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説邢如龍、邢如虎受了李天祥重託,頭天晚間飲酒大醉,次日早晨起來,叫外邊人將馬匹備好,把銀子分散帶着,一看飯桌上銀子,剩了兩封,短了兩封銀子。如虎説:“哥哥,怎麼剩了兩封,必是店家偷去了。”邢如龍説:“不能,店家敢偷?既然開店,難道就不知店內規矩,就是尋常旅客,他也不敢動一草一木,何況這是公館。”邢如虎説:“不管那些,沒了與他要,不是他也得他賠。”邢如龍説:“不可!咱們在大人跟前説下大話,連咱們自己的東西尚管不住,倘若咱們一鬧,豈不是叫大人放心不下?我們只當少得了些個。拿着那些個也覺路上太重,我們辦大事要緊。”邢如虎無可奈何。兩個人將這銀子收拾好了,出了店門,早有人把馬拉出伺候。二人乘騎,一直撲奔京師大路,哪曉得智化早在那裏等候了。智化或前或後,跟蹤行走,隱約聽見説丟了銀子,智化心中納悶:怎會丟了銀子?什麼人偷了他們的東西?
智化正疑惑間,前面一騎馬,由西南往東北,撒開腿大跑。馬上坐着一個人,青緞壯士帽,青布箭袖袍,薄底靴子,皮挺帶,肋下佩力,黃臉皮,騎的一匹玉頂甘草黃彪馬,手中執打馬鞭。智化一看這人就認得,心中暗想道:“他這是從哪裏來的?”此人原來是江樊。皆因他跟隨鄧九如在石門縣拿住自然和尚、朱二禿子、吳月娘。和尚總沒有清供,枷了打,打了又枷,又怕刑下斃命,實系沒法。如今江樊上開封府,領教包相爺主意。江樊保護鄧九如上任,相爺囑咐他,若鄧九如稍微有點舛錯,拿江樊全家問罪,故此江樊盡心竭力。鄧九如派江樊上京,教他越快越好,請教了包相爺的主意,叫他連夜回來,江樊才借了這匹好馬,不分日夜趕路,哪曉得為這一匹馬,幾乎送了自己的性命。那日正往前走,用力打了兩鞭,那馬四足飛開,如鳥相似。江樊也是心中得意,不料後面有一個人跟下來了。邢如龍、邢如虎、智化均皆看見。這匹馬可稱得起千里馬,後頭跟下一個千里腳來。看此人三尺多高身量,醬紫壯士中,紫色小袍子,腰中皮挺帶,青銅搭鈎,三環套月一雙小薄底靴子,腰中牛皮鞘子,插着一把小刀,長有一尺五六寸,刃薄背厚。此人面似瓜皮,青中透綠,眉毛兩道高崗,兩隻小圓眼睛,黃眼珠,薄片嘴,芝麻牙,高顴骨,小耳朵,兩腮無肉,細腰窄背,五短身材,類若猴形。雖是兩條短腿,跑上比箭射的還快些,先前離馬甚遠,後來就把那匹馬趕上了。見他雙手一揪馬尾,把兩足一踹,雙手往懷內一帶,腳沾實地,就由馬的旁邊撒腿往前跑下去了。看看跑過馬頭,就見他往起一躥。
那馬一眼吒,正走着好好的,忽然一見這光景,往起一站,江樊就從馬後胯掉了下來。算好,馬真通靈性,四足牢扎,一絲不動。江樊撢了撢土,拉着馬,氣哼哼地問道:“呔!你是幹什麼的?”那人叉着腰一站説:“此山我是開,此樹是我栽,要打山前過,留下買路財,牙蹦半個説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今天你寨主走在此處,這個地方雖不是寨主爺所住的地面,皆因我有緊急之事,看見你這一匹馬,腳底下倒也走的爽快,你將這馬與我留下,饒你這條性命,逃生去罷。”江樊聽説,哈哈大笑,説:“原來你是斷道劫人的嗎?”那人道:“然也。”江樊道:“看你身不滿三尺,貌不驚人,你也在此打劫於我?我不忍殺害於你,我有緊急事件。按説將你拿住,交在當官追問,你大概別處有案,我作一件德事,放你去罷。”智化遠遠聽見,暗暗發笑,知道江樊是口巧舌能之人,本事稀鬆平常,就是能説。焉知這個矮人不肯聽他花言巧語,一定要馬。説:“善言好語,你也是不肯與你大王爺這匹馬。看你肋下佩刀,必然有點本領,要勝得你大王爺這一口小刀,爺輸給你這顆首級,如不能勝爺這口利刃,連你這性命帶馬全算我的了。”江樊説:“好朋友!你容我把馬拴上,我們兩人較量較量。”那人説:“使得,容你把馬拴上。”江樊就在一棵小樹上把馬拴好,回頭説道:“依我説,我們二人算了罷,不如留些好兒罷,改日再較量,你不着,論身量你六個也不行。”那賊人哈哈一陣狂笑,説:“你過來受死罷。”就見江樊颼的一聲,把刀亮將出來,惡虎撲食相似,來的真猛。那賊一回手,抽出他那口短刀,並無半點懼色。此時邢如龍、邢如虎也就來至跟前,停馬瞧看。倒是智化遠遠的隱着自己的身子,替江樊着急。明知江樊不是那人對手,自己又不好露臉,恐怕邢如龍、邢如虎的事情不好辦。那個賊人,打量江樊拿刀過來,必是要動手,原來不是。
江樊一回手,又把刀插入鞘內,深深與賊人作了一揖,説:“寨主爺,實不相瞞,我是任能耐沒有,受了人家的重託,與人家辦點要緊的事。我是最好交朋友的人,我要不是緊事在身,這一匹馬情願雙手奉送。無奈我受人重託、你容我到京內把這件事辦完,你在此等候,我把這匹馬送與你騎,絕不食言。我若口是心非,叫我死無葬身之地,”賊人聽了一笑,説:“你打算我是三歲娃子,受你哄騙,如若將你放過去,你還叫我在這裏等着,你看通京大路有七八條,你還能走這裏來?你別饒舌罷。”江樊見那人話口太緊,他就索性與人家跪下大哭,苦苦哀求放他過去,令人聽着替他悽慘。他本生就的伶牙俐齒,他沒把賊的心説活,倒把邢如龍、邢如虎説得替他難受。邢如虎説:“哥哥,這個人敢是窩囊廢,不然,我們給他講個人情罷。”邢如龍説:“依我的主意,咱們少管閒事。”邢如虎説:“我們見了合字,還不是三言兩語就沒事了。”邢如龍説:“我也是見他哀告,怪難受的。”
二人就下了馬,南邊有株樹,把馬拴上。兩個搭訕着過來説:“朋友,算了罷。”賊人翻眼一看,説:“你們二位,説什麼來着?”邢如龍説:“我們可是過路的,看他哀告怪可憐的,瞧着我們的面上,把這號買賣拋了罷。”江樊一聽,有了台階啦,他又向着這兩個人哭哭啼啼,苦苦求憐。這二人本是渾人,最見不的人一託。他二人説:“全有我們哪!他不答應,叫他與我們試試。”回頭又與賊人説:“得了,放他去罷,瞧我們了。實對你説,我們也是合字兒。”賊人一聽道:“你們也是合字兒。”二人答言:“全是在線朋友。客見孫氏拋訴,合字蘇軟也要拋,胎罷,龍兒看合字盤讓了罷。”你道他説的是什麼話?原來是賊吊坎哪。“合字蘇軟要拋”是“我心一軟也要哭”,“胎罷”是“高高手讓他過去罷”,“龍兒”是“馬”,“看合字盤”是“賞我們一個臉,不用要了”。邢如龍説了這套話,把矮子肺都氣炸了,説:“你們還是綠林,哪有向着外人道理!不若我把馬得了來,你們二位若要,我奉送你們,倒是全綠林的義氣。怎麼反與外人講情?”邢家弟兄被矮子問住了,鬧了個惱羞成怒。邢如虎説:“與你這麼説,是給你個臉兒。”矮人説:“要是不給臉哪?”邢如虎説:“連你都走不了。”矮人哈哈一陣狂笑,説:“這倒好了,你們兩個人可有名姓沒有?”邢如龍説:“要問你寨主爺,我叫黑風邢如龍,那是我兄弟,他叫黃風邢如虎。小輩你叫什麼名字?”那矮人説:“要問你大王爺,居住五華山鴛鴦嶺。姓皮,我叫皮虎,外號人稱三尺短命丁。你們兩個人既是幫外人,我問你是單打單個,還是兩打一個呢?”邢家弟兄齊説道:“你們一千一萬人,也是我們兩個人一齊上,你一個人,也是一齊上。”皮虎説:“好,你二人過來受死。”先就亮出刀來。
邢氏弟兄丟英雄氅,挽袖子,掖衣襟,將包袱內銀子擔在馬背上,一回手拉刀。江樊在旁苦苦相勸,説:“使不得!使不得!為我的事情,怎麼你們兩下反目,這倒不好了。”皮虎説:“這倒沒你的事了。”江樊在旁看了他們兩個動起手來,頃刻間殺了個難解難分,兩長加一短。矮人本事更絕,這口短刀,上下翻飛,身體靈便,跳高縱遠,腳底下連一點聲音皆無。江樊看他們殺的正在難解難分之時,過去把樹上自己的馬解下來,將身一縱上馬,大叫一聲説:“那二位解圍的恩公,論説你們二位為我與矮賊交手,我應當幫着二位,才是道理,但因我事在緊要,我可少陪了。”説畢,吧吧幾下馬鞭子,胯下一蹬勁,那馬似飛地跑去了。邢如龍、邢如虎回頭一看,好!真懂交情。智化遠遠的瞧着,暗笑江班頭真是機靈鬼。皮虎見江樊跑了,更覺氣上加氣,心中一想,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自己學會一趟滾堂刀,類如地堂拳一般,是在地上亂滾,淨取人的下三路,輕者帶傷,重者即死。邢家弟兄只見皮虎刀法改換門路,噗咚一聲躺在地上,邢如龍打算撿個便宜,掄刀一剁,皮虎躺在地下咕嚕咕嚕滾起來了。邢家弟兄一看,嚇了個膽裂魂飛,眼睜睜招架不住,大概要想逃命,有些個費事。要問邢家弟兄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