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翠呆呆的坐在她那小樓上,衣裳都沒換,呆呆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怎麼了。
雙喜上來了一趟,可是看這情形沒敢打擾,悄悄的又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人影一閃,微風颯然,小樓裏,紀翠的眼前多了個人,是嚴四。
紀翠一驚而醒,她站了起來:“你,你怎麼來了?”
嚴四道:“我來謝謝格格。”
“不,你不該謝我。”紀翠道:“你不怪我,我就很知足了。”
“我不會怪格格,也不敢。”嚴四道:“格格的立場”
紀翠急又搖頭:“不,不是立場,跟立場沒有關係,我只是怪你不該那樣對我。”
這是傷心處,她都要哭了。
嚴四心裏也一陣難受,他沒敢顯露出來:“格格現在已經不怪我了。”
眼淚流了下來,紀翠抬玉手拭淚,又搖了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説。”
嚴四忍不住了,實在忍不住了,他上前擁住了紀翠,輕輕的,擁了一下就放開了。
紀翠驚住了,淚水像泉水似的湧出來,她瞪圓了一雙美目望嚴四,卻沒説話,不知道是不是説不出話來。
嚴四道:“格格,你是位好姑娘,難求的好姑娘,我欠你的,一輩子都欠你的”
紀翠仍然流着淚,仍然沒説話。
嚴四又道:“令兄不會放過你的,你千萬要小心應付。”
紀翠香唇嗡動了幾下,才説出了話:“我知道,我不怕,我也願受。”
嚴四心裏又一陣痛:“為了保護格格,我可能傷害令兄,格格會意麼?”
“不,你不能,我正要跟你説,求你放過他,放過‘肅王府’,他總是我哥哥,‘肅王府’總是我的家。”
“格格這話”
“我哥哥説,有他就沒有你,有你就沒有他,甚至整個‘肅王府’都會受波及。”
嚴四身軀震動了一下:“我懂了,但是這種事決定在皇上,不在我,唯一的辦法就是要令兄馬上舍棄鰲拜,挺身護王,滿朝文武都會追隨。”
“他要是肯聽我的,也就不會這樣了,他聽賈姑娘的,最聽賈姑娘的,我求賈姑娘勸勸他。”
“希望他肯聽賈姑娘的。”
“可是,賈姑娘要是願意勸他,不就早勸他了麼?”
“令尊肅王爺呢?”
“壞就壞在‘肅王府’沒人管我哥哥啊!”
這話已經説得很明顯了。
嚴四道:“肅王府是皇族親貴,連先皇帝都叫肅王爺一聲六叔,令兄又執掌京畿禁衞,可算已得人間之極榮華寶貴,格格的父兄還要怎麼樣。”
紀翠道:“世間有幾個知足的啊!”
“難道將來鰲拜給的就能知足?其實,鰲拜又能給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
嚴四臉色忽一變:“難道,格格的父兄打算先投效鰲拜,然後再取而代之。”
紀翠也一震:“不會吧,既有此心,為什麼不直接”
“那是大罪名,永遠會背個弒君篡位,可是取鰲拜而代之就不同了。”
“那還不是一樣。”
應該是一樣,史官的春秋之事是不會容情的。
當然,那還得不怕死的正直史官。
“奈何格格的父兄不這麼想。”
“那就太可怕了。”
“恐怕也不是格格勸得醒的。”
紀翠淚流得更多了:“那就是自取滅亡了。”
“但願我料錯了。”
“這就夠讓我以生為‘肅五府’女兒為恥了,真是再那樣,我……。”
她怎麼樣,紀翠沒有説出口。
嚴四下意識的心頭砰然:“格格”
只聽一聲,傳呼傳了過來:“貝勒爺回府,貝勒爺回府……。”
嚴四道:“格格,令兄回來了,我走了。”
紀翠很平靜:“你走吧,只管放心,我會應付的。”
嚴四還能説什麼,除非他能留下來保護格格,他沒再説什麼,毅然穿窗而去。
嚴四不見了。
紀翠突然嬌靨飛紅,嬌靨也泛起了輕顫!這是為什麼?只有紀翠自己知道。
雙喜一臉驚慌的跑了上來:“格格,貝勒爺回府了。”
紀翠淡然道:“我聽見了,你下去吧,沒叫你不要上來。”
雙喜還想説什麼,可卻是欲言又止,最後焦急而關切的看了紀翠一眼,恭應一聲,頭一低,退出房門又下樓去了。
紀翠坐在那兒沒有動,她等着了,不管即將來臨的是什麼,她都等着了,她豁出去了,她已經做了該做的,心已經安了,不管即將來臨的是什麼,她都不在乎了,而且她已經從嚴四那兒得到了安慰,那怕是死在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下,她已心滿意足了。
這時候,在後院門玉貝勒大步衝進了後院後頭緊跟着的,自然是賈姑娘,她一把拉住了玉貝勒:“貝勒爺,你聽我的”
玉貝勒霍地轉回了身:“賈姑娘,您也聽我的”
“我不能聽你的。”賈姑娘道:“我不能不為你着想”
“您要是真為我着想,您就讓我去找他,不然憋着這口氣能把我憋死。”
這可是賈姑娘親眼看見的,玉貝勒氣得吐了血。
可是賈姑娘仍道:“我知道,可是貝勒爺你要多想想王爺那ㄦ”
“您放心,我阿瑪那兒自有我應付,而且我已經想好怎麼應付了,包準我阿瑪幫我不幫她。”
這話説完,玉貝勒沒等賈姑娘再説什麼,掙脱了賈姑娘的手,轉身直往後闖。
聽了玉貝勒的話,賈姑娘雖然放心了些,可卻不能完全放心,嘴裏叫着玉貝勒,腳下可就急急的跟在後。
到了後頭,玉貝勒飛步奔上小樓,當然,紀翠正在房裏坐着等他。
“你真把那匕首給他了。”玉貝勒一見紀翠就説。
“我本來就這麼告訴你。”紀翠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可是你一直不信。”
“你還有了理了。”
玉貝勒雙眉陡的一挑,揚手就要打。
緊跟着趕到的賈姑娘伸手擋住:“貝勒爺,有話可以説。”
“還有什麼好説的。”玉貝勒道:“是怎麼回事,您不是不知道,您看看她”
賈姑娘目光凝,望紀翠:“格格,不是我説你,你也實在太不應該了”
玉貝勒剛才要打她,現在賈姑娘又這麼説她,紀翠表現得一點也不在乎,看來她是真不在乎了,這一連串的事,似乎也使她改變了很多,使她變得不再剛烈,使她變得很有韌性。
她抬眼望賈姑娘:“我不過是物歸原主,這叫不應該?”
“格格既有現在,何必當初。”
“對,我正要説,要錯我是當初錯,當初我就不該用‘半日睡’迷到他,拿他那把先皇帝御賜的匕首.”
玉貝勒道:“你怎麼説?”
紀翠仍然臉無表情:“當初我該死,我愧對全家,忘恩負義,也對不起李豪,現在我已經心安理得了”
“你”玉貝勒勃然大怒,揚手就要打。
賈姑娘急急又擋住:“貝勒爺”
紀翠道:“別説打了,我現在連死都不怕,也隨時可以死。”
“好。”玉貝勒一咬牙.硬生生一巴掌摑下。
賈姑娘沒擋住,但是玉貝勒這一巴掌也終因賈姑娘的一擋走偏了,只掃中了紀翠的烏雲臻首,把頭髮打披散下來了。
紀翠沒有動,一動都沒有動。
玉貝勒-巴掌沒打中,還要打。
賈姑娘這回沒擋他,急得一步跨到紀翠之前,擋住了紀翠,臉色一沉,道:“貝勒爺-一”
玉貝勒叫道:“賈姑娘,您怎麼還一一是她不仁,不能怪我不義”
賈姑娘道:“就算格格再不仁不義,貝勒爺你也不能打她。”
“她不幫我幫別人,她要害死整座‘肅王府’,我還不能碰她。”
“不能。”賈姑娘道:“你是她哥哥,不是王爺。”
“長兄比父”
賈姑娘急了,變色道:“我不管你怎麼説,我説不能就是不能。”
“您是讓我出不了這口氣。”
“你還要怎麼出氣,她是你妹妹,又不是別人,難道你真殺了她才能出氣,你可以稟知王爺,看王爺怎麼處置。”
玉貝勒相當急怒,一張原本鐵青的玉面都漲紅了,他一聲沒再吭,猛跺一腳,轉身走了,又像一陣疾風似的衝下了樓。
賈姑娘轉身向紀翠:“格格,貝勒爺剛才在外頭,氣得都吐了血,我得去看看他去。”
她也走了,走得也像一陣風。
紀翠仍然坐着沒動,也沒説一句話,賈姑娘臨走時的話,她好像沒聽見。
其實,這時候誰還能指望她怎麼樣,從小到大,她何等的嬌貴,何等的寵慣,尤其是個自小沒孃的女兒家,就是肅王也從沒有碰過她一指頭,現在她能任由玉貝勒打她,她對這個哥哥,已經是容忍很多了,也可見她改變了多少。
是什麼讓她改變的,恐怕是一個“情”字了。
玉貝勒跟賈姑娘都走了,在小樓外,北邊,靠後院牆那株枝葉茂密的大樹上,有一雙一直隔窗盯着紀翠的目光,忽然變得不忍,變得憐惜,在投下最後一瞥後,一條像輕煙似的人影從枝葉中飄出,飛射不見,樹上的枝葉連動都沒動一動。
晚一點,肅王爺回府了,堂屋裏坐下,衣掌還沒換,茶也還沒喝一口,玉貝勒就進來了。
這時候那是告狀的時候,賈姑娘急得忙遞眼色。
可是玉貝勒他偏裝看不見:“您回來了?”
“嗯,你今兒個怎麼回來這麼早。”
“沒事兒了,抓叛逆的人都撤了,怎麼不回來早?”
賈姑娘遞過茶來,肅王爺接過來才喝一口,聞言抬眼:“叛逆可拿了。”
“沒叛逆可拿了。”
“怎麼?讓他跑了,這麼多人拿一個叛逆”
“叛逆沒跑,只不是能動他了。”
“不能動他,為什麼?”
“這就得問紀翠了。”
“問紀翠,怎麼説?”
玉貝勒這才把前因後果稟知了肅王爺。一點都沒瞞。
肅王爺一聽臉色就變了:“有這種事?”
“賈姑娘都知道,您可以問她。”
肅王爺立即轉望賈姑娘。
賈姑娘沒等問就點了頭:“貝勒爺説的是實情,王爺也可以問問格格。”
肅王爺突然拍了桌子,蓋碗一跳,茶都灑了出來:“我誰都不用問,你妹妹再不對,你也不能打她。”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出了玉貝勒跟賈姑娘意料之外,兩個人一怔,玉貝勒叫道:“阿瑪”
肅王爺一揮手:“不要再説了,你妹妹是不對,可是你打了她,你的不對就蓋過了她的不對了。”
玉貝勒忍不住抗聲道:“她做了這種事還不該打。”
肅王爺又拍了桌子,而且霍地站了起來:“該打也輪不到你打,她長這麼大,我都捨不得碰她一指頭,要你打。”
玉貝勒臉色都白了:“阿瑪,您未免太護妹妹了”
肅王爺指着他的鼻子暴叫:“你説什麼?你還敢。”
賈姑娘知道,這時候該她説話了,再不説話恐怕就要糟,她先攔玉貝勒:“貝勒爺不能跟你阿瑪頂嘴,少説一句”
然後她轉過臉再勸另一位:“王爺”
她攔玉貝勒,玉貝勒沒説什麼,她勸肅王爺,肅王爺可衝她瞪了眼:“難道你也認為他打紀翠打對了。”
紀翠是該打,可是賈姑娘知道,這時候絕不能承認,甚至最好永遠都別這麼説,她忙道:“不”
“既然這樣,你也在那兒,你就任由他動手打紀翠?”
這就只有賈姑娘懂,這很嚴重,更不能承認,她忙道:“我沒有,我攔了,貝勒爺是想打而沒打”
真説起來,這也是實情。
可是聽過肅王爺耳朵裏,仍然不是味兒,他叫:“想都不能,想都不該,他憑什麼?”
最後一句,他抬手指玉貝勒,手指頭差點沒碰着玉貝勒的鼻子。
也只有賈姑娘懂這句“他憑什麼”的意思,她硬沒敢吭聲,只打算放低姿態再勸。
可是就在這時候,玉貝勒突然説了話:“我憑什麼?就憑我是她哥哥,就憑我是您兒子,就憑我執掌京畿禁衞。”
賈姑娘吃了-驚,可是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心裏大急。
果然,肅王爺暴跳如雷:“你還敢你執掌京畿禁衞有什麼了不得的”
玉貝勒冰冷道:“我執掌京畿禁衞,我要是説句話,鰲拜他不敢這麼囂張,他成不了事,可是我選的是他,這也是您的意思,一旦他真成不了事,咱們這背叛皇家的,會落個什麼樣的罪,您知道不知道,想到沒有?”
肅王爺道:“你胡説什麼?鰲拜怎麼會成不了事,這跟咱們家的事扯得上什麼關係。”
“我看您是糊塗了,您的好女兒胳膊肘往外彎,幫別人的忙,把那把御賜護身匕首從我這兒盜走,又給了那個李豪,我還能奈何李豪麼,李豪是個真對手,是個大障礙,有他從中作梗,鰲拜能那麼容易成事,萬-鰲拜成不了事,肅王府就完了,您明白了麼?”
肅王爺怔住了,兩眼發直,嘴半張着,不但不暴叫了,甚至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顯然,他明白了。
顯然,玉貝勒這一着奏了效。
賈姑娘也沒想到玉貝勒會這麼面陳利害的一着,這一着等於是要挾肅王爺,等於是要肅王爺在衞護“肅王府”,跟衞護女兒之間作一選擇,而這一着顯然已經奏了效。
這一着有效。賈姑娘是應該想得到的,因為見風轉身,背叛皇家,改投鰲拜,幾乎是她的主意,她深深瞭解肅王貪心重重,野心大,所以她當初出這個主意的時候,肅王未加反對,當玉貝勒付諸行動的時候,肅王也未加阻攔,這,應該就是默許,當初肅王既然有這種默許,現在這一着怎麼會對肅王沒有效?
賈姑娘放心了,該擔心的她也不擔心了,趁勢道:“王爺,貝勒爺説的還是真的,事關重大,這可不能想不到啊。”
肅王爺回過了神,可是還是顯得有點慌張,有點六神無主:“你們説的也太過了,那個姓李的有了先皇帝御賜的護身匕首又怎麼樣?
咱們這種作為不是已經連先皇帝都不顧了麼?還在乎什麼先皇帝御賜的一把匕首!”
對呀!這絕對是理,背叛皇家,改投鰲拜,已經是大不韙,已經是犯了滔天大罪了,還在乎什麼先皇帝。
玉貝勒跟賈姑娘聽得都一怔,可是玉貝勒旋即道:“阿瑪,您説的我懂,可是這種事只能暗地裏進行,我要是公然對付李豪,那不成了明日張膽了麼?”
“誰讓你明目張膽了。”肅王爺道:“你不會也暗地裏進行啊,官裏不能對付那個姓李的,‘北京城’地面上的江湖道,難道也不能對付那個姓李的?”
玉貝勒道:“北京城”地面上的江湖道,根本對付不了他。
“你就憑這執掌京畿禁衞。”肅王爺道:“你的腦筋就不能轉個彎兒?”
玉貝勒沒懂,賈姑娘懂了,她兩眼一睜,忙叫道:“我明白了,王爺是讓動用各營的人。”
玉貝勒也明白了,忙道:“那怎麼行?萬一讓認出來”
“認出來你不承認,誰能拿你怎麼樣,禁衞各營掌握在你手裏,誰又能查,只要事先跟褚家、皇甫家説一聲,到時候都説是他們兩家的人不就行了。”
薑還是老的辣!玉貝勒一時沒能接上話。
賈姑娘説了話:“貝勒爺,王爺這主意還真可行。”
她説的還是真的。
玉貝勒還是沒説話,這次沒説話不是沒話説,而是默認。
只聽肅王爺又道:“我給你想出法子來了,不許再對紀翠怎麼樣了。”
賈姑娘忙道:“不會了。”
説了完這句話,她才覺得這句話不妥,也露骨了些,她代表玉貝勒説話,這不是明顯表示她跟五貝勒是一邊麼?難道玉貝勒的一切由她控制。
接着,她忙解釋:“我是説”
玉貝勒那裏打了岔:“可是您也得管管小妹,總不能讓她還有下回。”
肅王爺道:“這我知道,用不着你説。”
話説到這兒,應該是雲消霧散沒事了。
賈姑娘給玉貝勒遞過個眼色:“好了,貝勒爺去吧,王爺回來還沒歇息呢!”
玉貝勒懂賈姑娘的意思,二話沒説,轉身出去了。
賈姑娘轉向肅王爺忙道:“王爺也夠累了,回來還不得歇息,快進去躺會兒吧!”
她只希望事情快點過去,她知道,要是不盡快岔開,接下來肅王爺還會説些什麼?
肅王爺沒答理,直到聽不見玉貝勒的步履聲了,他才沉下臉色道:“紀玉現在都能打紀翠了,這可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你可要多管着他點兒。”
賈姑娘果然料中了,這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她道:“王爺,我不能不承認,紀玉做的是過了點兒,可是王爺已經知道了,他也是為王爺,為整個‘肅王府’好,他能這樣對紀翠,足證明他並不知道李豪,真要是知道了李豪,他也絕不敢,您説是不是?”
肅王爺道:“不管怎麼説,我要你多管着他點兒,往後絕不許再發生這種事,也不許他再讓我有不受管的感覺。”
賈姑娘不能不採取低姿態:“我知道,只是王爺讓我管,這不是王爺自己分麼,他是王爺的兒子,他是在王爺跟前長大的,王爺自己管他不就行了麼,為什麼還要有顧忌?”
這句話説得肅王爺有些窘迫,尷尬,不自在,他乾咳-聲道:“胡説,我從來沒有分過,我是説我經常不在家,你見他的時候多,所以才讓你多管管他。”
不知道賈姑娘是否還想再説什麼,肅王爺根本不給她説話的機會,他-擺手道:“好了,我還真累了,要進去躺會兒子。”
他站起來走向耳房。
賈姑娘沒説話,儘管她明知道肅王爺是掩飾,可是她知道這不能計較,也最好不計較,讓它越快過去越好,她-聲不吭的跟進了耳房。
“查緝營”統帶的“簽押房”門口,本來是沒有人的,連個站門守衞的人都沒有。
可是現在突然有了個人,別説沒人看見,就算有人看見,也不可能看出來他是從那兒來的。
因為他像是憑空出現的,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反正他就是那麼出現了。
只聽他道:“我要見統帶。”
“簽押房”門口沒人,“簽押房”裏可有人,裏頭有人問:“誰呀!”
那人道:“草民嚴四。”
嚴四,嚴四是誰?誰是嚴四?
許是腦筋-下子沒轉過來,問的那人又問:“誰?”
嚴四道:“草民也叫李豪。”
這回知道了,李豪在“查緝營”簡直是大名鼎鼎,那還有不知道的。
一下子跑出來兩個,瞪大了眼指嚴四:“你”
嚴四抬手把兩隻手扒開了:“你們統帶在不在?”
裏頭響起一聲暴喝:“李豪,你好大膽”
嚴四淡然道:“玉貝勒撤回了各營的人手,他不會沒有道理,統帶也不會不知道。”
統帶從裏頭走到近前,橫眉豎目:“我不知道一-”
“不要緊。”嚴四道:“只要統帶你認識這個就行了。”
他取出了那把匕首。
統帶一怔直了眼:“你,這”
“認識這個麼?”嚴四問。
“認識,認識。”統帶忙點頭,隨即趴伏在地,不敢仰視:“奴才奴才-”
嚴四道:“好了,你請起來説話。”
他收起了匕首。
統帶忙謝恩站起,閃退-旁,哈腰擺手:“您請裏頭坐。”
嚴四沒客氣,進“簽押房”坐下,統帶只有垂手侍立的份兒,那兩個退出了“簽押房”,連進來都不敢進來了。
嚴四坐着望統帶:“統帶現在知道,玉貝勒為什麼撤回各營人手了。”
“是的,奴才知道了,奴才知道了。”統帶忙點頭。
“那就好”話鋒一頓,嚴四接道:“我來是為查問一聲,押在你‘查緝營’的那個人,放了沒有。”
統帶微怔:“您是問”
“‘漢留’,姓秦,玉貝勒親口答應,只要我現身,他馬上就放人。”
統帶頭垂得更低了些:“您説的這個人,沒有押在‘查緝營’。”
嚴四微一怔:“怎麼説,這個人沒有押在‘查緝營’。”
“是的。”
“那押那兒去了。”
“這就不知道了。”
“人真不在‘查緝營’?”
嚴四又道:“統帶,我希望你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這”
“人究竟在不在‘查緝營’。”
“原本在,可是現在已經不在了。”
“這麼説是移到別處去了。”
“是。”
“移哪ㄦ去了?”
“這”
“你是‘查緝營’的統帶,不可能不知道,不想跟自己過不去,最好實話實説,有一句説一句。”
“這。”
他還猶豫,還吞吞吐吐。
嚴四霍地站了起來:“你是怎麼回事?”
統帶微之猛一驚,脱口道:“他死了!”
嚴四心裏一震,懷疑自己聽錯了:“你怎麼説?”
統帶有點戰戰兢兢:“他,他死了”
嚴四一把抓住了統帶:“他好端端的,怎麼會死了。”
“這!這”統帶有吞吞吐吐了,這回不只是猶豫,還帶着怕。
“我説過,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嚴四五指微一用力,統帶立即矮下去半截,額頭上都見了汗。
門外那兩個進來不敢進來,看到這兒不敢看下去了,跑了。
嚴四知道,他們叫人去了,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道:“顯然你是跟自己過不去。”
統帶忙道:“我説”
嚴四五指微松:“我聽着呢。”
統帶道:“我們逼他説出同夥的藏身處,他不肯説”
他住口不言,沒説下去。
嚴四道:“所以你們就把他給殺了。”
統帶驚恐的望着嚴四,點了點頭。
嚴四一臉怨怒打心底裏往上一衝,反手一巴掌揮了出去,“叭!”地一聲脆響,統帶臉上捱了一下,嘴破了,血流了出來,頂戴都掉了。
只聽外頭有人叫:“統帶。”往外一看,黑壓壓的,外頭都擠滿了,水泄難通,為首的是幾個大班領。
統帶忙搖手道:“不要進來,不要進來-”他多慮了,外頭的沒一個沒有經驗,誰不知道這時候絕不能輕舉妄動。
只聽-名大班領道:“李豪,放了我們統帶,我們放你走,絕不為難你。”
嚴四可不在乎,也懶得理。
統帶又搖了手:“你們不知道,你們不要管”
門外那些個稍微靜下來了一些。
嚴四道:“玉貝勒讓把人押在這兒,你們把人殺了,他知道麼?”
統帶強説:“這種事關係重大,要是沒有貝勒爺的授意,我們那敢擅自作主啊!”
説得是,説得極是!嚴四知道,既然是玉貝勒的授意,這就怪不了他們,玉貝勒的授意,誰敢不聽!他吸了一口氣,壓了-下心裏的悲怒,道:“屍首呢?”
“屍首。”統帶又一驚,嘴裏問了一句。
他不是沒聽清楚,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對,我問的是屍首。”
“屍首!拖出去扔了,餵了野狗了。”
“查緝營”殺人,連一般人也不管埋,有家人的交家人收屍,沒家人的也就扔了,何況是個“漢留”叛逆。
天四心裏可一陣悲怒:“扔那兒去了。”
“扔城外野地裏去了,只怕早沒了。”
嚴四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你們還算是人?”
他揚手又要打。
他觸及的是統帶,-雙乞憐目光,這時候他也又想起,不能怪他們。
他又強忍住了,他收勢垂下了手。
就在這時候,一個話聲傳了過來:“李豪,放了統帶。”
是個女子話聲,這女子話聲嚴四也很熟,他忙抬眼望外,圍在外頭的“查緝營”的人往兩邊閃退,讓出-條路來,走過來的,正是賈姑娘。
統帶急叫:“賈姑娘”
賈姑娘沒理統帶,她像沒看見統帶,一雙目光緊盯着嚴四:“你不會是個仗着那把先皇御賜匕首對付人的人,是不?”
嚴四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查緝營’?為什麼對付他?”
“為什麼?”
嚴四道:“玉貝勒在大搜全城的時候,抓到兩個‘漢留’,他放一個傳話,逼我現身-”
賈姑娘截口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知道,紀玉放了一個,另一個押在了‘查緝營’,答應只你一現身,他馬上放另一個”
“不錯,你知道最好。”
“現在你來要另一個?”
“那另一個死了,玉貝勒的授意,‘查緝營’殺了他。甚至連屍首都沒有了。”
賈姑娘神情震動,臉上變了色,轉望統帶:“統帶,真的麼?”
統帶點了點頭。
賈姑娘猛吸一口氣,片刻之後才又望嚴四:“那也不能怪他們,是不是?”
嚴四道:“那麼你以為該怪誰?”
賈姑娘道:“你我都明白,何必非説出來不可?”
嚴四道:“我沒想到芳駕會這麼明理。”
賈姑娘道:“謝謝你,也請你明理,放了他,跟我走,好麼?”
嚴四道:“我沒有拿他怎麼樣的意思,否則他不會活到現在。”
這是實情。
他鬆了手。
統帶忙往後退了幾步。
門外的幾名大班領以為機不可失,就要往裏闖。
賈姑娘抬手一攔,喝道:“不許,我不是給你們機會讓你們往裏頭闖的,他現在已經不是欽犯了,他有先皇帝御賜的護身匕首,誰敢動他,你們誰又有把握。”
沒人敢再動了,紛紛往後退去。
賈姑娘又向嚴四:“走吧!”
嚴四邁步往外行去。
賈姑娘轉身就走,嚴四跟了去。
賈姑娘在前帶路,往後門出了“查緝營”,嚴四道:“芳駕,我告辭,請你轉告玉貝勒,我要約他決個雌雄”
只聽賈姑娘道;“你不要急着走,我有話跟你説。”
“芳駕跟我有什麼話説?”
“自然有,剛才他們飛報‘肅王府’,我沒有驚動紀玉,我認為這是我千載難逢一個好機會,所以我趕來了。”
“我説來的應該是玉貝勒,怎麼會是芳駕,既然如此,就請在這兒説吧。”
“這兒不是説話的地方。”
嚴四不知道她是什麼用心,不願意跟她到別處去,道:“芳駕”
賈姑娘目光一凝:“難道我要告訴你有關燕霞的事,你也不願意聽?”
燕霞,那不是恩姨麼!嚴四心頭猛一震,人都怔住了。
賈姑娘二話沒説,轉身疾掠而去。
嚴四回過了神,飛掠跟去。
賈姑娘在前疾掠,嚴四在後飛跟,他根本沒留意賈姑娘走的是那條路,都經過了些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跑了多遠,只知道賈姑娘停下來的時候,眼前是片樹林子,挺清幽的樹林了。
嚴四根本顧不得問這;是什麼地方,一停下就忙道:“芳駕”
賈姑娘道:“不要急?我既然把你帶到這兒來了,自然會告訴你。”
嚴四沒再説話,他等着聽。
只聽賈姑娘又道:“其實,我帶你到這兒來的主要目的,是要你離開京城一一”嚴四微-怔:“要我離京?為什麼?”
“因為我不希望你跟紀玉敵對,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芳駕要只是為這的話,我辦不到,只有方命,而且我認為芳駕不該勸我離京,應該勸勸玉貝勒,要他不要背叛皇家,自找千古罵名。”
“你聽清楚了沒有,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那是我不願見到的”
“我想芳駕只是不願見到玉貝勒傷,而不是不願見到我傷。”
“要是我説我也愛惜你是個少見的英豪一-”
“請原諒,我不大能夠相信。”
賈姑娘臉色微黯,沉默了一下,她點了頭:“好吧,我承認,我愛惜紀玉,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去勸他:不要勸我,他忘恩負義,背叛皇家,形成篡位弒主,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必招千古罵名,你要是愛惜他,應該勸他回頭。”
“要是能勸他,我就不勸你了。”
“芳駕,你錯了,勸我沒有用,縱然我答應離京,他投效鰲拜,不管成敗,都會落個千古罵名。”
“那是他的事,你只管離京。”
“可惜我辦不到。”
“你是個百姓,尤其是個漢人,這種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先皇帝對我有恩,而且我有過承諾,十年不離京,暗中衞護小皇帝,所以才獲賜護身匕首。”
“先皇帝對你有什麼恩。”
“那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