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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奇女子

    可是,事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當我一眼能看清她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完全是需要以極度的禮貌來對待的女子:

    她的年紀,很難估計,在二十五歲左右。她的臉上,一點也沒有化妝,膚色白晰,體態優雅。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寶藍色的絲棉袍子,更顯得華貴之中,另有一股優雅的韻味,她輕盈地來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道:“請坐。”

    在那一剎間,我只覺得奇怪,她的面容神態,和石菊竟是那樣相同!相同得就像是兩姐妹一般,直把我看得呆了。

    但是我當然只是心中驚訝,並沒有繼續向下想去。因為,一個深通西藏康巴人的鼓語,看來是在康藏一帶長大的少女,和在城市的一個婦人之間,無論如何,是扯不上什麼關係的。

    她一現身,我已然感到自己此行,失敗的機會,多過成功:因為這樣的對手,是最難應付的對手!我才一坐下,她也大方的坐了下來,道:“衞先生,那兩個請你來的朋友,要派人去抬他們回來麼?”

    我笑了笑,道:“不用,他們自己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忽然嘆了一口氣,道:“衞先生,你真是罕見的人才,死神也這樣説,他吩咐我,不借任何代價,要將你置於死地!”

    我的臉色,保持着鎮靜,道:“你不妨代我回答他説,我也想花一點代價,請他到地獄——或者是天堂也説不定——去旅行一次。”

    那美婦人笑了一下,道:“每個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願望,即使那願望太奢侈。但是衞先生,你這次卻是輸定的了!”

    我早已知道,自己是輸多贏少,但是我仍然要出其不意地挽轉劣勢,她的話才一出口,我一欠身間,左手已然向她手臂抓去。

    我的動作,是來得那麼突然,那麼地快,電光石火之間,我只見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極其吃驚的神色,老實説,我甚至有不忍下手的感覺,但是立即間,我已然特她的手臂握住,同時,也已然將槍口對準了她的纖腰。

    我剛一將她抓住,便聽得背後,傳來了頗為輕微的“拍”地一聲,緊接着,一隻水晶吊燈,便“乒乓”碎裂,掉了下來。

    我並不回頭去看,因為我可以料定,那是在緊急關頭,將槍口向上,打歪了一槍。如果不是我當機立斷,立即撲上前去,將那女子抓住的話,破裂的將不是水晶吊燈,而是我的腦袋了!’

    那美婦人臉上驚恐的神情,很快地就收了起來,就在我的槍口,抵住她的纖腰的時候,她竟然發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道:“衞先生,你這樣,未免有失君子風度了!”

    我向碎水晶吊燈處奴了奴嘴,道:“黎小姐,你這難道就是君子風度?”

    她又微笑了一下,叫道:“黃先生你不必再用槍對着他了,他下了一着高棋,我們暫時,屈居下風!”她講的話,仍然那樣的風趣!

    接着,我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前來,我定瞎一看間,不由得大驚失色,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黃俊!

    他手中握着一柄手槍,槍口上裝着長長的滅聲器,剛才那一搶,很明顯,就是他發的!我真給弄糊塗了,這個年輕人,忽然之間,怎麼會成了“死神”的同黨了呢?黃俊來到了我面前站定,道:“衞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我們可否單獨談談?”

    “不,”我搖了搖頭,控制了那美婦人,是我生命的保障,我當然不會輕易地將地放開的!因為,目前我所處的形勢,實在是太過危險了。

    黃俊面上現出了為難之色,我毫不客氣地道:“黃先生,在荒島上的時候,我曾認為你是無恥之徒,但在你的臉上,卻帶着不屑的神氣。如今,果然我還有一點眼光!沒有認錯人!”

    黃俊面色憤然,望了我好半響,才漸漸地平緩下來,道:“衞先生。我和你單獨談談,實在對你有莫大的好處!”我冷笑一聲,道:“好處?包括剛才險些射中我的那一槍麼?”

    黃俊的兩道濃眉不住地跳動着,好一會,才道:“衞先生,如果不信我,我也逼得要對着人,説出來了:“我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臉,我發覺他的臉色之中另有一種極其誠懇的願望。從一個人的臉容,來研究他內心的變化,是絕對可靠的,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甚至根據他的助手——華生醫生的神情,而追蹤他的思想!

    從黃俊此際的神情來看,我覺得實在有必要,去聽他的話,因為我感到他的話,是可倍的。

    我考慮了一下,道:“黃先生,在這幢房子中!你以為我們可以有單獨談話的所在麼?”那美婦人在這時插口道:“衞先生,你們可以離開這問屋子。”

    “當然,”我立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彌也可以恢復自由?”

    “衞先生,你不要太自信了!”她突然以極快的語調説,同時,右手一指,一指戳向我腹部的“分水穴”,出手之快,簡直難以想像,我絕末想到她竟然也是個中高手,腹際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彎下身去,而我剛一彎下身,從頸之上,又中了重重的一下。

    那一下打擊,令得我雙臂一陣發麻,眼前金星直冒,不但將她鬆了開來,而且手中的手槍,也“啪”地落在地毯之上!

    手槍才一落地。胸口又“砰”地中了一掌。這一掌的力道之大,更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不是我從小在名師督促之下,就是這一掌,便可以令得我立受極重的內傷!

    可是,因是我體內的功力,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抗之力,她的這一掌,仍然令得我眼前發黑,身子向後,跌翻了出去。

    幸而客廳上所鋪的地毯很厚,我雖然摔得重,但是卻沒有受什麼傷害。

    等到我坐倒在地,抬起頭來看時,她已然優閒地坐在沙發上。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美麗的少婦,剛才曾擊倒我這樣的一個大漢?

    她以穿着繡花鞋的足尖,撥了沒落在地上的手槍,道:“衞先生,你仍舊可以拾起它來對付我的。”我喘了一口氣,無話可説。黃俊忽然道:“師叔,你剛才這種環三式,可就是師門絕技‘猛虎三搏免’麼?”

    她攝微地點了一點頭,黃俊的面上,現出極其驚歎佩服的神色。

    我一聽得黃俊稱呼她做師叔,不由得陡地呆了一呆,隨即我罵了幾聲“該死”!當然那是罵我自己,為什麼在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黎明玫之後,竟會一點也不作預防:因為黎明玫的名字,有個時期是個大響亮過的,過去我也只鄰她。

    黎明玫這個名字,我在一看到的,就感到有點熟悉,但是我竟會想不到,這個黎明玫,就是十多年前,曾經名馳大江南北,令得武林中人,不論黑白兩道,盡皆為之失色,武功造詣之高,猶在北太極掌門人之上的北太板門長輩之中,最年輕的一人!

    那時,她正是十九二十的年紀,芳蹤到處,所向無敵,我知道她到過上海,那時我正在南洋,特地趕到上海,想會她一面,但是她在上海,懲戒了上海黑社會七十二黨的黨魁,從數百人的包圍之中,從容脱出之後,已然不知所終。

    這件事,我一直以為憾事,當時,我年紀正輕,是頗想向她領教一番的。

    結果,我很慶幸。未曾與她交手,但是我也很遺憾。因為黎明玫這個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怎麼樣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了。

    想不到,事隔十三年,我竟然和她見面,而且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之下!

    我定了定神,也不急於站起來,道:“黎小姐,體贏了。”

    黎明玫面上,仍然帶着淡淡的微笑,道:“不算什麼,衞先生,體剛才向我出其不意的那一抓,是揚州瘋丐金二的嫡傳功夫,方今世上,只怕只有你一個人,會這手功夫了!”

    我雖然敗在她的手中。而且敗得如此狼狽,但是聽了他的話,我也不禁有點自傲起來,道:“黎小姐果然好見識。”

    黎明攻一笑,道:“我的師姐,有幾句話要和你説,你和他單獨地談一談吧!”她一面説,一面略伸了伸懶腰,向樓上走去。

    那柄手槍,仍然留在地毯上,我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突然撲了過去,把槍在手,向她背後發槍……但是我只是想了一下,並沒有想這樣做。黃俊已然走了近來,低聲道:“衞先生,咱們到花園去。”

    我站起了身,心中一直在想,何以十三年前,俠名遠播的黎明玫,竟會為死神服務,黃俊又何以來到了此地?看了看手錶,已經將近七點鐘了,我實在沒有再多的時間,和黃俊商談。

    “黃先生,”我冷冷地道:“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我想告辭了。”

    “當然有!”他的臉色很莊嚴,幾乎是附耳向我説:“如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也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那幅地圖,石菊是交給你了!”

    我陡地吃了一驚,定晴望着他。

    “讓我們到花園去,好不?衞先生,你應該相信我。”他的面色,極其減懇。

    我考慮了並沒有多久,便跟着他來到了花園中,我們站在草地的中心,從二樓的一個長窗中,我可以看到黎明改正在踱來踱去。

    “黃先生,你剛才説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先發問。

    “那表示我和他們,並不是一夥,和你所想的完全不同,你想我的槍法,當真那麼壞麼?”他和我緩緩地走了幾步,然後附嘴在我耳邊低聲回答。

    我知道他是指剛才打中了水晶吊燈的那件事而言,就問道:“如今你想怎麼樣?”

    “那地圖,”他的聲音雖低,但是語意卻非常堅決:“在什麼地方,你快交給我吧!”

    我剛才交沒有否認,已然等於是默認,但是我仍然問道:“你怎麼知道那份地圖在我手上?”黃俊匆幻道:“很簡單,在荒島上,我特地圖交給了石菊,後來,你和石菊兩人,上了‘死神號’,你離開了,一定是石菊將那份地圖交給了你。”

    “你推斷得不錯、”我點丁點頭:“可是你既已將地圖給了石菊,為什麼又要取回?”

    “現在情形不同了,我要那份地圖,去向死神贖一個人?”黃俊説。“黃先生,你可知道那份地圖,關係着三億美金這一筆大數字?”我説。

    “當然知道:“他漸漸漲紅了臉,揮舞着雙手,“可是,全世界的財富,對我來説。還不如他一個人來得重要,衞先生,你將地圖交出來,對你,對我,都有好處,你也不是貪財的人,而且,老實説,那份地圖——”他講到這裏,突然住口,頓了一頓,才改言道:“你快交出來給我吧!”

    我心中迅速地想他、石菊、黎明玫、那份地圖、“死神”之間的錯綜複雜的關係,很快地,我便搖了搖頭,道:“不能,石菊既然將那份地圖交給了我,我就一定要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不能交給你!”

    黃俊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那樣蒼白,連我也不禁為他擔心。他身子搖晃,幾乎跌傷在草地上,我不等他開口,又道:“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為什麼北太極門掌門,要命石菊來清理門户,為什麼黎明玫會在死神的巢穴,為什麼那幅地圖關係着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黃俊不等我講完,便突然叫了起來:“不要問了!”

    接着,他又壓低了聲音,道:“這一切,內情的複雜,我也不是三言兩語,便可以講得完的,衞先生,我求求你……”

    “老弟!”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別妄想了,我絕不會答應你的!”

    他的臉色,實在比一個剛聆聽了法官判決死刑的犯人,還要難看,道:“你……當真不肯再救我?”

    我用更堅決的語氣回答他:“當初我救你,是因為我當你是一個有血性的有為青年,但如今我不再救你了!”黃俊忙道:“衞先生,你別忘了,你救我,也正是放你自己啊!”

    我冷笑了一下,道:“老弟,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不論如何,‘死神’絕對不會放過我的,而我如果將地圖交給了你,你師妹的性命,便發生危險了、‘死神’在地圖未曾到手之前,可能會想出種種辦法,去虐待石菊,但是她卻不會死的!”

    黃俊連忙道:“無論如何,我可以相信,石菊的性命絕不成問題的。”我立即問道:“為什麼?”

    黃俊頓足道:“你不要問是為了什麼,這其中,十餘年來的恩怨糾纏,你也根本並不明白,你快將地圖交出來吧,如果,我師叔知道地圖落在你手上,她便不會對你那樣客氣了!”

    我聳了聳肩,道:“她如今對我也未見得客氣啊!我已經將地圖交給了一位律師,我一死,他就可以將地圖打開來看,然後,再和有關方面聯絡,老弟,我相信你一定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納粹或日本皇軍的寶藏有關,是隆美爾的寶藏,還是馬來亞之虎山下奉文的寶藏?”

    “是隆美爾——”他只講了三個字,便沒有再向下講去。

    然而,就是這三個字,已經夠了,那是沙漠之狐隆美爾的寶藏!難怪數字如此之巨!

    早幾年,我的確曾跑了不少地方,到處按集資料,專門研究從古至今,尚未被人發掘出來的寶藏。這倒並不是“財迷心竅”,因為世上,的確有着不知多少財富,被埋藏在海底,或是地下,一個人,只要得到了其中極小的一部份,便可富冠全球:

    而這其中,又包括着探險、研究歷史方面的種種活動,正是我的癖好。

    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最引人入勝的兩宗寶藏,就是一“孤”一“虎”的兩宗。因為那一“虎”的寶藏,我也有着一段異樣的經歷,但因為不在本文的範圍之內,是以不去提它。

    而沙漠之狐隆美爾的那批寶藏,乃是他掠奪非洲的戰利品,其中有金條、金磚、貴重金屬和球寶、鑽石等,總值估計,達三億美金之巨!

    關於這一批寶藏的歷史,我還想較詳細地介紹一番。當一九四二年秋天,曾經橫行北非的希特勒非洲兵團,已經開始失去優勢,其時,英國蒙哥瑪利元帥率領的聯軍,連挫德軍。

    隆美爾所率領的非洲兵團,自埃及潰退,逃往利比亞,兵團司令部則移駐突尼斯的比塞大港。

    拾巧,艾森豪威爾率領的美軍,又從阿爾及利亞登際,希特勒的這支非洲精鋭部隊,已處於腹背受敵面臨被殲滅的不利境地,這時,是一九四三年五月。

    希特勒在這時候,下了一道密令給隆美爾,令他排除萬難,務必將非洲兵團所撓運的黃金寶物,運往可靠的地點,否則,便將之譭棄。根據聯軍方面,對於比塞大港來往船隻調查的情報,發現有一艘海軍船艦,任務不明,但是卻配備着極強的炮火,偷偷離開比塞大港,突破聯軍的海上封鎖,駛抵意大利北部的斯帕契爾港。

    而再根據聯軍的情報,一九四三年十月十八日,天未黎明時,一艘小型的船隻,在接受了那艘由比塞大港駛來的船隻上的若干“貨物”之後,便駛離了斯帕契爾,從此不知下落。

    ’而當希特勒的非洲兵團被擊潰之後,那一批金條、寶物,並沒有發現、而且,長時期以來,那些寶藏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沒有蹤跡可尋,因此有理由相信,就是那一艘小型的船隻,擔任了藏寶的任務。

    我上面所敍述的簡賂的經過,全是有根據的事實,絕不是杜撰的。事實上,。也曾有過不少人,到意大利去,想發現這批寶藏,但是卻沒有結果。

    我將有關隆美爾寶藏的一切。迅速地重温了一遍,心頭不由得跳得十分厲害。

    黃俊嘆了一口氣,道:“衞先生。你當真不肯麼?”

    我昂起頭來:“我已然對你説過不止一次了!”才一講完那句話,我突然,向黃俊推了過去,黃俊猝不及防,被我推得一個踉蹌。

    而我則已然趁了這個機會,身形向外,疾掠而出,來到了圍牆腳下,一提氣,便已然躍出了圍牆。

    可是,我雙足才一沾地,便見人影連閃,四個人已然將我圍住。

    我早知道,就此脱身,絕無如此容易,也早就料到,以黎明玫的才幹論,耀當然應該科到我會趁此機會,從圍牆中跳了出去。所以,我才一出圍牆,門外便有四個人向我撲來一事,原是意料之中,我足尖佔地,身形疾轉,“呼呼呼呼”,連拍四掌,已將那四個人,一齊擋了開去!

    就在這時候我只聽得身後黃俊的一聲呼喝,叫道:“衞先生,你會後悔的!”

    我連頭也不回,一連幾個起伏,早已來到了路上,才回頭看去,只見黎明玫嬌軀晃動,已然從那幢洋房之中,掠了出來。

    我明知即使沒有其他幫手的話,我也不是她的對手,正在彷徨無計之際,一陣摩托車聲,自遠而近地傳了過來,我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喜。

    一輛電單車,正疾馳而至,我已然認出,車上正是我在警界中的朋友——格里遜警官,我揚了揚手,叫出了他的名字。

    格里遜像驚訝我會在這裏,他停下了車,這時候,黎明玫也已然來到了跟前。她的面上,毫不掩飾地現出極其沮喪的神色。

    “格里遜,”我開門見山地説:“帶我到市區去。”

    “好啊!可是這位小姐……”他向黎明玫望了一眼,黎明玫立即道:“不要緊,我和衞斯理是熟朋友,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我自然聽得出黎明玫話中的意思,笑了一笑,道:“不錯,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格里遜顯然不知我們在談些什麼。而黎明玫手下的打手再多,我料她也不敢公然與警界人士為敵,她限瞧着我跨上了電單車的後座,絕塵而去。

    一路上,我也絕口不向格里遜提起,剛才我死裏逃生的事情。

    我倒並不是不想將自己的發現,講給警方知道,而是我認為,其中還有一些曲折的情形,在我未曾弄清楚之前,我絕不想先驚動警方。

    同時,我決定不靠警方協助,而以我個人之力,先來跟這些天字一號匪徒鬥一鬥。

    車到市區,我回到了自己的寓所,才一進門,我便發現衣物凌亂不堪,顯然已遭到了搜索。我打了-個電話,吩咐我的經理,將機票送來,我也不去整理被翻亂了的物件,便取出貼肉放在身上,石菊所交給我的那兩隻尼龍袋來。

    由於這兩隻尼龍袋中的一隻,曾被“死神”拆開過的原故,因此;當我取出來的時候,石菊的那幾張相,便聯了出來。

    我俯下身去,一張一張地拾了起來。

    相片中的石菊,笑得那麼地甜蜜,像是一朵即將開放的名種蘭花般美,卻又絕不庸俗。

    將相片放回尼龍袋中,我拆開了另一個尼龍袋,防濕紙小心地包裹着,竟達七八層之外,一層一層地解了開來,裏面所包的是一幅布。

    那幅布是不規則形的,看情形,像是一件襯衫的下襬,倉淬之間被撕了下來的一樣。而在布上,畫着一幅簡陋的地圖。

    我絕未料到,有關隆美爾寶藏的地圖,竟是如此簡陋!

    但是唯其如此,更使人相信這幅地圖的真實性,我一眼看去,便可以看出那幅地圖上所畫的,是意大利附近,法屬科西嘉島。

    當然,這幅地圖,可能是由於在倉猝產,或者是不想被人發現的情況下,匆匆畫成的,所以科西嘉島的形狀,幾乎一點也不正確,但因為在它的旁邊,有一個長靴形,所以略對世界地理有些常識的人,都可以看出,那就是拿破崙的故鄉。

    在地圖上,文字並不多,只有巴斯契亞(Bastiz)、這個地名,而在巴斯契亞,和另一個小島(那是尼爾巴島)之間,有着一個黑點。在黑點旁邊,寫着一個德文字,譯成中文,是“天堂在此”的意思。當然,是指,寶藏在此而言。

    因為,如果有誰得到了這批寶藏的話,也根本不必等待死亡,就在生前,便可以生活在“天堂”之中了。就是那麼一幅簡陋的地圖,我不明白何以“死神”看得如此之重!

    因為,地圖上面,並沒有確切指出,藏寶的地點,究竟何在!

    可是當我翻過來再看的時候,我便知道這幅地圖,是確是重要無比的。

    在那幅布的後面,以極其潦草的筆跡,抄着大段文字,字跡已然很模物了,用的文字是德文,我草草地看了一遍,那像是一段航海日誌,不待我仔細看,我的經理人已然將機票送來了,我連忙將這一片布,再以防濕紙包好,藏在我長褲的一個特製的夾層之中。

    我匆匆地換好衣股,由我的經理人駕車,將我送到機場,在機場只不過多等了十分鐘,便已然登上了飛往新加坡的客機。

    在機上,我放目向四周一看,見沒有什麼可疑的人物,於是大放寬心,舒適地伸直了腿,準備享受小半天的平靜,可是,就在飛機將要起飛之前的一剎那,我的旁邊,突然有人叫我!

    我本來已然料到,黎明玫在道到了意料之外的失敗以後,一定不肯就此甘休的。

    所以,在赴機場途中在機場上,我全都細心地觀察着四周圍的人,而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上了飛機,前後左右,我也曾打量過,在我前面,是兩個已上了年紀的歐洲人,在我後面,是一對頻頻向窗外揮手的年輕夫婦。

    在我的旁邊,是一個頭上纏着頭包的巴基斯坦人,一臉絡腮鬍子,顯然沒有追蹤我的人,可是,就在我自鳴得意之際,我身旁的那個大鬍子巴基斯坦人,卻突然以低沉的、性感的女子聲音,以最標準的中國國語,低聲叫道:“衞先生!”

    老實説,我的確是給“他”嚇了一大跳,當我回過頭去時,卻又聽得“他”以極其濃濁的聲音,在向空中小姐招呼,霎時之間,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黎明玫!她不但化裝成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膚色黝黑、滿臉胡順的巴基斯坦人!這令得同樣精於化裝術的我,也不得不十分佩服!

    因為,在我剛一進場的時候,就是這個“巴基斯坦”人,還曾經向我問過路,但是我在當時,卻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我定了定神,等她和空中小組搭汕完畢,也低聲道:“黎小姐,如果我將你這臉鬍子撕下來,機上的搭客,大概有好戲看了!”

    黎明玫“格格”地低聲笑了起來,道:“你不會的,衞先生,你沒有化裝,那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哼”地一聲,道:“我堂堂正正到新加坡去,為什麼要化裝?”

    黎明玫。噴”地一聲,又用濃濁的聲音道:“你太不友好了!”

    我竭力思索,黎明玫為什麼也要到新加坡去,是黃俊和媳講明白了,那幅地圖,正在我身上,是以她才要一刻不捨地跟隨我麼?

    我在思潮起伏間,飛機已然升到了上空,我也決定了以不變應萬變的方法去對付她,她昂着首,那神情,十足是一個男人。

    化裝術精奇,是技術問題,而她化裝成一個巴基斯坦男人,神情卻如此之像,這已然是藝術範圍之內的事情了!

    我們兩人好一會不交談,我才嘆了一口氣,道:“想到北太極門,一向以嚴正行俠,馳名於世,卻出現了黎小姐這樣的一位人物!”

    黎明玫一聽,突然“哈哈”揚聲大笑起來,笑聲極其粗豪,也含有極端憤慨的意味,引得全機的搭客,都向她望了過來。

    當然,除了我以外,誰也不會知道,笑得如此無禮的,竟是一位美麗無匹的少婦,我聽得她用巴基斯坦的土語罵道:“願真神阿拉,降禍於他!”

    “誰?”我不禁奇怪。她壓低了聲音,道:“就是那位偽充行俠,沽名釣脊的畜牲。”我問道:“你是指你們的掌門人?”她低聲道:“對了!”儘管她面上有着精奇的化裝,但是卻仍然掩不住她激動的神色!就好像是,那位北太極門掌門人,給她受了很大委屈,或是對她施以嚴重的迫害一般。

    我早已料到,黎明玫會成了“死神”一個巢穴的主持人,其中一定有着極其曲折的原因。我想要弄明白這個原因,這也是為什麼我暫時不願意向我老友格里遜講出我的遭遇的原因——如果我講了出來,格里遜是可以立上一件大功的,這正好報他救我之恩。

    如今,我又聽得她狠狠地誼咒北太極門的掌門人,而且,鎮靜老練如她那樣的人,臉上競也現出如此激動的神色,的確不能不使我十分驚訝。

    我在十餘歲的時侯,曾隨着師執,去見過北太板門的掌門人。

    他是一個十分方正的中年人,即使不由於他遠播四海的俠名,見了他也會令得人肅然起敬。可是黎明攻卻罵他是“畜牲”!

    “黎小姐,”我低聲問:“你這樣恨你們的掌門人,就是你與死神為伍的原因?”

    “可以説是,也可以説不是。”她懶洋洋地回答着,忽然,又沉聲道:“我要眼看他死在我的手中,只惜我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連黃俊也不肯説!”講到此處,忽然又頓了一頓,道:“衞先生,我説得太多了,我們畢竟是敵人!”

    短短的幾分鐘內,她連用了三種不同的語氣來説話,我可以想得到,黃俊既然連北太極門掌門人,近十數年來在什麼地方隱居一事,都未曾向她説起,那麼那份地圖在我這裏,他當然也不會提及。

    黃俊倒不愧是一個硬漢於,我想,但是黎明玫跟我去新加坡,又是什麼意思呢?我賂一思索,就開門見山地這樣問她。

    她笑了一下,道:“衞先生,那麼,你到新加坡去,又是為了什麼?”

    “我?我是為了救人。”我直截了當地説,從口袋中模出了石菊的相片,“我要救的就是她,你可認識她麼?”黎明玫突然大失常態地一伸手,在我手中,抬過石菊的照片來。

    她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的眼睛停留在相片上,眼中的神色,是那樣的難以形容,好一會,她才恢復了鎮定,拾起頭來問:“在死神手中的那個少女,就……就是她麼?”

    “就是她!”

    “那你放心,死神的脾氣我知道,如果她肯交出地圖的話,死神是不會害死她的”黎明玫竭力裝着鎮定。

    從她剛才凝視石菊相片的情形看來,我已然可以料定,她和石菊之間,一定有着極其不尋常的關係,而她對石菊安危的關懷,可能還在我之上!

    這是我的一個絕佳的時機,如果我能夠用巧紗的方法,使得黎明玫也參加營救石菊的工作的話,我成功的希望自然大大增加了!

    我想了、想,便道:“我卻和你的看法不一樣,因為那少女——她叫石菊——早已將那份地圖,交給了另一個人!”

    為了達成我的妙計,使黎明玫能夠協助我去營救石菊,因此我故意沉着語調説。果然,黎明玫的身子,突然一震,她手中的一杯咖啡,也灑了出來,空中小姐連忙來為她抹拭,她呆了好一會,才道:“交給你了?”

    我如果承認了那份地圖,已然由石菊交給了我,對於我自己來説,當然更增加了危險性,但對於營救石菊來説,卻會順利許多。

    因此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黎明玫靠在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一聲也不出,我低聲叫她,她也不應。我只得望着窗外。直到飛機降落,黎明玫仍然是一言不發。

    等到我們兩人,先後跨出飛機時,她才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道:“衞先生,我有一件事,要你幫忙。”我立即道:“好,石菊是你的什麼人?”

    她出了機門,向機場上的人揮着手,低聲道:“以後再説,你可答應幫我忙?”

    我微微地彎了彎腰,道:“我當然答應。”

    她快步地下了飛機,沒有多久,我便失去了她的蹤跡,但是我知道,不須多久,我一定可以再見到她的,我心頭感到無比的高興,因為她要我幫忙的事,也正是我要她幫忙的事,但如今她卻反開口求我!

    我更堅信她和石菊之間的關係,絕不尋常,而我正是利用了她和石菊的那種尚未明白的關係,使她反來求我的。

    我叫了計程車,來到了一個旅館中,那家旅館,是我一個叔父輩開設的,在新加坡有着極其悠久的歷史,幾經改建,也已然成了第一流設備的酒店。

    一路上,我再也不考慮有沒有跟蹤我的問題,到了酒店,洗了一個澡,睡一覺,一直到中午十二點,才醒了過來,按鈴叫人。

    我要了一客豐盛的早餐。侍者又將一張紙條,交到了我的手勺,是十分清秀的字跡,並沒有下款的稱呼,只是寫着:“別外出,下午一時,我來見你。”

    我知道那字條,是黎明玫派人送來的,對於她得知我下榻酒店一事,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為我在一出機場之際,便發現有人在跟蹤我。

    一點,黎明玫準時而來。她穿着一件夾大衣,打扮得像個貴婦,但是她的臉色,卻十分難看,她才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就開門見山,道:“衞先生,我求你將那份地圖交出來。”

    “不能,”我回答得也直截了當,“我們可以用別的辦法,救出石菊。”

    “石菊?”她像是夢囈似地,“她的名字,叫作石菊麼?”

    “是的,我再問一次,她是你的什麼人?”.

    “她……她……”黎明玫一連講了兩個“她”字,突然流下了眼淚來。這樣一個武功絕世,聰明絕頂的女英雄,竟然哭了起來。

    她並沒哭了多久,便抬起頭來,道:“衞先生,如果你也想救她的話——我想是的——那末你應該接受我的辦法,將地圖交出來!”

    老實説,當時我的心情,也是十分矛盾。但是我知道,我如果因為獻圖而救出了石菊的話,石菊是一定不會見諒我的,否則的話,在“死神號”遊艇之上,她就不必冒着萬險,把地圖轉交給我了。我要走一着險棋,要硬將石菊,從“死神”的手中救出來!

    因此,我只是略一考慮,便仍然道:“黎小姐,你,我,我們兩個人,難道還不能在‘死神’手中,救出一個人來麼?”

    黎明玫望了我半晌,‘道:“難道你願意拿她的性命,去作賭博?”

    我的心頭,又為之震了一震,黎明玫的話,的確是言簡意賅。我堅決不答應交出地圖,嚴格來説,是一個極其自私的主意。

    因為我不想石菊恢復了自由之後而根我,罵我是懦夫!而就是為了這一點,要拿石菊的性命去作賭博,我豈不是自私之極?

    黎明玫見我半響不語,輕輕地以她的纖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柔聲道:“衞先生,請相信我,不論你怎樣救她出險,但是絕不及我想救她的心情,來得迫切,因為,我……我是她的母親!”

    我一聽黎明玫如此説法,心中不禁大是驚訝。

    我雖然早已料到,黎明玫和石菊之間,有着不尋常的關係,但是我只是猜想她們可能是姐妹,卻未曾料到,她們競是母女!

    我呆了一呆,道:“你……是她母親?可是你是那麼地年輕!”

    “唉——”黎明玫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我有一個女兒,連石菊也不知道她有我這樣的一個母親,我是在十七歲那年生她的,今年她也應該是十七歲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道:“我也老了。”

    我連忙道:“你一點也不老!”這絕不是阿諛之詞,事實上,黎明玫的確一點也不老,非但不老,而且正像是一朵開了一大半的花朵一樣,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最美麗的時刻。

    “謝謝你,衞先生,如今,你應該接受我的勸告了吧!”她充滿了希望地説。

    我的心倩鬥爭得很厲害,可是,縱使我能夠克服自私心的話,我也不信在地圖交到了“死神”的手中之後,石菊便能恢復自由了。

    因此,我像是一個鐵石心腸也似的人般地道:“不,我不同意你的辦法。”

    黎明玫眼中滴下了兩顆老大的眼淚來,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她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道:“黎小姐,我們會將她救出來的!”

    黎明玫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木然半晌,才道:“死神號在下午六時,可以到達新加坡。”

    我立即迫問:“停在什麼地方?我們要在‘死神’一上岸時,便出手救人!”

    黎明玫自顧自地道:“靠碼頭的並不是‘死神號’,而是在近港口處,轉換的另一艘遊艇,四點半,我在酒店門口等你,那時,我將是一個苦力,你也最好化裝一下。”我點了點頭,道:“可以,我可以化裝成一個小商人,是僱了苦力去挑貨物的。”

    這是最好不過的辦法了,因為在碼頭裏出現,就只有裝成苦力和商人,到那裏起貨,才不啓人疑竇。

    黎明玫表示同意,站起了身來,我為她披上了大衣,她走到門口,忽然會過頭來,問我:“你剛才為什麼吻我的額角?”

    我呆了一呆,顯得極其攫尬,對於剛才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動,連我自己,也説不出所以然來。她並沒有等我的回答,就廊然而出,我想出聲將她叫住,但終於未曾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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