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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特定的一秒鐘

    有了我和白素的見證,康維和紅綾,登時關係親近了許多,兩人一面工作一面交談,能説的話之中,我、白素聽不懂的,越來越多。向柳絮望去,她也搖頭。白素一拉她:“我們另外找地方説話去!”

    我也道:“弄好了叫我們!”

    我們三人到了書房,泡上清茶,白素道:“你和秀珍的那種孤寂感,我可以理解,但其實那是地球人的一種情意結,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柳絮望着白素:“沒有法子,我是地球人啊!”

    白素也承認:“確然是,不到那一步,不知道那一步的事。”

    柳絮微微抬頭,目視遠方,慢慢地道:“從我懂事開始,我就不斷問自己,人一定有父母,而我的父母,又是什麼人,對我來説,這是一個謎,而這個謎對我意義重大之至,宇宙的奧秘對我而言,不算什麼,父母是誰,才是我的切身問題!”

    我和白素,都為之默然,柳絮的來歷,我和白素都知道——她的父母是何等樣人,只怕沒有方法可以弄得明白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勸也無法勸,柳絮又道:“秀珍的情形比我好,若是真能讓她明白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心中也會好過些!”

    我道:“通過康維,通過這次會議,如果仍不能弄清楚,只怕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不過,我覺得,那堆數字,未必是和她的父母有關,只怕另有含義。”

    柳絮還沒有再説什麼,已聽得紅綾叫道:“會議快開始了!”

    康維也在叫:“快來!”

    我,白素和柳絮,一起過去,只見儀器組合,看來十分凌亂,到處全是銜接的金屬線,由窗口,撐出了一根奇形怪狀的金屬管,管上竟不斷有暗藍色的火花在迸射,看來頗是詭異。

    一幅極薄的,呈銀灰色的屏幕上,閃着光芒,大約每隔三秒鐘,便有一個奇形怪狀,無可形容的圖案出現,有的只有黑白二色,有的顏色豔麗之極。

    紅綾道:“參加會議的星體,正在自報來歷。”

    説話之間,我看到了一個三面晶體狀的圖案,那自然是三晶星人的徽號了。

    再接着,是一團紫醬色有觸鬚的物體,我不禁“啊”地一聲:“是海棠……的那個星體。”

    紅綾在圖形又變化了三四次之後,出現了一個羽狀雪白的花紋時,則發出了一下歡呼聲。我和白素互望,都知道那是“陳大小姐”所屬的那個星體的標誌。

    康維忽然問:“用什麼標誌來代表地球?有地球人蔘加,我們要讓與會者知道。”

    我和白素,對這個問題,一時之間,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在地球上,每一國都有一個標誌,甚至有的家族,大大小小的機構,以及個人,都有一定的標誌。可是,卻沒有一個標誌,是代表整個地球的——這個小小的星體上,有智能的生物,似乎從未想到過,會有向其它星體表示自己身分的時候。

    在我們沒有答案時,紅綾已然伸手在一個有許多鍵盤的儀器上,飛快地按動,而在那屏幕上,也出現了一個地球的圖形,而且還在緩緩轉動,看來並不美麗,可是卻又有無比的親切感。

    接着,是康維最後,按出了一個金屬的分子排列圖案,表示了他自己的身分。

    會議開始了。

    説是“會議”,但是和我們對會議的概念,大不相同。

    紅綾在一旁解釋:“所有與會者,都表示自己的意見,最多與會者表達的意見,會首先出現在屏幕上,且看大家最多關注的是什麼——”

    她説着,康維在操縱那鍵盤,屏幕上各種文字閃動,都是一閃而過,最後固定了下來的文字是:“穆秀珍在什麼情形下得到那堆數字?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整件事的關鍵,必須首先弄清楚。”

    我心中暗忖“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認為這是最主要的關鍵,只可惜穆秀珍芳蹤杳然,這問題除她外,無人可以回答。

    康維作為會議的發起人和主持人,他也無可奈何,他給與會者的答覆是:“日前無法與數字提供者穆秀珍女士聯絡,故無法獲知情形如何——穆女士的資料如下。”

    他向紅綾望了一眼,紅綾立時按下了那幾個鍵盤。我知道,通過這個動作,穆秀珍的所有資料,都傳送了出去,資料之詳盡,猶如在本身所知之上,因為她是如何到穆家莊去的,連她自己,只怕也未曾知道。

    康維見七叔神色遲疑,解説道:“在此之前,所有有關這堆數字的資料,也都交給各與會者了。”

    七叔表示了他的不滿:“那麼多神通廣大的外星人,又是在地球上,應該可以知道穆秀珍的下落,把她找出來,主要的關鍵問題,就迎刃可解。”

    康維道:“當然正在找,一有結果,我們立刻可以知道,現在,先來看看大家對這堆數字的意見。”

    紅綾補充:“大家的意見,也依同意者的多寡而排列次序。”

    在這樣的原則下,第一條意見是:“有某一星體,對地球的研究,有了大突破,但卻秘而未宣,請這一星體自動説明。”

    在這條意見之後,屏幕上一片空白。

    康維道:“這個星體並未與會——他們也許只是地球上的過客,略一逗留,就已離去。”

    康維也把他們説的傳遠了出去,看來他的意見,被與會者接受了。

    接着,出現的意見是:“開始的四個數字‘一八九四’,恰好是地球上計算時間的方式,即公元一八九四年,若由此推斷,這堆數字,和地球上的事情有關,可以成立。”

    這條意見的發表者,標記是白色的羽狀圖案。

    我看到紅綾和白素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口唇都動了動。

    這個白色羽狀標誌,是白素媽媽現在所屬的星體,這意見,是不是就是她的意思。

    我看了這項意見,所想到的是,那堆數字的開始四個,確然是“一八九四”——在其它星球人的人説,看到了這樣的四個數字,很難有什麼聯想,但是對地球人來説,那是一開始受教育起,就已經深入腦海的紀年方式,自然就很容易聯想到,那是公元一八九四年。

    由此可知,發表這項意見的人,就算不會是地球人,也必然對地球的生活,熟悉之至——當然也大有可能,就是白素的令堂大人。

    可是,除了這四個數字之外,還有八千多個數字,難道也都可以作這樣瞭解?那豈不是從一到一九九四,都可以視作紀年,從一到十二,又可以當作是月分,從一到三十一,可以視為日,一到二十四是小時……以此類推去理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在這一堆數字之中,可以先清理出一部分時間來了!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只見屏幕之上,雜亂無章,全是大大小小的各種數字,有的交疊,有的閃動,亂成了一團,可以想象,那是眾多的與會者,都和我一樣,想在這一堆八千多位數字之中,理出一個頭緒來。

    常言道,萬事起頭難,一個蠶繭,抽絲頭最難,一旦有了開始,説不定許多謎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雖然説參與了這樣的會議,可是我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我想到的表達給所有的人知道。所以,我便把我想到的,説了出來,而且特別聲明:“把數字和地球上的時間聯繫起來的,並不是我,而是剛才表示意見的朋友,我同意這項設想,所以才有進一步的假設。”

    一明瞭我的話,康維立時把我的意見,傳達了出去,從他的神情看來,他顯然很同意我的看法。

    而我對自己的這個假設,也很有信心,因為那一堆數字的開始四個,是“一八九四”,接下來的十個,是“○九一一一三四九五一”。

    這十個數字,本來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但如果照我的假設,那表示地球時間,就一目瞭然之至,加上頭四個,總共十四個數字,意思是:“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十三時四十九分五十一秒”——那是這特定的一秒鐘的數字顯示!

    我的意見,通過康維的操作,立刻在屏幕上顯示了出來,接觸到的人,雖然不知來自宇宙的那一個角落,但是在地球久了,自然也熟悉地球上的時間標示方法,所以,他們座談都可以接受我的設想。

    果然,在又是一陣紛擾——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那情形,和眾多人七嘴八舌,各自發表着自己的意見,並無二致。過了一會,才出現了一個問題:“其餘的數字呢?例如,接下來的四個數字:“八三○○”又代表了什麼?也是時間的表現嗎?”

    這顯然是大部分與會者,在知道了我的假設之後,所產生的問題。事實上,連我自己也有着同樣的問題,而且,我沒有答案。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只是提出了一個假設,我甚至不知道應該説幾個數字成一組,才有意義顯示。我假設那是標示時間,數字也有四個一組——年分,兩個一組——月分之分。其它的數字代表了什麼意義,要慢慢研究。”

    然後,又是那雪白羽狀標誌發表意見:“先把有可能是展示時間的數字,全找出來。假設時間的展示,是一八九四年開始,那麼,凡是出於‘一八九四’的四組數字,都可以視為是年份的展示。”

    這意見,乍一看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立時覺得,大大不妥。

    當然,不止是我一個人感到了大大不妥,可以説是“眾皆大譁”——屏幕上的雜亂,難以形容。

    至少經過了兩分鐘之久,才歸納出眾人不同意的意見來:“這樣説,任何一組四個數字,都可以是年分的顯示了,接下來的‘八三○○’,豈不是公元八三○○年?當然不會是那樣。”

    然後,又有一項意見:“我們先肯定了第一組十四個數字是代表了地球時間——如果那是一個特定的一秒鐘,我們應該先找出在這一秒鐘,在地球上有什麼大事發生,然後再作進一步的研究。”

    這意見很快得到了大多數的認同——計算機“民主”之至,意見一有大多數認同,立刻就顯示出來,不然,只是雜亂的一片。

    一時之間,又是一陣雜亂,然後,出現了另一個問題:“何以見得那特定的一秒,一定是在地球有事發生?”

    這一問,是要把這“特定的一秒”,擴大到了全個宇宙去,那更不可能有答案了!

    我向康維作了一個手勢,由我來回答這個問題:“這一堆數字,先是在一個地球嬰孩的襁褓中被發現,繼而又由一個地球人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取得,所以我們假設那是在地球上有事發生。”

    我的意見,竟很快得到了與會者的同意,這使我信心大增,我又道:“事情——不指是什麼事情,怎在特定的一秒鐘發生,但是再翔實的記載,也不可能記載到確切的那一秒,一般來説,都以‘一天’為單位,所以我們想想,在那一天,甚至是那一個月,那一年,有什麼大事發生,也是好的。”

    誰知道這一番話,卻招來了不少譏嘲:“地球人的記載法,太不可靠了。”

    有的甚至説:“在地球的一八九四年,地球上有太多地方,甚至根本不知道有‘秒’這樣的計時單位!”

    我雖然沒有面對着這些與會者,但是也不免好一陣子面紅耳赤。

    紅綾為我不平,傳出了她的意見:“那麼,就請記載精確的各位,例舉那一秒發生的事吧!要大事,至少是值得記載的!”

    一時之間,屏幕上竟是一片空白。

    紅綾逼問:“沒有?在那一秒鐘之內,沒有值得記載的事發生?”

    屏幕上仍是一片空白。

    紅綾再催:“好吧,那就只好照我説的意見,把時間的範圍擴大了——那一天,有什麼事發生?”

    這一次,屏幕上有了反應。

    約有十四五件,值得記載的事,是在那一天發生的——有的事,甚至有資料列入史冊。

    至於是些什麼事,請各位自己去查“歷史大事年表”(如果有興趣),我自然有這樣的工具書,但如果我把這些事都抄錄下來,那我未免太熱中於展示我的“學問淵博”了,又至於那麼淺薄,所以免了。

    總之,那些事,都不見得有什麼特點,而且,和後面的數字,也看不出有什麼聯繫來。

    與會者顯然都很失望,因為這個假設,顯然“此路不通”,難以為繼了。

    我不禁長嘆一聲,因為在這樣的一個會議上,若是仍不能解決問題的話,那麼,也可以説,這個問題,是無法解決的了!

    這時,有的意見是:“這一組數字,可能另有意義。”也有的意見是:“數字是沒有星際界限的,儘管有不同的計算方法,但是都有數字。”

    提出這項意見的,或許是想把事情跳出地球的範圍,但是立刻遭到了反駁:“這種從零到九的數字計算方法,是地球上的數字。”

    我心中亂成一片,也不及去追問其它星體上的數字是怎樣的了。

    的確,別説是一堆八千多位的數字,就算是一個八位數字,也幾乎可以作為任何用途,在用途不明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做進一步的研討。

    在一輪紛紛的意見之後,意見又漸趨一致:“不找到穆秀珍,問題無法有進展——大家去找她,誰先找到她,就主催下一次會議。”

    後來,紅綾發表觀感:“哼!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也早就知道,找到了秀珍阿姨,事情可以有突破。七八十種外星人,一起商討,結果還不是一樣。”

    她的話,顯然有點孩子氣,可是事實也確是如此,這次會議,就在這樣的“結論”之中結束了。

    康維對紅綾的話,也感到難以反駁,他的神情,有點尷尬。

    紅綾又道:“難怪那麼多外星人研究地球,也沒有什麼結果,原來——”

    她説到這裏,沒有再説下去,但不情之請,誰也可以看得出來。

    康維嘆了一聲:“你説得是,去研究一個星球,根本——或許根本是多餘的事,永遠不會有結果。”

    我反倒表示不同意見:“不能這樣説,我就相信,這一堆數字,必然是某個星體研究地球的結果之一,只不過我們解不開這個謎而已。”

    柳絮很是失望:“數字——和秀珍的身世無關。”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我才道:“很難説,要等秀珍出現了之後——”

    我話才説到一半,書房的電話鈴聲響起,特殊的聲響,説明是那具特別電話,有人要求通話。

    我去接電話,一拿起來,就聽到了穆秀珍的聲音:“衞大哥,你在找我。”

    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叫:“我在我你?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哈哈笑,我説得認真:“一點也不誇張,真的是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忽然長嘆了一聲,聲音也變得無奈之至:“全宇宙都在找我,我卻在全宇宙找一個人。”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她這樣説,是什麼意思,我道:“如果你要在宇宙間找人,我倒可以幫助,因為不久之前,就有過一次宇宙性的會議,只要你一出現,立刻就可以有第二次。”

    穆秀珍的聲音更是苦澀:“好,那請你先通知所有準備參加會議者,我要找一個人,這個人本來是地球人,他的名字是原振俠,他的職業是醫生!”

    這幾句話一入耳,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早就知道穆秀珍想找原振俠,但是我卻也一直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糾葛,還在那個小島的時候,她在提及地想見到原振俠之際,就已經有掩不住的焦慮之色,看來,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尋找原振俠,那是宇宙之間,最困難的事了,瑪仙以愛神星的名義,籲請所有參加星際航行者進行協助,可是原振俠仍然音訊全杳。

    但是,他也不是一去無蹤,在一些零星的神秘事件中,他似乎又曾出現過,甚至於有跡象,顯示他曾目睹地球的形成——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極。

    看來,他總是處易於時間和空間的“亂流”之中,不但沒有人可以找得到他,連他自己,好象也身不由主。

    我愣住了出不得聲,穆秀珍性格大開大闔,她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衞大哥,你雖然神通廣大,剛才又誇下了海口,可是也幫不了忙了吧!”

    我嘆了一聲:“這……可以從詳計議,但是我七叔又出現了——”

    我講到這裏,故意頓了一頓,穆秀珍何等機靈,立即就問:“那與我何干?”

    我道:“干係極大,我們推測,當年,就是他把你抱到穆家莊裏,你的名字,也是他和穆莊主共同替你起的。”

    穆秀珍的反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是那種性格極度開朗的人,這一種人對事情的反應,直接而不做作,所以也最易料中。

    她一秒鐘也沒有停,就道:“你等我,我這就來……”

    她竟連她如今身在何處也沒有説,就掛上了電話,我想追問,也來不及了。

    知道了穆秀珍要來,紅綾,白素和七叔,都顯得異常興奮。康維和柳絮也決定不離去,他立即設法和曾參與會議者聯絡,通知了這一新情況。

    我估計穆秀珍是在法國和我通電話的,她也恰在我估計中的時間來到。

    當她一陣風也似捲進來的時候,紅綾看見撲了上去,兩人擁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對方的背部。

    然後,她又和白素和我擁抱——她説擁抱是人類行為中最體現親熱的一種。

    七叔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她也盯着七叔看。先是七叔搖頭——意思很明白,他無法從如今的穆秀珍身上,找到當年那個女嬰的影子了。

    這是當然之事,有趣的是,穆秀珍也跟着搖頭,彷佛説她也記不得七叔了。

    這種情景,自然有趣——哪有嬰兒能有記憶,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看得我、白素和紅綾,目瞪口呆。只見穆秀珍仍是盯着七叔,可是卻取出了一張經過過膠密封處理的相片來,相片相當大,約有二十公分見方。她把相片遞向七叔。

    我們還沒有看清相片上的是什麼,只見七叔接過了相片一看,-時之間,口張得老大,卻沒有聲音——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而是自他的喉嚨,發出了一陣古怪之聲,接着,他人就發起抖來,連連後退,先倒在一張沙發之上。我、白素和紅綾,連忙趕過去,七叔不看我們,視線定在相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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