽著聽著,腦袋越垂越低,邵萱還以為她快要睡著了呢!可是,正當她想搖醒融融時,融融卻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
「我想,我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當初我才沒有反對和他結婚。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沒有辦法越過那最後一道障礙,達到最高超的豁達境界,人家畢竟只是個凡人而已嘛!」
「那就努力的爬過去呀!」邵萱不以為然地説。「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你到底想不想和阿陽長長久久的維持這段婚姻呀?」
融融猛然抬起頭來,一臉的理所當然。
「當然想啊!」
「那就努力的爬過去嘛!不要説做不到,只問你夠不夠努力,懂嗎?」
融融又思索了好半天之後,才慢吞吞地點了一下腦袋,邵萱這才滿意地攬住了融融。
「至於阿陽那邊嘛……嗯……他的一切幾乎都會被你左右,所以!如果你這邊能向前一步的話!他應該也會跟著你往前進的。」
融融裝了一下鬼臉。「結果把責任都丟到我身上來了嗎?」
邵萱聳聳肩。「沒辦法呀!你不但大他六歲,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而女人的耐性和韌性都比男人強上是你無法否認的事實呀!」
融融咬了咬唇,而後毅然地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很好,那我就給你一個提示吧……」邵萱突然在融融的額上親了一下,融融不覺小小的給她嚇了一跳,因為,從她上小學之後,邵萱就不曾有過這種親暱的舉動了。
「即使兒女已經七老八十了,但是在父母眼裏,無論是年歲或生活經驗方面,他們依然是個小孩子。同樣的,不管阿陽小你多少歲,他畢竟是你選擇的男人,是你深愛的丈夫,所以,你只要把他的男人和丈夫身分拿到最前面來,其他的就只是次要的了。如果你能理解這一點,要越過那最後一道關卡就沒問題了!」
看融融很認真的把她的話聽進去,並很拚命的深思著,邵萱不由得笑了。
「好了,有空再想,好像又到阿陽吃藥的時間了吧?快去伺候你的男人吧!」
「咦?啊!」融融一驚,忙跳起來往房間衝過去,腦子裏卻依然困惑地暗忖著。
把向陽的男人和丈夫身分拿到最前面來?
啥米意素?
向陽本來就是男人!也是她的老公,這還得著用特地把它們搬到前面來亮相嗎?
♀♀♀
三天後,向陽恢復健康的回到工作上,他的神情態度一如往常般活躍開朗,完全看不出他曾經那麼生氣憤怒到自我虐待的程度。唯一不同的是,他盯融融盯得更緊了。
「……對不起,因為向陽暑假中的工作特別多,所以,我實在抽不出空和你見面,不過……」
攝影棚的角落裏,融融一手拿著手機、一手作勢在行事曆上記錄著什麼,看似好像在和客户協調問題似的,實則是偷偷的在和杜翰聯絡當中。
「……對,那是一位退休的老牌演員,我和她打過招呼了,你只要帶霜霜到她那兒學習一段時間,之後由那位老牌演員出面推薦,機會應該相當大……」
雖然她不想瞞騙向陽任何事,但又無法丟下杜翰的困難不管。
「……但是你一定要慎重的警告霜霜,住在那兒學習期間,絕對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刁蠻任性了,否則,不要説找什麼機會了,搞不好學一半就讓人給丟出來了也説不定……」
説到這裏,融融的眼角瞄見向陽又盯向她這邊來了,不覺緊張兮兮地舉起拿著筆的手朝他揮了揮,隨即又低下頭去鬼畫符。
「……好,那大概就這樣,有空我再跟你聯絡,bye!」她切斷手機,並抬起臉對向陽微笑,再按下另一組電話號碼。「趙儀強,是我……對,我跟於導演提過了,但是,他好像沒什麼興趣,不過,他給了我一個名字讓你們自己去找,只要能讓那個人接受,秀音就有機會了……嗯!好,你記下來……」
好不容易把那兩個人的問題安排好,她才鬆了一口氣。老實説,這種事要是多來幾次,她的心臟肯定會提早罷工,只希望他們能大吉大利、事事順利,千萬別再來找她了。不過,她心裏也明白這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在她還沒有拒絕杜翰之前,杜翰一定會再來找她的。
看樣子,至少還要再見他一次吧!
沒想到還沒找到機會和杜翰見上「最後一面」,隔天杜翰又打電話來了。
「呃!霜霜……霜霜被趕回來了。」
「耶?騙人!才一天而已耶!」融融不敢置信地驚叫,下一秒,就發現所有的人都往她這邊瞪過來了,她忙擠出歉然的笑容,並退開到外景車後對著手機低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搞成這樣呢?」
幾秒鐘後,她又忍不住叫了起來。「拜託,我就知道!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要你警告她不要太任性囂張的嗎……後悔?她會後悔才怪!好了、好了,我會再幫她找個人帶她,不過,這一回要是又不行的話,我乾脆介紹她去拍三級片好了,拍那種片子不用什麼演技,也不需要什麼才能,只要會賣騷就行了……愛説笑,她要做偶像?作嘔像還差不多吧!」
因為有兩個助手請假,為了讓拍攝能趕得上進度,所以,她這個經紀人也得下海兼職做苦工幫忙搬道具、攝影機等。就這樣,跟著向陽跑了一整天的外景,她整個人都已經快散成世界五大洲了,偏偏正想偷個閒時,又碰上這種電話,難怪她連點火都不用就飆起來了!
「好、好、好,那拜託你先跟她講明白一點,演藝工作人員不像她所想像的那麼輕鬆,沒有吃苦的決心,是別想吃這一行飯的……OK!那等我找到之後再跟你聯絡,就這樣。」
一關掉手機,她正想咒罵幾句出出氣,孰料一轉身,就吃驚地發現向陽正靜靜地-立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的眼神格外怪異。
老天!他聽到多少了?
強壓下心頭的驚慌,融融忙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
「呃!拍……拍完啦?」
向陽瞥了一下她的手機。「剛剛是誰?」
「嘎?剛……剛剛啊?呃!是……是……」融融拉下驚慌的眼瞪著抓在手裏的手機。對,剛剛是誰?誰?誰……啊!對了。「你記得兩個月前在另一組裏碰到的那個工讀生嗎?其實她也想走這一行,所以,我就建議她在暑假時去接受一點模特兒訓練。對,就這樣。」
向陽面無表情,眼神卻依然很怪異。「是這樣嗎?」
「當……當然,」融融硬著頭皮説。「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向陽又盯著她好幾秒,而後突然回覆他那明朗頑皮的笑容。
「相信啊!我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呢?」
咚的一下,心臟在融融的胸口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好似心虛的警告似的。她實在聽不出來他講這句話究竟是真心,或有意?
「我知道你不會有什麼事需要瞞著我,對吧?」
這個……善意的謊言不曉得他聽過沒有?
「前幾天你才剛叫我要相信你,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欺騙我,沒錯吧?」
哦!讓她死了吧!
「我想,你絕對不可能背著我和趙儀強聯絡……」
2000年都過去了,為什麼世界末日還沒來臨呢?
「……更不可能和杜翰聯絡……」
撒旦啊!你怎麼這麼懶呀?
「……因為你一定明白,要是讓我知道你們依然有聯絡的話,我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剎那間,她的一顆心沉落到腳底下去了。
地心引力好厲害啊!
「……你當然不會故意讓我生氣,除非……」
胸口突然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融融呆呆地望著向陽那張益發光輝燦爛的笑顏。
「……你不再愛我了,但是又不忍心傷害我,所以,只好把一切都瞞著我……」
誰去叫恐怖份子本拉登派架飛機來撞爛她吧!
「……你當然不可能是這樣的,對吧?」
融融張大了嘴,卻吭不出半聲,外加一臉的尷尬、心虛、無措。
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瞞騙他的呀!只是……只是明知道他不能諒解,那她只好瞞著他-!
其實,她原是不打算去理睬那些閒事的,但當她和他們分別談過之後,她突然覺得,基於朋友的立場,她似乎有必要稍微幫一下趙儀強,或者該説是她想要幫助趙儀強和井秀音那一對。
只要是真心相愛的情侶,就值得她多管一下閒事。
至於杜翰嘛……呃!這就有點複雜了。她從來沒想過杜翰會喜歡她,而且,持續至今,乍聞之下,還真有點霹靂震撼的感覺,但接踵而來的,就是禁不住的慚愧,虧她還自認單戀對方多年好可憐,沒想到對方更專情。
在這種情形下,多少讓她產生了一些愧疚感,雖然不能説是她負了他,畢竟,他們並沒有正式交往過!但是,如果當初他們其中之一曾開過口的話,搞不好他們早就是一對甜甜蜜蜜的情侶了也説不定。
遺憾的是他們誰也沒開口,多年後的今天,她不但結婚了,還有個兒子;而他卻依然鍾情於她,一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好像虧欠了他什麼似的很過意不去。然而,不可否認的,那也是因為杜翰是她初戀的人,所以,她才會有這種感覺,這是她面對向陽時最心虛的一點。
當然,她完全沒有要和他「從新來過」的意思,只不過希望能幫助他甩脱黃霜霜的糾纏,讓他有機會去尋找自己的幸福罷了,如此一來,她也算對他的專情有所回報了。
問題是,只要一牽扯上那兩個男人的名字,向陽立刻就變臉,壓根兒就不肯聽她任何解釋。在這種狀況下,她除了瞞著他之外,還能怎麼樣呢?
♀♀♀
思考再三後,融融還是決定要告訴杜翰實話,因為,雖然她一直沒有機會和社翰見面,但是,杜翰打電話給她的次數還是越來越頻繁了,而且,從一開始的純聯絡,到後來的寒暄聊天打招呼,她直覺情況好像不太妙。
所以,她決定趕緊找個機會和他説明白,也免得她面對向陽時愈來愈心虛,但是,要找這種機會實在不容易,除非……
啊!lucky,機會來了!向陽排定要去金山拍攝機車廣告,而她這邊則有另一位客户緊急「召見」她,説要討論向陽合約上某些限制的問題。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跟他揮揮手道別,自顧自地去做她自己的事了。
不過,她也不能要求杜翰只為了和她見一面就蹺班,所以,他們便約在他公司附近的川菜餐廳吃午餐,利用短短一個半鐘頭的午休時間,她打算把問題簡單迅速的解決掉。
不幸的是,這個「召見」比她預計中的還要花時間,等她匆匆趕到餐廳時,早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了,結果,不但看不見杜翰在餐廳外面等候,在客滿的川菜餐廳裏也找不到他。
啊咧~~難道他還沒到嗎?
正當她在餐廳前面來回找人時,赫然發現杜翰竟然坐在隔鄰另」家西餐廳內向她猛招手,她忙跑進去和他會合。
「抱歉、抱歉,我遲到了!」她邊道歉邊坐下。
「不要緊,來了就好。」杜翰很體貼地説。「川菜餐廳一客滿,我就馬上過來佔位置了,可是在這種辦公地區的用餐尖峯時刻裏,如果稍微走開一下下的話,位置馬上會被人佔走,所以我一直不敢離開,還好你有看到我。」
「我就想你應該是來佔位置,我們公司那邊的餐廳也是這樣。」融融笑著退開一些,讓服務生放下冰開水、濕巾和菜單。「不過,還好你佔到的是這種玻璃櫥窗邊的位置,從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你,否則,我也不可能知道你跑到這裏來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特意挑這個位置的。」説著,他把菜單遞給她。「我們先點餐吧!」
一般上班族的中餐大都不會太講究,不是買便當,就是自助餐、簡餐、客飯之類的,而且多半都會吃得比較快,這樣還可以順便去逛逛街之後再回公司。所以,剛過一點左右,他們就已經用完餐,閒適地啜飲著飯後飲料了。
「啊!對了,霜霜怎麼樣了?」融融問。
一聽她這麼問,杜翰的悠閒神情立刻消失不見,而且還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看用不了幾天,她還是會被趕回來的。」
「這樣啊……」融融沉吟著。「那就換個方式好了,我們先讓她知道自己有多爛,看看她的反應如何,再來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做。一
「這……」杜翰困惑地放下咖啡。「我不太懂。」
「下個月電視台有個甄選新人的活動,你帶霜霜去參加,到時候我會拜託人把甄選錄影帶借出來,讓霜霜自己去比較一下,除了身材比別人豐滿之外,她還有什麼地方比得上人家的。」融融很有自信地笑笑。
「到時候,她自然就會了解她根本沒什麼好-的,演藝界是很殘酷的,外表是其次,演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沒有一些才能的話,能上場作作路人甲就該偷笑了。」
杜翰了悟地點點頭。「然後我再送她去學一些藝術方面的課程,讓她充實一下自己空洞的內涵。」
「這樣她才有資格説要進演藝圈。」融融接著説。「你覺得怎麼樣?」
「太好了,」杜翰不假思索地説。「我有預感這次會成功。」
「我也這麼覺得。」融融推開紅茶,把布丁盤子挪過來,「如果成功的話,你就不需要這麼辛苦了。」語畢,她拿起小湯匙開始吃布了。
杜翰靜靜地凝視她片刻。
「融融,你還記得上次見面時,我們最後説的話嗎?」
拿著小湯匙的手驀地僵了僵,繼而慢慢放下,小湯匙又躺回原處,融融端起紅茶來喝了一口再放回去,跟著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著他。
「呃!其實……其實我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來跟你談這件事的。」
「咦?你要回答我了嗎?」杜翰立刻顯得很興奮地往前傾。「是嗎?你願意嗎?願意和我交往嗎?」
「呃!這個……」融融尷尬地扯出一個歉然的微笑。「老實説,杜翰,那個我……呃……我已經結婚三年了。」
杜翰臉上的表情驟然凍結住。
「而且,我還有個兒子,我們不同大學,所以你不知道,我大四那年還是挺著大肚子上學的呢!」
杜翰還是僵在那兒,唯一改變的是他臉上的神情不再興奮愉悦,反而變得有些茫然。
「杜翰?」
杜翰突然泛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怎麼好像永遠都慢人家一步呢;高中時是,現在也是。如果那時候我不要那麼在意校規,你應該是我的女朋友才對吧?或者,如果我畢業之後仍然繼續關心你的情況的話,你現在的先生應該是我才對吧?可是我沒有,所以,我只能懊惱後悔,對吧?」
「不要這樣,杜翰,」融融不自覺地伸手過去歉然地握住他緊握的拳頭。「我會幫你的,只要霜霜不再纏著你,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不是嗎?」雖然老套,但現在她好像也只能説這種話了。
杜翰黯然地嘆息。
「你別這樣嘛!我都説了我會幫你的,不是嗎?你不相信我嗎;」
再嘆。
「我發誓,我保證會幫你到底的!」
又嘆。
「我還可以幫你介紹幾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喲!」
續嘆。
「拜託!我根本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啦!」
長嘆。
還嘆?媽的,你一百歲了嗎?
融融翻翻白眼、搖搖頭,繼而吁了一口氣,正想再鼓勵他一下!「我説你呀……」她突然頓住,而後猛然轉向玻璃櫥窗外,旋即驚恐地倒抽了一口氣。
老天!他怎麼知道她在這兒的?!
就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邊,臉色鐵青震怒的向陽面對著他們,而這一回,他盯住的是她緊握住杜翰的手!
融融驚喘一聲,忙抽回手來,慌亂之下,連冰開水和紅茶都給打翻了。
真不敢相信,為什麼歷史又重播了呢?
她再一次慌慌張張的跳起來,「抱歉,我有急事,立刻就得走!」她七手八腳地抓起揹包、記事本。」
這時,如同上回一般,已經暴怒得失去理智的向陽轉身就跑。然而不同的是,上回是在巷口,他不分東西南北亂跑的結果頂多就是撞上牆,把那支漂亮的鼻子給撞歪了而已。
可這一回卻是在大馬路邊!
而且,他實在是太生氣了,所以,一時之間忘了自己就站在大馬路邊,而他身後不到三步遠處,恰好是一輛輛飛馳而過的汽車……
「不好意思,這回讓你請!」
融融説著,下意識地又瞄一眼櫥窗外,隨即驚叫一聲「不——」,頃刻間,記事本、揹包全都掉了,她猛然收回往外走的腳,並轉過身來趴向玻璃櫥窗驚恐地尖叫,「車子呀!」
下一秒,屏息地趴在玻璃上的融融,呆呆地看著向陽頎長的身軀高高飛起,再重重落到另一輛計程車的引擎蓋上,然後滾落塵埃,渲染出一片鮮紅。
她沒有繼續尖叫,也沒有任何動作,她只是趴在玻璃上呆呆地眺望著那副破碎的身軀,腦筋裏一片空白。
這是懲罰嗎?
是的,這是懲罰,這是老天給她的懲罰,懲罰她的貪心、懲罰她的愚蠢、懲罰她的欺騙!
這是懲罰!
但是……
為什麼是懲罰在他身上呢?
為什麼?
她聽不到杜翰關心的詢問,感覺不到身旁所有的事物,只有映照在瞳孔內的影像清清楚楚地傳遞到腦海裏。
然後,圍觀的羣眾擋住了她的視線。
於是,她張口開始尖叫,淒厲的、悲愴的、痛苦的尖叫……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前面,你卻不知道我有多愛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無法信任對方——
改編自泰戈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