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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情仇了了

    “百花山”離“北京城”不遠,離“長溝峪”更近。

    “百花山”是“太行山”脈中的一座山頭,挨着長城,跟四大名山的“妙峯山”遙遙相對。

    “妙峯山”是佛門聖地,其地位跟“五台”、“普陀”、“峨嵋”不相上下,“百花山”上原來也有佛,也有和尚,曾幾何時廟裏的和尚被逐下“百花山”,從那時候起“百花山”上就再也看不見一個和尚了。

    其實,別説是和尚,連遊山的人都少了,幾乎絕了跡,不知誰興了那麼一個規矩,閒雜人一概不得近“百花山”一里之內,説這話妁人是“宛平府”衙門裏的人,這句話等於在“百花山”下貼了一張告示,等閒的人誰還敢往“百花山”上跑?除非他有心吃官司。

    儘管“百花山”成了“禁地”,可是離“百花山”裏許的“百花村”不在此限,任何人都可以到這兒來,任何人都可以站在這兒望“百花山”,可是誰想往裏再邁一步,就吃官司去。

    “百花村”以前挺熱鬧,賣什麼的都有,尤其是賣香火生意最多,自從“百花山”被列為禁地後,“百花村”也就漸趨冷清了,賣香火這門兒生意再也不能做了,誰會跑到“百花村”買了香點上衝“百花山”遙遙禮拜。

    在原先那住遠來心虔,想燒頭炷的善男信女的小客棧也關了門兒,這麼説吧,整個“百花村”就等於荒廢了。

    可是這一天,“百花村”突然熱鬧了起來,這是個近年來從沒有過的現象,打北邊來了一幫商人,看上去像一家人,有老頭兒,有壯漢,還有兩個大姑娘,老頭兒不類常人,壯漢個個英武精神,姑娘家更是標緻得像天仙,這一來這沉寂已久的百花村起了騷動。

    這一騷動,就惹來了麻煩,這一家人住在關門兒歇業已久的“王家店”裏,剛住進去沒多久,一碗熱茶還沒沒喝完,門口來了人,是兩個身穿長袍的中年漢子,這兩個,步履穩健,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練家子,而且還都不是庸手。

    這兩個進後院便直奔北上房。看他兩個的意思,是要往北、上房裏直闖,可是才近北上房便被擋了駕。

    來擋他們駕的那位是從北上房邊上那一個小間裏出來的,一身利落打扮,個子長得挺好,相貌也長得挺英武,他往那兩個眼前一站開了口:“二位,北上房已經有人住了。”

    那兩個之中,左邊一個個子高高的,一張陰森森的馬臉,冷冷打量了英武漢子一眼道:“我知道,我兩個是來找人的!”嘴裏這麼説,腳下還往前走。

    英武漢子抬起了手:“二位找誰,屋裏有女眷,不方便,二位有什麼吩咐,請説一聲,我自會把二位的話傳進去。”

    那兩個停了步,是不能不停步,馬臉漢子朝着英武漢子道:“你是……”

    英武漢子道:“跟上房屋的是一家人。”

    那馬臉漢子道:“這麼説你也是打北邊來的那一家人裏的一個?”

    英武漢子道:“不錯,請教,二位是……”

    馬臉漢子道:“你問我們倆……這是什麼意思?”

    英武漢子道:“沒什麼,好向裏面傳話。”

    馬臉漢子道:“宛平縣的衙門裏的,吃公事飯的。”

    英武漢子“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二位差爺,恕我有眼無珠,二位有什麼見教?”

    馬臉漢子道:“聽説你們從北邊而來的?”

    英武漢子道:“是的!”

    馬臉漢子道:“北邊兒地方很大,一共六個省份。”

    英武漢子道:“我們從‘遼東’來……”

    馬臉漢子目中精光一閃,道:“你們姓什麼,是幹什麼的?”

    英武漢子道:“姓郭,生意人。”

    只聽上房裏傳出了勁道話聲:“念月,什麼事兒呀?”

    隨着這話聲,上房屋裏走出兩個人來,那是大爺郭燕翎跟高人榮,高念月欠個身把情形告訴了大爺。

    大爺郭燕翎一聲“失敬”,開口説道:“二位有什麼見教?”

    馬臉漢子道:“這一帶最近很不寧靜,閒雜人等一律列為被留意的對象……”

    大爺郭燕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夠了,何必呢,請歸告長眉,郭家的人到了。什麼時候上‘百花山’還不一定,要他準備準備就是。”

    馬臉漢子臉色一變,旋即陰笑道:“你郭老大是個爽快人,就這麼説了!”

    一招同伴,轉身要走,迎面來個人,他們差點沒跟人家撞個滿懷,來人是位身材頎長,穿一件黑衣,蠟黃臉的中年漢子,他伸手擋住了馬臉漢子跟他的同伴,説:“等一會兒走。”

    馬臉漢子臉色又復一變,道:“怎麼,想留下我兩個……”

    黃臉漢子淡然一笑,翻腕揚手在馬臉漢子眼前一晃,馬臉漢子一怔,旋即欠身,説道:“原來您是……”

    黃臉漢子截了口:“你兩個是山上來的?”

    馬臉漢子恭謹地道:“是的。”

    黃臉漢子道:“就這麼回山覆命去?”

    馬臉漢子道:“是的,您的意思是……”

    黃臉漢子冷笑一聲道:“會辦事,等會兒再走。”邁步向北上房走去。

    馬臉漢子跟他那同伴硬沒敢走,對望一眼,遲疑着跟了過去。

    黃臉漢子可沒再理他們,走了幾步往哪兒一站,衝着大爺郭燕翎冷冷説道:“你就是‘遼東’郭燕翎?”

    高念月雙眉一揚,道:“閣下的口氣不小?”

    黃臉漢子轉望高念月,冷然説道:“你是……”

    高念月道:“姓高,郭大爺的護衞。”

    黃臉漢子抬手而起,一掌正印在高念月的心口上,這一手奇快若電,高念月猝不及防,也根本來不及招架來不及躲,可是黃臉漢子並沒有意思傷高念月,只在心口上比一下,立即撤掌而回,冷笑説道:“就瞧這遲鈍的身手也配當護衞?”

    高念月既羞且怒,臉色一變,便待出手……

    大爺郭燕翎一聲沉喝,喝住了他,轉望黃臉漢子,目射驚異道:“郭燕翎請教閣下是……”

    黃臉漢子冷然説道:“京裏來旨,奉命傳話,限日落之前離開‘百花村’回你‘遼東’去,要不然……”

    大爺郭燕翎道:“要不然怎麼樣?”

    黃臉漢子道:“再想回去恐怕就難了!”話落,轉身要走。

    大爺郭燕翎淡然喝道:“閣下請留一步。”

    黃臉漢子回過身來道:“你還有什麼話?”

    大爺郭燕翎道:“閣下是京裏來的?”

    黃臉漢子道:“你不信麼?”

    大爺郭燕翎道:“我信,只是我也有樣東西要閣下帶回去。”

    黃臉漢子呆了一呆道:“你要我帶什麼……?”

    大爺郭燕翎道:“這個。”揚手而起,閃電一般直扣黃臉漢子“肩井”。

    黃臉漢子冷笑一聲,手一抬,只見他單掌一閃,大爺郭燕翎沒抓着他,反被他在腕脈上點了一下!

    大爺一隻手臂痠麻,這裏一驚收手!

    黃臉漢子低哼了一聲:“這就是‘南海’絕學,憑這也想犯‘百花山’?”轉身往外走。

    高人榮一揮手,領着從那一小間裏出來的七個壯漢要撲過去,上房屋裏適時傳出一個清朗話聲:“人榮,讓他走。”

    高人榮沒再動,隨着這話聲,上房屋裏走出五個人,那是郭玉龍、大娘、二孃、郭玉霜,還有玉佩。

    這時候黃臉漢子帶着那兩個剛出院門,郭玉霜正好看見了他的背影,一怔,嬌靨上泛起一片難以言喻的神色,這,誰也沒留意。

    只聽郭玉龍道:“燕翎,這人是誰?”

    大爺郭燕翎臉色有點難看:“不知道,反正是……”

    郭玉龍道:“此人的一身所學不多見,恐怕除了我跟老六外,這兒沒一個是他的對手,弘曆何時網羅這麼一個人,只要有他在這兒,咱們這一趟恐怕……”住口不言。

    大爺郭燕翎道:“難道咱們就罷了不成?”

    “誰説的?”郭玉龍淡然一笑道:“‘南海門’做事何時畏難而退過?咱們這就往‘百花山’去。”

    大爺郭燕翎一怔説道:“咱們這就去,不等六弟了麼?”

    郭玉龍道:“不必了,他也該快到了,咱們先走吧。”話落,舉步向外走去……

    “百花山”下,近山之處,有一大片砂石地,那一大片砂石地挺平坦,這時候,這片砂石地上,前三後四地擺着七個蒲團,七個蒲團上盤坐着七個人。

    這七個人,前面三個是全真老道,左右兩個是當日住“黑騎會”後山的那兩個,中間那一個年紀最大,頭髮鬍子都白了,一部長髯,一雙長眉,眉毛都垂過了小眼角,大眼、獅鼻、海口、好奇特的長相。

    後面四個蒲團,前兩個上,坐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男的四十多歲,挺俊,但臉色蒼白,人也顯得很陰沉,女的年紀略小些,花容月貌,嬌美妖嬈。

    後兩個蒲團上,是一對年輕男女,那是任少君任梅君兄妹倆。

    另外,在這七個蒲團之後,站着幾十個年紀不等的壯漢子,一色黑衣,人人手中都握着一柄長劍。

    那三個老道閉着眼,那一對中年男女,男的低着頭,女的臉上沒表情,任少君跟任梅君兄妹則一付不在乎的神態。

    看這陣勢,像是在等什麼在等誰。

    事實不錯,遠處來了兩個人,那是兩條人影,這兩條人影馳行極快,轉眼間已近五十丈內,看清楚了,那是郭玉珠跟關玉飛。

    又一轉眼,他兩個已到那片砂石地前,一起剎住身形,郭玉珠打量一下,立即淡然笑道:“敢情陣勢已擺好了,也料準了我非從前山來不可。”

    砂石地上的那些人,沒一個動,也沒一個開口。

    郭玉珠眉鋒一揚,道:“玉飛,替我上前説話。”

    關玉飛應了一聲,跨步而前,往郭玉珠身前一站,揚聲説道:“我家郭爺已到……”

    左邊那名老道倏睜雙眼,一揚手,關玉飛悶哼踉蹌而退。

    郭玉珠一驚,伸手扶住了關玉飛,然而,遲了,關玉飛緊閉着眼,眉心一個拇指般大小血洞,血往外直冒,流得滿臉都是,一個身子也在往下滑。

    郭玉珠勃然色變,俯身放下關玉飛,睜着厲芒四射的兩眼,望着左邊那老道冷然説道:“天元,你站出來!”

    一語方了,居中長眉老道兩眼暴睜,冷喝説道:“目無尊長,欺師滅祖的東西,還不跪下!”

    他抬手一抓,郭玉珠身子晃動,往前一栽,可是郭玉珠馬上就站穩了,他並沒有跪下。

    郭玉珠臉上變了色,長眉老道兩眼睜得更大:“小畜生,果然盡竊我門絕學神髓,留你不得。”

    話落,雙手並揚,他剛揚起雙掌,遠處馳來三條人影,轉眼間已到近前,是黃臉漢子跟那馬臉漢子兩個,長眉老道一見馬臉漢子兩個到,立時垂下雙掌,那馬臉漢子經過郭玉珠直趨蒲團前,一躬身,低言數語。

    長眉老道抬眼望向黃臉漢子,深深一眼,然後説道:“這位請過來吧。”

    黃臉漢子跟那另一個走了過來,到了長眉老道跟前。彼此間低低説了幾句話,然後馬臉漢子跟同伴退向後頭。那黃臉漢子則站在有邊老道身邊。

    長眉老道抖眼望向郭玉珠,道:“小畜生,你郭家的人到了。”

    郭玉珠神情猛的一震,似乎想回頭看看,但他臉剛轉過一半,忙又轉了回來,冷然地説道:“那最好不過,這樣就可以一舉殲滅你‘長眉門’了。”

    話聲方落,一聲嬌叫遠遠傳了過來。

    “哥哥。”

    郭玉珠機伶一顫,臉色大變,霍地回過頭去,就在這時候,右邊那老道向着他揚了揚手。

    遠處傳來一聲沉喝:“玉珠,小心。”

    遲了,郭玉珠悶哼一聲,身子一晃,踉蹌而退,一條身影疾掠而至,恰好扶住了,他正是郭玉龍。

    郭玉珠顫聲一句:“爺爺……”

    郭玉龍道:“玉珠,你礙事麼?”

    郭玉珠左肩之下殷紅一片,可是他揚了眉:“不礙事,爺爺,您放開我,我要殺……”

    “玉珠,乖孫子,快過來……”又一聲呼喚傳到。

    郭玉龍道:“你奶奶來了,先見見去。”

    郭玉珠慘笑一聲道:“不,爺爺,容我殺盡‘長眉門’再見二位奶奶不遲。”

    猛一掙,掙脱了郭玉龍的手,旋身撲向那片砂石地。

    “玉珠。”幾聲驚叫撲過來幾條人影,全被郭玉龍擋住了,郭玉龍道:“讓他去,這是他自己的事。”

    適時郭玉珠已撲近那片砂石地,左右兩名老道,突地離蒲團平射而起,雙雙直迎郭玉珠!

    三條人影在半空中會合,砰然一聲大震,郭玉珠滾翻後退,摔落地上,但他落地便站了起來,張嘴一口血噴出老遠。

    而那兩個老道落地摔個結實,竟沒再動一動!

    郭玉珠笑了:“長眉,就剩下你了。”

    長眉老道臉色大變,霍地自蒲團上站起,那黃臉漢子橫跨一步,跟在他身後,姑娘玉霜一到就盯上黃臉漢子,這時候兩眼倏現異采。

    “長眉,先讓我跟你説句話!”是二孃杜蘭畹開了口。

    長眉老道冷笑一聲道:“你們郭家出了這麼一個好子弟,眼前橫屍一對,是我的兩個師弟,你還有什麼話好説的?”

    杜蘭畹道:“我這個孫兒今年才幾歲,你那兩個師弟卻已年過半百,各有一身驚人修為,他兩個傷在我這孫兒手下那是報應,也叫活該……”

    “住口!”長眉老道一聲怒喝道:“我今天不把這小畜生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話落,身動,直向郭玉珠欺去。

    大娘、二孃,還有高人榮、高念月都要動,都再一次地全被郭玉龍攔住。

    二孃剛要發作,就在這時候,長眉老道身後那黃臉漢子突地伸出一指,直向長眉老道腰眼點去。

    長眉老道果然厲害,黃臉漢子才動他便發覺,身形往左一閃,避了開去,轉身驚怒説道:“你是……”

    黃臉漢子笑了笑道:“長眉,你果然是當世一大魔頭,老實告訴你吧,我也是來滅除你‘長眉門’的,可惜這一指被你躲過了!”

    郭玉龍觀狀聞言,詫聲説道:“這人究竟是……”

    姑娘玉霜激動地道:“爺爺,他就是玉翎雕。”

    “玉翎雕……”

    “玉翎雕。”

    “……”

    這裏幾聲驚叫,那裏郭玉珠開了口:“玉翎雕,你是玉翎雕……”

    玉翎雕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並不是幫誰,你我之間的仇恨等長眉老道躺下再説。”

    話落,閃身撲向長眉老道。

    郭玉珠一聲長笑道:“玉翎雕,或許你是個英雄,可是你別搶了我的功去!”閃身也撲向了長眉。

    他倆雙戰長眉老道,沒人撮合,很自然地聯了手。

    三條人影交錯疾閃,場外人臉色各有不同,就沒人知道郭家的那幾位多欣喜,又多麼擔心。

    眼下哪一個不是大行家,玉翎雕、郭玉珠雙戰長眉,一百招過後硬沒見勝負高下。

    郭玉龍嘆道:“海青教這孩子是怎麼教的?除了當年的那位將軍跟老六外,我還沒見過那麼好的身手!”

    二孃不服氣,這時候也顯出護短地道:“你沒瞧見麼,咱們孩子也不比誰弱。”

    這話剛説完,郭玉龍眉鋒忽然一皺,道:“老六怎麼還不來?”

    二孃杜蘭畹道:“你這時候盼老六來幹什麼?”

    郭玉龍道:“我擔心這兩個孩子收拾他不下,照這情形看,只有老六能幫忙,能插得上手……”

    二孃杜蘭畹道:“你是説這兩個孩子不行?”

    郭玉龍道:“你看不出麼?”

    話音方落,場中情勢忽變,只聽龍吟長嘯直*長空。一條人影劃空拔起,閃電一般直上二三十丈高空。

    郭玉龍兩眼一睜道:“這孩子是要……”

    話聲沒説完,空中傳來-聲朗喝:“郭玉珠,罡氣護身,攻他下盤!”

    隨着這話聲,半空裏那條人影忽然折下,頭下腳上,雙臂張開,挾千鈞之威,凌空撲下!

    郭玉龍兩眼暴睜,驚急喝道:“孩子,不可。”

    他看出不對來了,可是太遲了,人影隕星一般地泄下,只聽“轟!”然一聲,砂飛石走,塵霧四揚,一下子什麼也看不見了,同時塵霧中傳來幾聲驚叫。

    大娘二孃等大驚失色,要撲過去。

    郭玉龍伸雙手一下攔住好幾個。

    山風強勁,轉眼間塵霧散淨,眼前開朗,再看,長眉躺着,一顆白頭由中而開,紅白之物流了一地,慘不忍睹!

    郭玉珠坐着,胸前衣衫盡破,一縷鮮血順着嘴角往下流。

    玉翎雕站着,腳下不遠處一片血跡,左肩上殷紅一片,幾聲驚叫,郭家的人剛要動,一聲淒厲,慘呼劃空響起,那嬌美妖嬈的中年婦人長髮披散,形如厲鬼,電一般地撲向場中,雙手一揚,兩片黑霧分別罩向玉翎雕跟郭玉珠。玉翎雕跟郭玉珠都看見了,可是都沒動,郭玉珠沒有表情,玉翎雕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閉上了眼。

    郭玉龍震聲喝道:“他兩個都脱了力,動不了了,燕翎……”

    一聲朗喝劃空而至:“大哥別動,燕南來了。”

    一條人影如行空天馬般疾掠而至,撲向鬥場。

    就在這時候,晴空裏喝起一聲霹靂:“六爺,屍毒蝕骨,沾不得,速退。”

    “百花山”上冒起一條人影,像展翅大鵬,又像流星隕石,疾泄而下,只見他左掌一抖,那兩片黑霧剎時沒了影兒,右掌外拂,那長髮披散的中年婦人像斷線風箏一般,慘叫一聲,飛出幾丈外砰然一聲摔在山根下,沒再動彈。

    適時,鬥場中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六爺郭燕南,一個是魁偉高大,威態*人的海青。

    玉翎雕低下了頭。

    海青手裏提着一具革囊,遙遙向郭玉龍躬身説道:“海青見過老人家!”

    郭玉龍忙拱手答禮,還沒有説話,海青已轉身一指點上玉翎雕胸口,喝道:“事了了,跟我回去。”

    玉翎雕恭聲應道:“是,義父。”他能動了,一轉身要走!

    郭六爺開了口:“海爺,可否等等?”

    海青回過身來道:“六爺還有什麼見教?”

    郭六爺會説話,道:“不是我,老人家代克威求個情。”

    郭玉龍騰掠而至,方待開口,海青已然欠了身,道:“老人家恕我,郭家有郭家的家法,海青有海青的門規。”

    這句話堵住了郭玉龍的嘴,而且讓郭玉龍至為尷尬,就在這時候,長空雕鳴,一條人影射落海青面前,馬榮貞,她雙腳落地,直挺挺跪在海青面前,道:“老人家,別的事容我後稟,我要代克威求情,他已知過悔悟,罪不至死,老人家若不答應,請先殺了我。”

    海青還沒有説話,又一個人縱落塵埃,是姑娘玉霜,她低着頭道:“海伯伯,玉霜也代他求個情。”

    海青連忙閃身一旁,道:“兩個姑娘這是……”

    玉霜道:“玉霜不敢言死,但請老人家高抬貴手。”

    海青沒説話,旋即一聲沉喝:“克威,過來。”

    玉翎雕低着頭走了過來。

    海青道:“向老人家跪下賠罪,然後謝過兩位姑娘。”

    玉翎雕應聲下跪,郭玉龍伸手要攔,郭六爺一旁忙道:“爹,你受得的。”

    郭玉龍何許人,那還不一點即透,當即縮回了手,任玉翎雕跪了一跪。

    就在玉翎雕站起來要謝兩位姑娘的時候,砂石地上悄悄爬起了兩個人,是任少君兄妹,他兩個剛才被那一聲大震震昏了,如今醒過來想趁眾人沒留意的時候開溜。

    然而,一聲大喝震人:“站住!”

    郭玉珠支撐着站了起來,搖晃着*了過去。

    任少君兄妹當時大驚,硬沒敢動。

    郭玉龍則閃身掠過去攔住郭玉珠,道:“玉珠,爺爺答應過一個人,為傅家留一線香煙。”

    郭玉珠臉色一變,道:“爺爺,他兄妹害玉珠太慘……”

    郭玉龍點了點頭道:“爺爺知道,郭家人都有饒人的度量,聽爺爺的話,別讓這仇恨一代代的傳下去。”

    郭玉珠低下了頭沒説話。

    郭玉龍轉身一揮手,道:“你兄妹走吧。”

    任少君兄妹如逢大赦,就要拔腿,人影一閃,場中多了個人,是那位老尼,她目注任少君兄妹冷然道:“你兄妹要上哪兒去,帶着你爹的屍身,跟我走。”

    那中年俊俏漢子坐姿依然,誰也沒有看出他已經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任少君兄妹乖乖地抱起乃父乃母的屍身,這裏老尼轉向郭玉龍合掌微一躬身道:“多謝老檀越,此恩此德貧尼永誌不忘。”

    她沒多説,話落再躬身,帶着任少君兄妹騰射而去。

    走了,老尼帶着傅家的人走了,那幾十個黑衣壯漢也早逃得沒了影兒,這時候這“百花山”下就剩下了郭家人跟海青父子。

    突然,郭玉珠跪在大爺郭燕翎面前,俯着頭道:“爹,玉珠知過,也自知罪孽深重,無可饒恕,如今事已了,玉珠願領家法。”

    大爺郭燕翎臉上掠過一絲抽搐,慘然一聲道:“好,好,我還認你。”

    揚掌當頭劈下。

    郭六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大爺的手,道:“大哥,爹孃在此。”

    郭玉龍淡然説道:“燕南,放開他,他有他的家法。”

    郭六爺呆了一呆,目注郭玉龍,沒有説話。

    郭玉龍淡然又是一句:“放開他。”

    郭六爺臉上掠過一絲錯愕之色,當即把抓住大哥的手縮了回去。

    這一來,大爺倒有點遲疑了,當然,他這不是遲疑,遲疑一下之後馬上還會劈下去的,而玉霜就把握大爺遲疑的一剎那間開了口:“大伯父,在您沒施家法之前,侄女兒讓您看樣東西。”

    隨話遞過一個小繡囊。

    大爺郭燕翎有點詫異,看了玉霜一眼,接了過去,打開繡囊,從裏頭抽出一個小紙卷兒,再打開小紙卷兒一看,大爺的臉色為之微微一變,抬眼凝望玉霜道:“這是誰給你的?”

    玉霜道:“是玉霜那位姑婆。”

    大爺道:“原來是她老人家給你出的主意。”

    玉霜淡然説道:“大伯父,事由我起,不該麼?”

    郭玉龍等向着玉霜投過詫異一瞥,都想知道是怎麼回事,而玉霜沒説話。

    大夥兒當即把目光移向大爺,大爺更好,他裝作沒看見,郭玉龍忍不住問道:“燕翎,怎麼回事?”

    大爺竟沒理老人家,凝望着玉霜道:“玉霜,我有我的家法,連老人家都這麼説,別人就更無權干涉……”

    玉霜道:“大伯父,沒人干涉您的家法,玉霜身為晚輩,更不敢,我只是讓您知道一下,我預備這麼做。”

    大爺道:“只要你爹願意,你爹準,我不會説什麼!”

    玉霜臉色一變,道:“既然這樣,玉霜就不敢再説什麼了。”

    大爺沒説話,把那小紙卷兒,往繡囊一裝,隨手把繡囊遞返玉霜。

    玉霜接過繡囊,向着諸位長輩施了一禮,道:“爺爺、奶奶、爹,玉霜跟姑婆去了。”

    一聽這話郭玉龍等明白了,臉上卻變了色,郭玉龍一抬手還沒有説話,郭玉珠一聲慘笑説道:“霜姐,玉珠的罪孽已經夠重了,別再讓我連累你。”

    揚掌向自己天靈劈去。

    海青應變最快,只見他一揚掌,玉珠那隻手掌突偏,沒拍着自己的天靈,卻收勢不住一下拍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只聽他悶哼一聲,身子為之一晃。

    大爺抬眼望向海青,海青淡然説道:“大爺,可容我插句嘴?”

    大爺道:“請説。”

    海青道:“倘若大爺不饒令郎,霜姑娘就要隨適才那位比丘而去,從此遁身空門,長伴青燈古佛,可是?”

    大爺微一點頭笑道:“不錯,就是這樣。”

    海青濃眉一揚,道:“霜姑娘是傅姑娘所出,我不能讓傅姑娘的女兒遁身空門,長伴青燈古佛。”

    (有關郭燕南和傅硯霜事蹟,請看拙作“滿江紅”)

    大爺道:“這麼説海爺要干涉我的……”

    “那我不敢。”海青道:“只是我要告訴大爺,大爺已經無權再處置令郎了,令郎適才揚掌自絕,他的命是我海青救下的,也就是説他一條命已還郭家,這一條命是我海青給的。”

    大爺淡然而笑,道:“海爺,別讓這件事傷了咱們的……”(事見“滿江紅”一書)

    海青道:“郭大爺,海青跟郭家的感情,早在當年已經傷了。”

    大爺笑笑説道:“那麼我處置我的兒子,海爺儘管出手救他就是。”

    僵了!大爺話落揚掌,海青兩眼一睜,就要出手,他一出手,那後果……

    就在這當兒,一陣風砂拂過,颳得人難以睜眼,等到風靜砂停再看,大爺第一個怔住了。

    現場那麼多人,每一個都在,也都站在原地沒動,單少了個跪在大爺面前的郭玉珠,而在郭玉珠跪着的地方,卻多了一張素箋,素箋上,龍飛鳳舞一筆狂草。

    定過神來,大爺揮手抓起了那張素箋,只見素箋上寫的是:“此子罪當誅,然日後尚有大用,論理,我不能任人殺之,五年後當返,屆時將功折罪可也。”

    沒上款,那自不必,沒署名,這是誰?

    郭玉龍等掠了過來,一見素箋上的字跡,他先是一怔,繼而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半句話沒説。

    大爺臉上變色,揚了眉:“這是誰?”

    郭玉龍淡然説道:“這是寫給你的,你自當知道。”

    郭六爺也看見了素箋上的字跡,他的表情跟郭玉龍相同,聽大爺這麼一問,一張嘴就要説話,再聽老人家這麼説,他也把嘴閉上了。

    二孃開了口:“反正玉珠五年後會回來的,到時候問問他不就知道了麼?”

    大爺望着素箋直髮愣,沒説話。

    海青突然冒出一句:“這位好高的修為,想來已成了仙俠一流!”

    郭玉龍淡然説道:“別在這兒待了,回去吧。”老人家是巴不得趕快了事,説完了話他就要轉身……

    六爺燕南突然説道:“爹,您請等等,我還有點事兒。”

    郭玉龍淡然説道:“你們兄弟有你們自己的家,你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去,別煩我了。”

    偕同大娘、二孃,帶着高人榮走了。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三位老人家,六爺燕南轉眼望向海青道:“海爺,您是回新疆去還是……”

    海青道:“我這就回新疆去。”

    六爺燕南道:“玉霜早就想去新疆玩玩兒,我一直沒功夫帶他去,正好您到中原來了,我把她託給您如何?”

    玉翎雕目射異采,抬眼望向郭六爺。

    海青忙道:“怕不方便……”

    郭六爺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您是她的伯父,克威算起來該是他的兄弟,再説還有位馬四姑娘做伴兒……”

    海青還待再説,郭六爺一笑又道:“海爺,您我都上了年紀,不該那麼小心眼兒了,是不?我再提醒您一句,有件事剛才您不願,現在也不該不願意,是不?”

    海青一怔,郭六爺趁勢説道:“海爺,我把玉霜交給您了,日後‘新疆’與‘獨山湖’間這條路會越來越寬,越來越平坦的,硯霜三個還在家等我,我不能久待,告辭了。”

    他跟大爺打了個招呼,沒再跟愛女説話,其實,他那雙眼神只一瞥已經夠多了,姑娘玉霜報以那一瞥所包含的更多,他揮手,騰身,飛射而去。

    海青呆了半晌方始定過神來,定過神來他便望着玉霜跟馬榮貞道:“兩位姑娘,咱們走。”

    他帶着兩位姑娘走了,玉翎雕忙跟上去。

    剎時,這“百花山”下就只剩下大爺跟高念月兩個人,高念月望望大爺道:“大爺,咱們也回去吧。”

    大爺像沒聽見,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沒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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