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府是個大地方,章、貢二水在此合流,而稱贛江,水陸交通暢通,是古來軍事重鎮,也是贛南貿易的中心。
這幾天,在贛州城裏,忽然間,平空多了許許多多武林豪客。不論你走在大街上、茶樓、酒肄,和城裏近二十家客店,到處可以看到身上背傢伙的武林朋友。
難道贛州城裏發生了什麼大事?
不錯,你若是稍為留心,就可發現這些武林人物的衣襟上,都佩了一條一寸寬、三寸長的紅鍛名條。
紅緞上面,有一個金線繡的圓壽字,底下寫着各人的姓名。
這紅緞名條是城南趙府發的,因為再過三天,就是好好先生趙槐林七秩晉五壽誕。
好好先生是大江南北武林同道中聲望最隆。人緣最好的一位長者,他七五壽誕,從各地趕來祝壽的人,自然不在少數。
光是大江南北黑自兩道的知名人物,和各地鏢行中人就得上千。
趙府為了使賓客和賓客之間,見了面不用通名報姓,同時也便於接待人員招待,特地趕製大批紅緞名條,讓每個賓客佩在衣襟上,以資識別。
這天傍晚時光,贛州來了個四男三女,七個丰神翩翩的少年男女,他們身邊有的佩着長劍,有的掛着簫笛,顯然也是武林人物。但偌大一座贛州城裏,來來往往的武林人物,也只有他們衣襟上,沒佩紅緞名條。
這七人,正是青鶴楊繼功、金笛解元文必正、謝少安、姜兆祥,和三位姑娘絕情仙子、李玫、冰兒。
一行人進入城中,差不多已是上燈時候。
金笛解元看看大街上的行人,口中咦了一聲,説道:“楊兄,看來這贛州城裏情形有些不對,來往的人中,怎會竟是些道上的朋友?”
楊繼功“哦”道:“文兄認識他們?”
金笛解元低聲道:“方才城門口遇上兩個穿青衫的黃山萬家兄弟,這會大街上過去的,是懷玉山莊霍氏三雄,還有在左首綢緞莊門口徘徊的,是桐柏雙雄,這些人怎會在贛州出現?”
姜兆祥動容道:“那一定有什麼事情?”
絕情仙子嗤的笑道:“人家看到我們,也會説青鶴楊繼功兄弟,和謝公子、金笛解元走在一起,可能有什麼事情,人生何處不相逢,難道一定要有事,才到贛州城來?”
金笛解元道:“仙子説的也是,只是……”
絕情仙子道:“別隻是那是了,時間不早,未黑投宿,咱們先找個店歇下來,才是正經。”
金笛解元對絕情仙子當真由愛生畏,聞言連聲應是,道:“橫街上有一家三元棧,地方清靜,就在前面,兄弟兩次路過這裏,都住在三元棧,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絕情仙子道:“這還用問?你既然住過,那就在前面帶路。”
金笛解元喏喏連聲,果然走在前面領路。轉入橫街,果然就看到斗大的“三元客棧”四個大宇。
金笛解元一馬當先,到了三元棧門口,只見一名店夥迎了上來,招呼道:“文爺,你老剛來?”
金笛解元一聽夥計認識自己,這就點點頭道:“咱們一共有七個人,要三間上房。”
那店夥陪笑道:“文爺,你老是熟客,只是小店今天已經沒有房間了。”
金笛解元道:“怎麼,你們店裏都住滿人了?”
店夥道:“不説小店,只怕贛州城裏,十六家客棧全都沒有客房了。”
金笛解元甚感意外,問道:“那是為什麼?”
那店夥似乎也甚感意外,反問道:“什麼?你老還不知道這兩天是什麼日子?”
金笛解元問道:“這兩天是什麼日子?”
那店夥道:“文爺總知道咱們城裏有一位好好先生趙老太爺吧?”
金笛解元點點頭道:“好好先生名滿大江南北,我自然知道。”
那店夥道:“文爺知道就好,再過三天,就是趙老太爺七秩晉五大慶,各地趕來祝壽的賓客,少説也有上千個人。咱們全城十六家客店,還不到二百個房間,全由趙府包了,聽説還差得多呢,你老今天來別説住處找不到,就是吃也成了問題,城裏大小酒樓也全由趙府包了。”
金笛解元聽得一呆道:“那怎麼辦?咱們有七個人,總得找個地方安頓?”
那店夥道:“你老是客人,但小店實在沒辦法,所有房間都編了號,住什麼客人,全由趙府分配的。”
姜兆樣道:“文兄,咱們到別家去問問看。”
那店夥陪笑道:“沒用,小的方才説過,全城十七家客店,這幾天全都不住外客。”他瞧瞧金笛解元七人,個個儀表出眾,忽然嘻嘻一笑道:“只有一個辦法,文爺可以一試。”
金笛解元道:“什麼辦法?”
那店夥諂笑道:“文爺七位,合送一筆壽禮,吃住不就全解決了?”
金笛解元道:“這個……”
絕情仙子格的笑道:“你這辦法不錯。”從身邊摸出一錠碎銀子,賞了店夥,接着説道:
“咱們就這麼辦。”一面回頭問道:“解元公,你字寫的好不好?”
金笛解元道,“兄弟寫的字,和兄弟的武功一樣,比好的差,比差的好些,馬馬虎虎,還可以寫就是了。”
絕情仙子道:“那好,咱們走。”
金笛解元道:“仙子要去哪裏?”
絕情仙子道:“咱們就去找紙店,買一副泥金壽聯,請解元公大筆一揮,寫上咱們七人的名字不就成了?”
楊繼功道:“這樣不大好吧?”
絕情仙子道:“這有什麼不好?你沒聽那店夥説,全城客店、酒樓,全由趙府包了,好好先生名滿大江南北,德高望重,咱們就算給他拜壽來的好了。”
金笛解元道:“但送一副壽聯,不是太少了麼?”
絕情仙子道:“這有什麼關係?有人送他金銀財寶,也有人送他書畫詩聯,禮到就好,好好先生還會計較這些?”
那店夥得了絕情仙子一錠賞銀,還站在邊上,這時陪笑道:“這位姑娘説的是,你文爺是解元公,從前唐伯虎也是解元公,解元公寫的宇,可比金銀財寶還值錢。對面轉角上,就是城裏有名的九華堂箋扇莊,這兩天,他們生意可着實不錯,不少人去買壽聯,壽軸。”
絕情仙子催道:“好了,咱們快走。”
穿過橫街,對面轉角上,果然一家箋扇莊。
這時天色已黑,本該關上店門休息了,敢情就是因為趙府慶壽的關係,店堂裏點着燈燭還有兩三個夥計在招呼。
金笛解元和絕情仙子當先跨進店門,接着楊繼功等人也跟了進去。
櫃上夥計慌忙迎着問道:“客官要點什麼?”
金笛解元道:“壽聯。”
那夥計道:“有,有,不知客官要買幾副?”
金笛解元道:“一副,要灑金的。”
夥計道:“有。”
轉身從櫃中取出一副灑金壽聯。
金笛解元問道:“多少銀子?”
店夥道:“這是上等灑金貢箋,每副三錢銀子。”
三錢銀子,比平時貴了足足一倍。
金笛解元摸出一錠五錢來重的碎銀,放到櫃上,説道:“不用找了,不知你們店裏可有現成筆硯?”
夥計聽説不用找了,立時換了一副笑臉,連聲道:“有,有,客官請到這邊來。”
他領着金笛解元走到一長案前,陪笑道:“筆墨現成的,客官就在這裏寫吧。”
一面移過一盞燈燭,放到長案之上,然後幫着金笛解元攤開壽聯。長案上果然放着一大碗磨好的墨汁,和一支長鋒羊毫。
金笛解元略加思索,就取起筆來,儒滿墨汁,朝灑金箋上,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頌祝三多瓊筵晉爵
祥開七五玉杖扶鳩”
一筆行書,鐵劃銀鈎,蒼勁秀逸!
絕情仙子嬌笑道:“果然不愧是解元公,落筆如風,出口成章。”
金笛解元聽到絕情仙子的稱讚,比吃了人蔘還要舒暢,口中卻謙虛的道:“仙子謬讚了,這是現成句子,算不了什麼。”
一面寫了上款“槐林前輩先生七秩晉五大慶”,下款寫了七人的姓名。
謝少安道:“文兄這一筆字,確實寫得漂亮。”
金笛解元放下毛筆,笑道:“謝兄休得取笑。”
楊繼功道:“咱們七個人合送一副壽聯,會不會太寒酸了些?”
絕情仙子嬌笑道:“祝壽咯,人到心到,就好了,你沒聽三元棧的店夥説,解元公寫的字,可比金銀財寶還要貴重,過了若干年,説不定這副壽聯,成了稀世古董,送到宮裏給皇帝老子去欣賞呢!”
金笛解元笑道:“那恐怕是五百年以後的事了。”
那夥計得金笛解元二錢銀子,可真巴結,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口吹着墨汁,等字跡幹了,才仔細卷好,裝入錦盒,一面陪笑道:“客官,可要小的給你送去?”
他想去領賞銀。
金笛解元道:“不用了,我們自己去。”
一面向夥計問了趙府地址。大家走出箋扇莊,天色早巳全黑。
絕情仙子催道:“快些走了,送了禮,人家還要安排我們的住處,我肚子已經餓了。”
謝少安給她一提,也覺得腹中飢餓,好像還有些頭昏,但也並未在意。
一行人依着夥計説的地址,一路往城南行來。還沒走到趙府,路口就看出一座扎彩的牌樓,不用問,從這座綵牌樓進去,離趙府也不會太遠了。
這一路上,果見三三兩兩的行人,往來不絕。
走了半里來路,果見一座大莊院,張燈結綵,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絕情仙子朝金笛解元道:“快些送去,我們在門口等你。”
金笛解元道:“就是兄弟一個人去麼?”
絕情仙子道:“瞧你,一個大男人,好像人家趙府會把你給吃了一樣。”
金笛解元道:“兄弟豈會怕了?只是一個人去送禮,不大好意思。”
姜兆祥道:“兄弟和文兄一起去。”
這時雖已入夜,但因各地趕來拜壽的人,晚上都沒有客棧落腳,非先來趙府報到不可。
因此雖是夜晚,趙府賬房的收禮和接待賓客的人員,還是十分忙碌。
金笛解元,姜兆祥兩人隨着一干送禮的人,踏上石階,跨進大門,朝右轉彎,是二門外一條長廊,一排五間朝北的房舍。
這裏本來是護院莊了們值班的地方,如今臨時改為趙府賬房的收禮處,一排窗户,全打開了,到處燈火輝煌。臨窗一列長案,坐着八九個人,有的專管收禮,有的登記安排賓客食宿,每一個都忙得不可開交。
五間相連的房舍,桌上、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堆積如同小山一般。
金笛解元、姜兆祥二人,好不容易捱到窗口,跟着他們前面,一個是金華萬隆鏢局的人,送的一柄羊脂白玉如意。再前面一個,是湖北大洪山莊來的,送的是一尊無量壽佛。
可是自己七個人送的,卻是隻值三錢銀子的一副壽聯,金笛解元還未走近窗口,臉先紅了。
那收禮的漢子看到金笛解元文必正氣宇不凡,立即堆滿笑容,站了起來招呼道:“今兒送禮的人多,勞久候,尊客貴姓,是哪一門派來的?”
金笛解元含笑道:“在下姓文,不屬於哪一門派!”
隨着話聲,把手中壽聯錦盒,從窗口遞了進去。
那收禮的漢子聽説他不屬於哪一門派,臉上笑容,已經收起一半,這一看到遞進去的錦盤,盒蓋上就有“九華堂貢聯”字樣,他另一半笑容,也隨着收將起來了,冷冷向道:“你這盒裏裝的是什麼壽禮?”
金笛解元臉上不期一紅,這主意要不是絕情仙子出的,他真不願意來!醜媳婦免不得要見公婆,既然把禮物送進窗口,不好不説,這就含笑道:“壽聯一副。”
那收禮的漢子並沒伸手去接,接着問道:“就是你送的?”
金笛解元道:“是咱們七個人送的!”
那收禮漢子斜睨了他一眼,嘿然道:“朋友不像是本地人吧?你們哪裏來的?”
金笛解元看他臉色不善,自然是嫌禮薄了,心頭也沒好看,冷聲道:“朋友專司收禮,把禮收下就好,管我們哪裏來的?”
那收禮漢子臉色倏沉,冷笑道:“朋友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姜兆祥沒待金笛解元開口,大聲道:“你這話問的奇怪,咱們送來壽禮,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那收禮漢子睬也沒睬,哼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就好,識相點,快些走,別在這裏羅嗦。”
伸手一推,把壽聯錦盒,朝窗外推來。
這下,金笛解元火了,怒喝道:“怎麼?你不收?”
那收禮漢子冷笑道:“叫你們走,還是客氣的,趙府是什麼所在,容你們這些不張眼的混混,想來騙吃騙……”
“喝”字還漢有出口,只覺那隻放壽聯的紙盒,壓在他手背上,登時重逾千斤,口中忍不住“啊”出聲來。
金笛解元大聲喝道:“好個奴才,你才是不長眼睛的東西,大爺壽禮送少了是不是?”
他手中錦盒沒放,那收禮漢子一隻左手就像被紙盒吸住了,收也收不回去,壓得他連腰都彎了下去,脹紅着臉,口中只是“啊”“啊”連聲。
直等金笛解元話聲一落,錦盒方自一鬆,那漢子連人帶凳一個元寶翹,“碰”地往後翻了出去。
這下,驚動了屋裏所有的人,大家都抬頭朝那收禮的漢子看去。
那收禮的漢子在地上打了個滾,一躍而起,一張臉脹得色若豬肝,惱羞成怒戟指着金笛解元,大罵道:“好個狗孃養的龜孫子,老子非教訓你不可。”
大家直到此時,才知道他仰天跌了一跤,是窗外金笛解元使的手法。
那收禮漢子隨着罵聲,怒匆匆的轉身朝門口衝來。
這五間打通的房舍,分作兩個部門,一邊是收禮處,另一邊是來賓接待處,安排來賓食宿。
屋中,除了臨窗的長案上,坐着八九個人,還有六七個人在裏面清點壽禮,同樣忙的不可開支。
但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東看看,西看看,好像什麼都管,卻什麼都不管。
這人個子高大,頭戴一頂四方的油豆腐帽,身穿一件簇新寬大夾袍,一張晦氣色的四方扁臉,眼角下垂,捲起大袖子,滿臉堆着奸笑。
他,就是好好先生趙槐林的寶貝兒子無腸公子趙復初手下一狗一猴中的“惡狗”陳康和。
説起陳康和,雖是土混混出身,手底下還有兩手,人也不惡,只是太奸。
大家原叫他油豆腐帽,後來拍上了無腸公子趙復初,一副走狗模樣,正好趙復初手下另一個混混出身的跟班徐永燮,外號剝皮猴。
剝皮猴?猴子縱然剝了一層皮,還是猴子,不是人也。
就這樣,江湖上人人都説無腸公子趙復初手下,有一猴一狗。
狗,就是指的陳康和,但叫他“走狗”,未免太露骨了,不太好聽,於是改叫他惡狗。
惡狗者,仍然是走狗也。
但陳康和聽了這個外號,不但毫不生氣,卻反而沾沾自喜,回去驕其妻妾,也搖頭擺尾的在無腸公子面前諂笑着説:“江湖朋友,最近又替小的起了個渾號,叫做惡狗,説小的是公子手下一條得力的忠狗。”
陳康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主子面前,搖頭擺尾,在窮人面前,就兇猛如虎。
這種人本來在江湖上多得數不清,只是陳康和、徐永燮拍上了無腸公子趙復初,就抖了起來。大江南北,有誰不知這一猴一狗的?
趙府今年壽慶,惡狗陳康和,就擔當了這收禮處和來賓接待處的總管。
陳康和外號且叫“惡狗”,但他為人卻是膽小如鼠,處處怕得罪人。
其實,得罪人,也並不怕,怕的只是好好先生為人正直,得罪了人,萬一把自己劣跡傳到好好先生耳朵裏去,他就非被攆出去不可。
這時陳康和正在大而化之的東看西看,大過其總管癮,忽見那收禮漢子指着窗外,破口大罵,朝門口衝去,心頭不由大吃一驚!
須知這幾天送禮來的人,不是各門各派中人,就是各地武林的知名人物,黑白兩道的大豪。
再起碼也是各地鏢局中人,就算本人不到,來的也是門人子弟,和趙府有淵源人和的,這些人,對他陳康和來説,可説一個也得罪不起,衝撞不得,心頭一驚,急忙攔着那收禮漢子,問道:“趙如虎,你和誰在吵架?”
收禮漢子一見總管問話,慌忙站住,氣鼓鼓的道:“回總管,就是那小子,七個人合送一付壽聯,分明是打秋風來的,還敢在這裏撒野,小的非出去教訓教訓他不可。”
惡狗陳康和隨着他乎指處,目光朝窗口一瞥,他雖是混混出身,但能混到今天,多少有點眼光,他這一瞧,便看出站在窗口的金笛解元、姜兆祥兩人氣宇不凡,不像是沒來頭的人物?立時沉下臉來,説道:“老太爺大慶的日子,送禮來的朋友,都是奉府的嘉賓,你怎好得罪遠道來的賓客,還不快隨我出去,跟人家陪禮?”一面低聲道:“你隨我出去,咱們先去摸摸他海底,再作道理。”
説完,一丟大袖,當先跨出門來,滿臉堆笑,朝金笛解元、姜兆祥兩人,拱拱手道:
“二位請了,兄弟陳康和,接待不周,手下人如有開罪之處,務望二位多多海涵帶過。”
他在拱手之際,一眼看到金笛解元腰間掛着一支金笛,他只覺江湖上好像有這麼一個人,但又想不起誰來。
金笛解元還未開口,姜兆祥憤然道:“朋友你是什麼人?”
陳康和陪笑道:“兄弟是過裏收禮處的總管。”
姜兆樣道:“那就好,我要請教,好好先生七五大壽,有沒有規定要送什麼壽禮?”
陳康和尷尬的笑道:“二位千萬請看兄弟薄面,這是誤會。”
金笛解元朗笑—聲,用手中錦盒,朝四面一指説道:“窗門口還有不少朋友親眼目睹,這明明是嫌咱們禮薄,你們既然不收,咱們也不用非送不可。”
陳康和急得連連拱手,説道:“二位老哥,是替趙老太爺祝壽來的,犯不着記小人的過,老太爺一年一度,原是為了和親朋好友敍敍,送不送禮,都無關緊要,只要人到了就好。這幾天,兄弟事情多了些,照顧不周,實是兄弟疏忽之罪,來,來,東西交給兄弟就好,二位上姓大名,如何稱呼?兄弟好教他們錄上禮薄。”
金笛解元一來是惡狗陳康和連番陪話,二來這份差使,是絕情仙子的主意,自己若是退了回去,絕情仙子準説自己無用。心念一動,也就把手中壽聯錦盒遞了過去,口中卻冷冷説道:“咱們名字,全寫在上面了,大總管自己瞧瞻吧!”
陳康和外號“惡狗”,平日就有欺善怕惡的狗脾氣,他聽金笛解元口氣不小,愈發斷定他是大有來頭的人。口中喏喏連聲,雙手接過壽聯,立即吩咐身後那個收禮漢子,打開錦盒取出壽聯,幫他攤了開來。
他當然不是要看聯句,也不是欣賞金笛解元的書法,但當他一眼看到七人並列的姓名,忍不住驚“啊”一聲,雙手抱拳,朝金笛解元連連作揖道:“二位是和楊大俠一路的,啊,啊……”
他口中啊啊連聲,好像突然之間,又想起什麼來了,再往七人名字上望一眼,連連躬身點頭,陪笑道:“兄弟真是萬分抱歉,該死,該死,你老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文解元,兄弟竟會認不出來。”
他這一笑;四方扁臉上,擠出許多疙瘩,使人越看越奸。
金笛解元聽他一連陪罪,人和人之間,總有幾分情面,這就含笑道:“陳總管好説,咱們到得贛州,方知趙前輩七五大慶,一時來不及準備壽禮,只好臨時寫了一副壽聯送來,聊表敬意。”
陳康和陪笑道:“豈敢,豈敢,楊大俠、文解元能夠賁臨,已是趙府的光寵,這份禮,太名貴了,哈哈太名貴了。”
他把壽聯交給窗口另一個收禮漢子,錄上禮簿,一面拱手問道:“不知楊大俠幾位,現在何處落腳?”
金笛解元自然聽得出來,惡狗陳康和雖然把自己和楊繼功並提,但只要聽他説話的口氣,分明以楊繼功為主。心中暗暗覺得奇怪,一面答道:“楊兄他們,就在門外。”
陳康和突然好像聽到皇帝御駕親臨一般,口中不覺“啊”了一聲,舉手連連敲着後腦道:
“該死,該死,兄弟真是該死,楊大俠幾位賁臨敝府,兄弟竟然如此慢客。”
迅快回過頭去,朝跟在身後的收禮漢子喝道:“都是你,有眼不識泰山,得罪文解元,差點連楊大俠都得罪了,還不快進去稟告公子,就説白鶴門的青鶴楊大俠,和金笛解元文大俠一行七人,趕來贛州。是替老太爺祝壽來的,快請公子出來迎接。”
那收禮漢子答應一聲,轉身往裏奔去。
陳康和一臉陪笑,朝金笛解元拱拱手道:“有勞文解元,可否帶兄弟先去見見楊大俠幾位?”
金笛解元微微一笑道:“陳總管好説。”
陳康和讓他和姜兆祥走在前面,自己兩人跟在身後,一面説道:“兄弟職司接待賓客,楊大俠、文解元貿臨,是敝府的貴賓,兄弟自當趨候。”
説話之時,三人已經跨上趙府大門,走下石階,就看到楊繼功、謝少安等人,遠遠站在右首四五丈外。
絕情仙子沒待他們走近,就衝着金笛解元埋怨道:“你們怎麼去了這許多時間,人家腳都站酸了。”
金笛解元朝身後的陳康和一指,説道:“這位是趙府的陳總管,他聽説楊兄來了,特地出來迎接的。”
楊繼功聽的大奇,自己並不認識趙府的這位總管,但他還是迎前一步,拱手道:“陳總管請了,在下楊繼功,怎敢有勞總管迎迓?”
陳康和聽説這個穿青衫的就是青鶴楊繼功,慌忙躬身過來,連連打拱作揖,清臉堆笑的道:“楊大俠名滿武林,兄弟該死,迎接來遲,實在失敬之至,還望楊大俠恕罪。”
楊繼功連説:“不敢。”
冰兒像小鳥般站在謝少安身邊,瞧着陳康和,輕笑道:“大哥,我想起來了,這人就是那個口齒不清的矮胖子趙復初的跟班,對不?”
她話聲説的不低,陳康和轉過臉來,又朝謝少安拱手作揖,陪笑道:“是,是,謝公子,咱們在廬山見過,兄弟陳康和,是咱們公子手下哼哈二將,江湖上卻替兄弟起了個外號,叫做惡狗。”
冰兒咭的笑道:“什麼外號不好取,要取惡狗這樣的外號?”
陳康和道:“姑娘這就不知道了,狗有什麼不好?它能盡忠職守,對主人最是忠心耿耿……”説到這裏,目光一抬,立即垂手説道:“我家公子出來了。”
眾人回頭看去,果見趙府大門中,急步走出兩個人來!
前面一個身材矮胖,尖頂圓臉,八字濃眉,雙目如線,大蒜鼻、厚嘴唇,一臉土相的,正是無腸公子趙復初。
江湖上稱他無腸公子者,説他只會坐享乃父餘蔭,是個毫無心肝的花花公子而已!
無腸公子身後,緊跟着一箇中等身材,臉型瘦削的中年漢子,則是和陳康和並稱一猴一狗的剝皮猴徐永燮。
無腸公子趙復初生得又矮又胖,從石階上搖搖擺擺的走下來,就像滾下來的一般。
陳康和沒等趙復初走近,立即搖頭擺尾迎了上去,然後又引着趙復初走到眾人面前,他身材高大,這回儘量的彎下身子,伸手朝楊繼功一指,諂笑道:“公子,這位就是名滿武林,近來轟傳江湖的楊大俠。”
趙復初眯着兩條眼縫含笑拱手,吃吃的道:“兄弟趙……趙復初,久……久仰……楊……
楊大俠盛……盛名,心……心儀……儀得很……楊……楊大俠諸……位賁……賁臨,真……
真是…一蓬畢生……生輝,兄…兄弟有……有失遠……遠迎,還……還望……勿……勿罪。”
他在人前越是想説的快,越是口吃,這幾句話,就化了好大的力氣。
這回,大家心頭都暗暗“哦”了一聲!
他們之所以如此看重楊繼功,原來是近日來正盛傳着楊繼功一劍削斷飛天神魔袖裏金劍,是目前江湖上最轟動的一件大事。
楊繼功慌忙拱手還禮,説道:“趙兄好説,兄弟如何敢當。”
趙復初興奮的道:“楊……楊大俠到到了贛州,就……就是敝舍嘉……嘉賓……兄……
兄弟代……代表家……家父,敬……敬致歡……歡迎之忱。”他轉過身,又朝謝少安拱拱手笑道:“謝……謝兄也……也來了,歡……歡迎,歡迎。”
楊繼功道:“原來二位早就認識了。”
謝少安微微一笑道:“兄弟和趙兄曾在廬山見過。”
趙復初連連陪笑道:“是,是,兄……兄弟和謝……謝兄一見……如如故。”
楊繼功接着又替金笛解元、姜兆祥、絕情仙子、冰兒、李玫等人一一引見。
冰兒抿抿嘴,笑道:“我們見過。”
她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嬌豔動人。
趙復初看得幾乎呆了,傻笑道:“是,是,冰兒姑娘,兄……兄弟……也認識。”一面又朝眾人一一拱手,口中連説:“幸……幸會,大……大家快請裏……裏面奉……奉茶。”
説完,連連抬手肅客。
楊繼功謙讓的道:“謝兄、文兄請先。”
謝少安道:“我們自己人何用客氣,楊兄先走不是一樣麼?”
金笛解元道:“謝兄説的是,楊兄不用再和我們客氣了。”
絕情仙子披披嘴道:“你們男人家,就是不乾脆,走—步路,也推來椎去,推上半天,還站着不動。”
楊繼功因主人已在肅客,也就不再客氣,當先舉步朝階上走去。一行人由無腸公子趙復初、剝皮猴徐永燮、惡狗陳康和三人陪同,進入大門,就向右轉彎。經過收禮處,折入一道腰門,穿行長廊,進入東花廳,分賓主落座。
兩名青衣使女,送上香茗。
謝少安堪堪落坐就覺得胸中一陣翻動,張了張口,似欲作嘔,趕忙緩緩吸了口氣,硬行忍了下去。心中暗暗覺得驚奇,但一時只當是腹中飢餓之故。
趙復初滿臉堆笑,説道:“諸……諸位請……請用茶。”他回過頭去,朝剝皮猴徐永燮道:“永……永燮……楊……楊大俠幾……幾位難……難得光臨,你……你要他……他們吩……吩咐廚房。立……立即整……整治一桌酒席,送……送到花廳裏來。”
徐永燮躬身道:“屬下立即吩咐下去。”
説完,轉身朝廳外行去。
楊繼功方一坐下,也突覺一陣頭昏目眩,他和謝少安同樣想法,只道自己肚子餓了,暗暗嚥了一口口水,然後抱拳道:“趙兄如此款待,兄弟等人,如何敢當?”
趙復初好像甚是好客,聞言豁然大笑道:“楊……楊大俠名……名滿武林,兄………兄弟平日請……請也請不到,難……難得諸……諸位光臨,這……這是兄……兄弟的榮……榮幸,自……自當……稍稍盡地主之誼。”接着又朝謝少安拱拱手道:“兄……兄弟前……前在廬山,實……實是受人所……所騙,謝……謝兄幸……幸勿介意才……才好。”
謝少安淡然笑道:“事情已經過去,趙兄還提它則甚?”
正説之間,只見四名青衣使女已在廳下襬上酒席,一齊躬身道:“公子請貴賓入席了。”
無腸公子趙復初起身肅客,説道:“水……水酒粗餚,不……不成敬意,諸位請……
請。”
楊繼功不安的道:“兄弟等人到了贛州,才知適逢趙老前輩七五大慶,咱們來的倉促,實在不成敬意,反蒙趙兄如此款待,愈覺汗顏無地。”
趙復初道:“諸……諸位遠來,這是,替……替諸位洗……洗塵接……接風的,大……
大家不用客氣了。”
楊繼功、謝少安跟着站起,兩人同感微有些眩昏,但此時大家正在互相謙讓之際,旁人自然也並未注意。
大家相繼入席,無腸公子趙復初坐了主位,一面回頭朝他手下一猴一狗徐永燮、陳康和兩人説道:“席……席上諸位,都……是我最……最欽佩的大俠、女……女俠,一……一見如……如故,你……你們也坐……坐下來,多……多敬他……他們幾杯。”
金笛解元道:“不錯,二位總管請坐。”
徐永燮、陳康和依言在下首兩張椅子坐下。
四名使女替大家斟滿了酒。
無腸公子滿臉春風的站起身來,舉杯道:“楊……楊大俠諸位俠……俠駕賁臨,來……
替家父祝……祝壽,這……這是天……天……大的面子,水酒粗……粗餚,實在不……不成敬意,來,兄……兄弟先……先敬諸位一杯。”
説完一飲而盡。
楊繼功等人也慌忙站起,連連稱謝,和他對幹了一杯。
無腸公子趙復初不但好色,而且好酒,看到席上三位如花似玉,嬌滴滴的姑娘,雖然不敢存非份之想,但至少是眼睛吃了冰淇淋!一時不覺興致勃勃,挨個兒敬酒,杯到酒幹,喝得又豪又快。
主子是酒色之徒,手下走狗,自然也非學會豪飲不可。
主子對這幾位貴客,正在竭力巴結,手下走狗,自然更加奉承得比自己祖宗還要起勁。
剝皮猴徐永燮、惡狗陳康和都是洪量,這時也跟着站起,滿口恭維,一臉堆笑,挨個的敬酒。
一道道的熱菜,川流不息的端上來,趙府富甲一方,廚司手藝,可真不賴,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
就算王公大臣的府第宴客,也不過如此!
酒過三巡,無腸公子趙復初滿堆笑容的道:“兄……兄弟聽……聽江湖上傳……傳説,楊……楊兄在白……白鶴峯削……削斷聞……聞天君金劍,兄……兄弟萬……萬分欽佩,不知可……可否賜告一……一二?”
惡狗陳康和趕忙接口道:“是,是,楊大俠削斷飛天神魔金劍,一舉成名,江湖上人心大快,這事若由楊大俠親口説出來,真是勝讀十年書矣!”
他一副走狗模樣,不知一本“三字經”有沒有唸完,居然也弄起文來。
楊繼功謙虛的道:“趙兄誇獎,當日兄弟也只是僥倖獲勝,而且飛天老魔,可能也不是他本人。”
趙復初奇道:“飛……飛天掉魔不……不是他本人,那是……什麼人?”
楊繼功道:“以兄弟猜想,可能是他門人弟子。”
趙復初道:“兄……兄弟怎麼沒……沒聽江湖上有……有人説過?”
絕情仙子格的笑道:“今天咱們就遇上了四個飛天神魔。”
趙復初豬頭般韻臉上笑容不覺一收,吃驚道:“今……今天你……你們遇……遇了四……
四個,他……他在……在哪裏?”
他心頭一驚,口吃得更厲害。
絕情仙子瞟了他一眼,嗤的一聲輕笑,説道:“還遠着呢,今天早晨在遂川附近,就給咱們打跑了。”
趙復初舉起酒杯,咕的一聲,一口喝乾,哈哈大笑道:“他……他們遇上楊……楊大俠,自……自然不敵而逃了。”
徐永燮因上次被陳康和搶着先説,這回立即接口道:“他們已知楊大俠厲害,哪裏還敢停留,喝酒,來,楊大俠,兄弟敬你一杯。”
説完,也自端起酒杯,一口喝乾。
楊繼功給他的説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好拒絕,只得和剝皮猴幹了一杯,笑道:“徐總管,這回猜錯了,飛天老魔四個化身,是給謝兄和冰兒姑娘打跑的。”
無腸公子趙復初睜大雙目,啊了一口,轉眼望望謝少安、冰兒兩人,大笑道:“是……
是,謝兄一………一身驚人絕藝,兄……兄弟見……見過,原來冰……冰姑娘也身……身手非凡,兄……弟失……敬了。”一手靖起酒杯,嘻嘻笑道:“冰……冰姑娘,兄弟敬……敬你一杯。”
冰兒粉臉一紅道:“我不會喝酒。”
絕情仙子格的笑道:“趙公子,冰兒妹子不會喝酒,我代她喝吧!”
她喝了幾杯,一張粉臉紅馥馥的,風情萬千,好不撩人?
無腸公子趙復初眯着一雙色眼,看的眼都直了,大笑道:“仙子要……要替冰姑娘代……
代喝,兄弟都就……就要敬你兩杯。”
説完,果然連喝了兩杯。
絕情仙子巧笑流盼,和他幹了兩杯,問道:“趙公子是不是想聽楊兄削斷聞於天金劍的事麼?”
趙復初道:“是,是,兄……兄弟固……固所願焉。”
絕情仙子道:“趙公子再幹三杯,就由我來説。”
趙復初連連笑道:“仙……仙子吩咐,別説三……三杯,就是三……三十杯,兄……兄弟也……也要喝。”
舉杯一乾而盡,執壺伺候的使女又替他連斟了二杯,他一口一杯,喝了下去。
絕情仙子故意美目流盼,嬌笑道:“趙公子真是好酒量。”
趙復初滿臉紅光,一雙眼看的發直,口吃着笑道:“江……江湖上叫……叫我無腸公子,他們就……就是説……説兄弟肚……肚子裏沒……沒有腸……腸子,比……比別人可……可以多……多裝幾斤酒,仙……仙子不信,兄……兄弟再……再喝三……三杯給你看。”回頭朝伺立身後的使女吩咐道:“快……快給我斟……斟酒。”
那使女依言替他斟了三杯酒。
趙復初又把三杯酒,一口一杯,很快喝乾,用手背抹抹嘴角,得意的笑道:“仙……仙子,兄弟已……經喝乾了,現在聽……聽你的了。”
他微有醉意,口吃更甚,眼花繚亂,醜態百出。
金笛解元臉色鐵青,怒目盯着無腸公子,似要發作。
絕情仙子輕咳一聲,整整喉嚨,目光一瞟金笛解元,説道:“説起白鶴峯那一天,是我和文解元先遇上聞於天……”
絕情仙子好像是金笛解元的鏡子,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只要你稍稍給他一點顏色,他立刻就會化嗔為喜!
這時聽到絕情仙子提到了他,本來鐵青的臉孔,霎時煙消雲散,睜着一雙眼睛,只是看着絕情仙子。
好像她百看不厭!
絕情仙子從聞幹天一現身就發出長笑,自己和金笛解元如何簫笛合奏,和聞於天笑聲相抗,楊繼功如何喝斷他的笑聲,以及自己和金笛解元聯手,力戰不敵,楊繼功如何出手,一直説到削斷聞於天金劍止。
她貌美如花,聲嬌如鶯,娓娓説來,當真引人入勝。
無腸公子趙復初盯着她,看的如醉如痴,聽的眉飛色舞,直等她説完故事,還怔怔的沒有説話。
惡狗陳康和慌忙站起身來,他那張四方的晦氣臉,堆滿笑容,雙手舉杯説道:“楊大快真是了不起,這一劍叫那姓聞的老魔,三十年來,第一次嚐到敗在人家手裏的味道,來,來,兄弟敬你一杯。”
他這一説,無腸公於趙復初也自警覺,大聲道:“康……康和,你………一杯不夠,最……最少也要敬楊……楊大俠三杯,還……還有蕭仙子、文……文解元。”
走狗之為走狗,就是完全聽主子的使喚。
陳康和聽了趙復初的話,連連餡笑道:“公子説的是,楊大俠,兄弟敬你三杯。”
果然一口氣灌下三杯,然後又敬了金笛解元和絕情仙子每人三杯。
剝皮猴徐永燮自然不甘落後,也照樣每人敬了三杯。
絕情仙子又道:“趙公子,現在該你喝了,再喝三杯,我就説今天打跑四個飛天神魔的事,你看如何?”
趙復初連連説好,果然也連飲了三杯。
絕情仙子就把秦映紅劫持李玫,自己等人如何追蹤,楊繼功力敵萬里飛虹,謝少安、冰兒如何擊敗四個飛天神魔化身之事,簡扼的説了一遍。
無腸公子趙復初咧着厚嘴唇,大笑道:“謝……謝兄,劍術如……如神,……冰姑娘徒……徒手也打……打敗了兩個,真……真是了……了不起,永……永燮,家……家父這次壽……壽誕,……有幾位大……大英雄蒞……臨,給……給寒家增……增光不少。你……你把楊……楊兄他們那副壽……壽聯,掛……掛到大……大廳上去,也……好叫江湖朋……朋友,大家瞧瞧,兄……兄弟這……這幾位朋友……都是武林第……第一高……高手。”
剝皮猴徐永燮連聲應是,道:“立時去掛,只是大廳上掛的那副壽聯,是少林方丈送的,可要換下來?”
趙復初道:“少……少林普濟老……和尚,聽……聽到飛天神魔,怕……怕的要死,哪……哪有楊兄、謝兄的英……英雄,他的壽……壽聯,只能掛……到邊……邊上去。”
楊繼功道:“趙兄千萬不可如此,普濟大師,領袖武林……”
趙復初大笑道:“楊……楊兄不用客氣,江……江湖上,把楊……楊兄説……説成了天神,兄……兄弟要……要大家知道楊兄也……也到了贛州,是……是替家……家父祝壽來的。”
這一席酒,無腸公子趙復初曲意奉承,賓主之間,談笑融洽,一直吃到了初更時分始散。
使女撤去杯盤,又替大家沏上香茗。
惡狗陳康和送上紅緞金繡名條。
這一陣工夫,居然在紅緞上用金線刺繡好每一個人的名字,即此一點,可見趙府辦事之快了。
紅緞名條,普通都是收禮處收下了禮,當場用墨寫了交給來的。
紅緞名條上,來賓的姓名,用金線繡的,是特別貴賓,本來只有各門派的掌門人親來,才用繡金名條。如今楊繼功等七人,都用了繡金名條,這是以最隆重的貴賓之禮相待。
趙復初歪着頭問道:“康……康和,楊……楊大俠他們下……下榻之處,你……你準備好了麼?”
陳康和忙道:“早就準備好了,貴賓區東跨院,共有六棟房屋,楊大俠六位,住第三幢較為合適,那裏樓上樓下,一共有八個房間,其他五幢,都只有五個房。”
趙復初點點頭道:“好,好,時……時間不早,楊……楊兄幾位,和姑娘們路……路上辛苦,也……也好早些休……休息了。”
楊繼功抱拳道:“趙兄盛情,兄弟謝了,趙兄請留步吧!”
剝皮猴徐永燮忙道:“公子也可以休息了,這接待楊大俠幾位之事,兄弟是總招待,康和兄是接待總管,交給咱們兩個就是了。”
謝少安道:“徐兄説的是,趙兄不用客氣,請留步了。”
無腸公子確有幾分醉意,打了個酒呃,拱拱手道:“那……那兄弟就……就不送了。”
惡狗陳康和一步搶在前面,拾抬手道:“兄弟帶路,楊大俠諸位請。”
一行人由一猴一狗陪同,剛出花廳,走了一箭來路。
謝少安本已有了幾分醉意,這時給冷風一吹,突然心頭翻動,嘔了一聲,張口把剛吃下的酒菜,吐了出來。
金笛解元趕忙伸手扶住,説道:“謝兄喝醉了。”
謝少安把吃下的酒菜,吐出來之後,胸口稍為舒暢了些,搖搖頭道:“兄弟沒有醉。”
但一個喝了酒嘔吐的人,他説自己沒有喝醉,這話有誰相信?因為大凡喝醉酒的人,都是説自己沒有醉的。
楊繼功道:“謝兄確是沒有喝醉。”
他只説了一句話,突然也張了張嘴,嘔的一聲,接連把酒菜吐了出來。
姜兆祥慌忙走上前去,扶住他身子,説道:“大師兄也喝醉了”
惡狗陳康和回過身來,奇道:“楊大俠、謝大俠喝的並不多,怎麼醉了?”
楊繼功道:“兄弟不要緊。”
絕情仙子較為細心,心裏暗暗一動,暗想:“一個內功有相當根基的人,寒暑不侵,就是多喝幾杯,也足可自制,決不會吐,自己就比他們喝得要多,尚且無事,何況楊、謝二人內功修為,勝過自己甚多!”心念一動,忍不住目注楊繼功,問道:“楊兄覺得如何了?”
楊繼功道:“沒什麼,吐出來了,就好得多了。”
剝皮猴徐永燮笑道:“喝醉了酒,一吐就好,兄弟和康和兄是經常喝醉的。”
惡狗陳康和道:“永燮兄,你經常喝的吐,那是沒錯,喝酒,兄弟可沒醉過。”
徐永燮大笑道:“你沒喝醉過?哈哈,你還記不記得醉的爬在地上學狗叫?”
陳康和哼了一聲道:“那是兄弟逗你們玩的,大家都叫兄弟惡狗,學幾聲狗叫,那也無傷大雅,誰像你喝醉了酒,居然爬到令嫂的牀上去了。”
徐永燮一張又黑又瘦的臉上,登時色如豬肝,怒聲道:“陳康和,你説話留神些!”
陳康和大不剌剌的道:“怎麼,兄弟説錯了,只要問你有沒有那回事?”
徐永燮大喝道:“姓陳的,你是什麼一副德性,還當我不清楚?你老婆,就是你老子當年收了房的丫頭,你老子就是給你活活氣死的……”
陳康和聽得勃然大怒,喝道:“媽的,你是什麼東西?把自己老婆,巴結公子,才當上的總管。”
徐永燮怒吼一聲,揮手一掌,朝陳康和臉上摑去,他個子較小,身手較靈活,這一掌“拍”的一聲,摑個正着。
陳康和吃了虧,豈肯甘休?大喝一聲,雙手箕張,撲了過去。
徐永燮閃身躲開,但肩頭衣衫,卻被陳康和抓住,嘶的一聲,撕下了一大塊。
兩人自然是有了幾分酒意,才會一言不合,互揭對方瘡疤,繼而大打出手,扭作一團。
楊繼功皺皺眉頭,朝姜兆祥道:“師弟快去把他們兩個拉開。”一面叫道:“二位總管,快請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句戲言,怎的認真起來?”
金笛解元和姜兆祥趕忙走上去,把扭成一團的兩人,強行拉開。但兩人身上簇新的長袍,也已撕破,頭臉上同樣鼻青眼腫,氣呼呼的不肯罷休。
陳康和喘着氣道:“諸位都看到了,大家評評理,是他先動手的,兄弟還手,也只是為了自衞。”
徐永燮戟指着陳康和理直氣壯的道:“不錯,是我先動手,誰叫你嘴裏不乾淨?”
絕情仙子嗤的笑道:“二位不用再爭吵了,大家是自己人,天天見面,何苦為了一點小事,爭的面紅耳赤,楊兄、謝兄喝醉了酒,急需休息,還是給我們引路吧。”
她話聲嬌脆,聽到耳邊,就像喝了醒酒湯一般。
陳康和連連拱手道:“仙子説的是,諸位多多原諒,兄弟帶路。”
徐永燮也拱手作揖道:“兄弟真是抱歉,還望諸位貴賓海涵。”
兩人話聲一落,果然不再爭執,一左一右引着眾人走去。
進入東院一道月洞門,眼前花木扶疏,一道白石小徑,穿行花林,園中小橋流水,假山亭閣,佈置成趣!
花徑兩旁,點燃着各種顏色不同的風燈,在黑夜之中,看去五彩繽紛,隨着搖晃,越發把這一片花園,點綴得花團錦簇。
這自然是趙府劃為貴賓區的花園賓舍了。
大家因楊繼功、謝少安兩人,經過一陣嘔吐,渾身乏力,需人攙扶着行走,誰也無心去瀏覽園中景物。
一會工夫,行到一座樓宇前面,一猴一狗引着大家進入院落。
早有兩個青衣使女,迎了出來,看到徐、陳二人,衣衫撕破,鼻青眼腫的模樣,不覺怔了一怔。但卻不敢怠慢,兩人一齊躬下身去,説道:“婢子見過兩位總管。”
陳康和道:“秋蘭、秋菊,這兩位貴賓喝醉了酒,你們快來扶進去。”
徐永樊接着道:“這幾位貴賓,就在這裏下榻,你們二人好生伺候。”
兩名使女答應一聲,正待伸手來扶。
金笛解元道:“不用了,還是我們扶進去也一樣的,兩位姑娘在前面領路就好。”
冰兒道:“你們先給楊大哥、謝大哥安排好房間,先讓他們躺下來休息。”
陳康和陪笑道:“這裏樓上樓下一共有八個房間,諸位七人,正好是三個姑娘住樓上,楊大俠四位男的住樓下。”
説話之間,兩名青衣使女領着眾人進入堂屋,金笛解元、冰兒兩人扶着謝少安,到東首廂房。
姜兆祥、李玫扶着楊繼功到對面的西廂房,讓兩人躺下。
徐永燮、陳康和跟着人內探視,和大家打了個招呼,便自辭出。
絕情仙子等一狗一猴走後,悄悄走到楊繼功榻前,低聲問道:“楊兄,你是不是真的喝醉酒了?”
楊繼功聽的一怔,説道:“兄弟確是胸口作嘔,剛才吐出酒菜,已經舒暢多了,只是渾身乏力,手腳還有些痠軟。”
絕情仙子道:“那是真的喝醉酒了。”
楊繼功搖搖頭道:“兄弟縱然不善飲酒,但喝上一二斤酒,還不至於醉得要吐,何況今晚喝的不多,我想決不是喝了酒才吐的。”
説話間,只見一名使女端着茶盤走進房來,把一杯茶放到榻前茶几之上,躬躬身道:
“小婢替楊爺沏了一杯濃茶,茶可解酒,楊爺可要小婢服伺你喝些茶麼?”
楊繼功道:“不用了,姑娘放着就好。”
那使女轉身朝絕情仙子、李玫二人道:“二位姑娘,請上樓去看看房間,還缺少些什麼,小婢好立時去辦。”
絕情仙子道:“我們自己會上去看的,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去休息吧,不用在這裏伺候了。”
那使女道:“小婢秋菊,還有一個秋蘭,就是奉派在這裏伺候貴賓的,有什麼吩咐,只要叫一聲就好。”
説完,朝幾人福了福,悄悄退出。
絕情仙子雙目凝注,低聲説道:“楊兄不是醉酒,那怎麼會吐呢?莫非……”
李玫沒待他説完,搶着道:“會不會是無腸公子在酒裏做了手腳?”
姜兆祥“唔”了一聲道:“表妹説的不錯,準是這姓趙的不懷好意,在酒裏做了手腳,小弟這就找他去。”
説完,一手摸着劍柄,正待轉身朝外衝去。
楊繼功喝道:“師弟站住。”
姜兆祥站定身子,道:“大師兄……”
楊繼功道:“你不準胡鬧,若是他酒中做了手腳,你們不是也都喝了,怎會無事?而且愚兄在未來趙府之前,就覺得胸口悶塞,有些不舒服,我想此事和趙府無關。”
李攻關切的道:“大師兄那是招了涼。”
楊繼功道:“謝兄也吐了,你們去看看他,是否和我們的情形一樣?”
姜兆祥道:“小弟這就去。”
絕情仙子道:“我也去。”回頭朝李玫道:“小妹子,你留在房裏,陪着楊兄。”
絕情仙子、姜兆祥二人跨進房裏,謝少安正靠着枕頭,坐在榻上,冰兒端着茶蠱,站在榻前,喂他蠍茶。
金笛解元一眼看到絕情仙子和姜兆樣兩人走進房來,立即迎着道:“兄弟正要過去瞧瞧,楊兄怎麼了?”
絕情仙子目光流動,還未説話,燈光之下,只見謝少安本來俊美如玉的臉上,此刻竟然十分蒼白,不覺暗暗吃了一驚,問道:“謝兄怎麼了?”
金笛解元道:“謝兄説他並非酒醉。”
絕情仙子心頭更是一動,款步走到榻前,説道:“謝兄是否好一些了?”
謝少安含笑道:“多謝仙子,兄弟還不礙事,方才吐了之後,已經好多了,只是覺得有些疲倦,楊兄如何了?”
這情形不是和楊繼功一樣?絕情仙子更覺事情有些蹊蹺!
姜兆祥接口道:“大師兄也説不是醉酒……”
謝少安突然向他搖了搖手,示意不要出聲,一面朝站在榻前的冰兒嘴皮微動。
姜兆祥話到一半方自一怔!
冰兒手上還託着茶盞,來不及放下,身形一晃,已經到了南首窗下,一手推開窗户,嬌喝道:“窗外是什麼人?”
她身法之快,簡直到了極點,從榻前掠到窗下,推開窗户,只是像電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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