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被層層的烏雲遮蓋,北風又起,那一絲兒可憐的温暖也剎時消失一空,太行山脈中的紫蘆山直是顯得如此灰沉輿蕭條,延綿的山巒連着遠近的枯枝積雪,空蕩的寒山近嶺皆是這般寂寞,找不着鳥蹤獸跡,更枉説人影了。
在一條蜿蜒崎嶇的山道上,龍尊吾穿着全身雪白的狐毛裘袍,頭扎白色絲巾,牽着一匹貫膘駿馬????獨行,他雙手之上各戴着一枚紫紅寶石的“普渡”指環,栓着馬輯的右手顯得有些蒼白,指節突出,這些日來,他必是經過了一番勞累,無論是體力上的抑是心靈上的。
一路探尋過來,關於“雙雙人狼”的消息卻是那般稀少,甚至連金羅漢告訴他的一些片斷鴻爪也是變得那麼重要與深沉,倘詢查的結果,並不比自己原先所知道的稍多一點,更莫説發現新的線索了。
馬兒噴着鼻,不奈的刨刨蹄,龍尊吾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別喪氣,總會找到他們的,我還不灰心,難道你這不知事的畜生就先氣餒了?”
轉過一個山坳,這條山道越發不好走了,傍邊是一條積着雲的深溝,想是春夏之時山水沖流的痕跡,遠處,極目所見只是一片相連的起伏山脈模模糊糊的,似被潑上了淡淡的墨汁。
風,吹得更緊了,呼嘯的打旋着,龍尊吾皺皺眉,卻突地徵了一下,在風裏,他似是聽到點什麼聲音?像是一個女人的尖號,這種尖號,像帶着血,但是,又那麼快的一下子便消失了。
止住了馬,倘再側耳靜聽,過了片刻,那種令人毛髮棟然的尖號垂又傳了過來,這次不錯了,它猛的扯緊了龍尊吾的心腔,龍尊吾全身一抖,他知道,他明白,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發出這種號叫!
沒有猶豫,他一拉馬??偏身而上,潑刺刺的直朝山坡奔去,聲音是從這片山坡之後傳來,很慘厲,而現在,馬兒每奔上一段,這聲音就越發得清晰得刺耳。
咬着唇,龍尊吾伸手入鞍傍的革囊內,待他的手縮回,已多了一張綴着紅色濃密毛髮的薄薄金殼面具面具後連着一層同是金色的絲罩,龍尊吾熟練的將面具套上,現在看去,老天,他已在瞬息間變成一個形容掙猝恐怖的厲鬼了。
金殼面具上的五官是如此硬冷,縱然雕鏤得這般端正,這般精緻,卻更顯示出一鄙特異的殘忍與超情感的意味,那雖然挺拔,卻像綠陰沉的耳梁,那雖然均勻,卻毫無喜怒的嘴唇,那雕成豎刀似的雙眉,高挑的眼睛,再襯看血紅的毛髮披肩,整個面具綜合成了極端尖厲恐怖形像,似地獄來的索魂者,生死殿上的創子手。
微微撫摸着面具四沿的精細花紋——這些花紋屬於暗雕,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那是連付的“因果報應圖説”,龍尊吾的雙手拉得死緊,他希望不要像他所猜測的那樣,否則,這會太殘酷,無論對他的心頭舊事還是對那些做此事的人。
白色狐裘被風揚起,他策騎登上山坡,猩紅的長髮披拂,在他勒??四望的時候,山坡的斜脊處,幾株巨大的松樹之間又傳出一聲號叫,龍尊吾已看見了叁匹配着黑色鞍鐙的駿馬栓在林外,正在低垂着頭在地下聞嗅,畜生到底不會識得人世間的悲苦啊。
抖??馳去,馬兒未停,龍尊吾已騰身??鞍,似一頭白色的大鳥,那麼美妙而輕悄的掠入林中,林中,有一棟簡陋的木板小屋。
伸手一拉斜伸出來的一條枝丫,他的身軀“呼”的打了個轉子站在這株高大的松樹盤扎枝幹上,輕微得甚至連一片積雪也未抖落,小木屋裏的人似是聽到了什麼聲息,裏面起了一陣忙亂之聲,跟着那扇七拚八湊的破爛木門“吱吱”有盤的打開了,伸出一個面孔紅通通的腦袋來,他睜着眼往四面搜視,口中嘀咕着道:“媽的巴子,連蚌鬼影也沒有,小癩皮硬要説聽到了什麼,疑神疑鬼的………”
他剛説到這裏,卻猛將尚未説完的語尾??了回去,目光楞楞的瞪看前面,前面龍尊吾的黃驃馬是悠閒的在踱着步子。??了口垂沫,那人像着了魔似的怪叫起來:“小癩皮呀,不好了,有奸細摸進來了………”
木屋裏再起了一陣粗魯的吼罵聲,破門“碰”的被踢開,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癩頭大漠怒衝而出,一隻手提看一柄雪亮的短矛,另一隻手還在拉着褲帶。
這癩頭大漠身後跟看那同一打扮的紅臉漢子,兩人一出來已迅速躍開,癩頭大漢臉上的橫肉一扯,正待責罵他那位同伴,卻也同時看見了前面的那匹黃馬!
猛的退了一步,他半張着嘴巴,又醒悟了什麼似的一探手上鐵矛,大吼道:“那一個王八羔子瞎了眼的混賬也不看看地頭就亂撞亂闖?他媽的這也是你能隨意遊蕩的地方麼?給你家癩大爺滾出來,讓老子好好教訓你!”
松樹外,山坡上都是靜沉沉的去沒有一丁點回應,木屋內又鑽出一個活像害了十年痰病的枯瘦漢子,他翻了一雙打着黃眼犀的鼠眼,呼啦呼啦的帶着痰音叫道:“小癩皮唷,你他媽的窮嚷瞎叫個什麼玩意?這娘們再不上她就沒有時間了,宗香主交待要在西時之前??回去,你們還在磨她媽什麼時光嗎………”癩頭大漢舔舔嘴巴,謹慎的道:“你少説風涼話,情形不大對頭,怎麼會無緣無筆鑽出來這匹鳥馬?不要有奸細混了進來………”
那枯瘦漢子打了個哈欠,不盛興趣的道:“一準是有什麼走遠路的客户商賈失足墜馬或是路上被剪徑的做掉了,宗香主的狗熊脾氣你們知道,老子惹不起………”
這時“”從樹梢子上,龍尊吾展開了大神叟傳給他的“九絮擒鵬”身法,飄忽得像一個有實無形的幽靈,掠落在這棟小木屋之上,扯開了屋頂上的腐蝕木板,他忍住一陣撲鼻的黴温氣息,靜悄悄的掠身而下。
木屋之內,??整者一些半枯的松針腐草,屋中挖了一個淺坑,淺坑內還生着一堆半燃的火,火堆傍沒有兩把錫酒壺,幾包花生,離着火堆不遠,有一個長髮披散的女人被困得像一隻棕子般躺在地下,這女人衣裳碎裂,裸露的細嫩肌膚上縱布着斑斑瘀紫血痕,這時,她正埋着頭,混身在不停的抽搐抖索,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但是,看得出是個年輕的女人。
輕輕一拂衣袖,龍尊吾靜靜的道:“你是誰?”
那女人只是一個勁的抽搐着,哭泣聲清晰可聞,她沒有回答,仍就埋看頭不做聲,龍黛吾有點煩燥的道:“我在問你,你是誰?”緩緩地,那女人仰起頭來,老天,那是一張如何美麗而明豔的臉龐,她微張着嘴,目光剛剛瞥及龍尊吾,已不由驚叫一聲,恐怖之極的倒吸了一口氣,整個面孔在剎時間扭曲,彷佛呆了一樣嚇得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龍尊吾搖搖頭,正想上前解開她的束縛,背後,已傳來一個驚怒的,帶着痰音的叫聲:“你,你是誰?”
龍尊吾沒有回頭,冷冷的道:“滾出去!”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忽地大叫道:“小癩片,赤臉兒,快來啊,有他媽的奸細摸進來了………”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癩皮大漢的語聲粗厲的吼了起來:“媽個巴子,你小子是誰?竟敢混入我”鐵矛幫“的地盤……”
霍的轉過身來,龍尊吾陰森森的注視着房門口的叁人,他那冷酷而恐怖的面具形景甫始映入這六雙瞳孔裏,已嚇得叁個人“喉”的叫了一聲,那癆病表似的枯瘦漢子用手指着龍尊吾,抖索着道:“媽呀,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龍尊吾靜靜的道:“你們叁個人通通跪下,用你們手中的鐵矛自裁謝罪!”
癩頭大漢楞了楞,硬着頭皮大叫道:“你他媽反了,大約你搞不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吧?紫蘆山區這一畝叁分地豈是你小子發威的所在?老子要活剝你的皮………”
“皮”字還在舌頭上跳躍,龍尊吾只掌一展驀合,似雨片血刀猝發,癩頭大漢怪叫跳開,卻在身體剛剛躍起的剎那猛然一抖,似被一隻無形的巨錘擊中一般,嘩啦啦的撞碎了木板牆摔出,一頭栽在雪地上便不動了,殷紅的鮮血汨汨流淌,憑空潔白的地面染上一片朱赤!
這一下子,??得那兩個漢子面色泛灰,死呆呆的挺在那裏不知所措,不但他們兩個傻了,連出手的龍尊吾也窒得半晌作聲不得,這是他??開九成宮以後第一次與人交手,但卻做夢也料不到出手之下竟是這種結果,他甚至連意念尚未興起,敵人就已??橫命斷,對方是泥土捏成的麼?仰是自已是鐵銬的?他以為最少也有一陣子架好打,誰知只一動招就已分了生死勝負?
方才,他施展的一式,乃是金羅漢所授的“流紅掌”法中“大五絕”首招:“雙雷殛心”,當年初遇金羅漢,在蜀山湖邊,金羅漢即曾以此式試探過他!
在金色面具的掩遮下,對方自然看不見他的怔忡之色,於是,他悚然??悟,輕輕吸了口氣,儘量使言調保持平勻“鐵矛幫在你們頭頂上頂着?”
那枯瘦漢子大大的哆嗉了一下,“噗通”跪了下去,嗓子裏的痰聲已變成了哭聲:“好漢饒命………啊!小的們在鐵矛幫裏只是小角色……也不過混口飯………飯吃………好漢有仇有冤,也報不到小的們頭上………”
紅臉孔的漢子也跟看跪下,抖生生的道:“這………這……妞兒,不………這姑娘不是小的們要害他………是宗香主的諭令………小的們做不得主………”
龍尊吾驀然血氣上衝,他厲烈的道:“調戲她,凌辱她你們可做得主?”
矮了半戳的兩個人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枯乾漢子更是駭得涕涎縱流,他也不敢抹擦,顫着聲音道:“不………不,好好漢千萬莫誤會………這全是小癩皮的主意……
…打人是宗香主叫他打的……調戲那姑娘也也也是他乾的………”
冷冷一笑,龍尊吾道:“你們已經污辱過她了?”
兩人同時雙手亂搖,紅臉孔的漢子惶急的道:“沒有………沒有,還還來不及做……那事。好好漢已經來了………小的們只只只是幫襯小癩皮辦事而已…”
龍尊吾轉過身去,雙手扯緊了縛在那女人“”不,那少女身上的細牛皮索,略一用力,兩聲細微的“崩”“崩”之響傳出,如此柔軔的牛皮索已然折斷,那少女畏縮的將麻痹了的四肢緩緩拳曲,睜着一雙帶着驚悸餘韻的明媚大眼瞧看龍尊吾,龍尊吾淡淡的道:“你自已將手腳搓揉一會,以便使縛束之處血液暢通。”
説看,他走了開去,向地下的兩個人道:“鐵矛幫內,有沒有四個外來江湖客投奔?他們號稱“雙雙人狼”。”
拭去口涎,枯瘦漢子苦着臉道:“回稟好漢,小的們只是幫裏提壺迎門的苦哈哈,幫裏有什麼大事,小的們根本就不會知道,入幫快叁年了,連幫主他老人家也沒有見上兩面…”
龍尊吾的金色面具映過一片寒酷的光彩,他生硬的道:“鐵矛幫的苦哈哈欺凌一蚌弱女都是這般老道,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怕更高明瞭,現在,你們兩個可以上了。”
彬在地下的兩個角色想不到對方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們,彼此極快的對望一眼,朝着龍尊吾叩了個頭“謝謝好漢饒命之恩!”
説着,兩人已匆匆爬起,轉身就跑,但是,他們尚未奔出門口,龍尊吾已猝然掠出,一溜耀眼的金芒驟??,當破空的厲嘯聲甫始響起,那兩個想匆忙逃命的漢子已連叫也來不及的軟軟癱下,每人的脖頸至左脅,都翻卷開一條可怖的血口子,泉水似的熱血噗噗冒湧,景像好不慘厲!
一聲突然的??叫起自身後,龍尊吾靜靜凝視着平平伸出的“阿眉”刀,金光絢燦的刀身上瑩潔如昔,只是幾滴滾珠般的血粒,正沿成一線自刀尖墜落。
心裏有一種空洞若失的感覺,他摔摔頭,左手食指一抹刀沿,熟練的插回裘袍內的刀鞘裏,一聲清脆的啞簧聲傳來,他緩緩回身,目注那瑟縮地下的美麗少女,好一陣,冷漠的道:“你可以走了。”
那少女猛的抬起頭來,憔悴萎頓的面龐上赫然佈滿了斑斑淚痕,她望着龍尊吾良久,幽幽的道:“走?叫我到那兒去?”
這是一口軟脆得發膩的京片子,雖然語氣裏有着無比的空茫,??悸與落寞,但卻仍然俏美得誘人。
龍尊吾炯然盯着她,這少女也在畏怯中包含了倔強的凝視着龍尊吾,於是,龍尊吾發覺這少女竟然有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飄逸神韻,似一朵白蓮,瑩潔而靜謐,像一片紅葉,嬌美而孤伶,又如遠天的雲彩,挺拔的翠竹,散發着清雅脱塵的悠悠之美,綜合起來,是一種特別的意味,這意味,原不該是此情此景之下可以看出來,可以表達出來的,但是,卻在一剎,龍尊吾已感覺到了。
他一把扯開狐皮裘袍的側裏銅釦,反手將裘袍脱下,掄起一個弧度摔到那少女面前道:“穿上吧。”
女孩子雙手環抱胸前,怔怔的瞧着龍尊吾,龍尊吾裏面也是一襲純白色釘着兩排雪亮銅釦的緊身衣,他的配刀方法非常特異,不似一般使刀者背在背後或懸在跨邊,而是斜斜套貼在左胸之上,刀鞘是黑色泛灰的老熊皮所制,內襯硬革,潔白滑膩的象牙刀柄,??他的下頷只有兩寸左右,鞘尾伸出大半尺在左脅之外,看上去又是驃悍又是狠厲,矯健已極。
遲疑着,但那少女終於??是將那件帶着微温的狐皮裘穿上了,這使她看起來有些好笑,狐皮裘對她的身材來説是大了點,但如此卻更襯托出她軀體的嬌小與纖細。
龍尊吾也沒有問她,上去一把將她抱起,大步向外面走去,那少女似是一震,稍微掙扎了一下,蒼白的臉龐上浮起一抹紅雲道:“你,你放下我,我自已可以走……”
龍尊吾悶聲不響,走到坐騎之傍將她放到鞍前,自已也縱身而上,掉轉馬頭順着坡脊的起伏行去。
天色暗的很快,這時已經陰昏沉沉的了,騎在馬上,龍尊吾極目四眺,但是,除了遠近山連着山外,嶺接着嶺,就簡直找不出一點別的什麼來了;雲層低壓,北風更緊,羣山環孢中的單騎踽踽,更見淒涼。
坐在鞍前的少女不知不覺將身體縮靠向後面,於是,就等於藏進龍尊吾的懷裏了,過了一會,她忍不住半仰起頭來道:“講問,你的目的地是那兒?”
龍尊吾沉沉的道:“鐵矛幫總舵。”
少女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抖索着道:“你與他們該不會是朋友?”
隱在金色面具後的瞳孔閃了一下,龍尊吾道:“你應該看得出來。”
那少女沉默了片刻,低低的道:“那麼,你今天不宜前去,那兒隔着這裏很遠,至少還有四十多里山路,再説,那兒也沒有剛才你問過的那幾個人。”
龍尊吾鎮定的道:“你聽見了?”
少女點點頭,道:“或者我見過而不認識他們也難説,你知道,鐵矛幫的巢穴設在紫蘆山區的“七鬥谷”裏,那兒時常有些陌生而神秘的江湖人物來往,有很多我見餅也不知道他們的名號,幫裏的上下人等也從不提及………馬匹顛躓了一下,龍尊吾扶了扶前面的少女,少女又用力掩緊了狐裘,輕輕的道:“你不問我是誰?不問我的出身來歷?”
龍尊吾冷冷的道:“假如你願説,你會自已説出來,否則,你便是不願提;我從來不勉強別人,也無須勉強別人,就像方才我救你一樣也沒有絲毫勉強。”
少女詫異的轉過臉來。注視者龍尊吾好一陣子,喃喃的道:“我是感激你的,真的感激你,從內心的最深處……”
金色面具突響起一陣淡澀澀的笑聲,龍尊吾道:“無庸如此,這只不遇是一種巧合,我們彼此沒有牽連,沒有恩怨,你該感激的是你自已的運氣好,運氣往往很重要,而我,就往往缺少了這個運。”
少女默默垂下頭去,良久,悠悠地道。潔淨的潔……“頓了一下,她又道:“?BR>的父親在鐵矛幫裏的地位很高,他是”長河“堂的堂主,你或者知道他的名號,江湖上都稱他老人家為”??獅“唐良,父親為人十分慈祥寬厚,因此他??幫裏”浩江堂“堂主古顏時有衝突,古顏也是鐵矛幫的執法紅旗,心性殘酷而險詐,對人為事尤其心胸狹窄,動輒行走極端,兇狠暴戾得嚇人,只要幫裏的人犯下過失。交到他的手中不論罪過輕重他都會刑加二等,整得人家死去活來,父親看不過,老是出來勸阻,兩人常常發生爭執,古顏恨我父親也恨得入骨………”
龍尊青淡淡的“嗯”了一聲,唐潔的語聲變得有些哽咽的道:“兩年前,由我父親作主,把我許配給堂下首堂香主“玉龍”尚明,尚明是我父親從小帶大的,在鐵矛幫裏他能爬到香主的位置也是我父親全力提拔的,結果,尚明也早就看不過古顏的作風與為人,他的個性十分倔強固執,而且也十分衝動,他一直瞞着父親暗中計劃着罷黜古顏或除掉他,因此他就和鐵矛幫的死對頭“黑巾堂”聯繫好了,在一次由古顏率領的暗盤生意進行中,尚明偕同黑巾堂的殺手埋伏在半路截擊他們,那一次雙方拚鬥得異常慘烈,鐵矛幫浩江堂田去的隨行人馬幾乎全軍覆沒,但是,卻端端逃走了個古顏,他一回來卻向幫主説出經過,並且猜疑到尚明頭上,哦,尚明截殺他的時候是??着面的,幫主當時曾經很嚴厲的盤問了父親和尚明,父親並不知情,而尚明當然不會承認,可是,不幸的事來了,在遭受伏擊時以為完全死掉的鐵矛幫所屬,竟然有兩蚌人帶着重傷行了回來,他們……他們在鬥場上拾着了尚明的一條紅瑪瑙的腕環,這條腕環,是尚明從小就帶在身邊上的東西,而且,是父親送給他的………”
龍尊吾在面具後的眸子眨了眨,道:“那麼,你的未婚夫婿只怕就危險了?”
唐潔抽噎了一聲,幽幽的道:“當時就由幫主下令浩江堂扣押了尚明,尚明進了虎口那裏還會再有生望?他也明白不能續命了,他把什麼話都説了出來,更堅決否認案親也參與此事,白天他招了供,晚上即被凌遲處死,而父親也免去了長河堂的位置被監禁起來,叁天後的一個夜晚,父親被監禁的那棟房子就突然失火了,那夜,我清楚記得火警是如何兇猛,當大家救熄了火,只找着了一具燒焦的??體,我曉得,那是父親的遺體,他嘴裏上排第叁個牙齒缺了一半。不會錯,那是他!我同時發現的,還有深陷在父親咽喉的七枝兩寸長的毒針!那七根毒針已變成紫烏的了…”
説到這裏,唐潔已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雙肩聳動着,身軀在難以察覺的微微抖索,龍尊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説什麼,卻又終於無言。
抽噎了一陣。唐潔又幽幽的道:“我沒有查問,沒有喊冤,因為我心裏明白這是誰幹的事,我把滿腔的仇怨積在胸裏,把滿肚子苦硬硬的壓着,浩江堂裏的人還裝模作樣的搜尋兇手,天知道他們暗裏是如何滿足而得意………從那時起,我變得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幫裏的好人再不敢接近我,惡人更越發趾高氣昂;昨天………我獨自在七鬥谷一處山崖上看雪,古顏把一個名叫譚大友的把弟忽然跟了過來,他,他竟然想欺辱我,我知道掙不過他,便假做答允,在他不備的時候用我的髮簪玉釵刺瞎了他一隻眼睛,我還沒有回到家,浩江堂的人已趕來將我抓住,我被解到浩江堂的刑房裏遭了一頓毒打,連見見幫主喊冤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古顏判處死罪,交給他手下一個姓宗的香主執行,那姓宗的香主就要剛才在小木屋裏的叁個人帶我出來,以後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沉默了好一會,龍尊吾道:“鐵矛幫裏,就沒有一個敢挺身而出的人?”
唐潔悽苦的一笑,道:“誰敢把生命當兒戲?”
龍尊吾冷笑一聲,道:“義之所在,命有何惜?鐵矛幫仁義不存。覆滅之期當不在遠了!”
輕輕地,唐潔道:“還沒請問俠士貴姓?”
報了名,龍尊吾道:“龍尊吾。”
唐潔跟着唸了一遍,道:“龍俠士……我,我可否知道你與鐵矛幫裏跟誰結下仇?”
龍尊吾目注暮靄沉沉,四野渺渺的山景,靜靜的道:“鐵矛幫無人與我有仇。”
唐潔又怯怯的道:“那麼,可是那叫什麼“雙雙人狼”的人與你有仇?”
金色面具後的眼睛突然射出一片暴凌冷厲的光芒,龍尊吾顯得有些粗野的道:“不要提這幾個字!”
唐潔嚇得一抖索,沒有再説話,默默地,馬兒又走了一陣,唐潔才畏縮的道:“龍………龍俠士,我知道有一個山洞在這附近,你可願意去休息一會?順便生個火擋擋寒?”
龍尊吾冷冷的道:“從那兒走?”
唐潔抽噎了一聲,接過了馬??,由她駕馭着坐騎往右邊行去,在經過了幾處起伏的山陵與枯木之後,前面,已顯出一片橫聳的嶺脊來。
馬兒緩緩往前面的嶺脊行去,爬上了一條斜陟的樵道,已可看到在悄聳的山壁中間有一個??地約有兩丈高下的洞口,洞口外生着倏條糾纏而枯乾的??蔓,一片常青的大柏樹生在洞口的左下方,這山洞的位置十分良好,可以俯瞰出很遠,而且,假如不知道,要找這地方也十分不易。
近了,唐潔輕輕的道:“洞裏??着乾草,還有兩截未燒完的臘燭,在春夏,我常一個人來這裏玩,那是父親尚未去世的時候………”
龍尊吾翻身下馬,將唐潔也抱了下來,他取下馬身上的物件,一拍馬臀,這一匹黃驃馬已低嘶一聲。
潑刺刺奔向那片柏樹林內。
朝山洞看看,又望望龍尊吾,唐潔道:“這地方,你還喜歡?”
龍尊吾淡淡點頭,道:“出門在外,一切也只好將就。”
唐??的眼圈一紅,強忍住目眶中已在打着轉兒的淚水,幽幽垂下頭去,龍尊吾彷佛沒有看見,他打量了一下地形,再看君山洞,將手中的兩個皮??及一隻水壺抗在肩上,左手一挾唐潔,也末弓身作勢,他猛吸一口氣,身軀已霍然直飄而起,在他吐氣的當兒,人已飄進了洞口之內!
罷剛放下唐潔,龍尊吾已突地轉過身去,雙目冷冷盯着洞中,唐潔一理鬢髮,輕輕的道:“有什麼不對嗎?”
他的話語尚未説完,洞中已響起了一陣撲翼之聲,五六隻碩大的黑鳥怪叫着飛衝而出,龍尊吾雙目倏睜,口中“唷叭”一聲,上身半斜,手臂猝翻,金光剎時縱橫掠舞,滿空的鳥毛鳥血驀而暴飛,吱吱怪叫之聲像要撕裂人們耳??一般激盪洞內,宛如這陣陣的嗚叫聲剛才響起,龍尊吾的阿眉刀已插回銷內,他的左手閃電般拉着唐潔的手腕將她扯向一邊。
唐潔撫着胸口,??悸的道:“這些黑鳥真嚇人一跳…龍俠士,你出手好快啊……”
龍尊吾沒有回答,仍炯炯盯着洞內,半晌,他冷峻的道:“朋友,你出來吧,躲着也不是辦法!”
一陣“??”“??”狂笑像是夜梟號叫般粗啞的響了起來,山洞的深處,緩緩走出個獨耳、獨目的醜怪大漢來,這大漢年約四旬,雖然是個殘缺之人,體格卻是異常魁梧,滿臉的橫肉重重相疊,巨大的獅鼻下面卻有一張唇薄如刀的嘴,他大笑着在五步之外站住,龍尊吾沒有説話,依舊一動不動的凝視着這怪客,於是,他們互相盯着,慢慢的,大漢的笑聲變小了,變低了,終於凝結在他薄薄的唇邊。他瞪着龍尊吾,面色逐漸的沉重與肅穆起來。
餅了好一會,這怪客聲音粗厲的道:“你是誰?”
龍尊吾的眸子精芒閃射,似兩股冷電一樣貫注在對方臉上,怪客竟奇異的感到一陣從未感受過的束縛及失措的??惶感,他咬牙,怒叫道:“老子問你,你是誰?”
龍尊吾冷森森的道:“你是誰?”
敝客哼了一聲,不自覺的答道:“老子“魅鷹”朋叁省!”
龍尊吾生硬的道:“報了名,你可以離開了。”
敝叫了一聲,那人憤怒的道:“什麼?這山洞是你家的?老子不叫你滾出去已是莫大的客氣了,你竟然還敢教老子離開?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膽不成?”
龍尊吾肅煞的道:“朋叁省,你是要見見真章?”
叫朋叁省的怪客一跺腳,大罵道:“正是此意,他孃的這還成什麼天下,老子成天不講理卻碰見你這更渾的小子,老子寧肯讓你打死也不能被你嚇死!”
龍尊吾站在中間,背對着洞口,他上身微微略向右斜、雙手食指上的普渡指環閃閃發出兩抹淡淡的紫色光暈,語聲顯得如此狠辣與冷漠道:“來吧,朋友,你我同樣明白,江湖生涯原就離不得血腥!”
魅鷹朋叁省一掀他的灰色長袍,拔出一柄微微彎曲的鋒利的寬刃短刀來,刀背輕輕側貼在左肘之上,右手往後一探,“嘩啦啦”一陣聲響,老天,他背後敢情還揹着一條五節九菱鞭,五個鐵菱角皆有刀尖突出,每枚大小若小兒頭顱,看去又粗又重,閃泛着黑烏烏的光彩,實在??人!
龍尊吾雙目在金色面具後亮灼灼的盯着對方,身形紋風不動,二人對持了很久,朋叁省驀地大吼一聲側身撲進,雙足閃電般寶施,九菱鞭鏘鏘驟響,直追敵人腦袋,左肘“呼”的一掠,鋒利的刀刃已抹向對方肚腹。
猝的大倒仰,龍尊吾叱喝一聲,右臂斜探,阿眉刀“削”的飛起,立見金光揚射,刀鋒又金蛇似的倏忽左右閃斬,一口氣已砍劈了叁十叁刀!
魅鷹朋叁省暴吼如雷,卻在瞬然間被逼退了六步,在這時,他的九菱鞭根本伸不出去,只有左肘間的短刀揮舞攔擊,卻是捉襟見肘,十分尷尬了。
眼看龍尊吾身形向左,卻在往左邊一移之隙暴閃至右,鋭風在金芒裏如飛猝閃,“削”“削”之聲彷佛魔鬼的嘲笑,冤魂的哭泣。
魅鷹朋叁省驟覺眼前金光耀目,他右手九菱鞭急??,左肘一彎突側,“削”的一聲已掠過他的肩頭,同時,一陣冰涼刺骨的感覺也撩過他的肌膚一沾而去。
一聲輕微而脆弱的“克察”之聲傳來,龍尊吾仍在五步之外,正冷森森的注視者他,猩紅的長髮散亂披拂,一雙眸子卻如此清瑩炯烈。
大吼一聲,朋叁省丟掉了手上的九菱鞭與短刀。一屁股坐到地下,恨得雙手猛扯自已頭髮,又瘋枉的摑打着自己的臉頰。
冷沉沉的,龍尊吾道:“夠了。”
朋叁省“呸”了一聲,怒叫道:“別他媽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不領這個鳥情!
龍尊吾默默注視着他,靜靜的道:“你與鐵矛幫有什麼關係?”
楞了一下,朋叁省氣咻咻的道:“他鐵矛幫和老子有什麼鳥牽連?老子走累了發現這山洞,便進來宿一宵,卻不想遇見了你這渾小子!”
龍尊吾想了想,道:“你留下來吧,反正這山洞夠大。”
朋叁省搖搖頭站起來,大大不以為然的道:“用不着,老子走路便是,誰叫老子不爭氣打輸了你?活該挨冷受,他媽的老子這就走!”
龍尊吾的金色面具毫無情的對着他,冷冷的聲音自臉具內傳出:“不要賭這區區之氣,朋叁省,夜寒雪凍,這裏正好留宿。”
遲疑了片刻,朋叁省嘆了口氣,伸出手來道:“好吧,算我姓朋的陰溝裏翻大船,八十老孃倒繃孩兒,老子交你這個朋友,我叫朋叁省……”
龍尊吾伸出手去與他相握,語聲緩和的道:“我已知道你叫朋叁省了。”
朋叁省滿臉的橫肉一熱,獨目中有一股訕訕的表情,他濃黑的眉毛一揚,粗亞的道:“那麼,你叫什麼?”
龍尊吾道:“龍尊吾。”
“龍尊吾?”朋叁省搖搖頭道:“這名字生的很,以你這一身鐵錚錚的武功,在武林中不該沒有名氣,但是。我卻從來沒有聽説過…龍尊吾一拂披散的紅髮,回頭道:“唐姑娘,煩你去點好臘燭。”
貼壁屏息的唐潔低低答應了一聲,輕輕走進洞內,隔了一會,有擦打火石的聲音,隨着一團渾黃的燭光已亮了起來,臘燭嵌插在山壁石縫之中,光亮雖然微弱搖畢。
卻也難得可貴了。
龍尊吾過去盤膝坐下,朋叁省拿過他的兵器放在一邊,又到壁根拖出一大困乾枝來,他大聲道:“我就怕晚上冷。所以事先費了好大勁弄了這一困柴火。還沒燒着,呃,你們就來了,現在正好用上……”
説着,他將木柴堆在中間,打了火石用枯草引着了火,洞中被點點的火光一映,頓時温暖起來,用火光映着唐潔美豔的面龐,龍尊吾閃泛着冷酷光芒的金色面具,朋叁省醜陋卻直率粗獷的臉孔,紅紅的,幻迷的,搖蔽的,有着一股特????古怪的意味。
烤烤火,朋叁省搓搓手道:“啊,龍…乾脆我就託個打,稱你一聲龍老弟吧,龍老弟,你該不是也來挖草藥的吧?”
龍尊吾點點頭,注視着伸縮的火苗,金色臉具上絢麗的光芒,他悠悠的道:“我是來辦一件事的,一件刻骨銘心,魂系夢牽的事…”
朋叁省顯然是個大老粗,他有些迷茫的半張着嘴,像是未曾十分聽懂對方的言中之意。
一側,唐潔瑟縮在龍尊吾的皮裘裏,她眨着眼,怯生生的道:“龍俠士………可是來找一個人?除了白天你問的那幾個人之外?”
龍尊吾搖搖頭,沉沉的道:“你以後會知道的,現在,不説也罷……”
説到這裏,他將身旁的皮囊解開,拿出一大包油紙包着的乾肉,涵雞及乾餅來,分別遞給了唐潔及對方的朋叁省,又順手將水壺也放在唐潔跟前。
唐潔感??的接過,望着他,道:“你不吃一點?我可以替你熱一下。”
龍尊吾彷佛十分倦乏,他古怪的看了唐潔淡淡的道:“你吃吧,我不餓?”??開火堆遠一些,龍尊吾又從皮囊內扯出幾條毛氈,丟給唐潔與朋叁省一人一條。他自已也和衣裹着翻身過去躺下。
朋叁省迷茫的搔接頭髮?朝着唐潔磁牙一笑道:“你這位朋友真怪。真怪……呃,我已吃過一頓了。不過,呃,還可以再吃一些,再吃一些…”
他説着,開始大口吃起手中的燻肉與乾餅來。嘖嘖有聲。
唐潔食不知味的輕輕咬着一塊乾餅,目光卻一直在背向着這邊的龍尊吾身上打轉,她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她卻知道他一定有着太多的隱痛、悲哀、以及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