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武功山,在安福、萍鄉兩縣接界處,雄峻挺拔,諸峯環峙;但它山脈,卻東起醴泉縣南,西迄湖南攸縣,橫亙三百餘里,成為宇內名山之一。
在武林中,武功派也同樣算是名門大派之一。
武功山以白鶴峯及雷嶺為最高,武功派因之也分為道家和俗家兩個門户。
道家是在白鶴峯上的白鶴觀,那是玄門弟子,江湖上稱之為白鶴門;俗家在雷嶺,稱之為武功門。
久而久之,大家叫慣了白鶴門、武功門,就沒有人再稱他們為武功派了。
在武功山脈頭上,分宜縣南,有一座大行山,南麓有一座丁家莊,老莊主丁南屏,就是武功門的名宿。
膝下有三個兒子,老大丁伯超,已經有四十出頭,是南昌武威鏢局的總鏢頭,妻子姚淑風,是同門師妹,只有一個女兒,取名小鳳。
老二丁仲謀,自小走失,一直沒有下落。
老三丁季友,今年才二十五歲,卻生得劍眉朗目,温文俊逸,不但博通經史,就是家傳拳劍功夫,也無一不精,最得丁老爺子疼愛,一直留在老爺子的身邊。
丁季友既然具備了這些條件,自是許多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不,是丁老父子許多有女兒的親朋好友的乘龍快婿。
打從丁家老三十六歲那年開始,説媒的人,就一直沒有間斷過,但丁季友卻始終沒認可過。
丁老爺子問他的時候,他不是推説自己志切練功,至少也要武功有了根基再説,就是説自己年紀還小,大丈夫何患無妻?
有時被丁老爺子逼急了,只得紅着臉道:“爹,這是孩兒終身大事,這是一生一世的事,你老人家不要勉強孩兒咯!”
丁老爺子雖然希望他早日成親,但看他有此志氣,只好含笑點頭。
就這樣一直耽誤下來,遠近有女兒的人家,背地裏都笑丁家老三,看他這般挑剔,將來難不成想去給皇帝老子招親,當駙馬爺?
可是今年年初,丁家莊卻傳出了喜訊,丁家老三訂在三月三日上已良辰要成親了!
這消息很快就傳了開來,方圓百里,聽到突如其來的消息,莫不感到十分驚奇,不知新娘是那一家的大家閨秀,武林望族?
如今由丁老爺子出面的喜帖已經發出來了,只知道女方姓祝,是南昌府八方鏢局總鏢頭金刀鎮八方謝傳忠老英雄的義女。
八方鏢局乃是八卦門所經營,金刀鎮八方謝傳忠,和丁老爺子是四十年前的拜把兄弟。
這門親事,自然轟動遐邇,少説也是江西省的一件大事,但大家只知道新娘是謝老英雄的義女之外,她究是誰家閨女?就沒有人知道了。丁家莊的人,更是守口如瓶,不青透露半點口風。
於是新娘的來歷,就成了謎,暗地裏大家難免互相探詢,猜測不已!
三月三日天氣清爽,這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丁家莊從裏到外,到處都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喝喜酒來的賀客,差不多三天前都已陸續趕來,由丁老爺子的幾個師侄擔任迎賓,把趕來的賀客,分為年長的和年輕的兩種,分別招待到書房和西花廳去。
丁老爺子是武功門名宿,在武林中頗有盛名,因此年長的賀客,都是丁老爺子的舊識,就招待到東首的書房待茶。
年事較輕的賀客,則是丁伯超同輩友好居多,他是南昌武威鏢局的總鏢頭。
武威鏢局可是武功門的事業,總鏢頭交遊廣闊,自然會有許多朋友會趕來道賀,就招待到西花廳奉茶。
賀客中當然也有不少是女眷,則由丁伯超妻子姚淑鳳接待,在第二進休息。
另外還有一些是丁家莊附近的鄉親故舊,和不請自來的江湖朋友,則由兩位師侄分別接待,在大廳兩邊的東西兩廂奉茶。
老管家丁福,則是前廳的總提調,一切事兒都由他作主安排,今天可忙得他奔進奔出,不停的用手拭着額頭上的汗水。
三天來,每一餐都筵開數十席,好不熱鬧!
這時差不多申酉之交,離大行山丁家莊五里外,大路左側一片松林前面,有三個身穿青布長衫四十出頭的漢子,正坐在林下大石上歇足。
今天是丁家莊辦喜事,這條路上,車馬絡繹,行人不斷,走累了歇息,也是常有之事,自然不會有人去注意他們。
坐在中間的一個漢子抬頭看看天色,朝他兩個同伴説道:“快酉時了,花轎就要來了,令主怎麼這時候還沒來呢?”
他左首一個漢子笑道:“該現身的時候,令主自會現身,你急什麼?”
中間漢子道:“不,這件事兒可不能辦砸了,聽説花轎是由八方鏢局的謝老兒親自護送前來,這謝老兒是個扎手人物,還有趕去迎親的丁家老三,也不易對付……”
聽他口氣,好像守在這裏,要有什麼行動!
右首漢子輕嘿一聲道:“老胡,你今天怎麼啦,咱們兄弟幾時辦砸過事兒?謝老兒那幾手算得什麼,他一帆風順,幾十年沒出過事,是他祖上有德,一直沒遇上咱們兄弟,丁家老三,哈,那只是雛兒罷了,更不值一提,就是令主不來,憑咱們三個,還不是手到擒來,稀鬆平常的事兒!”
他話聲甫落,突聽有人輕笑了一聲!
右首漢子抬眼望望同伴,冷然道:“你們笑什麼?”
他左首兩人同聲道:“誰笑了?”
右首漢子道:“方才明明有人輕笑了一聲,不是你門,這裏還會有第四個人?”
話剛説完,只聽有人輕咳了兩聲,咳聲是從他們背後的松林中傳出!
這回其餘兩人也聽到了,三個人不約而同虎的站起身來,面向松林。右首漢子沉聲喝道:“林裏是什麼人?”
松林內適時走出一個頭簪道髻,身穿灰佈道袍的枯瘦老道人來!
這枯瘦老道一臉病容,又黃又瘦,連兩個眼眶也凹了下去,頦下疏疏朗朗長着一把蒼須,右手中指上掛了一柄灰白色的木柄拂塵,看到三人,慌忙稽道:“無量壽佛,好了,好了,總算遇上三位施主了……”
左首漢子逼上一步,喝道:“老道士,你躲在樹林子裏,聽到了什麼?”
右首漢子跟着跨上一步,喝道:“剛才那聲輕笑,就是你……”
那枯瘦老道不覺後退一步,説道:“這三位施主誤會了,貧道剛從裏面走出,怎麼會聽到三位説的話?”
中間漢子喝道:“你在樹林子裏幹什麼?”
枯瘦老道不覺又後退了一步,才道:“貧道是替一位施主找人來的,他告訴貧道,和他約好了在這裏等的一共是三位施主,其中有一位姓胡的施主……”
他剛説到這裏,只聽一陣吹吹打打的樂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左首漢子瞿然道:“花轎來了!”
中間漢子急急問道:“我就姓胡,快説,是什麼人找我?”
枯瘦老道道:“那位施主年約四十來歲,身上穿一件藍布長衫,哦,他右手還拿着一把摺扇……”
他這幾句話的工夫,那吹吹打打的樂聲,已經漸漸接近!
中間漢子問道:“他有沒有説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這個……”枯瘦老道微微頓了一下,才道:“那位施主倒沒説什麼,不過……”
左首漢子因花轎漸近,喝道:“你有話快説,少吞吞吐吐的。”
“是,是!”枯瘦老道連聲應“是”,躬着身,打了個稽首,才道:“那位施主怕三位不信,還特地把這個交貧道帶來,説:三位看了這個,自會相信。”
原來他左手掌心,早就握着一塊鐘形的金牌,直到口中説着“這個”二字,才攤開手掌,把金牌朝三人亮了出來。
三個漢子看得不禁一怔!
中間姓胡的急急問道:“請問道長,令主現在哪裏?”
枯瘦老道回身一指林內,説道:“就在裏面,貧道替三位施主帶路。”舉步往裏首走去。
這時一陣吹打之聲,夾雜着得得蹄聲,一行人簇擁着披紅結綵的花轎,已經來到林前!
右首漢子急道:“花轎已經來了!”
枯瘦老道回頭道:“那位施主曾説,三位不用管花轎的事了。”
説完,自顧自的扭頭就走。
中間漢子道:“令主可能另有計較,咱們見過令主再説。”
三人沒有再説,緊跟着枯瘦老道身後走去。
這片松林相當茂密,只要看枯瘦老道急匆匆的在林中閃動奔行的身法,就算練過幾年,身手也並不高明。
這樣走了盞茶工夫,入林漸深,連日光都被遮掩得有些幽黯,從林中吹出來的風,也涼颼颼帶着點寒意!
中間漢子忍不住問道:“喂,道長,令主究竟在哪裏?“枯瘦老道忽然腳下一停,舉起拂塵朝前一指,含笑道:“到了,三位請看,那位施主不就坐在大樹底下,等着三位嗎?”
中間漢子就跟在他身後,他這一側身指點,果然看到前面不遠的一棵老松樹下,正有一個人倚着樹身,瞑目而坐,聽到自己等人的腳步聲,連眼也沒抬一下,那不是令主還是誰來?
他究是在江湖上闖蕩多年的成名人物,目光一瞥,就已看出情形不對,令主這般不言不動的倚樹而坐,不是受了極重內傷,就是被人制住了穴道!心念一動,立即右手一探,一隻粗大的手掌疾快按上枯瘦老道後心,沉喝道:“快説令主怎麼了,是被什麼人制住了穴道?”
枯瘦老道生似並不知道這支手掌按上他後心是會要命的,急忙回頭道:“貧道已經走得很快了,現在已經到了。
胡施主再推出一把,這裏滿地都是松根,一不小心,就會絆腳,貧道上了年紀,摔上一跤,老骨頭脆得很!”
他還當姓胡的漢子推着他,要他快走,説話之時,果然腳步加快了些,三腳兩步,就踉踉蹌蹌的奔到大樹之下。
三個漢子沒去理他,從他身邊搶出,迅疾掠到令主身前,這一近身,就可確定令主是被人點了穴道。
中間漢子沒再説話,右手迅快的朝令主身子連拍了三掌。
要知各門各派的點穴手法,雖然各不相同,但也只是大同小異而已,所以解穴手法,也都可以適用,只有極少數的幾種獨門手法,才會解不開。
中間漢子三掌拍落,那令主依然一動不動,枯坐如故,這下三人看得不禁一楞,中間漢子急忙再次伸出手去,在令主身上連揉帶推的揉了一陣,令主還是坐着沒動。
中間漢子眼看自己依然無法解開令主穴道,抬頭望了枯瘦老道一眼,喝道:“令主交代你找咱們的時候,是不是還好好的?”
枯瘦老道忙道:“已經不大好了。”
中間漢子道:“你可知是什麼人點了令主的穴道?”
枯瘦老道點頭道:“這位施主還是貧道把他扶着坐起來的,怎麼會不知道?”
左首漢子喝道:“你還不快説,是什麼人制住令主穴道的?”
枯瘦老道忽然笑了笑,用手指指鼻尖,説道:“這裏沒有第三個人,自然就是貧道了。”
三人聽得又是一怔!
他們動作絲毫不慢,不約而同“唰”的一聲,掣刀在手,身形閃動,一下品字形把枯瘦老道圍在中間。
中間漢子怒喝道:“好個老雜毛,還不快去解開令主穴道?”
三柄厚背鋼刀刀光閃爍,直指着枯瘦老道,只要你口裏迸出半個“不”字,準會讓你嚐嚐三刀六洞的滋味!
枯瘦老道對他們手中閃閃發光的鋼刀,生似視若無睹,笑了笑道:“貧道要三位施主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要告訴三位一件事,憑你們這點能耐,想動丁家莊的花轎,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回去捎個信給你們主子,叫他安分點!”
三個漢子聽得大怒,口中暴喝一聲,三柄鋼刀閃電般划起三道刀光,朝枯瘦老道交叉劈到!
這三人生相剽悍,出手凌厲,足見一身武功極不含糊,那知刀光乍起,明明被圍在中間站着沒動的枯瘦老道忽然不見!
三人耳中只聽那老道笑了一聲,頓覺身上驟然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接着只聽那老道續道:“你們就待在這裏吧,十二個時辰穴道自解,記住了,貧道交代你們的話,務必帶到。”
三個漢子就這樣手持鋼刀,作出互砍模樣,楞楞的站在樹下,枯瘦老道話聲一落,從容朝林外走去。
這時已是酉戊之交,丁家莊花轎進門,新郎、新娘拜過天地,送入洞房。這時候喜筵巳開,前後兩進,張燈結綵,照耀得如同白晝,喝喜酒的人敬酒的敬酒,鬧酒的鬧酒,到處杯光交錯,亂烘烘的好不熱鬧!
新房設在第二進樓上正屋裏。
這時妝台前紅燭高燒,中間一張鋪着紅氈的圓桌上,金盃銀箸,放滿了一席佳餚,新郎、新娘並肩而坐,這是他倆共同生活開始的第一餐——合巹酒!
新郎丁季友如願以償,自是春風得意,一臉喜色;新娘祝秋雲得婿如此,自是滿懷甜蜜,但也不勝嬌差!
就在此時,驀地一聲龍吟般長嘯,劃空而來!
前後兩進酒席上,雖然賀客喧譁,但這聲長嘯,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
丁家莊的賀客,自然都是武林中人,而且也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自然聽得出這聲長嘯,來人功力深厚無比!
喧譁鬧酒之聲,不約而同立時靜止下來,數百雙目光,不約而同朝劃空搖曳而來的嘯聲投去!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嘯聲乍歇,第一進屋脊上忽然出現了一個身穿青袍,面情冷漠的中年人。
他當然不會是趕來丁家莊喝喜酒的賀客,如果是賀客,應該從大門進來,不會隨着嘯聲瀉落到屋脊上了!
大廳中間上首一席,坐着的是主人翁丁南屏,乾親家謝傳忠,還有幾位貴賓那是:少林南派俗家掌門人仲子和、六合門掌門人沈瘦石、武功門掌門人邵南山、白鶴觀主松陽子、還有兩個則是丁老爺子的師弟況南強、耿南華。
因為這聲長嘯異常刺耳,丁老爺子微微一怔,慌忙離席而起。
他這一站起,乾親家謝傳忠也陪着站起,仲子和、沈瘦石、邵南山、松陽子等人也不覺跟着站了起來。
主人翁站起來了,其他十餘席上的人也不覺站了起來。
丁老爺子連忙拱着手道:“諸親好友,快請坐下,沒有什麼事。”
他舉步走到大廳門口,望着屋脊上的青袍人抱抱拳道:“朋友光降寒莊,老朽有失迎迓,請下來喝杯水酒如何?”
在他説話之時,謝傳忠、邵南山等人也已走到他身旁。正在招呼賓客的丁伯超也急步趕了過來,站到爹的身旁。
青袍人負手站在屋脊上,冷漠得有如一座石像,對丁老爺子説的話,恍如不聞。
但這時候,屋脊上又唰唰兩聲,出現了三個身穿青布勁裝的漢子,肩頭露出飄着紅綢的刀柄,迅速垂手站到青袍人身後。
這一情形,不用説也可以看得出他們是青袍人的手下,因為他們輕功不如青袍人,所以落後了一步,但只要看他們掠來的身法,一身武功已是相當高明!
丁伯超眼看青袍人站在屋脊上,聽到爹説的話,不理不睬的模樣,心頭不禁有氣,大聲喝道:“朋友夜闖丁家莊,究是何方高人?家父説的話,朋友總聽到了,有何見教,但請明言。”
青袍人目光如電,冷冷的道:“你們快叫新……”
但剛説出“新”字,突聽左廳席上,有人噫了一聲道:“你們怎麼來了?”接着又道:
“他們四個,沒你丁總鏢頭的事。”
這句話好像是對丁伯超説的,話聲甫落,只見南首屋脊上,青袍人面前忽然多了一個身穿灰佈道袍的瘦小老道人,腰間布條上還斜插着一柄拂塵,像是剛從下面縱上去的。但大廳和兩廂數十席上這許多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他是如何上去的?
丁伯超心中更是一怔,這大天井兩側左右兩廂共有二十席酒筵,坐的都是一些丁家莊附近的鄉親故舊,和不請自來的江湖朋友,由兩名師弟負責接待。這個灰衣瘦小老道,自己並不認識,不知是什麼人?
再説灰衣老道剛在青袍人面前現身,青袍人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右腕抬處,手中已多了一柄兩尺長的精鋼摺扇,豁的一聲摺扇就像半月形的打了開來,精光閃動,一望而知摺扇每一片扇頁,都鋒利如刀,拿在手中宛如一柄開山大斧!
青袍人身後三個勁裝漢子也毫不含糊,同時唰的一聲,各自掣出厚背鋼刀,品字形圍上去。
這一段話,説來稍嫌費時,實則僅是灰衣老道在青袍人面前現身的一瞬間事。
灰衣老道嘿然道:“貧道已經告訴過你,不準上丁家莊來,你自以為運氣解開穴道,就可以不理貧道説的話了麼。”
青袍人似是怒極,雙目精芒如火,口中“嘿”的一聲,右手翻動之際,精鋼摺扇划起一道精芒,有如巨輪般朝灰衣老道身前輾了過去。
這一片精芒,快得無以復加,凌厲無前,直把丁老爺子、謝傳忠等人看得莫不聳然動容,但因雙方相距極遠,一時之間,誰也來不及出手搶救!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喝了聲:“去罷!”
喝聲入耳,但見青袍人摺扇劃出的一輪精光,原式不變,摹地凌空飛起,一團耀目精光就像皮球一般,朝莊外劃空激射出去,去勢之快,快若彗星!
那三個勁裝漢子一見令主被灰衣老道連扇帶人飛摔出去,口中不約而同吆喝一聲,三條人影一閃,品字形向中間撲到,三柄厚背鋼刀迅快無倫朝灰衣老道劈落!
這一着,當真聲到、人到、刀到。任你灰衣老道有多高的武功,也會措手不及!
但事實上卻並不如此,大家沒看清灰衣老道是如何出手的,但大家卻看到雪亮的刀光像一道長虹般呼的一聲朝莊外飛去,接着第二道長虹又相繼飛起,第三道長虹也在第二道長虹之後,銜尾飛了出去。
這三道長虹相繼飛去,自然是三個青衣漢子連刀帶人被灰衣老道依次摔了出去,但大家弄不懂三個青衣漢子是同時攻上去的,幾乎很難分辨出先後來,何以灰衣老道在他們同時搶攻而上的一招之間,能夠從容不迫的一個接一個揮手摔出?
大家還在仰首看着一道接一道飛出去的長虹,等三道長虹消失,南首屋脊上的灰衣老道也忽然失去了蹤影,只有他蒼老聲音卻在此時飄進大廳:“現在沒事了!”
丁家老三丁季友和祝秋雲結婚之後,小兩口十分恩愛,自是不在話下!
結婚那天晚上,雖有四個不速之客光臨;但從對方現身説不到兩句話,就被一個灰衣老道攬了過去,把他們一個個擲出莊外。
當時也曾引起一番揣測,卻因這件事對丁家莊並沒有構成什麼威脅,事過境遷,大家也就漸漸淡忘!
只有丁老爺子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他既想不出自己有何仇家?也不認識那四個人,只有囑咐老大丁伯超對武威鏢局凡事小心,也交代老三丁季友日常多注意些莊上的事兒,同時也要管事丁福,加強莊上防護,和多加巡邏的人。
説起丁福,莊上所有的人,除了丁老爺子,沒一個不稱他一聲“福老爹”。他一身武功,當年還是和丁老爺子從小一起苦練出來的,如今雖然上了年紀,卻並沒有擱下來。
每天一清早,就在他住的小院子裏,練得虎虎生風,勁氣充塞整個院落,武功稍差的人,根本無法走得進去。
大家背地裏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金甲神”。
福老爹平日裏待人接物,和和氣氣,但一旦激怒了他,腰背一挺,鬚髮戟張,也確實有些金甲神的威勢。
如今丁季友婚後已經三個月了,丁家莊一切平靜如往,沒有發生過一丁點的事故,連丁老爺子也把老三結婚那晚的事兒,淡然忘之!
一鈎新月斜斜掛在天空,月淡星稀,夜色已深,天氣還是相當炎熱!
新房裏(新婚才三個月,當然還可以稱之為新房)只有妝台上還點着一盞銀虹,燈光柔和而不太明亮,靠南的兩扇花格子窗,並沒關上,還是沒一點風。
丁季友身上穿着一套白紡綢衣褲,腳上拖着一雙涼鞋,還在不停的揮着蒲扇,但他身邊一張小几上,卻沏了一盅熱茶。
喝茶當然要喝熱的,儘管揮汗如雨的大熱天,還是喝熱茶才能解渴。
祝秋雲坐在她丈夫身邊,手中也在扇着蒲扇,但她三扇之中,卻有兩扇扇着丈夫。
這一情形兩人雖然沒有互相依偎,但坐得很近,話聲也説得很輕,近於喁喁情話,新婚燕爾,有甚於畫眉者?
小兩口還在乘涼。中伏天氣,正是最熱的時候,就是晚上,燥熱也並未稍消。
祝秋雲用手抿着小嘴,輕輕打了個呵欠,偏頭道:“三郎,老爺子要你明天到南昌去,時間不早了,還是早些睡吧!”
丁季友喝了口茶,放下茶盞,朝她含笑道:“天氣這樣炎熱,睡也睡不着,還是再坐一會,涼快涼快的好。”
話聲甫落,突然房門口有人冷冷的“嘿“了一聲。
丁季友一怔,別過頭去,朝房門口問道:“門口是什麼人?”
房門適時被人推開,一個人影緩步朝房中走來。
要知丁家莊雖是武林中人,老爺子家規素嚴,這第二進內住的是女眷,平日連莊丁們都不準進來,何況這裏還是上房。
丁季友夫婦很快站起,目光一注,才看清進來的竟是一個身穿青紗長衫的陌生男子,一手搖着摺扇,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丁季友夫婦,臉色冷漠,嘴角微撇,似笑非笑,一看就知他沒安着好心!
丁季友雙眉一豎,冷喝道:“朋友是什麼人,夜闖人家閨房,所為何來?”
青衣人只看了他一眼,沒加理睬,就朝祝秋雲道:“香珠,你知罪嗎?”
他叫出“香珠”二字,聽得祝秋雲嬌軀機伶一顫,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望着青衣人驚顫的道:“你……”
丁季友看得大怒,一下擋在嬌妻身前,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青衣人左手一揮,冷哂道:“沒你的事,還不給我滾開!”
他這右手一揮,不知使的是什麼手法,丁季友驟不及防,但覺對方手勢一下拂上自己右肩,幾乎連閃避都來不及,半邊身子驟然一麻,就再也動彈不得。
青衣人再也沒去理他,右手緩緩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手掌一攤,朝祝秋雲面前送去。
祝秋雲方才聽他叫出“香珠”二字,心中已可猜到他是什麼人了,此時看到他平攤的手掌上,赫然是一塊鐘形金牌,一時不禁臉如土色,慌忙躬身道:“小女子拜見令主!”
青衣人輕哼道:“你既已知道本座身份,還不快跟本座回去?”
祝秋雲急得流下兩行淚水,撲的跪到地上,連連叩頭道:“令主開恩,小女子不能回去,已和三少莊主結了婚,還望令主開恩,求求你老,放過小女子,小女子會感激你一輩子……”
青衣人冷森的道:“你私自逃出山來,已是死罪,論咱們的律條,收容你的人家,都一律格殺無赦,本座只要你跟我回去,已經法外施仁,你真要本座出手嗎?”
祝秋雲站起身,又後退了兩步,望着青衣人道:“小女子不能回去……我………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了,小女子死而無怨,但我懷的胎是無辜的,求求令主,可否寬限幾個月,等小女子生產之後,一定隨你老回去。”
“不行。”青衣人截然道:“本座説過,論律連窩藏你的人家都不能放過,我已經答應你不為難他們一家了,你則非立即隨本座回去不可!”
祝秋雲淚如雨下,朝青衣人哀求的道:“小女子求求令主,求求你老……能否再寬限三天,好讓小女子和他……他……訣別……”
她説得悽楚可憐,哀哀欲絕,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青衣人回頭看了被制住經脈的丁季友一眼,略現猶豫,冷聲道:“不成,本座奉命行事,就是半日也不能停留.今晚本座非把你擒回去不可!”
倏地跨上一步,右手朝前拂落,一把挾起祝秋雲的嬌軀.雙足一點,恍如一縷青煙,穿窗而出。
丁季友被拂中經穴,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連神志也恍恍惚惚不大清楚,只是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裏。
天色漸漸由黑暗而黎明,現在已是日高三丈。
伺候新娘子的春花走近新房門口,發現房門只是虛掩着,還以為三少夫人已經起來了,急忙推門走入,一眼看到三少莊主站在房間中間,這就躬着身道:“三少莊主早。”
三少莊主楞楞的站在那裏,依然不言不動,房中沒見到三少夫人,南首的兩扇窗户敞開着,連梳妝枱上一盞銀缸裏燈蕊還透着火光,沒有熄去。
春花心裏感到有些不對,忍不住問道:“三少莊主,三少夫人呢?“三少莊主還是沒有開口,站着不動。
春花越看越覺得不對,趕忙走到三少莊主面前,問道:“三少莊主,你怎麼了?”
三少莊主還是一動沒動,一言不發。
這下,春花證實不對了,急忙一個轉身,奔了出去,口中叫道:“春蘭,你在那裏?”
春蘭是侍候大少夫人的丫環,聽到春花的叫聲,急忙從房中閃了出來,低叱道:“春花,你這是做什麼,大驚小怪的……”
春花忙道:“春蘭,你快去稟報大少夫人,三少莊主房裏出了事啦!”
春蘭問道:“你不會説得清楚一點,三少莊主房裏究竟出了什麼事?”
春蘭道:“三少夫人不見了,三少莊主站在那裏不言不動,好像中了邪。”
春蘭道:“會有這等事?”
春花道:“我來找你,就是想請大少夫人過去瞧瞧。”
春蘭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去稟報大少夫人,你隨我來。”
一個轉身,急匆匆朝左首一個房中奔了過去。
春花隨着她走近門口,春蘭已經搴簾走入,腳下一停,躬身道:“大少夫人,春花想請大少夫人過去看看三少莊主。”
春花趕緊跟着躬身道:”小婢春花叩見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姚淑鳳側身坐在妝台前面,她雖是三十出頭的人,看去最多不過二十七八,柳眉鳳目,清秀脱俗,身形也依然婀娜多姿,不像生育過小孩的人。她聽得奇怪,鳳目一抬.朝春花問道:“春花,三少莊主怎麼了?”
“回大少夫人。”春花忙道:“小婢剛才推進門去,不見三少夫人,只有三少莊主站在中間。小婢叫了他兩聲,三少莊主始終不言不動,好似中了邪一般,小婢看這情形不對,就趕來找春蘭,想請大少夫人過去瞧瞧……”
説到這裏,又補充道:“哦,房門南首兩扇窗户敞開着,妝台上銀缸未熄,還有……牀上薄被也摺疊得好好的,好像昨晚沒人睡過……”
姚淑鳳和丈夫丁伯超,乃是同門師兄妹,也算是武林世家出身,不但一身武功不輸乃夫,江湖掌故也聽得多了。照春花所説,三少莊主不言不動,可能是被人點了穴道,這會是什麼人呢?一面急急問道:“弟妹不在房裏?”
春花道:“小婢沒看到三少夫人。”
姚淑鳳回頭道:“春蘭,你到樓下去找找看,春花,你隨我到三少夫人房裏去。“春蘭答應一聲,迅快的往樓下奔去。
春花走到前面,領着大少夫人來至三少夫人房中。
姚淑鳳目光一抬,就看到三弟季友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房中情形也正如春花所説,妝台上銀缸未熄,南首兩扇花格子窗敞開着,牀上薄被也摺疊得整整齊齊,顯然昨晚兩人都不曾在牀上睡過!
是小兩口口角了?這不可能,三弟和弟妹新婚燕爾,看他們聊聊我我,十分恩愛,不可能發生口角,弟妹好像不會武功,自然更不可能因一點小事情,就點了三弟的穴道。
這一段話,原只是姚淑鳳跨進房門,目光一瞥間的事,她急忙走到三弟身邊,纖手揚處,連拍了三弟身上三處大穴。那知三掌拍落,丁季友依然定着身子一動沒動!
姚淑鳳看得暗暗一怔,忖道:“這是被什麼手法制住的?”
只聽春蘭氣吁吁的奔了進來,叫道:“回大少夫人,小婢找遍了樓下,沒找到三少夫人。”
姚淑鳳抬目道:“你快去書房請公公上來。”
春蘭答應一聲,回頭又匆匆往樓下奔去,原來丁老爺子喪偶已有多年,近年來又耽禪悦,一個人住在前進書房裏。
春蘭走後,姚淑鳳又仔細的在房中察看了一遍,也看不出一點什麼痕跡來,心中只是嘀咕着:“弟妹會到那裏去了呢?”
只聽一陣輕快而穩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丁老爺子身上穿着一套短衫褲,一手提着竹根旱煙管從門外走入。
姚淑鳳慌忙迎上去,躬身道:“兒媳見過公公。”
丁老爺子目光一抬,問道:“老三怎麼了?”
姚淑鳳道:“三弟不知被什麼人點了穴道,兒媳解不開,才要春蘭去請公公上來的。”
丁老爺子驚愕的哦了一聲,提着旱煙管走近老三身邊,然後把旱煙管交到左手,右掌一探,似抓似拿,連續推拿了四五處經脈。
才聽丁季友長長舒了口氣,身子已能活動,倏地睜開眼來,看到丁老爺子,急忙叫道:
“爹,噫,大嫂也在這裏……”目光轉動,只是沒看到妻子,忍不住問道:“秋去呢?”
丁老爺子問道:“老三,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丁季友一怔,不由矍然道:“昨晚……哦,秋雲她……她怎麼了?”
姚淑鳳道:“三弟,你先坐下來,慢慢的説,弟妹……我已經叫春蘭去找她了。”
丁季友心頭驀地一沉,説道:“秋雲是不是被人劫了?準是那賊人把她劫走的……”他滿臉氣憤之色,突然發足朝房外衝了出去。
丁老爺子沉喝道:“老三,你給我站住!”
丁季友腳下一停,望着爹道:“爹,秋雲她……一定是被那惡賊劫走了,孩兒……”
“老三,為父一直告誡你,遇事要冷靜,不可急躁,急躁最易僨事,看你年紀不小了,還是如此急躁。”
丁老爺子徐徐説道:“救人固然重要,但至少也要先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理出頭緒來,像你這樣盲人騎瞎馬,亂闖,能闖得出名堂來嗎?”
姚淑鳳在旁道:“是啊,三弟,你還是定定心,先坐下來,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先説出來,大家也好琢磨琢磨。”
丁季友應了聲“是”,然後仔細想了想,才把昨晚自己和祝秋雲還在窗前乘涼之際,發現房門口有人輕哼,接着走進一個身穿青衫,面情冷漠的中年人,一直説到自己驟不及防,被對方拂中經脈,詳細説了一遍。
他受制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就不得而知了。
丁老爺子一手掂着旱煙管,聽得十分仔細,直待丁季友説完之後,才攏着雙眉,沉吟道:“此人可能就是你成親那晚,在屋脊上出現的四人中為首那個中年人了,他把新娘劫去,又有什麼目的呢?”
“唉!”他不待兩人開口,輕輕嘆了口氣,又道:“那天晚上,如果沒有那個灰衣老道把他們攆走,只怕早就出事了!”
姚淑鳳道:“公公,依你老人家看,這會是什麼人把弟妹劫去的呢?”
丁老爺子敲着火石,把火絨塞到熄去的煙斗之中,吸了兩口,才道:“這個為父一時也説不上來,但從他制住老三的這記拂穴手法看來,此人武功之強,只怕為父也不是他的對手,無怪舉手之間,老三連封解、閃避的餘地都沒有了!”
丁季友憤然道:“那是孩兒驟不及防,才會被他所乘!”
丁老爺子微微搖頭道:“不然,此人手法十分持殊,就算為父,也未必能躲閃得開……”説到這裏,忽然站起身道:“老三,你隨為父下樓去。”
話聲一落,一手摸摸下巴,回頭看了大媳婦一眼,嘴皮微動,敢情是以“傳音入密”交代她什麼事了,接着轉身往外行去。
丁季友答應一聲,就跟着老爸身後,一齊往樓下而去。
父子兩人來至前進書房,丁老爺子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伸手指指對面一張木椅,説道:“老三,你也坐下來,先讓頭腦冷靜一下。”
丁季友依言坐下,一臉惶急的抬頭道:“爹,孩兒怎麼能靜得下來?秋雲……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她被賊人擄去,生死未卜,孩兒……”
丁老爺子藹然點頭道:“孩子,為父瞭解你此時的心情,但越是遇上使人無法能夠冷靜的時候,也就越需要冷靜。救人固然如救火,但總要理出一個頭緒來,能夠把握線索,才不致茫無目的的亂鑽。”
剛説到這裏,只見丁福匆匆走入,朝丁老爺子垂手道:“回老爺子,你老交代的事兒,小的已要丁乾、丁強兩人兼程趕去了。”
丁季友不知老爹交代福老爹去辦什麼事?忍不住抬頭朝丁福看去。
丁老爺子點點頭,吸了口煙,朝丁季友笑道:“老三不用急,也許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也説不定。”
丁季友道:“爹,你老人家究竟葫蘆裏賣什麼藥呢?”
丁老爺子不覺豁然笑道:“老三,你想想看,你的新媳婦兒被賊人擄去,咱們丁家莊還能在江湖立足?因此,方才為父聽春蘭來報,説三少夫人失蹤,你也被人制住了穴道,就想到此人極可能和你成親那晚的四個人有關係……”口氣微頓,含笑道:“好在咱們這裏,是在武功山區之中,沿山村落,都有咱們武功門的弟子門人,外人進入山區,他行蹤再隱秘,也無法隱秘得了,如果有人擄了秋雲,總不會長出翅膀來平空飛上天去……”
丁季友眼睛不覺一亮,説道:“你老人家説得是!”
丁老爺子道:“所以為父在上樓之前,就交代阿福,派兩個人去,一個趕去南昌,沿途先知會各處村落的本門弟子,注意可疑人物,並要老大立即趕來,由東朝西,沿途聽取消息;一個趕去雷嶺,要你況師叔派人向西查探可有可疑人物過境?最遲在日落前總會有消息可以傳來了。”
丁季友喜形於色,説道:“爹真是算無遺策。”
丁老爺子微微搖頭道:“但為父看到你被制住經穴的手法之後,就感覺到只怕沒有為父想像的那麼簡單!”
正説之間,只見姚淑鳳款款段段的從外走入,手中還拿着一個藍布小包。
丁老爺子目芒飛閃,一手捻鬚,朝大媳婦微微笑道:“你可是找到什麼了嗎?”
姚淑鳳應了聲“是”,把手中拿着的藍布小包雙手呈上,放到几上,説道:“公公請看這個……”
丁老爺子打開藍布包,包中竟是一管粗如兒臂的黃銅針筒,另外還有一枚穿着紅繩,像銅錢大的銀牌。
丁老爺子目光一注,不禁微微變色,説道:“會是一窩蜂?”
“一窩蜂”就是黃蜂針,一次可以射出七十二支細如牛毛的飛針,像一窩黃蜂,故名,是江湖上最霸道的暗器,如果再淬上劇毒,那簡直就是閻王貼子!
丁老爺子隨手拿起那塊銀牌,正面雕刻着精細的花卉,翻過來,反面中間有一個篆書的“使”字,下面好像是碼子字“二十四”。(左邊兩直,右邊有一個x,這種碼子,是帳房先生常用數字的簡寫)他反覆看着,抬目問道:“這兩件東西,你從那裏找來的?”
姚淑鳳道:“兒媳是從弟妹放衣物的箱底找到的,兩件東西,就是用藍布包着。”
原來丁老爺子下樓之時,以“傳音入密”交代姚淑鳳,要她仔細搜查一下房間,包括祝秋雲留下的衣物,看看是否有可疑的東西?
丁老爺子面情凝重,説道:“一窩蜂是十分霸道的暗器,早經黑白兩道一致公決,嚴禁使用,秋雲衣箱中怎會有這東西的?”
姚淑鳳抬眼道:“公公是否看出這塊銀牌的來歷?”
丁老爺子微微搖頭道:“老夫倒還看不出來,不過這塊銀牌,極可能是某種記號,因為它反面刻的“使”字“二十四”,分別是一個號碼,像腰牌一樣,藉以證明一個人的身份……秋雲她不似會武的人,怎麼會有這兩樣東西?”
姚淑鳳看了丁季友一眼,説道:“三弟,你知不知道弟妹究竟會不會武?”
丁季友搖頭道:“她從沒和我談論過武功,應該是不會武功。”
姚淑鳳道:“我想她也許不肯泄露身份。”
丁季友道:“大嫂是説她會武功?“姚淑鳳道:“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她望望公公,又道:“方才公公曾説,這方銀牌,極像腰牌,才使我想到弟妹會不會是江湖上那一個幫派逃出來的人?不然,她不會把這兩件東西這樣重視,要藏在衣箱底裏了……”
“唔!”丁老爺子點着頭道:“有可能!”
姚淑鳳道:“還有一點,就是公公當日把她救來之後,有一段日子,她一直惶惶不安,好像有着極大心事,當時大家只當她被強盜嚇破了膽,如今看來,她始終擔心着追緝她的人一路尋來,直到最近,一直平安無事,她才放下心來,但沒想到還是有人追查到這裏來,把她劫持了去。”
原來祝秋雲是去年底,丁老爺子父子路過九江,在牯嶺附近,遇上三個強盜行兇,把她救下來的。當時祝秋雲自稱父母雙亡,無家可歸,才把她帶回丁家莊,也就在莊上住了下來。
不料一向眼高於頂的丁季友對她竟然發生了情愫,丁老爺子也看她端莊賢淑,是個好媳婦兒,就親自帶着她前去南昌,找把兄謝傳忠,命她拜在謝傳忠膝下為義女,這樣才不致貽人口實,才給兒子完婚。
丁季友聽大嫂一説,不禁升起一線希望,望着大嫂問道:“秋雲會是那一個幫派的人呢?”
姚淑鳳道:“公公方才看了銀牌,不是説不知它的來歷嗎?依我看,公公既然不知道,那麼這個幫派不會是老幫派,也許只是江湖新興的幫派,好在你大哥傍晚可以趕回來,問問他知不知道?”
“不錯!”丁老爺子點着頭道:“老三,既然有這方銀牌,總比一點線索都沒有好得多,你大哥身為武威鏢局總鏢頭,交遊較廣,就算他不知道,也總可以查得出點眉目出來的。”
丁季友心裏雖然十分焦灼,但也只好等大哥來了再説。
這樣一直等到上燈時分,不但丁伯超從南昌趕到,和他同來的還有三師叔況南強。
武功門掌門邵南山,年已七十有五,從五年前的七十歲那年起,就已很少過問派中的事,一切都交給三師弟況南強處理,因此況南強也就是武功門實際的負責人。
丁季友急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小侄見過三師叔。”
況南強含笑點頭道:“二師兄在書房裏嗎?”
書房中適時傳出丁老爺子的聲音笑道:“三師弟,你怎麼也趕來了?”
況南強由丁伯超、丁季友兄弟陪同跨進書房,立即拱着手道:“聽丁乾傳話,才知道這裏昨晚出了事,小弟為了想明瞭情況,才特趕進來的。”
“請坐,請坐。”丁老爺子擺擺手道:“大熱天要三師弟跑上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快坐下來再説。”
況南強笑道:“二師兄怎的和小弟也客氣起來了?”
丁伯超跟着上前給父親請了安。早有一名莊丁捧着面盆送上。況南強洗了把臉,一名莊丁沏了茶送上。
況南強回身坐下,抬目問道:“二師兄,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丁老爺子道:“老三,還是你來跟三師叔報告吧!”
丁季友應了聲“是”,就把昨晚發現青衣人,以及自己被他用拂經截脈手法所制,一直説到大嫂在秋雲衣箱中找出一窩蜂和一塊銀牌,詳細説了一遍。
況南強道:“那兩件東西呢?”
丁季友朝几上一指,説道:“就是這個藍布包。”
況南強打開藍布包,取出針筒,仔細看了,就隨手遞給丁伯超,又取起銀牌反覆看了一遍。
丁季友問道:“三師叔,你老知不知道這塊銀牌的來歷?是江湖上那一個幫派的東西?”
況南強微微搖頭道:“愚叔看不出來。”隨手又把銀片遞給了丁伯超,説道:“伯超,你仔細看看,江湖上有沒有使用這種銀牌的組合?”
“沒有。”丁伯超沉吟了下,又道:“就算有,這種銀牌也只是他們內部的信物,對外極端機密,外人也不得而知。”
丁季友聽得大感失望。
丁老爺子點着頭,唔了一聲,問道:“三師弟,你從雷嶺東來,這一路上,可曾聽到什麼消息?”
況南強道:“二師兄不問,小弟也要向你報告,中午時分,丁乾趕去雷嶺之後,小弟立即派出六個門人,向各處村莊的本門弟子傳達下去,要他們分頭查詢從昨晚到今天,可曾看到一個穿青衣的中年人,或是有什麼可疑人物經過?但據他們回報,根本不曾有外路人經過,據小弟猜想,這青衣人只怕並未從這條路走,否則各處村落不可能會沒人看到的。”
丁老爺子轉臉朝丁伯超問道:“伯超,你呢?從南昌到咱們大行山這條路上,為父已吩咐丁強,知會了各地本門弟子,你經過之時,他們怎麼説?”
丁伯超道:“孩兒從南昌趕來,諸如豐城、樟樹、臨江、峽江、新喻等處,都有本門師兄弟沿途接應,他們也異口同聲的説不曾發現可疑人物……”
“這就奇了!”丁老爺子攢攢眉道:“這青衣人劫持秋雲,就算他沒有羽黨,至少也有兩個人,出了咱們丁家莊,不可能憑空消失……”
丁伯超道:“這青衣人如果就是三弟成親那晚在屋脊現身的人,他們那天晚上鎩羽而去,昨晚再來,必有詳細計劃。
而且可能對本門弟子遍佈武功山脈,也打聽得極為清楚,劫持到弟妹之後,自然要避開咱們耳目,因此孩兒認為他們可能是走了水道,試想船隻往返,只要掩上艙篷,就沒有人會發現了。”
“這倒大有可能!”丁老爺子一手摸着花白鬍子,沉吟道:“真要如此,倒是不易查訪了。”
丁季友道:“爹,目前唯一的線索,就在這塊銀牌上了,只要查出這塊銀牌是那一幫派的信物,就不難查到秋雲的下落了。”
況南強道:“二師兄,小弟覺得季友此話不錯,目前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查出銀牌來歷。”
丁季友眼睛一亮,急急問道:“三師叔有什麼辦法可以查得出來?“況南強道:“明天愚叔和伯超一起前去南昌,找丐幫南昌分舵主,他們江湖黑白兩道人頭較熟,問他可能會知道的。”
丁老爺子微微搖頭道:“這是咱們私事,怎好去麻煩丐幫?”
況南強道:“二師兄,如果這塊銀牌確是某一幫派的信物,季友的媳婦兒確是這幫人擄去的,那就不是私事了,他們眼中如果還有咱們武功門,應該找二師兄明説,他們從武功山脈擄走丁家新媳婦,就沒把咱們武功門放在眼裏。咱們又不是找丐幫助拳,只要白分舵主把知道的告訴我們,這也是江湖道義,並沒麻煩丐幫。”
丁伯超也道:“爹,三師叔説得極是,孩兒和白分舵主極熟,他只要知道,一定會説的,就算他不知道,丐幫弟子遍天下,託他查一下,也未嘗不可。”
丁老爺子眼看老三愁眉苦臉的模樣,心中大是不忍,何況三師弟説得也是,這幫人夤夜侵入丁家莊,擄走丁家新媳婦,江湖上講究的是面子,對方這樣做,對丁家莊,對武功門確實極為難堪。想到這裏,不覺點點頭道:“好,伯超,明天你就陪三師叔去一趟丐幫分舵,把為父的名帖也帶了去,順便替為父問候他們李幫主。”
丁伯超應了聲“是”。
丁季友道:“爹,孩兒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