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夜色再度降臨,不是一個黑夜,又是夜初更,今夜,較昨夜略為暗了些,那是因為夜空有片烏雲。
一條瘦小人影飛射落在鼓樓前,她亭亭玉立,風姿綽約,儀態萬千,這黯黑的鼓樓前為之一亮。
是郭玉霜,姑娘她來了,一個人兒。她一雙美目略帶紅意,嬌清麗靨比往日更憔悴了些。
她抬眼望向那高高的鼓樓上,舉手輕掠雲鬢,淡然發話:“閣下還在麼?”
只聽一聲輕笑劃破夜空,透傳而下。
“我料姑娘必來,焉敢不在此等候!玉趾降臨,鼓樓生輝,我本人更是榮寵無上,快請登樓一會。”
玉霜沒理他那麼多,道:“既然來了,我自然會上去見見你。”
嬌軀隨話拔起,直上鼓樓高處。
只聽賣參人輕笑説道:“輕盈靈妙,月下飛仙……”
姑娘往黑影裏一站,冷然截口説道:“我來了,你要怎麼樣,説吧!”
賣參人像沒聽見,他喃喃自語地道:“眼中是玲瓏嬌軀,鼻端是暗香浮動,鼓樓之上玉人立,疑是嫦娥下廣寒。冰肌玉骨,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鼓樓何幸,我何幸,但有今夜一會,足慰平生,雖死何憾。”
玉霜冷冷説道:“你要我來,就是為施展你那輕薄口舌的麼?”
賣參人忙道:“姑娘冰清玉潔,如天仙小謫塵寰,我這凡夫俗子何敢瀆冒,所言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姑娘一怔,驚聲説道:“是你……”
賣參人道:“誰,姑娘?”
玉霜雙眉一揚道:“李克……”
賣參人道:“錯了,姑娘,姑娘大半認錯了人,其實,姑娘又何必計較我是誰!”
玉霜凝目良久始道:“你不是李……你不姓李?”
賣參人道:“姑娘,你待會兒進來之後也就知道我是誰了。”
玉霜一怔道:“怎麼,你還要我進去?”
賣參人道:“姑娘以為這樣我就會知足了麼?不,姑娘,這樣我無以一親姑娘芳澤……”
玉霜臉色一變,叱道:“你敢……”
賣參人忙道:“姑娘誤會,我只求跟姑娘面對面在這鼓樓之上靜坐一夜,別無他意,我也不敢瀆冒。”
玉霜臉色微緩道:“我只想站在這兒……”
賣參人道:“姑娘,郭家的人也有個怕字麼?”
玉霜道:“我不否認,我怕……”
賣參人嘆道:“看來我難以取信於姑娘,姑娘,我懷-顆赤誠之心,冒險犯難,為的只是姑娘一人,姑娘何忍?”
玉霜沒説話。
賣參人又輕嘆一聲道:“我只有換個法子了,姑娘,千年參王在此,那解貴家穴道也在此,姑娘要不肯進來,這一趟就算自來了……”
玉霜臉色又一變,但旋即淡淡説道:“閣下何其無賴?”
“不敢!”賣參人道:“只問姑娘來一趟為什麼,不是為那株千年參王……”
“不!”玉霜道:“我是為‘南海’弟兄的性命!”
賣參人道:“這就是了,那麼姑娘就該進來。”
玉霜道:“我要是不進來,你就不……”
賣參人道:“不錯,姑娘,你要是不進來,這一趟就算白來了!”
玉霜神色忽地一黯,嘆道:“郭玉霜心比天高,命如紙薄,天意如此,夫復何言,我既然來了,就依你吧。”邁步就要往鼓樓走。
“慢着,姑娘,”賣參人突然説道:“假如姑娘這麼想,姑娘最好別進來。”
玉霜停步説道:“你要我怎麼樣?要我高興,要我笑……”
賣參人道:“那倒不必,至少姑娘不該把別人看得那麼壞。”
玉霜道:“你能讓我看你好麼?”
賣參人道:“我問心無愧……”
玉霜道:“那何必計較人家怎麼看你!”
賣參人嘆道:“姑娘不但人美絕世,而且詞鋒犀利逼人,郭燕翎他怎麼捨得這麼一位侄女兒……”
玉霜道:“你錯了,我大伯父瞞着我,他寧可忍痛犧牲弟兄的性命,我從下人的口裏知道這件事,我對千年參王不屑一顧,可是我不能不救我胖叔……”
賣參人道:“那只是我誤會了,姑娘令人敬佩……”
玉霜道:“你不必再多説了,我可以進去了麼?”
賣參人道:“姑娘請,我盼的就是這一刻。”玉霜嬌靨上的神色難以言喻,一仰臉,毅然走了進去。
她,很快地隱入那黝黑的鼓樓裏……
她緩慢地進入了鼓樓裏,鼓樓裏黝黑一片,憑她的目力,竟然難以視物,也無法看見那賣參人究竟置身何處,她停了一刻,想藉着外面射進來的微微光線看清楚眼前。
無奈仍是枉然,最後她失望了,這鼓樓里根本射不進光來,她進來的那地方,恰好揹着光。她明白了,這賣參人是早有預防的,當即,她開了口:“我進來了。”
只聽對面傳來賣參人話聲:“是的霜姑娘,我看見了。”
現在她知道了,那賣參人就在對面,而且近在咫尺,她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賣參人笑道:“霜姑娘,別怕,我不是那下流的輕薄兒。”
玉霜姑娘臉上一熱,道:“那你非要我來,用意何在?”
賣參人道:“我不是説過麼,久仰郭六爺的掌珠風神秀絕,人美蓋世,嫉煞王嬙,妒煞夷光,所以我想瞻仰姿容,一睹風采,以慰仰慕,以……”
玉霜道:“口齒太以輕薄!”
賣參人道:“霜姑娘,真實而美好的言辭,往往會流於輕薄的!”
玉霜道:“這麼説來你是真心話?”
賣參人道:“是的,霜姑娘!”
玉霜道:“你的用意也僅止於此?”
賣參人道:“也不錯,霜姑娘!”
玉霜道:“那我似乎應該放心了!”
賣參人道:“假如霜姑娘對我不放心的話,也就是説我無法邀得霜姑娘的相信的話,霜姑娘就不會進來了,對麼?”
玉霜道:“不,你錯了,我所以到這兒來,是為救我胖叔,既然來了,那表示我不惜一切……”
賣參人輕“哦!”一聲道:“霜姑娘真打算不惜一切,真打算捨身救人?”
玉霜一咬牙,傲然點頭,道:“是的!”
賣參人吁了一口氣,道:“那最好,對我來説,這簡直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霜姑娘肯舍嬌貴玉軀,我這是幾生修來……”頓了頓,接道:“霜姑娘,請站過來一點。”
玉霜心頭一緊,道:“你要幹什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既然捨身救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玉霜心往下一沉,道:“你説過,你要我到這兒來,只是……”
賣參人道:“是的,霜姑娘,這是我的本意,可是既然霜姑娘肯,我為什麼拒人千里,做那天下第一等傻人,這種豔福別人就是求也求不得,我怎肯白白錯過?”
玉霜既羞且怒更悲,雙眉一揚,道:“你真要……”
真要什麼,她沒説出口,本來嘛,一個大姑娘家,怎能説那句你真要我的身子,你真要佔辱我?
賣參人道:“霜姑娘,這是你願意的,你願意用你那嬌美的玉軀,換取你那位胖叔的性命,我又何樂而不為?”
玉霜顫聲説道:“我跟你何仇何恨?”
賣參人道:“何仇何恨,霜姑娘言重了,我不是説過麼,只為一念愛慕而已,別怪我,霜姑娘,實在是你太惹人愛慕了!”
玉霜道:“只為一念愛慕?”
賣參人道:“是的,霜姑娘!”
玉霜咯一咬牙,道:“奪我的清白,佔辱我的身子,這就是愛,這就是你對一個姑娘家的愛慕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別多説,在我來説,一刻值千金……”
玉霜羞紅了嬌靨,也悲痛到了極點,道:“你所以愛我,是因為我的容貌長得好?”
賣參人道:“霜姑娘,人好好色而惡……”
玉霜道:“假如我在這剎那之間變得醜陋可怖,你還愛我麼?”
賣參人笑道:“霜姑娘説笑了,一個美貌無比,風華絕代的人,怎麼能在這剎那之間變成一個醜陋可怖的人,霜姑娘又不是鬼……”
玉霜道:“我自有辦法!”抬手往嬌靨上抓去。
可是,她那手指還沒有碰到臉,便倏覺手肘部位一麻,那隻手就停在半空抬不上去了。
玉霜驚怒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賣參人淡然説道:“我正要請教,霜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玉霜道:“這張臉害我,誤我,我要毀了它。”
賣參人道:“我要告訴霜姑娘,那沒有用,我已經見過霜姑娘,我知道你是一個風華絕代,容顏蓋世的美人,再説,你能毀了臉,卻無法毀了你那嬌貴的玉軀,更重要的你要這麼做,就救不了你那位胖叔。”
玉霜真如冷水澆頭,又好像一下子掉進了冰窖!她沒辦法了,也説不出話來了。
賣參人接着説道:“霜姑娘,一刻值幹金……”
玉霜悲聲説道:“郭玉霜好苦,好薄的命……”一咬牙,一橫心,道:“好,我把這身清白交給你,你先把解穴的法子告訴我……”
賣參人笑道:“霜姑娘這是把我當成三歲孩童,萬一我説出解穴方法之後,霜姑娘來個耍賴逃跑,我豈不是偷雞不着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這種傻事我不幹。”
玉霜冷冷説道:“你看錯人了,郭家的人向來一諾千金。”
賣參人道:“在我看來,傾當世之能也抵不過霜姑娘的人!”
玉霜道:“你有一身高絕所學,還怕我跑了?”
賣參人道:“我不怕霜姑娘跑,我有絕對的把握,霜姑娘跑不出這個鼓樓,可是我凡事不願用強……”
玉霜道:“你這跟用強有什麼分別?”
“不!”賣參人道:“至少霜姑娘如今是自願捨身,我説的是在霜姑娘還沒有獲得那解穴法之前,這話霜姑娘明白。”
玉霜道:“我明白,我懂,可是我更明白,我更懂,你若不先把解穴法告訴我,我很有可能是白白捨身……”
賣參人道:“不,霜姑娘,絕不會,我一言九鼎……”
玉霜道:“你也別把我當成三歲孩童。”
賣參人沉思了一下,道:“霜姑娘,你只有相信我,要知現在離一個對時已經近了,萬一因為霜姑娘的猶豫耽誤了一條性命……”
玉霜心神抖顫,悲怒叫道:“你,你好卑鄙!”
賣參人道:“霜姑娘,罵,既不疼也不癢,如果霜姑娘你願意,認為罵可以泄憤,可以救人,請儘管罵好了!”
玉霜沒有再罵,卻顫聲説道:“你可知道,這樣等於是毀了我一輩子,等於是殺我。”
賣參人道:“霜姑娘,這二者我都不敢苟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霜姑娘絕不會待在令尊身邊,既然這樣,跟我有什麼不可以,我擔保不讓你受絲毫委屈,讓你永遠生活在幸福裏,金屋香車,僕婢成羣……”
玉霜道:“你以為我會嫁你,我會跟你?”
賣參人道:“霜姑娘既然把身子交給了我,還能嫁別人,跟別人麼?”
玉霜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我會羞憤自絕……”
賣參人道:“霜姑娘,只要我活在這世上一天,你便要跟我樣地活在這世上一天,你永遠沒有機會!”
不待玉霜再説,賣參人又接着道:“霜姑娘,時刻更近了。”
玉霜羞怒悲憤已極,可是她沒有辦法,在這一剎那,她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玉翎雕、她的父母、她的親人……
她心顫,身顫,心為之碎,腸為之斷,奈何,樓外寂靜,她所想到的人,沒有一個及時出現,沒一個來。
賣參人再次催促道:“霜姑娘……”
玉霜冰冷説道:“我過來了,只要你良心能安,隨你了!”
邁步往賣參人立身處走了過去。
近了,她聽見了賣參人的鼻息,但是她沒有停,甚至沒有頓一頓,更近了,她幾乎覺得碰到了賣參人。
就在這時候,賣參人突然開口了:“霜姑娘,可以停步了!”
玉霜果然停了步。
賣參人道:“容我先一親芳澤……”
玉霜沒動,也沒説話,她整個人已麻木了。
然而,她聽見賣參人這麼説,可沒覺得賣參人碰到了她身子的任何一處,適時,賣參人笑了。
玉霜冰冷説道:“你笑什麼,很得意,是麼?”
“當然!”賣參人道:“孤傲高潔的霜姑娘,竟這麼温順、這麼柔婉地聽我的話,情願任我擺佈,我還能不得意麼?”
玉霜道:“你不必再多説了……”
賣參人道:“容我再説一句,霜姑娘也一定很喜歡聽這一句……”
玉霜道:“你説吧!”
賣參人道:“霜姑娘請試用手往身左摸一摸,那兒有個石墩,摸着它後,霜姑娘可以坐下,那隻能坐一個人。”
玉霜道:“我不願意坐下!”
賣參人道:“難道霜姑娘不願意陪我談談?”
玉霜一怔,道:“談談?”
賣參人道:“是的,霜姑娘,談談,僅此而已。”
玉霜訝然説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賣參人道:“很簡單,把身子交給我,或坐在暗中陪我談談,以慰我思慕之飢渴,這二者請霜姑娘任選其一!”
玉霜詫異欲絕,道:“難道你不……”
賣參人笑道:“難道霜姑娘非要我那樣不可麼?”
玉霜忙道:“不,我沒有那意思……”
賣參人笑道:“那麼霜姑娘就請選後者。”
玉霜當然聽話,忙伸手左摸,果然,她摸着了一個圓圓的石墩,那石墩的大小,也的確只能坐一個人。
她連忙地,而且放心地坐了下去。
她坐定,賣參人那裏又開了口:“霜姑娘,先請恕我適才太過火的殘虐。”
什麼?殘虐,剛才那是殘虐?
玉霜心中一塊石塊掉落,同時,她也感到一陣羞怒悲憤攀上心頭,她高揚着眉梢兒,冷冷説道:“我謝謝你,你也知道那太以過火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你只應該感謝我,甚至感激我,而絕不應該得理不饒人地反過來責備我,對麼?”
玉霜抗聲説道:“為什麼我絕不應該……”
那賣參人道:“霜姑娘是個明白人,應該用不着我多説。”
是的,絲毫不錯,她自願捨身,此時此地,賣參人可以奪去她的清白,可是人家放過了這機會,她還有什麼好説的?
誠如人家所説,她只該感謝,甚至於感激,而不該反過來得理不饒人,反過來責備人。想到了這些,玉霜心服地默然了。
那賣參人卻又道:“接下來,我該跟霜姑娘談談,我所以堅持要見霜姑娘一面,謀求與霜姑娘一會的真正意思何在了。”
玉霜忙道:“你還有別的意圖?”
賣參人道:“不,霜姑娘,應該説這才是我真正而唯一的意圖,只是霜姑娘別擔心,也別害怕,我絕不會傷害霜姑娘的,我也不忍……”
那兩字略嫌輕薄的不忍,聽得玉霜眉鋒一皺,但是她不敢發作,因為她真有點“怕”這位莫測高深的賣參人。
立即她道:“三更半夜地,你用那令人不得不來的強邀手法,邀約一個女兒家到這種地方會面,還有什麼好意圖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你錯了,也把人都看壞了,但得光明心地,仰不愧,俯不怍,便是孤男寡女獨處又何妨?”
玉霜往那看不見的黑暗中深深看了一眼,道:“我似乎應該對你刮目相看。”
賣參人道:“應該,但也不必,我不願勉強,也不能勉強,最好還是等霜姑娘稍時安然離去之後自己看。”
玉霜道:“好吧,説你那真正而唯一的意圖吧。”
賣參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説道:“霜姑娘,對你,我傾慕已久……”
玉霜心裏一跳,道:“我明白了,你似乎不必再説下去了。”
賣參人道:“為什麼,霜姑娘,難道傾慕也是壞的,是邪惡,是罪孽?君子好逑,這該是人之常情,便是無知的鳥獸也不例外,假如這是邪惡,這是罪孽,那麼古往今來就不會有那麼多可歌可泣有情兒女留傳下來的佳話了……”
玉霜道:“你很會説話。”
賣參人道:“這是實情,我舉個例子霜姑娘且聽聽,關前輩的當年,令尊的過去,還有霜姑娘與二姑娘的如今……”
玉霜猛然一驚,心神連震,急道“哪位關前輩……”
賣參人道:“霜姑娘,當今世上,只有一位關前輩俠業轟烈,使得後世尊奉敬仰,霜姑娘以為有幾位?”
玉霜驚聲説道:“關前輩的當年如何?”
賣參人道:“霜姑娘應該比我清楚!”
玉霜道:“那麼我爹的過去又如何?”
賣參人道:“令尊師承關前輩,受苦大師重託,執掌‘丹心旗’,身退之際,載得傅、雲兩前輩及一位皇族親貴歸,一房四好,佳話流傳,羨煞天上,妒煞人寰。”
玉霜心驚膽裂,道:“那……我跟二妹的如今又如何?”
賣參人道:“郭二姑娘玉佩傾心於英傑,霜姑娘則鍾情於奇豪……”
玉霜駭然站起,失聲説道:“你,你是誰,你究竟?”
賣參人道:“霜姑娘,別問我是誰,但請答我,以上之幾位無一不涉及一個情字,這幾位是否流於邪惡、罪孽?”
“不,”玉霜姑娘忙搖頭説道:“那不是邪惡,也不是罪孽,而是感天動地,使天下有情人同聲一笑,同聲一哭的情……”
賣參人道:“這就是嘍,霜姑娘何對己寬,對人苛?”
玉霜道:“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賣參人道:“稍待我自當奉告,如今霜姑娘請坐回原處……”
玉霜道:“不,我現在就要知道你是誰?”
賣參人道:“霜姑娘,現在知道我是誰,那對霜姑娘,對我,都沒有好處,何妨耐心多等一刻?霜姑娘,請坐。”
玉霜心頭下意識地一緊,忙又坐了下去。
賣參人道:“霜姑娘,如今可願意聽下去?”
玉霜忙點頭説道:“願意,你説吧。”她是想趕快聽他説完,然後再問他究竟是誰!
賣參人道:“謝謝霜姑娘……霜姑娘,我有一顆真摯的心,也有一份真摯的情,但求霜姑娘以心相許……”
玉霜臉上一熱,忙道:“世上的女兒家不只我一個……”
“誠然,霜姑娘。”賣參人截口説道:“可是這世上卻只有一個郭玉霜。”
玉霜道:“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對我……對我……”
餘話她羞於啓齒,可是賣參人接了口,道:“霜姑娘,你的美,只是一小部分,你讓我傾慕動情,而不能自拔的是你孤傲高潔,跟……跟……”
一聲苦笑接道:“霜姑娘,我心裏明白,可是説不上來……”
玉霜沉默了一下,也盤算了一下,然後説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
賣參人道:“霜姑娘,我不要你感激!”
玉霜道:“可是事實上我只能感激,也只能這麼説!”
賣參人道:“為什麼霜姑娘不能像我對霜姑娘一樣?”
玉霜道:“你知道,也誠如你所説,我鍾情於一個奇豪……”
賣參人道:“如何?”
玉霜道:“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兒家,應該只有一顆心、一份情,而我已把我的心、我的情交給他……”
一頓接道:“當然,一個人也可以有兩顆心、兩份情,但那並不可貴,而且也不完整,所以我無法……”
賣參人道:“霜姑娘,我並不計較這些!”
玉霜道:“你或許不計較,可是我計較,我再告訴你一句,在郭玉霜來説,是絕不可能有兩顆心,兩份情的。”
賣參人道:“霜姑娘是位令人敬佩的奇女子……”
玉霜淡然説道:“好説,我只是僅守一個女兒家的本份。”
賣參人道:“這麼説,我是遲人一步。”
玉霜道:“可以這麼説,但是縱然你我相見在先,沒有一個緣字也是不行的,這話你應該懂!”
賣參人道:“我懂,霜姑娘,我知道霜姑娘的心跟情已交給了別人,可是我也知道霜姑娘的人至今仍是自己的。”
玉霜嬌靨一紅,心裏一驚,道:“你,你想幹什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我請問,別人佔去你的心、你的情,我若退至其次佔有了霜姑娘的人,霜姑娘將做何選擇?”
玉霜雙眉一揚,道:“很簡單,我選擇一個死字!”
賣參人道:“這叫殉情?”
玉霜道:“至少我給他的心、給他的情永遠是完整的。”
賣參人嘆道:“霜姑娘何其這般痴,這般專情……”
玉霜道:“這無關一個痴字,在一個女兒家來説,這僅僅是應該的,至於後者,難道你認為不應該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是位奇女,是位烈女,令人敬佩,至於他,那位我無緣一見的他,則令我羨煞也妒煞。”
玉霜道:“跟你交談至今,我發現你是一個頗為不俗的人……”
賣參人道:“謝謝霜姑娘,但那於事何補?”
玉霜道:“既然你不是個庸俗的人,你就該知道凡事勉強不得,尤其是這個情字,更是絲毫無法勉強的,假如你願意,你能撇開這個情字不談,我可以跟你就此訂交,視你為鬚眉知己……”
賣參人道:“謝謝霜姑娘,我這個人跟一般人不同,一經決定了一件事,不達到目的我是絕不甘休的,也就是説我不願捨棄這個情字,也永遠不會,從今後我會在不傷害霜姑娘的原則下運用各種方法,一直到霜姑娘回心轉意點頭為止!”
玉霜雙眉陡揚,倏又淡淡説道:“只怕你會白費心機,耽誤了自己……”
賣參人道:“我不惜一切……”
玉霜道:“我也願告訴你一句,那絕不可能,除非日出西山。”
賣參人道:“世上未必沒有奇蹟,一旦我的真情感動上天,上天也許會來個乾坤倒轉,日出西山!”
玉霜沉默了,對這位尚不知為誰,但很是不俗的賣參人那份情,她委實有點感動,片刻之後方始説道:“你的話説完了麼?”
賣參人道:“今夜初會的話算是説完了,以後還有幹言萬語。”
玉霜道:“那就等以後再説吧!”説完了話,她站了起來。
賣參人似乎看她看得很清楚,立即説道:“怎麼,霜姑娘要走了?”
玉霜道:“我認為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
賣參人道:“霜姑娘不要那株千年參王、解穴法,不想知道我是誰了?”
玉霜道:“我該走的時候,便是你該把千年參王、解穴法給我的時候,也是你該告訴我你是誰的時候,可是你要是不給、不説,我也明知我這位弱女子奈何你不得!”
賣參人朗聲説道:“沒想到霜姑娘還擅於激將,請放心,我既然還有無數次以後,如今自然會給霜姑娘一個好印象。”
頓了頓接道:“容我一樣一樣地給霜姑娘個交待,請出樓往左兩步。”
五霜道:“幹什麼?”
賣參人道:“霜姑娘,到了那兒低頭看,自然可找到那株千年參王!”
玉霜遲疑一下,邁步走了出去,出樓眼前一亮,她忙往左看,樓堡上有個黯黑的磚洞。
她忙走了過去,的確只兩步,半步不多,半步不少,她俯身探手,摸着了一個盒子,拿上來一看,只見是一個小巧精緻的檀木盒,抽開盒蓋再看,清香撲鼻沁人,盒子裏正放着一株成形的人蔘。
只聽賣參人在樓裏問道:“霜姑娘,找到了麼?”
玉霜推上了盒蓋,心頭跳動着道:“找到了,那解穴法……”
賣參人一笑説道:“霜姑娘,一個對時之後,令叔的穴道不解自開。”
玉霜一怔道:“真的……”
賣參人笑道:“郭大爺帶着人來了,霜姑娘請自己看!”
玉霜連忙回身,果然大爺燕翎帶着十幾個人飛掠而來,她那位胖叔範奎赫然也在其中。
她心頭猛跳剛一喜,倏覺身後襲來一股暗勁,逼得她立足不穩,嬌軀一晃飄離了鼓樓。她一驚急叫道:“你還沒有告訴我……”
只聽耳邊傳來清晰的一句:“霜姑娘,怎忘了旅邸獻計人。”
玉霜心頭猛震,脱口驚呼:“你是李……”腳已沾了地,她怔住了。
適時,大爺燕翎帶着人飛掠而至。
大爺燕翎第一個到了她身前,劈頭便問:“玉霜,你沒事麼?”
玉霜倏然而醒,忙道:“謝謝您,大伯父,我沒事。”
範奎跟着掠到,他奔近前一躬,激動地道:“霜姑娘,假如您有什麼差池,範奎雖百死……”
玉霜道:“胖叔,都是一家人,您怎好這麼説?”
範奎一躬身道:“是,霜姑娘,我不説了。”
大爺燕翎一眼瞥見玉霜手裏的檀木盒,忙道:“玉霜,這是……”
玉霜忙雙手把檀盒遞了過去,道:“大伯父,這是那株參王您請過過目。”
大爺燕翎一怔接了過去,打開看之後訝然説道:“想不到他真會給了你,這麼貴重的……他這是什麼意思?”玉霜嬌靨微熱,道:“誰知道!”
大爺目光一凝,道:“玉霜,你真的沒有麼?”
玉霜羞紅了嬌靨,心裏覺得委屈,淚一湧,道:“大伯父,您這是……難道您信不過我……”
大爺燕翎神情一鬆,忙道:“別,玉霜,我只怕……萬一……他是誰?”
玉霜要説,可話到了嘴邊她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她搖了頭:“不知道,根本就看不見他!”
大爺燕翎微微一怔,道:“他還在上頭麼?”
玉霜又搖了頭,道:“剛才我下來的時候他就走了。”大爺燕翎神情難以言喻,道:“看來咱們郭家……”微一搖頭,接道:“走吧,有話回去再説。”
話落,拉起玉霜帶着人,轉身飛掠而去。
大爺燕翎帶着人走得不見了,那高高的鼓樓上,暗影裏,卻出現了一個頎長的人影,只聽他喃喃説道:“真這麼專情……我錯了麼……”
驀地,夜空傳來一聲奇異的鳥鳴。那頎長人影騰身而起,破空直上不見……
玉霜回到了山莊,大伯母跟玉佩正着急地等候着,見她跟大爺燕翎安然返來,這才放了心。
很快地,大伯母支開了所有的人,包括玉佩在內,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而且不住地打量她。
玉霜冰雪聰明,焉得不懂,她又羞又怒,結果,這一夜她沒閤眼,流淚到了天明,濕了一對繡花枕。
好在只是一夜,兩天之後她就又跟往日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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