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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花見羞、花信風臉上,都蒙着黑紗,這是一件非常彆扭的事情!

    臉上蒙着黑紗,對視線並無多大影響,説話當然也不會有多大妨礙,但戴着面紗,喝酒吃菜,就大大的不方便了。

    每喝一口酒,都得左手先輕輕的掀起面紗一角,每吃一筷菜,左手也得配合着掀起面紗,才能送到嘴裏。因此,不論喝酒吃菜,舉動就必須十分緩慢。

    男人吃東西的時候,如果舉動太緩慢了,就顯得他動作呆板,反應遲鈍,看了使人好不討厭。但如換了女人,尤其漂亮女人,吃東西的舉動,越緩慢,就越發顯出她大家風度,雍容華貴。

    更何況花見羞纖纖玉手,輕掀着面紗,在面紗底下,緩緩露出一角紅菱似的櫻唇,櫻唇啓處,隱約的見到白玉般的貝齒。

    就是那麼一瞥,面紗又垂了下來!

    就是那麼一瞥,就會使人心癢難搔!

    從前有一個詩人,題背面美人圖詩云:

    “美人背倚玉蘭杆,惆悵花容一見難,幾回喚她她不轉,痴心欲掉畫圖看。”

    他看不到美人的花容,想把圖畫反過來看,但就是把圖畫反過來看,也依然看不到美人的花容。

    花見羞臉上,蒙着黑紗,看不到她花容,但只要揭下蒙面黑紗來,就可以看到了。

    中州一君獨踞上座,坐在首位,正好是花見羞、花信風兩人的對面。

    花信風老太婆了,沒有什麼好看的?

    “神君”一雙灼灼“神目”,自然而然的落在花見羞的蒙面黑紗之上,捨不得移開。

    上酒、上菜,當然也都是女的。

    左將軍知道“神君”雅好此道,“行宮”中所有使女,自然都經過特別挑選,個個體態輕盈,面貌姣秀。只是這些使女,每人臉上,全部依照萬象宮的規定,戴上了蒙面黑紗。

    這一來,但見一個個婀娜多姿的美好身段,在面前晃動,因為面紗矇住了她們花容,使神君無法仔細欣賞,這是多麼掃興的事兒?

    酒過三巡,左將軍齊天遊忽然手託酒杯,站起身來,朝侍立中州一君身後的兩個醜婦含笑道:“東峨、西峨二位姑娘,侍候神君遠來,一路辛苦,在下借花獻佛,敬二位一杯。”

    説完,一面朝伺立下首的兩名蒙面紗青衣使女吩咐道:“春雲、春雨,還不給兩位姑娘斟酒?”

    兩名青衣使女“嗯”了一聲,各自斟了一杯酒,放在盤中,然後手託銀盤,俏生生的送到兩個醜婦面前。

    中州一君嘻着一張苦瓜臉,含笑看看兩人,並沒作聲。

    兩個醜婦真是馬不知臉長,左將軍投其所好,這兩聲“姑娘”,叫得她們“芳”心大悦,裂開厚嘴唇,同聲怪笑道:

    “齊將軍誇獎了,敬酒兩字,小婢如何敢當,小婢理當敬齊將軍才是。”

    隨着話聲,兩隻又粗、又糙、又短、又黑的手爪,已經落到盤中,端起小酒盞兒,朝她們又闊、又厚、又紅、又黑的血盆大口中倒去。

    左將軍和她們幹了一杯,右將軍沙成峯又站了起來,舉杯笑道:

    “沙某也敬二位姑娘一杯。”

    兩名青衣使女又在盤中斟滿了酒。

    東娥、西娥最喜歡的事兒,莫過於人家當面稱她們“姑娘”

    了!

    “姑娘”者?小姑獨處本無郎也。

    “姑娘”這兩個字,自然是少女專用的名詞。

    她們只要聽到有人稱她們“姑娘”,就得搔首弄姿,朝你“美巧”一番。

    “美巧”者,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你再敬她們酒,她們哪還好意思拒絕?

    於是又和右將軍幹了一杯。

    當然,稱她們“姑娘”的,並不止左將軍,右將軍二人、前將軍辛士昭,後將軍哈福壽,也跟着叫她們東姑娘、西姑娘,跟着敬酒。

    花字門主花見羞,和花信風,是今晚席上的貴賓,四大將軍敬東姑娘、西姑娘的酒,她們自然也非敬不可。

    東娥、西娥面貌醜陋,人卻單純得很,大家姑娘,姑娘的叫得她們樂不可支,酒到杯乾,來者不拒。

    現在輪到花信風了,她舉起酒杯,一口喝乾,説道:“老身也敬二位姑娘一杯。”

    東娥、西娥也各自從銀盤中取起酒盞,裂開嘴唇,笑着道:“不敢當,咱們敬老護法。”

    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酒往喉嚨裏灌下去,酒盞還未放落,兩個醜“姑娘”卻忽然身子一歪,“咕咚”一聲,同時往地上跌坐下去。

    原來她們酒量淺得很,一共只不過喝了六小盞酒,就醉得倒到地上,不省人事。

    左將軍臉上飛過一絲得意的笑意,舉手擊掌,喝道:“來人。”

    只見廳後飛一般閃出四個青衣使女。

    左將軍一指兩人,吩咐道:“你們把她們扶進去。”

    四個青衣使女答應一聲,兩人伺侯一個,連扶帶抱,拖着東娥、西娥往裏而去。

    中州一君哈哈大笑道:

    “她們實在討厭得很,站在這裏,真叫老夫連酒興都提不起來。”

    左將軍回頭朝春雲、春雨含笑吩咐道:“你們可以把面紗摘下來了。”

    春雲、春雨嬌嗔一聲,舉手扯下了蒙面黑紗,露出兩張姣美、嫵媚的面容。

    中州一君看了她們一眼,連連點頭道:“好,好。”

    忽地轉過臉去,朝花見羞、花信風抬抬手,含笑道:“花門主,花老護法也請把面紗取下來吧!”

    花見羞遲疑的道:“這樣不是有失宮中規矩麼?”

    中州一君呵呵笑道:“那是拙刑規定的,進入萬象宮,都得遵守,但老夫不喜太嚴,因此在老夫面前,就不必拘束俗禮。”

    神君看來挺隨和!

    花信風道:“門主,既然神君這麼説了,咱們恭敬不如從命。”

    説着,當先摘下了面紗。

    花見羞只好跟着姑姑,緩緩舉手,取下了黑紗。

    中州一君目光一注,只見一張清秀娟麗,帶着三分紅暈的面容,出現在燈光之下。

    她雖然男子裝束,但仍可看出她清潤似玉,嬌美如花。

    你如果不知道她是女的,當然只是一個俊逸風流的俏書生罷了!

    但你一旦知道她是個女子的話,再仔細一打量,那就可發現她的絕世姿容,當真不愧是武林第一美人!

    中州一君不覺眼睛一亮,冬瓜臉上浮現出色迷迷的笑容,説道:“花門主果然人間絕色,無怪江湖上把你譽為第一美人。”

    説到這裏,舉起灑盞,説道:“老夫敬花門主一杯。”

    花見羞道:“不敢,屬下應該敬神君的。”雙手舉盞,一飲而盡。

    中州一君也幹了一杯,哈哈大笑道:“花門主不但天香國色,而且也豪邁過人,可喜可佩,唔……”

    他看了左右四大將軍一眼,接着笑道:“你們也該敬花門主一杯才是。”四大將軍奉命唯謹,果然也一個個的向花門主敬起酒來。

    敬花門主,當然也要敬花老護法,一時觥籌交錯賓主之間,極為歡洽。

    酒筵未終,中州一君帶着六七分酒意,離席而起,朝左將軍齊天遊吩咐道:

    “老夫要去休息一會,你們不妨再多飲幾杯,席散之後,你帶花門主到客室小坐,聽侯老夫宣召。”

    齊天遊慌忙躬身道:“屬下敬領法諭。”

    中州一君剛一離席,立時從屏後迎出兩名姿容姣麗的青衣使女,屈膝道:“婢子替神君帶路。”

    轉過身,並肩徐行,走到前面。

    中州一君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連連點頭,大笑道:“好,好!”

    隨着兩名使女,往後行去。

    神君一走,酒宴自然也成了尾聲。

    其實這時已經快五更了,天色雖然未明,但距離天亮,也已就在眼前。

    花信風適時站起,説道:“酒菜太豐盛了,神君還有宣召,門主不宜再飲,咱們還是到客室去恭候的好。”

    左將軍齊天遊道:“花老護法説得極是,那麼二位就請到客室待茶。”

    説着站起身,道:“花門主,花老護法請隨在下來吧!”

    舉步朝左首廂房行去。花見羞、花信風隨着他身後,走近門口。

    左將軍腳下一停,讓開正面,抬手道:“花門主請。”

    左將軍是神君駕前“四大將軍”之首,在萬象宮的地位極高。

    萬象宮統轄三門、五派、七幫,一個小小的門主,哪會在他眼裏?但他對花字門主花見羞,卻完全待以貴賓之禮。

    這無他,他是因為眼看神君對花門主似乎“另眼相看”,他自然也得“優禮有加”。

    左廂兩廚朱漆小門前面,伺立着兩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

    反正上盤行宮所有使女,沒有一個不風姿嫣然,面貌姣好的。

    伺侯神君,自然不能有面目可憎,口吐穢氣的人。

    這樣,可使神君看起來也舒服。

    當然,神君外出,身邊總得跟上東娥、西娥,嚴格執行閫令。

    但只要神君一到,擺上酒席,四大將軍一定會向東娥、西娥敬酒,她們每次都心甘情願的非醉不可。

    神君在這裏停留幾天,她們也就得醉上幾天,這是習以為常的事。

    因此,神君閫令雖嚴,但他所到之處,伺侯神君的使女,卻個個都要是看得使眼睛舒服的姐兒不可。

    花門主走近門口,兩名俏使女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湘簾,躬身道:“花門主請進。”

    花見羞昂首舉步,跨進廂房,但見四壁掛滿字畫,室中陳設,也極為精緻,八把雕花椅幾,配以硃紅繡墊,中間一張方桌上,放着一個九宮格,中間放滿了糕餅果食。

    左將軍把兩人讓入客室,就抱抱拳道:“花門主、花老護法請稍坐,在下告退了。”

    花信風連忙欠身道:“齊將軍只管請便。”

    左將軍迅快的退了出去。

    接着又有兩名青衣使女手託玉盤,款步走出,端上兩盅香茗,放到几上,躬身道:“花門主、花老護法請用茶。”才躬身退去。

    花信風等兩名使女退去,才輕聲道:“門主,這次你晉謁神君,蒙神君優禮有加,真是異數,唉,老身記得第一次陪着你爹,去萬象宮晉謁神君,就沒有你這一回的風光,就是四大將軍,也一個個倨傲的很,不像今天這樣,把我們招待的有如貴賓一般……”

    花見羞打心底討厭這個臉如冬瓜,身如冬瓜,面帶色笑,心存奸詐的中州一君,聽了姑姑的話,口中不禁冷笑了一聲。

    花信風一下變了臉色,低低的道:“孩子,你不可任性。”

    就在此時,只見一名青衣使女掀簾走出,含笑躬身道:“神君召請花門主入內相見。”

    花見羞站起身。

    那使女已經掀起門簾,説了聲:“請。”

    花見羞當先舉步走入。

    花信風隨着門主身後,正待跟入。

    那青衣使女忽然回過身子,攔住了去路,説道:“花老護法請留步。”

    花信風腳下一停,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青衣使女躬身道:“神君宣召花門主,並未宣召花老護法,小婢不好擅作主張,還望花老護法原諒。”

    花見羞剛跨進門,就回過身來,説道:“我姑姑為什麼不能進去?”

    花信風忙道:“既然神君只宜召門主一人,那你就快去吧,姑姑在這裏等你,也是一樣。”

    青衣使女連忙躬身道:“門主請隨小婢來吧!”轉身往裏行去。花見羞還有些趑趄。

    花信風催道:“孩子,快去吧,別讓神君等久了。”花見羞聽姑姑這麼説了,只好隨着青衣使女後面走去。

    她穿過一條曲廊,又走了一段路,進人一間燈光明亮酌小室之中。

    這間小室,頗像玄關,室中空無所有,但地上卻鋪着又厚又軟的地毯,走在上面,不聞絲毫聲息。

    迎面,有兩扇硃紅灑金的門,門開着,但垂着一道紫紅的門帷。

    門外伺立三個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連同帶路的這名青衣使女,正好四個。

    引路的青衣使女腳下一停,躬身道:“花字門門主花見羞奉召到……”

    站在上首的兩名青衣使女同時一左一右掀起了門帷。

    “花門主請。”

    引路的青衣使女直起身,低低的説了一句“請”,側身讓路。

    花見羞坦然舉步走人,心中暗暗忖道:明明是江湖草莽中人,偏要這般排場,好像他真是君主一般!

    這是一間佈置得輝煌華麗而又十分寬敞的屋子。

    北首中間,有一座巨大的屏風,屏風前面,是一張紫擅雕錦榻,榻中間一張小几上,放一個白玉盤,盤中放一把白瓷彩花茶壺,和一對彩花金邊茶盅。

    錦榻上首,端坐着一個臉如冬瓜,身材矮胖的黃衣人,正是統率三門、五派、七幫,江湖上聲勢顯赫的中州一君。

    花見羞朝上走了七八步,才躬身一禮,説道:“屬下花見羞參見神君。”

    中州一君早已從榻上站了起來,冬瓜臉上流露上欣然之色,呵呵笑道:“便室相見,花門主不可多禮,快快請坐。”

    他不待花見羞開口,接着説道:“老夫約花門主到密室裏來,是因為老夫要和花門主談談咱們合作的事兒,事關機密,在這裏説,就不至於泄漏出去……”

    花見羞退下兩步,在左首一排雕花椅几上的第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欠身道:“敝門屬於神君轄下,神君有什麼吩咐,只要傳下一個命令,屬下自當遵辦。”

    “哈哈!”

    中州一君大笑道:“這是花門主不瞭解老夫為人,生平行事,從不獨斷獨行,這次巡視所轄各大門派,就是要聽聽各門各派的意見,集思廣益,尤其花字門,和萬象宮合作最久,也是老夫最信得過的一個門派,老夫自然應該尊重花門主的意見……”

    這位神君,雖然統轄江湖三門、五派、七幫,但態度隨和,説的話更是誠懇。

    花見羞心中忖着,一面欠身道:“神君謬獎,屬下愧不敬當,只是屬下繼掌敝門,不過一年,對江湖上的形勢,知道的很少,神君如有垂詢,何不召家姑入內,以備諮詢。”中州一君轉身從小几上,取起瓷壺,倒了一盅茶,含笑道:“花門主請用茶。”

    他居然紆尊降貴,把瓷盅送到花見羞身邊的茶几上放下,才道:“這茶葉來自貴州雲霧山,真正是雲霧茶,山上極頂只有一株野生的老茶樹,每年所得不過半斤許,老夫平日極少待客,今天特地為花門主沏的,花門主喝上一口,就知與眾不同了。”

    花見羞欠身一禮道:“多謝神君。”

    她沒有取起茶盅來喝,只是欠身稱謝。

    這表示她多少懷有警惕,警惕着自己的處境。

    中州一君看在眼裏,淡淡一笑,伸手取起茶壺,又替自己斟了一盅,手託茶盞,緩緩喝了一口,矚視着她,含笑道:“花門主現在可以放心喝了吧?”

    花見羞心裏雖有戒意,但被他一語道破,也不禁臉上一紅,拘束的道:

    “神君誤會了,屬下只是……”

    中州一君沒待她説下去,一擺手,笑道:“這是茶敍,咱們一面喝茶,一面可以隨便談談,花門主不必介意,更毋須拘束。”

    説着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説道:“花門主喝一口試試看,老夫這茶葉,只怕在皇宮中也不易喝到。”

    花見羞不好推辭,只得取過茶盅,輕輕喝了一口。

    中州一君説的不假,這茶確實好,茶汁色呈淡青,人口就覺得滿口清芳,沁人心脾!

    放下茶盞,不覺讚道:“神君此茶,果然人間極品!”

    呻州一君聽得色然心喜,一手摸着頷下蒼須,呵呵大笑道:“只此一語,可見花門主平日對飲茶一道,也極為講究,哈哈,老實説,老夫這茶葉,除了老夫自己享用,縱然拙荊想喝,老夫都不讓她喝………”

    花見羞赧然不安道:“屬下……”

    中州一君笑道:“這你不知道,好茶要慢慢品嚐,謂之品茗,拙荊喝起來,有如牛飲,非三兩碗不飽,這種極品,如何能供她牛飲?”

    花見羞想笑,但她不敢笑出來。

    中州一君隨手取起茶壺,含笑道:“花門主,來,再來一盞。”

    他站起身,要去給花見羞倒茶。

    她坐在神君下首左邊,距離自然很近。

    花見羞連忙站起,雙手捧着茶盞,惶恐的道:“屬下不敢當。”

    中川一君一看到她纖秀細長,白潤如玉的手指,內心忽然起了一陣遐思,想握住它,但又有顧慮。他緩緩的吸了口氣,傾着茶壺,給花見羞倒了一盅茶。

    花見羞低頭道:“多謝神君。”

    中州一君含笑道:“我們之間,只是閒談,不必拘束。”

    他替自己也倒了一杯,抬目道:“請喝茶。”

    花見羞喝下第一口的時候,早已暗暗運氣試過,這茶中應該沒有什麼不對,何況中州一君自己也在喝。她警惕之心稍去,舉起茶盅,又輕輕喝了一口,隨手放下,欠欠身道:“神君寵召,不知有何諭示?還望神君賜告。”

    “不忙,不忙!”

    中州一君一手摸着頷下蒼須,冬瓜臉上,浮現出親切的笑容,凝視着她,問道:“花門主,你,看老夫如何?”

    花見羞看了他一眼,恭敬的道:“神君英明天下,威展武林,茫茫神州,只此一君而已。”

    “好個茫茫神州,只此一君!”

    中州一君大笑着,續道:“你看老夫是否老了?”

    花見羞道:“神君鼎盛之年,如何言老?何況練武之人,也不能以年歲而論。”

    “哈哈!”

    中州一君目光逼視着花見羞,連忙頷道:“花門主不愧是女中豪傑,見解高人一等。”

    説到這裏,口氣微頓,接道:“花門主大概也看得出來,目下老夫已統率三門、五派、七幫之眾,武林霸業已是非我莫屬……”

    花見羞躬身道:“這個屬下知道。”

    中州一君道:“但老夫苦惱的就是缺少一個助手,老夫意欲延攬花門主入宮,替老夫執掌機要,不知花門主意下如何?”

    花見羞道:“神君座前,已有四大將軍執行神君交付任務,至於江湖上,萬象宮統轄三門、五派、七幫,只要一紙命令,誰敢違抗?屬下能替神君做些什麼?”

    中州一君道:“四大將軍只是匹夫之勇,豈能替老夫執掌宮中機要?”

    花見羞道:“屬下初出江湖,經驗不足,如何能擔當如此大任?”

    中州一君笑道:“只要花門主願意,老夫返宮之日,就得帶你同行了。”他説得高興,不覺呵呵笑道:“等老夫橫掃天下,功成之日,花門主就可成為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的第二號人物了。”

    花見羞聽的心頭暗暗一驚,忖道:他果然懷有異志!

    異志者,想造反也!

    中州一君眼看花見羞沒有作聲,但燈光之下,她那張風華絕俗,羊脂白玉般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片暈紅,宛如抹了一層肥脂,隱泛雙頰!

    他那張冬瓜臉上,不禁浮起了神秘的笑意!

    那是貪婪,猙獰,和淫邪的笑容!

    於是中州一君矮胖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舉手輕輕擊掌。

    但見兩名身上僅披着曳地輕紗的少女,膚光隱現,峯巒縹渺,款步從屏後走出,朝中州一君躬身一禮。

    這光景只有男人看了才會欣賞。

    花見羞是女兒之身,何況又是應神君之召,身在“密室”之中。

    她悚然警惕,迅快移開目光,正襟凜坐。

    但在這一瞬間,她忽然發現身子有了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些燠熱!好像有一縷綺念,沒來由的打心底滋生,緩慢的在散發!

    那好比春光明媚的三月天氣,風和日麗,是閨中少婦“忽見陌頭楊柳色”,是踏青少女“暖風薰得遊人醉”!

    “春慵鎮日懶梳妝”,一種懶洋洋的説不出的不得勁兒,那是春思,無端觸發的春思!

    真會無端觸發的麼?花見羞心頭不由的微生驚凜!

    中州一君的冬瓜臉上,也容光煥發起來,臉上的皺紋減少了,雙目起了異樣的光彩!

    他帶着興奮神色,含笑朝兩名侍女吩咐道:“你們去替花門主更衣。”

    兩名侍女嬌嗔一聲,扭着玲瓏嬌軀,轉了個身,她們身上披着霧樣輕紗,沒風也會輕柔的離地飄起!

    她們僑靨含着迎人的笑意,朝花見羞走來。

    “更衣?”

    更什麼衣?

    花見羞已經警覺到中州一君的居心,這可能會有特別的事故,即將發生!

    她凜然不可侵犯的站起身道:“神君如別無指示,屬下那就告退了。”

    兩名傳女輕盈的走到她身邊,柔聲道:“小婢扶花門主進去更衣。”

    説着,果然一左一右伸手來扶。

    花見羞凜然道:“我用不着更衣。”

    究竟身在“神君”勢力範圍之中,她心頭雖然憤怒,但還是不敢發作。

    兩名侍女伸出的纖纖玉手,已經攏到她肋下,左邊一個嬌柔的道:“這是神君的意思,花門主自然非更衣不可了。”

    右邊一個接口笑道:“是啊,花門主風華絕世,更了衣,就更是‘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神君帶笑看’了!”

    這話,説得太露骨了!

    花見羞臉色倏地一寒,叱聲道:“你説什麼?”

    她一掌出手,頓時感到不對!以她的武功,這一掌含憤出手,至少也得把那侍女摑得昏頭轉向,連退六七步才對!

    但她這一掌摑上侍女的臉頰,只像平常人一般,打的並不太重!

    她發覺自己竟然嬌慵無力,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花見羞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目光一抬,朝中州一君冷冷的問道:“神君……”

    中州一君含笑道:“花門主先去更了衣,我們慢慢的談。”

    右邊的侍女被花見羞摑了一掌,但摑的還不算重,右邊粉頰還紅紅的,她忍笑着,雙手依然輕輕扶住了花見羞的右肘。

    兩人同時輕啓櫻唇,低低的道:“花門主請。”

    蓮步細碎,一左一右小心扶持着花見羞往屏後走去。

    花見羞空有一身武功,此時竟變得“侍兒扶起嬌無力”,任由她們扶持而行!

    一時氣憤已極,回過頭,大聲叱道:“中州一君,你這是幹什麼?”

    左首侍女輕柔的道:“花門主不可觸怒神君。”

    右首侍女接口道:“神君要門主更衣,也是出於善意!”

    花見羞怒聲道:“善意,他在我茶中放了什麼藥物?”

    兩名侍女在這句話的工夫,已經扶着她,急步轉過了屏風。

    屏後,是一間佈置極為華麗的卧室,牙牀羅帳,錦墩繡被,窮極奢華。

    花見羞臉上驟然變得蒼白,一顆心直往下沉,嘶聲喝道:“你們放開我……”

    兩名侍女扶着她而行,當然不會鬆手。

    花見羞急的雙腳發軟,心頭不知怎的,綺念橫生,全身火熱,臉頰上更燙得發燒!

    口中大聲叱道:“你們兩個賤婢,還不放手?”

    你罵得再兇,她們也恍如不聞。

    卧室右首,有一道小門,兩名侍女扶着她推門而入。

    門內,陳設簡單,有牀、也有衣櫃。

    侍女扶着花見羞在牀上坐下。

    花見羞切齒道:“你們簡直是不識羞恥的賤人,把我扶到這裏來,究竟要待如何?”

    她坐下了,兩名侍女便自鬆開了手。

    左首侍女含笑説道:“花門主罵夠了麼?”

    花見羞心頭怒惱已極,冷笑道:“罵夠?總有一天,我要宰了你們。”

    右首侍女低聲道:“花門主,你應該冷靜一些,氣惱也是沒有用的事。”

    左首侍女轉身打開衣櫃,取出一件薄如冰綃的長衣,放到牀沿上,含笑道:“花門主,小婢給你更衣。”

    更衣,現在花見羞明白了!

    中州一君要她們給自己換上這件薄得可以看透肌膚的披紗!這惡賊簡直是淫魔!

    自己女兒清白之軀,真要讓她們給換上這種見不得人的衣衫,以後如何做人?

    她真後悔不該隨姑姑來晉見中州一君的,此時武功全失,要反抗也力不從心!

    一時羞愧急怒。齊集心頭,奮力站起,哼道:“我用不着更衣。”

    話聲甫出,只覺腳下一軟,身不由己的又坐了下去。

    平日她縱然是個堅強的少女,到了此時,也不覺目含淚珠,順着粉靨滾了下來,軟弱的道:“我死也不會換的!”

    左首侍女勸道:“花門主,你忍着些,好死不知歹活,此時此景,小婢就是不説,你也該明白了……”

    花見羞道:“他是什麼中州一君?是禽獸不如的萬惡淫魔,我多少總是江湖上一門之主,我就是死!也要和他一拼……”

    右首侍女厲聲道:“花門主説的小聲一些!”

    花見羞大聲道:“你們怕他,我不怕他,我偏要大聲。”

    左首侍女道:“花門主,別説你此時武功已失,就算你武功高強,也絕不是神君之敵……”花見羞道:“你們自己不識羞恥,還想遊説我麼?”

    右首侍女眼圈一紅,道:“小婢也是女兒之身,被左將軍派人擄住,以我一家性命脅迫,供神君蹂躪,我們為了一家性命,才忍辱偷生……”

    左邊侍女道:“小婢方才聽左將軍説……”

    花見羞道:“他説什麼?”

    左邊侍女道:“這是左將軍方才要小婢勸花門主的話,只是小婢不敢説。”

    花見羞道:“你但説無妨。”

    左邊侍女道:“左將軍説,花門主是花字門一門之主,花門主縱然不為花字門數百弟子着想,也該想想,門主上有高堂,還有姑姑……”

    這是威脅!

    花見羞喪父不到一年,上有一位不諳武功的母親,花字門全賴姑姑花信風撐持。

    如今母親雖然不在這裏,但姑姑……”

    她臉色嬌紅如抹胭脂,身子不由的起了一陣痙攣,整個人幾乎要崩潰了!

    自己此時無力反抗,但求一死,如果真的死了,中州一君一怒之下,花字門固然無法倖免一場殺劫,母親,姑姑都無法倖免……

    要保全花字門,只有犧牲自己清白,要保持清白,那麼就得犧牲花字門……

    事已無法兩全,她急得又垂淚滿臉!

    左邊侍女又柔聲勸道:“花門主,神君既然看上你了,那是無法挽回的了。”

    右邊侍女輕輕嘆息一聲道:“總之,花門主長的實在太美了。”

    花見羞強忍鎮定,使自己冷靜下來,一面以手拭着淚痕,問道:“你們要我順從他?”

    左邊侍女道:“花門主,你應該明白,你只有這條路可走。”

    花見羞道:“你們也是女兒之身,總知道一個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了?”

    右邊侍女臉有愧色,説道:“這個……”

    左邊侍女忙道:“只是小婢兩人,奉命給花門主更衣來的,小婢若是不給你更衣衫,我們兩人只怕要性命不保了。”

    右邊侍女緊接口道:“是啊!花門主,凡事逆來順受,你就委屈點兒,讓我們給你換了衣衫再説……”

    於是兩人一左一有的伸過手去,正待替花見羞寬去外衣。

    花見羞突然臉色一寒,叱道:“你們誰敢動手?”

    她雖是女兒之身,究是一門之主,這一聲叱喝就流露出她門主的威嚴來!

    兩名侍女不由一呆。

    只聽外面傳來中州一君的聲音,問道:“你們還沒給花門主更好衣麼?”

    左邊侍女連忙應道:“啓稟神君,就要好了。”

    兩人急得朝花見羞打着手勢,急急忙忙的伸手來替花見羞寬衣。

    她們手是伸出來了,但並沒有給花見羞寬衣解帶,好像愣住了一般,只是上身微俯,站着不動。花見羞縱然一時失去武功,但究竟是練武的人,反應較快,一眼就看出兩個侍女神情有異,似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就在此時,但見右首壁上,兩幅紫絨窗簾忽然掀開,一條人影,飛閃而人,落到地上。

    這人生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好不英俊!

    花見羞只覺他十分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四目相投,她心頭不知怎的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一張粉靨,驀地通紅望着他,低低問道:“你……”

    青衫少年連忙抱拳一禮,低聲道:“在下楊少華。”

    原來他是跟“令主”尉遲敬的身後來的。

    (尉遲敬,即是殘缺門主口中的“李令主”,花信風卻稱他為“張天使”。)花見羞臉上愈來愈紅,全身也起了一陣暖烘烘的熱流,卻竭力矜持着,點點頭道:“我們在高升樓見過。”

    楊少華道:“花門主是否被她們制住了穴道?”

    花見羞咬着下唇,微微搖頭道:“不是,我……我……”

    這叫她怎麼説?

    茶中被人做了手腳,功力全失,春情盪漾?

    楊少華問道:“你還能行路麼?”

    花見羞眨動一雙水淋淋的眸子,為難的道:“我武功盡失,此刻連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楊少俠,你能救我離開此地麼?”

    楊少華道:“花門主和她們説的話,在下全聽到了,花門主既然功力已失,那隻好由在下揹你出去了。”

    花見羞含羞道:“楊少俠這份盛德,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就在此時,楊少華耳邊忽然聽到一縷極細的聲音説道:“你們走不了的。”

    楊少華聽的一愣,猛地回過頭去,説道:“説話的是誰?”

    花見羞奇道:“沒有人説話呀!”

    楊少華道:“方才明明有人在在下耳邊説話。”

    他話聲末落,突見房門開處,中州一君笑嘻嘻的當門面立,説道:“這説話的人,就是老夫。”

    楊少華動作極快,房門甫啓,他已閃身搶到花見羞的面前,抬手掣劍,嗆的一聲,橫劍當胸,目注中州一君,凜然喝道:“中州一君你敢進來一步,楊某就教你濺血伏屍!”

    中州一君目光一凝,微哂道:“流雲出袖,拔劍的手法還不算慢,你是千峯一云云千里的門下了?”

    楊少華沒想到自己僅僅一記拔劍手法,就被他看出了師門來歷,冷喝道:“楊某是摩天嶺門下,又待怎的?”

    中州一君嘿然笑道:“憑你這柄鐵劍,只怕連老夫衣角也刺不破。”

    花見羞冷聲道:“中州一君,你在我茶中,放了什麼藥物?”

    中州一君冬瓜臉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緩緩説道:“那是‘玉女懷春丹’,服後武功盡失,體軟如綿,可使三貞九烈之婦,柔情似水,可惜你喝得少了一些。”

    花見羞臉紅似火,喝道:“解藥呢?”

    中州一君邪笑道:“不用解藥,你只要他出去,老夫自會給你消解胸頭苦悶,保管你一身功力立可恢復!”

    花見羞雖是處子之身,但中州一君話中之意,那會體會不出來,心頭又羞又怒,叱道:

    “虧你還是三門、五派、七幫總盟主,原來竟是人面獸心,淫邪無恥之徒,你這種手段太卑鄙,太下流了,花字門真不該和你這種江湖敗類,萬惡淫魔,侈談合作。”

    “你罵得好!”

    中州一君居然不動氣,色迷迷的笑道:“花門主,你除了順從老夫,別無他途可循!”

    他隨着話聲,緩步走了進來。

    楊少華劍尖一指,怒喝道:“站住!”

    中州一君看了他一眼,含笑道:“雲千里的徒弟,居然沒出息到做起花門主的面首來了,哈哈,你佔了老夫頭籌,老夫本該殺你,但老夫看在花門主的份上,饒你不死,還不快給老夫滾出去?”

    他依然面含微笑,緩步走來。

    楊少華少年臉嫩,被他説得俊臉通紅,怒喝道:“老賊住口!你胡説些什麼?”

    中州一君哈哈大笑道:“難道老夫説錯了?”

    花見羞氣得全身發抖,嬌聲道:“楊少俠,你給我殺了他!”

    楊少華大喝道:“你再不站住,莫怪楊某無禮了。”

    中州一君當然沒有站停下來,楊少華喝聲出口,長劍疾振,寒芒一閃,朝中州一君當胸刺去。

    中州一君雙目精光暴射,冷喝道:“滾開!”

    右手大袖,迎着長劍拂出。

    他衣袖一拂之勢,看去輕描淡寫,但楊少華突覺一股無形暗勁,撞在劍身之上,刺出去的長劍,頓被蕩了開去,心頭不覺大吃一驚。

    中州一君腳下一停,一手捋須,呵呵笑道:“如何?老夫若要殺你,易如反掌,不過老夫言出如山,既已説過饒你不死,你只要退出此室,老夫決不難為你。”

    “哼!”楊少華在他説話之時,長劍疾展,接連刺出,寒芒閃劍,有如銀蛇,記記刺向中州一君要害,劍勢之快,未曾有!

    花見羞雙面酡紅,星眼如醉,坐在牀沿上,不住的細細喘息,好像忍受着什麼煎熬一般。

    中州一君腳步已經停了下來,但他只是站在原位上,並未躲閃,口中呵呵笑道:

    “好劍法!”

    他僅僅揮動雙袖,封擋楊少華的攻勢。他揮出的衣袖,並沒有楊少華刺出的劍勢那般快速,大概只有三與一之比,那就是楊少華刺出三劍,中州一君才揮出一記衣袖。

    但他揮出的每一記衣袖,都帶着一股無形潛力,衣袖未到,暗勁已經直逼過來,正好把楊少華的劍勢封退出去。

    中州一君果然不失是武林霸主的氣度,他説過不為難楊少華,果然始終並未出手還擊,只是一味的舉袖拂劍,封擋楊少華的攻勢。

    楊少華一連攻出去十餘劍,都被對方封開。本來劍尚輕靈,但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刺出去的長劍,遇上對方暗勁,就有十分沉重的感覺。一時心頭大感驚駭,忖道:此人功力深厚無比,看來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對手,但此刻退無可退,只有和他盡力一拼了!

    心念閃電一轉,突然生出了強烈的求勝之心,手上不覺一停,目光凝注,緩緩吸了口氣。

    緩緩吸氣,自然是在暗暗凝聚功力。

    中州一君雙袖也隨着停住,冬瓜臉上似笑非笑,望着楊少華,徐徐説道:“如何?小夥子,你現在應該知難而退了吧?”

    楊少華運集全身功力,雙目精芒漸熾,喝道:“在下並未落敗,何用知難而退?”

    喝聲出口,左手抬處,中食二指突然點出,發出一縷指風,直襲中州一君的“眉心穴”。

    這一擊,他是蓄勢而發,指風凌厲之極!

    中州一君似是未曾料到楊少華輕輕年紀,竟然有此功力,因此倒也未輕視也,身形一晃,舉足橫跨了一步,閃避楊少華的指鋒,口中沉哼道:“天罡指,但也只有七成火候。”

    楊少華一指點出,口中突然大喝一聲,長劍疾展,一片劍光,飛卷而出。

    這回他奮起全力,揮動長劍,寒芒流轉如輪,幻起重重劍影,層層波濤,朝中州一君身前湧了過去!

    小小一間斗室,霎時之間,幾乎快要被瀰漫的劍氣所淹沒!

    這一輪急攻,確實凌厲無匹!

    中州一君也身不由己被逼的後退了一步,沉喝道:“小夥子,你這是找死!”

    他顯然真動了火,這話是他要出手的前奏!

    楊少華自然不會理他,劍勢更急!

    中州一君雙手疾然一分,左手朝前橫掃,右手接着抓出。

    他這一掃一抓,看去漫無章法,只是隨手使出,但卻迥非一般手法。

    橫掃的左手才出,就有一股強勁潛力。應手而生,把楊少華緊密劍光掃開了一大半,右手五指勾屈,使的竟然是“分光捉影”手法,朝楊少華劍上抓去。

    一掃一抓,快迅絕倫,立時把楊少華迫的後追了二步。楊少華心頭雖感震驚,但少年氣盛,一退之後,依然劍隨人發,奮力撲上,把一柄長劍使的風雲雷電,瞬息萬變!

    他這套劍法,在武林中確實稱得上凌厲綿密,抗手無輩,但可惜遇上的是江湖上的超級高手中州一君!

    但聽中州一君冷冷一笑,雙手開闔之間,又擊出了三招,他手法迅疾奇奧,這三招又把楊少華迫得一連後退了兩步。

    中州一君兩次出手,前後不過五招,但楊少華已然感到壓力沉重,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在他手下,竟然有着施展不開的感覺!心知自己無論在功力、招數上,都和對方有着極大距離。

    所謂棋高一着,縛手縛腳。這一戰,勝負形勢,已極明顯,自己實在無法和他抗衡!

    以自己的能耐,和中州一君動手,自保都談不上,救人自然更無可能,但此時此情,自己總不能捨了花見羞不管,獨自退走。

    中州一君既已動了殺機,自然不會再放過楊少華,楊少華後退了兩步,他左腳跟着前跨一步,臉上似笑非笑的道:“小夥子,這怨不得老夫了!

    左手箕張作勢,右手左右擺動,緩緩朝楊少華抓來。他右手擺動,手勢奇幻,竟似含藴着七八種手法之多。

    楊少華全神貫注,腦際如同閃電一般,思索着破解之法,但任何一記招式,都無法兼顧到對方這樣複雜變化的手勢。

    要待後退,身後已是木牀,退無可退。

    要待閃避,自己閃開了,花見羞就得落到對方手中。

    楊少華這一急,突覺腦中靈光一閃,浮現出玉碗上三記劍式。

    一時之間,也顧不得這三記劍式,自己只不過粗解大意,並未熟練,口中陡然一聲大喝,劍光如練,飛劃而出!

    這一劍,氣勢磅礴,和他方才快捷輕靈的劍法,迥異其趣!

    中州一君冬瓜臉上,神色微變,抓來的右手,急忙一縮,衣袖隨着甩起,左腳也迅快的往後退下。

    劍光過處,但聽一聲裂帛輕響,中州一君右手衣袖,已被劍光劃破,割裂了一角!

    這一下,對楊少華來説,自然大喜過望。

    中州一君在退出去一步之後,衣袖被楊少華劍光劃破,腳下不由的又退後了兩步,愣然道:“這一劍並非雲萬里的路數!”

    楊少華笑道:“學劍,用以防身克敵,就達到了學劍的目的,你管我什麼路數?”

    中州一君嘿然道:“好狂的口氣!”

    楊少華長劍直豎,凜然道:“不服氣,你就再來試試。”

    花見羞粉頸通紅,喘息着道:“楊少俠,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中州一君臉現怒色,冷笑道:“他還走得了麼?”

    隨着喝聲,忽然從懷中摸出一柄一尺八寸長的玉尺,目光驟現殺氣,舉步朝楊少華逼了上來。

    他手中那柄玉尺,寶光晶瑩,中間似有一條閃閃耀目的銀光,一望而知,是一柄寶尺!

    楊少華方才雖然一招把中州一君逼退,但他自知武功不如中州一君遠甚,對方赤手空拳,自己尚非其敵,何況此刻對方已經亮出兵刃,只怕自己更難接得下來。

    尤其他手中這柄玉尺,銀光耀目,分明另有妙用。

    心念閃電一動,立即退後一步,身子微蹲,回頭説道:“花門主快伏到在下背上,咱們出去。”

    花見羞此刻藥力已逐漸發作,身子綿軟無力,但心頭還算清楚,心知時機緊迫,口中嚶叮一聲,一雙柔若無骨的玉臂,朝楊少華背上撲下,緊緊摟住了他頭頸。

    楊少華只覺軟綿綿的嬌軀,伏上肩背,熱得有如一個火團,心頭不由得微微一蕩!

    中州一君口中發出一聲尖笑,喝道:“把她放下!”

    腳下又跨上一步,右手玉尺懸空朝楊少華指來!

    楊少華背起花見羞,左手橫格,把左首侍女推開,左足迅快橫跨一步。

    就在他左足跨出之時,突覺一股鋭利如錐,森寒如冰的劍風直逼過來。

    心頭不由暗暗一驚,忖道:這是劍氣功夫,這魔頭居然練成了劍氣!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他揹着花見羞,堪堪舉步跨出,那裏還有閃避的機會?

    此時除了硬拼,已別無他途!

    楊少華口中大喝一聲,右足倏提,身形偏左,仰首向上,長劍朝上直點出去。

    這一式,看去極似“降龍在田”,實則正是他從“修羅玉碗”

    的“天趣攝”三式中學會的第一招!

    方才他使的也是這一招!

    他方才一招把中州一君逼退,而且還削斷了對方一角衣袖,但這回就不同了!

    楊少華一劍點出,根本還未觸到對方玉尺,就覺那股逼來的劍氣,不但重逾千鈞,而且鋭利無比。

    他背上揹着花見羞,只黨右臂一麻,腿彎一屈,幾乎承受不住,往後跌坐下去,但他還是咬緊牙關,撐了起來。

    這一招總算接住了,一張俊臉也已脹得通紅。

    最使他感到驚駭的,是手中三尺長劍,已在和對方劍氣一接之下,無聲無息的被削去了三寸長一截!

    他心頭自然明白,這一招使的還是玉碗上的劍法,若是憑自己的武功,只怕休想接得下來。

    中州一君眼看他兩次使出來的,都是同一式劍招,第一次,削斷自己衣袖,第二次居然連自己發出的劍氣,都被他接了下去!

    他雄霸江湖,二十年之久,各門各派的武功,從未放在他心上,但對楊少華這一式劍法,竟然看不出它是何來歷?

    熠熠如電的雙目,盯注着楊少華臉上,暗暗忖道:這小子今晚不把他除去,日後必為萬象門的勁敵!

    心念一動,目中兇焰更熾,右手玉尺,又朝楊少華隔空遙點過來!

    這回,楊少嘩的目光,也一絲不懈的緊注着中州一君,是以對他手中那柄玉尺,也看清楚了!

    那柄玉尺不過一尺八寸來長,有三個手指般寬闊,玉色晶瑩透明,中間一條閃閃銀光,原來是嵌在玉尺中的一柄銀色小劍。

    小劍像水銀一般,會在玉尺中流動!

    中州一君徐徐舉起玉尺,朝外指來,那銀色小劍大概經他真氣催動,銀光四射,一股森寒劍氣,就從玉尺直刺出來!

    楊少華看得心頭暗暗驚駭,忖道:這玉尺果然有着怪異,只不知……

    中州一君右手舉胸,玉尺已經緩緩點出,尺中銀色小劍,銀光四射。

    突然間,他身形斜側,點出的玉尺,迅快收了回去,口中沉喝一聲道:

    “什麼人暗算老夫?”

    楊少華正在全神貫注看他,竟然絲毫不曾發覺有人偷襲中州一君。

    但從對方側身收尺的情形看來,果然像是有人乘他運功點出玉尺之時,襲他空門。

    (右手點出玉尺,肋下就成了空門)。

    偷襲他的人,當然不會出聲。

    楊少華自是不肯錯過機會,趁他收尺之際,迅快的又往左挪移出去數尺來遠。

    那是因為沒有這一點空隙時間,楊少華不敢有半點分心,自然也沒有移動的機會。

    他向左移動,也正是向這同斗室儀有的出路窗口移近。

    現在他距離垂着紫絨窗簾的窗户,已不過數丈來遠,只要再有眨眼時間的空隙,他就可以揹着花見羞破窗而出了。

    中州一君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沉笑一聲道:“小子,你還想活着離開此室麼?”

    他和楊少華至少也有四五步距離,喝聲未落,舉足一步就跨到楊少華面前,正待舉足點出!

    突然又似有人偷襲於他一般,左手衣袖一拂,往後退下了一步。

    也就在此時,楊少華耳邊聽到了一個極細的聲音説道:“這位兄台,快從窗口退出去,中州一君,自有在下兄弟接應。”果然有人暗中相助!

    楊少華精神一振,在中州一君後退之際,也立即行動,左手使了一招“龍尾揮風”,一掌朝左首花窗擊去。

    身隨掌發,雙足一蹬,他不肯背向中州一君,只好長劍護胸,面對着中州一君,往後倒縱,朝窗外飛掠出去。

    他這一下動作極快,中州一君剛往後退,就看到他揹着花見羞破窗逃出,心頭不禁大怒,厲笑一聲,玉尺一指,身子離地三寸,平飛過來。

    玉尺中銀光暴漲,一道森冷的無形劍氣,突擊而至。楊少華這一記“倒騎天龍”,正是師門獨步武林的輕功“天龍馭風八大式”中的一式。

    中州一君追擊之勢,雖然快如掣電,楊少華的一式身法,也同樣迅若飛虹!

    楊少華堪堪破窗飛出,中州一君的玉尺,也閃耀着銀光,疾向楊少華當胸射到!

    就在這間不容一發之際,窗外突然響起了一聲叱喝,寒光乍閃,一劍、一扇,從窗口兩側交叉攔截而至,緊接着但聽“叮”

    “叮”兩聲,窗外攔截中州一君的兩人,宛如驚弓飛鳥,兩道人影被震得凌空飛起,倒飛出去一丈來遠。

    落到地上,那是兩個貌相清俊的青衫少年!一個手持鐵骨摺扇,一個手持短劍,都禁不住面露驚異之色。

    這兩人正是化名燕秋山,燕秋水兄弟的祝文輝和桑飛燕兩人。他們是從下盤寺跟着又瘦又高的怪人木客來的。方才兩次細小石粒,偷襲中州一君的,也正是木客,但他此刻又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窗外是一片綠茸茸的草地,中間有一個圓形的花壇,種着幾棵翠綠葉子的牡丹,現在當然不是牡丹開花的時候。

    這片車地,少説也有半畝見方,四周圍着磚牆。

    中州一君從窗中飛出,雖然把攔截他的祝文輝,桑飛燕兩人震了出去,但他落到地上,心頭也不由的暗暗嘀咕:“又是兩個年輕小夥子。”

    他們居然能接下自己凌厲劍氣的衝擊,居然除了震飛出去,竟絲毫不受傷!

    這三個小夥子的武功,真是自己生平所僅見!

    心念轉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楊少華堪堪飛身落地,中州一君口中長笑一聲,“小子,你死定了!”

    他從窗中飛出,只不過腳尖在地上點動了一下,就離地飛起,玉尺一舉,縱身追撲過來。

    三人之中,他自然非截下楊少華不可。

    玉尺經他真氣貫注,化作一道精練,朝楊少華電射而來。

    楊少華不認識祝文輝、桑飛燕兩人,自然更不知道兩人的底細,眼看他們接應自己,被中州一君震飛出去一丈來遠,心中大感不安。

    (那是因為祝文輝、桑飛燕兩人根本不知中州一君玉尺的妙用)此時眼看中州一君朝自己追擊而來,口中突然朗笑一聲:“中州一君,你當楊某真是怕你不成?”

    他方才試出了“天趣攝”的威力,雖是初學乍練,但威力之強,比自己苦練了十年的“流雲劍法”,還厲害得多。

    方才是在斗室之中,施展不開手腳,此刻哪還和他客氣?笑聲甫起,一道人影,已經斜飄而起,手臂直伸,長劍乎刺而出。

    這一式,正是“天趣攝”的第二式。他背上雖然揹着花見羞,但飄飛而出的身法,卻十分輕靈美妙!

    中州一君氣貫玉尺,追擊過來,勢道何等快速?加上楊少華髮劍迎擊,雙方一來一往,自然像電光石火,一閃之間,很快就接觸上了。

    劍尖和玉尺在空中驟然一接,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中州一君只覺對方這一招極似崑崙劍法中的“潛龍昇天”,心中還在暗暗冷笑:“你是找死!”

    但就在要接未接的一剎那,他已看出楊少華這一記劍法,竟然博奧精深,威力極強!

    但就在他有此發現之時,雙方已經接觸上了!

    中州一君凌空撲擊的人,好像遇上了一道劍光划起的劍牆,身不由己,往下直落。

    楊少華總究是初學乍練,對這三招劍法的精奧變化,未能參詳透徹,練習純熟。

    因此使是使出來了,自然未能把這一招劍法的威力,發揮出來。

    耳中聽到“叮”然輕響,手中突覺猛然一震,一個人被震的倒飛出去一丈來遠,才以“千斤墜”身法,穩住身形,落到地上。

    祝文輝低喝一聲:“兄弟,該咱們上了。”

    手中摺扇,突然打開,人已從左邊朝中州一君逼了過去。

    桑飛燕右手短劍一指,接口叫道:“是啊,這位少俠只管揹着花門主走,這老魔頭交給咱們兄弟打發他好了。”

    唰的一聲,左手也掣出一柄短劍,配合祝文輝,從右首朝中州一君緩緩逼去。

    中州一君雙目殺機隱射,嘿然笑道:“原來你們兩個,果然是卧底來的奸細,老夫也饒你們不得。”

    喝聲出口,玉尺一招“左右逢源’,寒芒閃動,分向兩人點出。

    祝文輝看他手中玉尺有異,身形一閃,避開了正面,手中摺扇,倏然灑開,橫劃而出。

    桑飛燕更不怠慢,左手朝外疾圈,右手短劍一抬,迎着點去。

    三人出手,全都快速絕倫,祝文輝但覺一股森冷劍風,逼人而來,他雖已避開正面,依然被震得後退了三步。

    桑飛燕一記“無形掌’發在前面,等到短劍揮出,中州一君的劍氣,已經逼近,掌力抵擋不住,再撞上了短劍,她一個人身不由已,竟被震出了四五步之多,幾乎跌坐下去。

    中州一君目光一注,嘿然道:“原來你是桑老兒的門下。”

    桑飛燕腳下停住,心頭不由的又驚又怒,哼道:“是又怎樣?”

    方才她和左將軍齊天遊動手之際,曾連續使用了修羅玉碗上“人趣攝”三招中的一招,兩次都把左將軍逼退。

    此刻心頭一氣,喝聲出口,手中短劍一晃,人隨聲進,朝中州一君衝了上去。

    這一劍,出人不意,但見劍影灑射,去勢鋭急!

    中州一君想不到桑飛燕只是被自己震飛出去,竟會絲毫無傷。

    (他不知祝文輝、桑飛燕服了桑藥師的“參雪丹”,內力基礎,勝過普通人數十年苦練)。

    不!她居然一退之後,又疾快的衝了上來!

    中州一君自然不會把她放在眼裏,心中冷嘿一聲:“小子找死!”

    心念方動,桑飛燕衝來的人,已經快到面前,但見迎面而來的劍影錯落飛灑,和方才楊少華使出來的劍法,極相近似,自己竟然識不得對方路數!

    (楊少華使的是“天趣攝”,桑飛燕使的是“人趣攝”同出“修羅玉碗”。)中州一君勿忙之間,只得舉尺護身,一提真氣,身子離地數寸,向後疾退出去。再説祝文輝被震的後退了三步,堪堪站穩,瞥見妹子一退即進,奮不顧身的朝中州一君衝去,心中猛吃一驚,口中喝道:“妹子速退!”

    他心中一急,不覺叫出“妹子”來了。

    喝聲甫出,雙足一點,縱身向中州一君飛撲過去,手中鐵骨摺扇凌空急劃,一道扇影如閃電掠空,灑射而至。

    他本身武功,原勝過桑飛燕甚多,對玉碗上的三招“人趣攝”的變化,自然也比桑飛燕領悟得多。再加此時心頭一急,內力進發,這一記扇招,真如匹練飛卷,聲勢極盛!

    中州一君一時輕敵,剛被桑飛燕逼得後退,此時又見祝文輝連人帶扇,飛捲過來,心頭不禁大怒,厲笑一聲:“老夫不殺你們一個,還當我中州一君不敢開殺戒麼?”

    就在他右手玉尺舉起之時,耳中但聽一聲極細的嘶然輕嘯,從他背後激射而來,襲向右腰!

    只要聽這聲細嘯之聲,襲來的暗器,必然極為細小,但勁力卻強勁之極。

    “笑腰穴”賢髒所在,是人身極脆弱的部位,自然是必救的大穴。中州一君不得不身子一側,向旁移開,避開這一記暗襲。

    這一來右手玉尺自然為之一滯,左手迅疾一抖,向空揮出。

    衣袖自然要比手中玉尺差得多了!

    但他衣袖出手,一股勁急無比的罡氣潛力,依然像一團飛遊狂飈,排空湧出。

    祝文輝是關切妹子安危,使了全力,中州一君也在心頭暴怒之下出手,雙方勢道俱盛!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的事,一撲一迎,扇影和衣袖一觸,頓時發出一聲裂帛似的大響!

    中州一君仍然站在原地,臉上一片嚴肅神色。祝文輝飛撲過來的人,卻被直震出一丈開外,蓬然一聲,跌摔在地上。

    中州一君這一拂,至少用了八成力道,他僅被震出一丈開外,自然很感意外。

    在他想來,祝文輝縱然不被立時震斃,也得震傷內腑,踣地不起。

    因為放眼武林,能接得下他一擊的人,實在不多,他根本用不着再看了。

    桑飛燕看的一顆心幾乎直跳出來!

    她一顆心自然全在大哥身上,急忙一個箭步,掠了過去,急急叫道:“大哥,你傷在哪裏?”

    那知祝文輝忽然站了起來,拍拍衣衫,笑道:“愚兄很好。”

    這下直看得中州一君大感凜駭,暗道:“這三個小子究竟是何來歷?這點年紀,居然會有這等內力,而且他們所使招法,路數也相同,三人不除,實是心腹大患!”

    此念一生,立即沉喝一聲:“來人呀,給老夫拿下了!”

    他喝聲雖然不響,但卻以內力送出——

    drzhao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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