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説幽冥中的諸魔羣鬼是沒有血的。
這傳説並不正確。
鬼沒有血,魔有血。
魔血。
據説有一次他們為了慶賀九天十地第一神魔十萬歲的壽辰,就用他們的魔血,化成了一隻鸚鵡,作為他們的賀禮。
十萬神魔,十萬滴血,化成了一隻血鸚鵡。
據説這隻鸚鵡不但能説出天上地下所有的秘密,而且還能給人三個願望。
只要你能看見它,抓住它,它就會給你三個願望。
無論什麼樣玄鶴的願望,它都能讓你實現。
據説這隻鸚鵡每隔七年就要降臨人間一次,據説真的有人看見過它。
它真的讓人實現了三個願望。
現在距離它上次降臨人間時,已經又有七年了。× × ×
初秋的清晨,晴。
豔麗的陽光,正照在海龍王卧房裏精美的雕花窗户上。
他正在享受着他精美豐富的早餐。心裏覺得愉快極了。
面對着他的,是一張寬大、柔軟、非常華麗舒服的牀。
牀上的女孩已睡着。
她還是個完全裸着的,纖弱的腰肢、柔軟修長的腿、一雙乳房,看來就像是早春的花蕾了。
她還是個孩子,根本就沒有發育成熟,就已被摧殘了。
海龍王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喜歡聽她們的呼喊和呻吟聲,喜歡看她倒在他身下,痛苦掙扎。
現在她睡着,只因為她已被折磨得太久,已哭得太疲倦。
她雪白的身子蜷曲在紫緞被褥上,更顯得嬌弱無助,楚楚動人。
海龍王吃完了他用生蝦片夾着的飯糰,用一塊柔絹抹着嘴。
他喜歡吃生魚活蝦,這是他早年縱橫七海時養成的習慣。
這種食物總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所以當他看到牀上這女孩子時,身體裏忽然又勃起了慾望。
這一點他總是覺得很驕傲。
一個五十七歲的男人,還能有這樣的體力,的確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近年來他已使這種體力完全用在牀上,他已有多年未曾和別人交手。
因為他已沒有這種必要。
十年前他帶着從海上劫掠的龐大財富,建成了這片七海山莊。
經過十年來的整修擴建,這地方,現在不但富麗如皇宮,而且,簡直就像是銅牆鐵壁一樣。
這裏的禁衞森嚴,他的手下都是經過他精選的好手。
而且還有一批他自己從海上帶下來的死黨,每一個都隨時肯為他效死。
他的對頭們要來找他算賬,通常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就已死在亂刀下。
所以近年已沒有人前來。
陽光豔麗,天氣晴朗,空氣中充滿了花香和處女的體香。
他的心情更愉快,準備再享受一次這女孩子新鮮的胴體後,再到城裏去,找尋今夜的對象。
女孩子突然驚醒,柔弱的身子縮成一團,眼睛裏充滿了悲憤和恐懼。
海龍王微笑着,慢慢的走近,道:“你用不着害怕,這一次你就覺得快樂了。”
她咬着牙,瞪着憤怒的眼睛。
她恨死了這個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絕對無法抵抗。
等到他粗糙巨大的手掌又用力捏住她柔軟光滑的胸脯時,她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海龍王大笑,道:“我不得好死,難道還會有人走進來殺了我?”
他的笑聲中充滿了自信,他相信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忽然有個人道:“有,我保證一定會有人闖進來殺了你。”
得意的笑聲驟然停頓。
海龍王霍然轉身,就看見了王風。
雖然他高大魁偉,肚子也已開始凸起,可是他的動作依舊矯健靈活。
王風正在打量着他,就好像屠夫在打量着一條待宰肥豬。
他比他更鎮定,更有自信。
他的衣服上染滿了鮮紅的血,臉色卻是死灰色,彷彿帶着重病。
可是他居然闖了進來。
從七海山莊的重重警衞中,殺出條血路,闖入了海龍王的禁地。
海龍王雖然還在盡力裝出鎮定的樣子,雙手卻已冰冷,道:“你怎麼進來的?”
王風道:“用兩條腿走進來的。”
海龍王忽然大喝:“來人。”
王風道:“你用不着大呼小叫,我保證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一個人來。”
海龍王咬着牙,道:“外面的人難道都死光了?”
王風道:“沒有死光,也跑光了。”
海龍王冷笑,道:“就憑你一個人,就有這麼大的本事?”
王風道:“我只有一種本事。”
海龍王忍不住問:“哪種?”
王風道:“我敢拼命。”
他真的敢。
這世上真敢拼命的人並不多,真正不怕死的人更少。
所以他才能殺出條血路。
海龍王已經開始有點慌了,他看得出這年輕人説的不是謊話。
王風道:“其實你現在死了並不冤枉,你本來早就該死的。”
海龍王沉吟着,道:“如果你是想來撈一票,隨便你要多少,只管開口。”
王風不開口。
他也看得出海龍王是在有意拖時間,等機會,一個身經百戰,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的人,是絕不會這麼容易投降的。
海龍王的腳在悄悄移動,又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王風冷冷一笑,道:“我只不過是個不要命的人。”
他真的不要命。
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做這種事。
海龍王突然大吼,身子撲過來時,手裏已多了柄形狀怪異、分量極重的彎刀。
這就是他昔年縱橫七海時用的武器,刀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頭顱落地。
他一刀向王風的頭顱砍了下去。
王風沒有低頭,沒有躲避,一柄劍已刺入了海龍王肚子。
海龍王的刀鋒本來已到了他頭髮上,可是他非但神色不變,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
他的神經就像是鋼絲。
海龍王倒下去時,還在吃驚的看着他。
──這個人真的不要命。
海龍王本來死也不信沒有人不要命的,可是現在他相信了。
他的彎刀到了王風手裏,王風的短劍幾乎已完全刺入了他肚子。
他還沒有死,還在喘息着,道:“我有錢,很多很多的錢,比你做夢想的都多,都藏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地方,你饒了我,我帶你去。”
他還想用錢買回他的命。
王風的回答很簡單,也很乾脆,一刀就砍下了他的頭顱。
不要命的人,怎麼會要錢。
牀上的少女忽然跳下來,在他屍體上狠狠踢了一腳,眼淚也同時流了下來。
她恨極了這個人。
現在這個人雖然死了,可是她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已被摧殘。
王風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冷冷的説道:“穿上衣服,我帶你走。”
破舊的馬車,衰老的車伕。
車馬都不是海龍王的,七海山莊裏的東西他連一樣都沒有動。
他不是來劫奪的,他是來除害的。
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把握,可是他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讓這惡人活着。
少女還在車廂中哭泣。
他在外面跟在馬車後,直到她哭聲稍止,他才在車外問:“你想到哪裏去?”
少女流着淚,不開口。
王風道:“你的家在哪裏?”
少女終於道:“我……我不回去。”
王風道:“為什麼?”
少女道:“我已訂了親,現在我回去,他們也不會要我了,我還有什麼臉見人?”她又在哭,忽然撲在車子上,伸出手拉住王風的臂:“我跟你回去,做你的奴才,做你的丫頭,我情願……”
王風冷笑,道:“你跟我走?你知道我要到哪裏去?”
少女説道:“隨便你到哪裏去,我都跟着你。”
王風冷冷一笑,道:“只可惜,我也無處可去。”
少女道:“你……你沒有家?”
王風道:“沒有。”
少女看看他,看看他死灰的臉,眼波中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她忽然發現,這個人就跟她自己同樣的可憐。
王風不看她,忽然從身上拿出幾錠銀子,拋入馬車裏。
這已經夠她生活很久。
少女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風道:“這意思就是説,從現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少女道:“我能到哪裏去?”
王風道:“隨便你到哪裏去,都跟我沒有關係。”
他説走就走。
少女流着淚大叫:“你的心真的這麼狠,這麼硬?……”
王風沒有回頭。
他已經走出很遠很遠了,已經聽不見馬車聲,也聽不見少女的啼哭。
陽光滿天。
他死灰色的臉上彷彿在閃着光,彷彿是淚光。
這個又心狠,又不要命的人,為什麼會流淚?
黃昏。
正午時他就開始喝酒,喝最劣的酒,也是最烈的酒。
現在他已大醉。
他衝出這破舊的小酒鋪,衝出條暗巷,拉住個獐頭鼠目的老頭子:“替我找個女人,找兩個,隨便什麼樣的女人都行,只要是活的就行。”
他找到了兩個。
兩個幾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將她們鞭撻得不成人形。
然後,他就開始在那又髒又破的木板牀上嘔吐,幾乎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然後,他又要去找酒喝。
這時夜已經深了,街上已看不見行人,燈光更已寥落。
晴朗的天氣,到了黃昏忽然變得陰暗起來,無月無星。
陰慘慘的夜色,籠罩着陰慘慘的大地。
他迷迷糊糊,搖搖晃晃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到哪裏。
隨便走到哪裏他都不在乎。
夜色更陰森,風也更冷,遠處高低起伏,竟是一片荒墳。
忽然間,一樣東西從亂墳間飛了起來──是一隻鳥。
一隻脖子上掛着鈴的鳥,鈴聲怪異而奇特,就彷彿要攝人的魂魄。
王風撲過去,想去捉它,這隻鳥卻已飛遠了。
鈴聲也遠了。
墳場間又出現了一個白髮蒼蒼,枯乾矮小的白衣老人。
他的身子很衰弱,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又彷彿根本就是被風吹來的。
事實上,王風根本就沒有看見他是怎麼來的。
他出現的地方,就是一座墳。
他的人就站在棺材裏。
一口嶄新的棺材,裏面有陪葬的金珠,卻沒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已站了起來?
王風在揉眼睛。
他想再看看自己是不是眼睛發花,是不是看錯?
他沒有看錯。
他面前的確有個白髮的老人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王風笑了。
他一點都不怕,卻忍不住要問道:“你是鬼?”
老人搖搖頭。
王風道:“你是活人?”
老人又搖搖頭。
王風道:“你是什麼?”
老人道:“我是個死人。”
王風道:“你是死人,卻不是鬼?”
老人道:“我剛死,還沒有變成鬼。”
王風道:“你剛死?怎麼死的?”
老人道:“有人害死了我。”
王風道:“誰害的?”
老人道:“你。”
墳頭上荒草已枯黃,王風跑上去,盤膝坐了下來,盯着這老人。
他眼睛雖然睜得很大,雖然看了很久,卻還是看不太清楚。
這老人臉上濛濛赤赤,彷彿有層霧。據説剛死的人,臉上會有種死氣,看來就像是霧。
王風嘆了口氣,道:“看起來你好像真的是個死人。”
老人道:“本來就是的。”
王風道:“這裏又沒有別的人,看起來好像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老人道:“本來就是的。”
王風苦笑道:“只不過──我究竟是怎麼害死你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老人道:“你當然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王風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老人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對你並沒有好處,因為……”
他的臉看來更神秘,忽然閉上嘴,索性躺進了棺材裏。
王風卻還是不肯放棄,也跳下墳頭,坐在棺材邊上,追問道:“為什麼?”
老人索性連眼睛也閉了起來。
王風道:“好,你不説,我就坐在這裏不走。”
老人在嘆氣,嘆了好幾聲,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
王風道:“二十七。”
老人道:“二十七歲的人,絕不能知道這些事。”
王風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你想知道的事,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
王風道:“另外還有個世界?”
老人道:“有!”
王風道:“什麼世界?”
老人的臉彷彿在扭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諸魔羣鬼的幽冥世界。”
他説得很真實。在這淒涼陰森的秋夜,在這荒墳衰草間,想起來更真實。
王風想笑,卻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老人道:“你若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也許你就活不長了。”
他握起了王風的手。
他的手冰冷,聲音卻很温和,又道:“可是你今年才二十七,你至少還可以再活三四十年。”
這次王風笑出來了。
老人道:“你以為我是在説謊?”
王風道:“我知道你沒有説謊,可是你説錯了。”
老人道:“什麼地方錯了?”
王風忽然拉開衣襟,露出了健壯結實的胸膛,心口上有個小小的黑點。
他問:“你看這是什麼?”
老人道:“是顆痣。”
王風道:“不是。”
老人道:“是個小黑點。”
王風道:“也不是。”
老人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解釋。
王風道:“這是個記號。”
老人道:“什麼記號。”
王風道:“要命的記號。”他自己又解釋:“無論誰有這記號,都表示他的命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老人道:“這記號是怎麼來的?”
王風道:“是被一種叫‘要命閻王針’的暗器打出來的。”
老人道:“要命閻王針?”
王風道:“隨便什麼人被這種暗器打在身上,都絕對活不過半個時辰。”
老人説道:“你好像已活了不止半個時辰了。”
王風道:“那隻因為我運氣好,我快死的時候,剛好碰見葉老先生。”
老人道:“葉老先生是什麼人?”
王風道:“葉老先生就是葉天士,也就是天下第一名醫。”
老人道:“他救了你?”
王風道:“他只不過是暫時保住了我的命罷了。”
老人道:“暫時是多少時候?”
王風道:“一百天。”他又笑了笑,笑容看起來已很淒涼:“所以我今年雖然才二十七,可是我已活不到一百天,現在已經過了三十九天。”
一百天減掉了三十九天,是六十一天。
老人道:“所以你現在最多已經只能夠再活兩個月。”
王風道:“也許還能活兩個月又兩天。”
九月只有二十九天。一個知道自己最多隻能再活兩個月的人,對生命還有什麼珍惜?他為什麼還不敢拼命?所以過去的這三十九天中,他已做了七八件別人不敢做的事。
他殺了七八個本來早就已該死,卻又偏偏沒有死的人。所以他無情,他心狠。因為他不願再傷別人的心。
夜色悽迷。
老人也對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問道:“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一隻鳥?”
王風當然看見了。從荒墳中飛出來的鳥,帶着攝魂的鈴聲。
老人道:“你知道那是什麼鳥?”
王風不知道。
老人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那根本不是鳥。”
王風道:“那是什麼?”
老人道:“是血奴。”
王風不懂道:“血奴是什麼?”
老人道:“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出現了,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的。”
王風更不懂:“血鸚鵡?”
老人道:“十萬神魔,十萬魔血,才化成這隻血鸚鵡。”他的聲音神秘而遙遠,慢慢的接着道:“那一天東方的諸魔,和西方的諸魔,為了慶賀魔王的壽誕,聚會在‘奇濃嘉普’。”
王風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地方。
老人道:“那就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地方,只有風和霧,寒冰和火焰。”他的聲音更遙遠續道:“那天是魔王十萬歲的壽誕,九天十地間的諸魔都到齊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這隻血鸚鵡,作他們的賀禮。”
王風道:“是送給魔王的?”
老人道:“不錯!”他又接着道:“可是,這隻血鸚鵡每隔七年都要降臨到人間一次,也帶來三個願望。”
王風道:“三個願望?”
老人道:“你只要能看見它,它就會讓你得到三個願望。”
王風道:“不管什麼樣的願望,都能夠實現?”。
老人道:“絕對能實現。”
王風笑了笑,道:“這當然只不過是種傳説而已,絕不會有人真的看見過它。”
老人道:“真的有。”
王風道:“哦?”
老人道:“我就知道七年前有個人看見它,而且實現了三個願望。”
他眼睛充滿了興奮,又充滿恐懼,絕不像是在説謊。
王風道:“你也知道是誰看見過它?”
老人道:“是我的兄弟。”
王風道:“現在他的人呢?”
老人黯然道:“現在他已死了。”
王風道:“他那三個願望中為什麼沒有祈求長生?”
老人道:“因為當時他有很大的困難,本來幾乎已經是無法解決的困難。”他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件王府寶庫失竊案?”
王風知道。在當時,那的確是件轟動天下的大案──富甲天下的富貴王,他的寶庫中珠寶如山,卻在一夜間竟都神秘失蹤了。在這件案子中干係最重,嫌疑最大的當然是當時王府的總管郭繁。他本來是富貴王的連襟,又是富貴王的親信,可是這件事發生後,他也自知脱不了關係。
老人道:“他本來想用死來表明清白的,誰知道就在他已將氣絕的時候,就遇見了血鸚鵡。”
王風苦笑吐出口氣,道:“所以他第一個願望,就是要把那批失竊的珠寶找回來?”
老人道:“當然。”
王風道:“這個願望有沒有實現?”
老人道:“當時已是深夜,他雖然也曾聽血鸚鵡的傳説,卻還是半信半疑,只不過抱着萬一的希望而已,想不到……”
王風忍不住道:“難道第二天早上真的有人將那批珠寶送回來了?”
老人道:“真的!”
王風怔住,只覺得全身汗毛都幾乎一齊豎起,過了半天,才問道:“是誰送回來的?”
老人道:“是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卻是從……從……”
他目中又露出了恐懼之色,連説話的聲音都開始發抖。
王風道:“難道他就是從幽冥中來的?”
老人點點頭,又過了很久才能開口:“他説他就是陰曹地府中的判官。”
王風怔住。
老人道:“他説他手下追魂索命的鬼卒,昨夜拘錯了一個人的魂魄,説死的本來是另一個人,卻拘走了郭繁的獨生子郭蘭人。所以他就特地去找到這批珠寶,作為補償。”王風手上已流出了冷汗,接着道:“説完了這句話,他的人就忽然不見了。”
王風道:“郭蘭人真的死了?”
老人黯然道:“是真的,那位判官剛走了不久,就有人將他屍身抬了回來。”
王風道:“他是怎麼死的?”
老人道:“是失足落水被淹死的,死得很可怖,也很可怕。”
王風也不禁長長嘆息,道:“郭總管雖然尋回了珠寶,卻失去了兒子,心裏一定難受得很。”
老人道:“王爺那時也知道錯怪了他,所以一直在安慰他。”
王風道:“最難受的,也許還不是他,是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
老人嘆道:“我弟妹已哭暈過三次,可是我兄弟倒還很鎮定,因為他知道還存兩個願望。”
王風道:“血鸚鵡又出現了?”
老人點點頭,道:‘‘就在王府的大廳中出現了,就像是一團火焰。”
王風道:“郭總管的第二個願望,當然是希望能救活自己的兒子。”
老人道:“是的。”
王風道:“這願望也實現了?”
老人道:“是的。”
他勉強控制着自己,終於説出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狂風暴雨。那時郭蘭人的棺木還停在靈堂裏,王爺也陪着郭總管在旁邊的花廳中等着。甚至王妃都在。他倒也想看看這件不可思議的事,是不是真的會發生。
夜更深,風更急。靈堂中雖然傳出一陣敲打的聲音,敲打棺材的聲音。接着,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喊,要人打開棺材,放他出來。
淒厲的呼聲,赫然正是郭繁兒子的聲音,他們都聽得出。王爺和王妃都幾乎快嚇暈了。郭繁正準備衝出去救他的兒子,王爺和王妃都拉住他,求他不要去。這件事實在太神秘,太可怕。郭繁不肯,王爺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就忽然拔出把刀,一刀刺死了他。就在他氣絕的時候,靈堂中的呼吸敲打聲也立刻停止了。甚至連風雨都漸漸停止,大地又歸於平靜。
血鸚鵡也已重回幽冥。
王風的膽子一向不小,可是聽到這裏,已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噤。
他忍不住道:“為什麼郭繁一死,他的兒子就不能復生?”
老人黯然道:“因為他的人一死,他的願望也就消失了。”
王風道:“那批珠寶呢?”
老人道:“珠寶當然也跟着神秘消失。”
王風道:“這樣説來,血鸚鵡帶給人的三個願望,並不是幸運,而是災禍?”
老人道:“可是它答應人的願望,畢竟是真的實現了。”
王風沉默。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老人道:“這件事後來還有些餘波。”
王風在聽。
老人道:“郭繁死了,她的妻子也死了,殺他的那位王妃,不到三天,就發了痴,寶庫的護衞們,也全都自殺謝罪,王爺既心痛他的愛妃又心疼他的珠寶,竟變了個白痴。”
這實在是個很大的悲劇。
王風道:“也許這就是魔王要他的血鸚鵡每隔七年來一次人間的原因。”
老人道:“為什麼?”
王風道:“因為他知道意外的願望所帶給人的,有時並不是幸運,而是災禍。”
讓人間充滿了災禍和不幸,才是魔王最大的願望和目的。
老人道:“我也知道,血鸚鵡的願望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
王風道:“但你卻還是想見到它?”
老人點點頭。
王風道:“因為你也有很大的困難,若是不能見到它,就只有死。”
老人沉默着,神色更淒涼,過了很久很久,才緩緩道:“現在我已是個死人。”
有些人縱然還沒有死,也等於是個死人。也有些雖然真的死了,卻永遠是活着的,活在人們心裏。
荒墳,冷霧。
老人靜靜的躺在棺材裏,又閉上眼睛,道:“現在你總可以走了吧。”
王風道:“我不走。”
老人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王風道:“你解決不了的困難是什麼?”
老人道:“那跟你沒關係。”
王風道:“有。”
老人道:“有什麼關係?”
王風道:“我驚走了血奴,血鸚鵡就不會來了,你的困難我當然要想法子解決。”他笑了笑,又道:“説不定我也可以像血鸚鵡一樣,給你三個願望。”
老人冷笑。
突聽一個冷冷笑聲道:“我知道他第一個願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