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珩走近石階,傲然點點頭,抬手道:“管事不可多禮。”
口中説着,心頭也着實感到緊張。
因自己此刻,是以他們姓辛的香主身份而來,自己從沒見過姓辛的人,對方平日為人,個性,舉動,都一無所悉,自然無從模仿。
尤其他們內部組織,自己也茫然無所知,要在這陌生環境之中,應付得絲毫不露破綻,實是難事。
但趙南珩心中也有最壞的打算,因為自己原是找羅髻夫人來的,此處雖然只是西妖的一個分支所在,據自己觀察,這姓馮的管事,論地位,敢情是僅次於香主的人,那麼他自然知道西妖的老巢究在何處?
憑自己所學,要對付這姓馮的管事,想來尚無問題,一旦看出情形不對,就是用強,也不為遲。
於是,他定了定神,緩步朝階上走去。
馮管事跟在他身後,走進敞廳,一面笑道:“辛香主和咱們香主,交誼最深,還是請到書房休息,卑職要她們吩咐廚下做幾式香主最愛吃的玫瑰鬆糕,和蓮蓉酥餅送來。”
趙南珩略作思索,然後微微搖頭,道:“不用了,我還有事,我們到書房再説吧!”
馮管事臉上飛過一絲詫異之色,欲言又止。
趙南珩不再作聲,只是抬了抬手,意思要他先行。
馮管事因自己只是香主手下的一名管事,地位懸殊,哪肯僭先?身子向側讓開,口中連聲道:“香生請先!”
趙南珩心中大感為難,他知道自己雖是香主身份,只不知他們之間,平日該是何種態度相對?想到此處既是木香主的巢穴,以常理推斷,自己來者是客,在態度上對他該以謙和為是。但太客氣了,就會引起對方懷疑,如果不客氣呢?又不知道書房是在哪裏,如何走好?
他忽然想到自己初退南玖雲之時,她那種灑脱神情,不由臉上微微一哂,不悦的道:
“以我和你們香主的交誼,管事何須客套?何況我也不喜浮文俗節,管事只管先走。”
馮管事知道這位香主脾氣高傲,素得夫人寵信,從不假人詞色,今晚忽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對自己也客氣起來。
一時不由受寵若驚,哪敢多説,口中連聲應“是”,慌忙在前引路。
穿過屏風,從右側一道門户進去,是一條寬敞甬道,兩邊石壁,光滑如鏡,甬道上點着一排宮燈。盡頭處有一個圓形洞門,兩扇朱漆銀環大門,緊緊關着。
趙南珩邊走邊想:這座地底石室,看來範圍極廣,開鑿之時,不知費了多少人工?
馮管事走到前面,伸手朝壁上一按,兩扇硃紅門户,忽然自動移開。
趙南珩只覺眼睛一亮,鼻孔中就聞到一陣非蘭非麝的香氣。
這裏面是一間佈置精緻的書房,玉軸牙籤,琳琅滿目,一張紫檀雕花書案上,放着文房四寶,四壁還掛了幾幅名人書畫,和擺設着的鐘彝古玩。
一眼瞧去,華而不俗,他自小生長在伏虎禪寺,幾曾見過這般豪華氣派,不覺呆了一呆!
這時馮管事已在圓洞門前站停,躬躬身軀,讓趙南珩先走。
趙南珩立時驚覺,自己這一神態,可能會引起馮管事的注意,當下微咳一聲,當先跨入書房。他因自己走到前面,目光迅疾向四周掠過,發現右壁還有一道門户,繡簾斜卷。
裏面明燭宮燈,流蘇四垂,錦裝角枕,文幾繡墩,佈置得有如大家香閨一般,想來是他們木香主的卧室了。
心念轉動,腳下已緩緩走近一張酸枝交椅,坐了下來。
馮管事跟在他身邊站定,陪笑道:“辛香主今晚差幸駕臨敞堂,卑職方才接獲長嶺關方面的報告,據説在大別山小界嶺附近一處石壁底下,發現香主你留下來的求援記號。
卑職曾在幾日之前,才和你老見面,那麼這一求援記號,想必是一二日內之事,敝香主又不在這裏,卑職正在深感作難。憑你老的武功,還要留下求援記號,卑職等人自然更微不足道,如果你老遲來一步,卑職説不得只好發出飛鴿,向慶雲宮告急了。”
趙南市暗暗“哦”了一聲,難怪那性辛的香主沒有趕上張八嶺之會,那麼他極可能就在那時候遇上強敵。
而他們卻並沒發現辛香蘭的求援記號,正好自己和地面貌相似,才把自己當作前來赴會的他……
馮管事原是站在左側,説話之時,目光接觸到趙南街耳朵,忽然身軀一震,朝後退了一步,口中驚疑的道:“辛香主你……”
趙南珩並沒觀察對方行動,回目道:“我怎麼……”
“了”字還沒出口,陡聽自己耳朵邊上有一個細如蚊子的聲音,“咄”了一聲,低低説道:“小子,你露出馬腳來了,自己還不知道?”
趙南珩驚然一驚,他不知道説話的是誰?
但一瞥之間,果然發現馮管事目光閃爍,似已起了懷疑,心中忽然一動,伸手從懷中掏出那面紫金牌來,道:“你瞧瞧這是什麼?”
馮管事驟睹金牌,更似大吃一驚,連忙躬下身去,惶恐的道:“夫人金令……”
口中説着,身子倏然朝圓洞門外倒飛出去!
他這一下當真動作如電,奇快無比,趙南珩設想到他會在誠俊誠恐躬下身去之時突然後掠。他果然識破了自己行藏!一時要待攔阻,已嫌不及!
馮管事去勢極快,他和圓洞門相距極近,兩扇朱門,又並未關上,以他的身法,原可一下掠出門去。但不知怎的,他身子堪堪躍近門口,忽而又原式飛了回來,依然落到剛才站立之處。
趙南珩見他既然已識破自己行藏,縱身逃出,不知何故又回了進來?心頭一怔,腳下不自禁地橫移一尺。
耳中只聽那個極細的聲音又道:“傻小子,還不快用那幾手摸魚兒的手法,把他制住,更待何時?”
趙南珩人本聰明,忽然想到這座地底秘密,機關密佈,馮管事既已逃出,只須一按機紐,閉上石門,自己縱有天大本領,也插翅難飛。那麼他的掠到門口,又原式飛回,莫非是被這位暗中出聲指點自己的高人返回來的?
心念乍動,哪還怠慢,上身向前微微一儲,左手疾出,拂上馮管事肩頭。
要知孫大娘的“拂脈截經手法”,神妙無比,何況馮管事確實是在驚近門口之際,被一股無形潛力,彈回來的。身形落到地上,還有點恍恍惚惚,自然更無還手之功,輕而易舉的就被趙南珩制住穴道。
他睜大雙目,瞧着趙南珩又急又怒,厲聲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趙南珩此刻倒反而鎮定了下來,他知道這是他們香主的書房,不經召喚,沒人敢擅自進來。他首先需要瞧瞧,方才在自己耳邊説話之人,究竟躲在哪裏?
但當他目光環視一週,書房內一目瞭然,哪有什麼人影?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就在此時,那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小子,有話還不快問?”
趙南珩心中不禁懷疑躲在暗中説話的人,莫非就是那個病老人遊老乞?但遊老乞聲音沙啞無力,和這人輕鬆口氣,大是不類!
他要自己趕快問話,似乎含有警惕之意,自己身在機關重重的地底石室,他們木香主可能隨時迴轉,自以早些離開為是。
心中閃電掠過許多問題,立即轉過臉去,朝馮管事正容道:“姓馮的,我先告訴你,你被我獨門截脈手法閉住經脈,十二個時辰不解,全身氣血逆行,嘔血而死,你如果還想活下去,我問你的話,就得好好回答。”
馮管事怒聲道:“朋友用不着以死相脅,東華山屬下,豈是怕死的人?你要我回答你不難,你先亮亮萬兒。”
趙南珩道:“我自然要告訴你我是何人……”
話聲未落,只聽耳邊那人又道:“咳,真是嚕囌透頂,怎不揭下他臉皮來瞧瞧?”
不錯,自己以前聽人説過,江湖上確有一種秘密幫會,利用人皮面罩,掩飾本來面目,難道他也罩着人皮面具。
心念轉動,不禁朝馮管事臉上仔細瞧去,這一瞧,果然發現他那張瘦削臉原是色帶枯黃,但他在耳根項頸之間,卻顏色較為白皙,不由冷哼一聲,道:“我叫趙南珩,峨嵋門下,你是西妖的爪牙吧!”
口中説着,疾然伸手朝他臉上揭去。
馮管事身形受制,不能動彈,見他伸手揭來,不禁全身一顫,發出一聲驚叫。
就在他尖叫聲中,趙南斯口中也不禁微微咦了一聲。
原來他伸手一揭,果然從馮管事臉上,揭下一層其薄如紙的人皮,頭上方巾,也隨之跌落,被下一頭青絲,同時也露出一張秀麗的女人臉孔。
算命先生馮管事,竟然會是一位女的,且還是一個年輕少女,看去最多也不過二十一二。
這下當真大出意外,不禁微微一愕!
馮管事滿臉僅是羞憤驚恐之色,狠狠的道:“姓趙的,你原來是個輕薄小人,你殺了我吧!”
趙南珩被她罵得臉上一紅,歉然道:“我不是有心的,!”娘只要肯好好回答,我問完了立時就走。”
馮管事冷笑道:“姓趙的,你縱然逃出東華山莊,也莫想活得長久!”
趙南珩雙目神光一閃,朗笑道:“生死之事,我倒不放在心上,我就是為了羅髻夫人來的,你説你們老巢穴在哪裏?”
馮管事冷冷道:“夫人住在羅髻山,天下盡人皆知。”
趙南珩追問道:“羅髻山在什麼地方?”
馮管事不屑的道:“四川寧遠。”
趙南珩道:“你們這裏叫做東華山,其餘三個香主呢,又在什麼地方?”
馮管事道:“我派在這裏,只知道這裏的事,其餘一概不知。”
趙南珩道:“那麼石老令公呢,是你們夫人的什麼人?”
馮管事道:“石老令公統轄四山,總管天下。”
趙南珩想了一想,取出那面紫金牌來,問道:“你方才見到這面金牌,怎會識破我的行藏來”
馮管事有意的瞥了他耳朵一眼,接着冷哼道:“紫金符令,乃是夫人召見屬下信物,接令之人,必須星夜兼程,趕回宮去,你卻找上東華山來,豈非敗露行藏?”
趙南珩低“哦”一聲,收起金牌,笑了笑道:“多謝姑娘指點,但此刻為了我安全離開此地,不得不暫時委屈姑娘……”
説完,正待出指向她“睡穴”點去!
“且慢!”
馮管事突然低喝一聲,接着説道:“我也有話問你,可以吧!”
趙南珩留指不發,點頭道:“當然可以。”
馮管事道:“辛香主可是被你擒住了!”
趙南珩道:“我擒住他,還會找到這裏來麼?”
馮管事眨眨眼睛,又道:“你真的沒戴面罩?”
趙南珩道:“我為什麼要戴面罩?”
馮管事用力咬着下唇,臉上起了一陣難以形容的神色,緩緩低下頭去道:“沒什麼,你可以走了,披上白氅再走,就請點我睡穴!”
説完,忽然闔上眼皮,好像靜候趙南珩動手。
趙南珩聽得滿腹狐疑,他弄不懂她要自己披上白氅再走,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這時候也無暇思索,伸手點了她“睡穴”然後拂開她被截經脈,返身朝圓洞門外走去。
這一條甬道,該是屬於東華山的禁地,是以下人們求奉吩咐,不敢擅入。
此時靜悄悄的聽不見絲毫聲息,他一直懷疑那個在自己耳邊説話的人,可能就躲在書房外面,此刻縱目搜索也沒半點影子。心中略一遲疑,就從包裹裏抖出白氅,披到身上,大踏步跨出甬道。
門外早有一個青衣使女,肅立伺候。
趙南瑜立即端起姿態,冷冷吩咐道:“速即替我備馬。”
兩個使女躬身領命,迅速傳下話去。
等趙南珩行出敞廳,馬匹已在階前伺候,一時不再多説,躍上馬背,繮繩一抖,直朝甬道馳去。
剛一奔近大門,圍牆上的門户也恰好同時開啓,另外兩個手執宮燈的使女,恭送如儀。
趙南珩連瞧也沒瞧她們一眼,雙腿一夾,馬行加速,他沒想到會有這麼簡單,就能離開這座“東華山莊”,馳出圍牆,不禁仰首吸了一口清氣,縱馬向在外奔去。
一路上絲毫沒有耽擱,出莊之後,趙南珩立時從肩上取下白氅,收入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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