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山莊三丈來高的青石圍牆,矗立在高大黝黑的山影之下,宛如一座無人的死城一般,聽不到半絲聲音,看不到半絲燈火。除了在谷口發現兩具屍體之外,這一路都不曾遭遇到絲毫阻礙。
這種靜寂如死的情景,可比強敵圍攻,更為陰森可怖!
一葦子武當名宿,在劍術上浸淫數十年,不僅是武當派,就是在四大門派中,也算得上頂尖高手,但身處此境,掌心也不覺沁着冷汗。
他率領兩人,當先悄悄從左側樹叢繞近莊前,只見高大圍牆中間,大門敞開,裏面院落黑沉沉,廳堂深遠,望去一片漆黑,只是相隔尚遠,瞧不真切。
趙南珩忽然細聲道:“道長,這裏情形,好像和以前大是不同了!”
一葦子愕然停步,問道:“如何不同?”
趙南珩道:“晚輩上次是以他們香蘭的身份前來,記得奔近牆下,兩扇大門才自動移開,裏面是一條深長甬道,地勢逐漸朝下,所有的房屋,全在地底,如今這圍牆裏面,多出許多房屋來了!”
一葦子微微點頭道:“這座房屋之中,定然有着厲害埋伏,否則也不會把四位掌門人送到這裏來了。”
他口中雖在説話,兩道眼神,卻只是盯着大門裏面。
他們隱身之處,離大門少説還有二十餘丈,此處正和大門斜斜相對,還可以看到裏面,如果再往前走,離圍牆雖近,但瞧不到裏面的情形了!
三人籍着樹身隱住身形,等了半晌,莊中依然木見絲毫動靜,好像這裏已是久無人住的廢宅。
虞平等得有點沉不住氣,低低説道;“老前輩,咱們這樣耗到什麼時候去?依晚輩之見,不如干脆闖進去瞧瞧,反正遲早總得和他們見個高下。”
一葦子心裏何嘗不急?他默默計算,後面的人,都該到齊了。
敵暗我明,形勢雖然不利,但這樣耗下去,確也不是辦法,總得有人打個頭陣,心念一轉,立即回頭:“兩位小施主請在此等候,貧道過去瞧瞧虛實。”
趙南珩道:“晚輩以前來過,也許可以找出一點端倪,還是由晚輩和道長同去。”
虞子接口道:“晚輩也去。”
一葦子還想勸阻,但看兩人詞意堅決,點點頭道:“同去無妨,只是敵暗我明,兩位務必跟在貧道身後,不可輕舉妄動。”
虞平道:“晚輩理會得。”
一葦子不再多説,身如飄風,穿越樹林,繞到圍牆左側,相隔還有兩三丈遠,提吸一口真氣,身形沖天而起,有如離弦勁矢,輕輕落到牆下。
趙南珩自從由鬼手仙翁替他打通奇經八脈以來,體內真氣,悉化已用,一身功力,較之一葦子已是毫不遜色,也依樣葫蘆,跟着騰身而起。
一前一後,像兩點流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虞平跟在兩人身後,自然不肯示弱,腳下猛地一蹬,平空拔起三支五尺來高,雙臂在空中一劃,翻上牆頭,只見一葦子和趙南市已在牆上等候,臉上不由一紅。
一葦子在這一瞬之間,雙目如電,向牆內環掃一眼,偌大一片院落,確實像死去一般,不見有何動靜,心中雖覺奇怪,一時也無暇顧慮,身形一沉,輕輕飄落地面。
忍不住又運足目力向四周仔細打量,依然瞧不出半點異樣,只覺此種陰森的氣氛,委實令人憋得難受。饒他身為武當一代名宿,一身功力,不同凡俗,卻也禁不住心頭髮寒!
只見他修眉一剔,驀地從肩頭抽出長劍,朗笑一聲道:“貧道不相信這會是一座死宅,兩位小施主,隨貧道進去瞧瞧!”
説話之間,當先舉步朝階上跨去。
趙南珩、虞平兩人,眼看一葦子掣出長劍,也同時拔劍在手,跟着朝廳上走去。
深山夜靜,萬籟無聲,三聲嗆嗆拔劍之聲,和一葦子的一聲朗笑,自然傳出老遠。
就在這一瞬之間,右邊圍牆上,疾如飛鳥,飄落兩條人影,那是尺八指孟守幹師徒,跟着朝階前走來。
同時大門前面,也現出六條人影,緩步進入大門,這一行人是大行大師為首,接着是三位少林高僧十住、十善、十信,和峨嵋門下的悟果、悟法。
一行人跨登石階,大行大師揮手示意,悟果、悟法便自一左一右在廊前站定。
這時,裏面業已有人燃亮火摺子。但見那是一座圓形大廳,左右各有四道門户,門上畫着赤發擦牙,面貌猙獰的畫像。
火把子熊熊火焰,照到這廣闊的廳上,已顯得幽暗微弱,而這四尊凶神惡煞般的畫像,卻在暗影之中,大有迎人逼來之感。
整座大廳鬼影幢幢,陰風森森,更顯得異樣陰沉!
圓形大廳上,空蕩蕩的什麼擺設也沒有,上面是一個圓形拱頂,離地極高,四周地方寬廣,但只是一座客廳。
一行九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一片空曠的荒野一般,區區九人,就顯得甚是孤單。
一葦子走在最先,手仗長劍,兩道炯炯目光,隨着腳步,不注的向左右移動,這位堂堂武當派一代高手,生平何等場面不曾見過,此刻卻神色凝重,緩步深入。
他身後一左一右,緊跟着趙南珩、度平兩人,虞平手上,高舉火把子,趙南珩的倚天劍,在火光照射之下,反映出一圈青影,緩緩在地上移動。
大廳後面,攔着一道屏風,直通後進,一葦子才一轉過屏風,瞥見屏後圓洞門兩側,站着四個面如黃臘的青衣漢子,手仗兵刃,卓然而立!
一葦子右手仗劍,左手袍袖揮處,口中冷喝一聲:“還不給我讓開?”
要知他進入圍牆之後,早已提聚真力,功凝雙腕,這一拂,潛力潮湧,聲勢何等威猛?
但聽砰然輕震,站在圓洞門兩側的四個青衣漢子,一聲不哼,隨着他袖風拂過,身子一歪,同時倒了下去,手中兵刃,嗆哪墮地,響起一片金鐵之聲!
一葦子心頭一怔,立時發覺情形有異,這四人敢情早已死去多時,只是有人把他們屍體緊靠牆上站立,又因臉上戴有面具,乍看之下,不易發覺罷了。
想起方才谷口發現的兩具屍體,分明已有人先自己一行,進入東華山莊來了!
一念及此,再也顧不得許多,驀地跨前一步,俯下身去,伸手從青衣漢人臉上,揭下人皮面具。
火光之下,登時露出一張雙目緊閉,臉如白紙的面孔,儘管此人業已死去多時,但眉目娟秀,分明是女子喬裝,而且年齡不大,最多也不過二十左右。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廳上請人聽到一葦子的喝聲,和兵刃墮地之聲,同時聞警趕來,眼看地上躺着四具屍體,一葦子正好從一具屍體臉上,揭下面具,不禁齊齊一怔!
大行大師低誦一聲佛號,問道:“道兄,她們都是女的?”
一葦子仰頭向天,口中低低説道:“無量壽佛,貧道説不得只好無禮了!”
他並沒回答大行大師的訊問,左手倏落,“嗤”的一聲,撕開少女胸前衣襟!
一葦子武當派一代名宿,在武林中何等身份之人,如在平時,決不肯親自動手,去撕開一個已經氣絕多時的少女胸前褒衣。
但此刻查看對方傷勢,實在太重要了,除了自己動手之外,也不便叫趙南珩或虞子出手。
八個人十六道眼光,隨着他撕開少女胸前的剎那之間,孟守幹身軀陡然一震,忍不住輕“咦”一聲。
大行大師和十住、十善、十信等四位高僧,口中同時連誦佛號不止!
原來撕開少女衣襟,只見一對鼓騰騰的雙峯之間,斜印着一個談青掌印,五指宛然,滲透肌膚!
一葦子迅速替屍體掩上衣襟,方自直起腰來,望着大行大師道:“大師可瞧出來了?”
大行大師雙手合十,垂眉答道:“天下只有‘玄陰掌’力所傷,才色呈淡青……”
虞平目光閃爍,駭異的道:“玄陰掌不是羅髻派獨門武功?”
趙南珩也聽化名諸文齊的文判諸葛忌説過,“玄明掌”乃是西妖獨門功夫,心中方自驚奇。
只聽大行大師接着説道:“只是羅髻夫人怎會對她手下之人,遽爾出手?這倒令老增百思不得其解!”
孟守幹沉吟道:“老朽記得曾聽先師説過,‘玄陰掌’不到五成功力,色呈灰黑,如練到十成火候,傷人無形。此人所留掌印,青色甚談,功力少説也在八成以上,雖非西妖年人,卻不是門下弟子所能修練得到……”
他説到這裏,忽然臉色一正,回頭道:“英兒,你去把其他三人的衣襟,一齊撕開來瞧瞧!”
侯劍英應了聲是,立即走上前去,動手撕開兩具屍體胸前衣襟,虞平也幫着撕開另一具少女胸衣。
三具屍體上,赫然印着一個同樣談青掌印,甚至連部位都絲毫不差!
十住大師嘆息道:“阿彌陀佛,此人出手之快,下手之狠,當真世罕其匹!”
孟守幹突然低喝一聲道:“諸位道兄,咱們趕快進去,這東華山莊之中,只怕全都遭了毒手了。”
一葦子想到掌門師兄的安危,身軀不期陡然一振,急道:“不錯,咱們快走!”
話聲未落,人已當前向圓洞門中跨去,身後眾人,自然也魚貫踉進。
那是一條通向後院的狹長甬道,照説在大廳與後院之間的通路,該是露天的,但這條甬道上面,卻蓋着屋頂,不見天光。
一葦子手仗長劍,領先走在前面,方自走了十來步路,目光瞥處,只見甬道兩側,各自倒着一個青衣漢子的屍體。
這兩人同樣面色焦黃,分明也戴了人皮面具,腰間短劍,方自抽出一半,身上瞧不出明顯傷痕,好像是聞警奔出,連抽劍都來不及,就遭了來人毒手。
一葦子心中微微一凜,這已無須多看,就可想到準是喪在“玄陰掌”下的,是以只瞧了一眼,依然朝前走去。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兩聲慘呼。
那聲音猶如空谷通響,起自遠處,遙遙傳來,大家身在陰森死寂的曠宅之中,聽來分外刺耳!
大行大師身為峨嵋伏虎寺監寺,禪功定力極為深厚,但此刻慘呼入耳,禁不住身軀一震,立即住步道:“是悟果,悟法……諸位道兄,前面有變……”
十行大師走在最後,聞言接口道;“不錯,這兩聲慘呼正是從廳前……”
他説話聲中,迅速轉過身去,正待趕去接應,哪知目光抬處,只見身後圓洞門上,兩扇石門,正在無聲無息的緩緩朝中間合攏。
話沒説完,不禁駭然大呼道:“這……這門……
他人比話聲還快,數丈距離,一棟而至,全力一掌,拍在門上,只聽“砰”的一聲大震,兩扇石門,依然紋風不動。
十信大師怔得一怔、後退半步,猛地開聲吐氣,雙掌併發,緊接着朝前推出!
要知“十”字輩的僧人,在少林寺除了方丈,已可算是頂尖高手,他第一掌發出,沒有震得開石門,深覺臉上無光,這雙掌併發,幾乎聚集了他畢生功力,勁道之強,何止幹斤?
但聽一聲虎吼般大喝,和石門的蓬然巨響,震得四下回應,有如雷鳴,但兩扇石門卻依然緊闔如故,絲毫不動!
十住大師瞧了石門一眼,皺皺眉頭,攔道:“師弟,這兩扇石門,堅厚逾恆,只怕不是人力所能開啓。”
十信大師滿臉通紅,喘了口氣,道:“咱們歸路已斷,不把此門弄開,如何出得去?”
一葦子想起中館驛那個賣卦老人,曾説“東有陷阱”之言,心中不禁一動,再想自己一行,如果從中館驛算來,果然是一路朝東,這就嘆了口氣道:“咱們只怕早就在人家預先佈置的陷阱中了!”
虞平一手拿着火把子,大聲道:“諸位老前輩,咱們身陷絕地,退既無望,不如索性往裏間去,好歹也瞧個究竟。”
孟守幹望了他一眼,才徐徐的道:“依老朽的看法,此中情形,似極複雜,加上一路上所發現的死屍看來,顯然有人在咱們之前,進入此屋,但來人使的手法,竟會是西妖的獨門武功‘玄陰掌’。
四方教的人,一連串以東怪‘血影掌’,南魔‘搜魂針’、北鬼‘歸元指’傷人,如今居然有人用‘玄陰掌’連傷西妖手下,這一點,實在使人難以猜測。
至於咱們進來之時,一路無阻,顯然此間的人,已全遭毒手,此時留在廳外的兩位峨嵋師傅,遭遇變故,和這道石門的突然關閉,可能是東華山莊的援手,業已趕到……”
他總究經驗老到,分析事理,有條不紊。
大行大師因隨着自己來的兩個門人,只叫了一聲,就不再聽到聲息,想來已遭慘死,心頭甚感沉重,只是默誦經文,一直沒有作聲,聞言抬目追:“孟大俠説的極是,老衲也是這般想法。”
孟守幹目光一轉,落到虞子身上,接着説道:“虞老弟説得也對,咱們退既不及,除了往裏闖,實在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何況四位掌門人,目前下落不明,縱然他們援手趕到,咱們這些人也未必落敗,只是大家務必保持警覺,也就是了!”
一葦子長劍一振,應聲道:“不錯,貧道替大家開路!”
話聲一落,當先筆直走去!
這條甬道,並不太長,眨眼工夫,已到盡頭,只見石階兩旁,倒卧着四具青衣漢子的屍體。
有的手執長劍,有的兵刃業已脱手,光看他們死狀,和先前所見幾人一樣,當然也是“玄陰掌”所傷。
一葦子目光一掃,一步掠上石級,停身瞧去,裏面是一間六角形廳堂,幽暗之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正待舉步跨入,猛覺一陣勁風,撲面拂到。
一葦子久經大敵,何況早有戒備,冷嘿一聲,當胸左掌,立即迎着拂出,哪知掌力拂出,對方力道,忽然消失。
同時只聽虞平驚啊一聲,火摺子突告熄滅,眼前頓覺一暗!
一葦子心頭一驚,腳下往後退出半步,雙目一閉乍睜。
他這一閉再睜,就是火光突然熄滅,由亮到暗,伯看不清楚,遭人暗中偷襲,才默運功力,凝聚目力。
這原是電光石火,一瞬間事,陡聽趙南珩大喝一聲,黑暗中划起一道青虹,向身前撩去,“當”的一聲,似有東西墜落地上!
此時也正好是一葦子凝足神光,雙目乍睜之際,只見一條綠慘慘的人影,在屋中左方閃出,向右隱沒,一閃而逝,奇快無比!
趙南珩已在此時,隨着劃出劍光,追了過去。一時怕他有失,口中低喝一聲:“趙小施主快請留步!”
人隨身發,跟着往裏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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