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戴雲珠馬上就聽出是誰了,她心頭猛跳,剛要叫。
一條人影已如飛落下,影定人現,正是李詩。
戴雲珠還是叫了一聲:“公子。”
李詩道:“我來看看賢父女到這兒來的情形,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來處理。”
一頓,向那名領班道:“認識我麼?”
現在誰不認識李詩,不只是得勢,而且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
那名我班領忙道:“認識,李爺!”
“認識我就好説話。”李詩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回李爺的話,我們奉命來抓‘漢留’。”
“奉誰之命。”
“我們統帶。”
“又是誰告訴你們統帶,這些人是‘漢留’的!”
“這就只有我們統帶才知道了。”
“好,我會找你們統帶説話,現在我告訴你,這些人不是‘漢留’,你信不信?”
“李爺説的話,我們不敢不信。”
“那麼,把你的人撤走,稟報你們統帶,我要去見他。隨後就到。”
“是!”
那名班領恭應一聲,一揮手,帶着人走了,轉眼工夫走得一個也看不見了。
李詩收回目光望幾個小夥子跟幾個漢子,道:“我跟諸位沒見過。”
那名小夥子道:“可是我們都知道李爺!”
“那我也同樣的好説話,我説戴老跟戴姑娘不是出賣朋友的那種人,不知道諸位信不信。”
“您説的,我們當然信。”
“事實上他們兩位是來加盟貴會的,羅姑娘説要在這兒等戴姑娘回來。”
那小夥子向戴雲珠,一臉歉然:“戴姑娘,我們魯莽!”
戴雲珠道:“自己人,不要緊。”
李詩道:“我這就趕去救羅老爺跟羅姑娘,你們諸位在這兒等他們兩位回來。”
戴雲珠道:“公子快去吧,我怕像那位秦爺似的”
“不會的,現在不是時候了。”
話雖這麼説,李詩還是説完話就不見了。
統帶正在“簽押房”裏揹着手來回走動,人顯得有點不安。
門口站着兩個穿戴整齊的。
從半空中來個人,就落在門口,正是李詩。
兩個站門的嚇了一跳,忙往裏稟報:“稟統帶,李爺到了。”
統帶停步轉臉,他看見了李詩,忙道:“快請!”
他快步往外迎,兩個站門的躬下了身。
李詩走了過來,進“簽押房”迎着了統帶,一欠身:“統帶。”
統帶可絕對知道現在的李詩是何許人,是什麼份量,忙也欠身:“您這是折我,快請坐。”
這還真是折統帶,李詩見皇上也不過一躬身。
那麼,李詩為什麼在這兒也行禮?這是李詩謙遜,到底他只是個百姓。
兩個人落了座,統帶道:“他們回來跟我説了”
他沒敢拖延,也沒敢打馬虎眼。
李詩截口道:“羅老爺跟羅姑娘父女,現在人在那兒?”
“現在大牢,我已經派人把他們提出來了。”
“統帶,他們不是‘漢留’,羅老爺是位殷實商人,只不過他們父女好武,都會武。”
“是的,據他們上報,他們父女的武功還挺不錯,尤其是那位羅姑娘,不是先擒住了她的父親,恐怕還對付不了她。”
“羅老爺人有沒有受傷?”
“一點皮肉傷。”
“統帶是不是可以放人?”
“當然可以,李爺要不要見他們父女?”
“不用了。”
“來人!”
兩個站門的其中一個轉身進來躬下了身。
“告訴他們,馬上放人,套車送他們父女出城。”
“是。”
站門的領命出去了,走了,走得飛快。
“謝謝統帶。”
“您這麼説是折我,您不怪我亂抓人,我就很慶幸了。”
“統帶言重了。”
這統帶是個老做官的了,話裏自有他的意思。李詩也不是聽不懂,對他也夠客氣。
統帶忙又欠身:“不敢!”
“敢問統帶,是誰密告他們是‘漢留’的!”
“一個姓彭的,以前抓到過,貝勒爺要他傳話,所以放了他。”
李詩知道這件事,足證統帶也確實知道羅老爺跟羅姑娘父女是“漢留”。
“這個姓彭的,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要投效‘查緝營’,我答應了他,我認為他還有大用。”
李詩心頭為之一震,沒想到姓彭的不但出賣了人,還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賣身投靠了。還有大有,這種人留着對“漢留”
是個大禍害。
“我想跟統帶要這個人。”
統帶猶豫了:“這”
“怎麼?統帶不方便?”
“那倒不是,只是”
“統帶,羅氏父女不是‘漢留’,姓彭的無中生有,蓄意害人,這種人能留在‘查緝營’?”
統帶遲疑了一下,忽然目光一凝:“李爺,您的吩咐,該做的我已經做了”
“統帶的意思是不該做的不能做?”
“這咳,咳”
李詩臉色一整:“統帶,你放了羅氏父女,那就表示他們不是‘漢留’,既然他們不是‘漢留’,這個姓彭的,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李爺”
“統帶,我也希望你不要誤會,不是我跟‘漢留’有什麼牽連,讓你縱放叛逆,而且他們父女我認識,我知道他們的素行,説是‘漢留’,總要有些罪證,統帶有他們的罪證麼?”
“這李爺,他們住在一座破廟的地窖裏”
“那是受玉貝勒的迫害避禍,不得已,難道統帶也要學玉貝勒,迫害百姓麼?”
“這”
李詩臉色微沉:“聽統帶的口氣,還是認為羅氏父女是‘漢留’,既然如此,我不敢落個讓統帶縱放叛逆,統帶還是收回成命吧,我告辭。”
他站了起來。統帶忙跟着站起,伸雙手攔李詩:“不,不,我怎麼敢,我怎麼敢,您請坐,您請坐。”
當然,李詩坐下了,統帶陪笑道:“李爺,不是我敢不聽您的,而是我要是把姓彭的交出來,往後還有誰敢出面密告?”
“統帶,這本就是你知我知的事,難道你還會敲鑼打鼓宣揚不成?”
統帶強笑道:“那當然不會。”
“統帶,你要拿‘漢留’,捉叛逆,無非是想立功升官,是不是?”
“這!”統帶笑得更窘而尷尬:“李爺,您明鑑,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
“不錯,人有雄心大志總是好的,可是統帶你總不希望弄巧成拙吧!”
那是當然,這話,統帶這個老官場絕對聽得懂。
統帶笑得更勉強了:“是,是,是,是!”
一連應了四聲“是!”
一陣飛快步履聲由遠而近,那奉命而去的站門的回來了,門外一躬身,道:“稟統帶,人已經放了。”
統帶道:“知道了。”
站門的又一躬身,退向一邊。
“謝謝統帶。”李詩道:“統帶的好處我會記住的,告辭了。”
他又要往起站。
統帶忙又伸手攔:“李爺-”
“統帶,你給我個爽快的答覆。”
統帶遲疑了一下,毅然道:“李爺,姓彭的現在‘查緝營’”
“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會讓你為難的,你隨便找個理由派他出去我在外頭等他。”
“是。”
“告辭。”這回李詩站起身真走了。
統帶也沒再攔,望着李詩不見,他向門外道:“叫姓彭的來見我。”
“是!”兩個站門的又走了一個。
姓彭的騎了匹馬出了內城,顧盼之間有點耀武揚威。
怎麼不,他現在不但是“查緝營”的人了,而且還是個帶人的班領。
這就知道他立的功有多大。
身上穿的是“查緝營”的衣裳,還把塊腰牌露在外頭,生怕人家不知道。
羅家父女已經被捕下獄了,“北京分舵”雖然還有些人,可是他怕誰?沒一個他放在眼裏的,不碰上便罷,碰上了正好逮兩個回去再邀一功。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馬蹄輕,出了內城,順着前門大街往前走。
正走着,不知道怎麼回事,馬匹像受了驚,昂首一聲長嘶,撥開四蹄就跑,姓彭的可是會騎馬的人,他卻控不住繮。
前門大街來往多少人,這還得了。
正驚急,從街道邊竄來個大帽黑衣客,身手矯捷,住馬前一落,伸手扣住轡頭,拉着就跑。
往那兒跑?旁邊的小衚衕。對,小衚衕里人少。
進了小衚衕不遠,馬停住了,這一連串的變故好快,姓彭的這時候才定過神:“謝謝”
大帽黑衣客道:“不客氣,都是熟人了。”
都是熟人?話聲是有點熟,這是大帽黑衣人摘下了他那頂寬沿大帽。沒帽沿擋住,看見臉了,那是李詩。
姓彭的心虛,為之一驚,忙抖繮踢馬,想跑,奈何馬只打轉不動。
轡頭還在李詩手裏扣着呢?他想往鞍上騰身。
李詩比他快,在他左膝蓋上點了一指頭。
夠他疼的,大叫一聲摔下了馬,硬是站不起來了。
李詩道:“熟人了,我也幫了你這麼大忙,怎麼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要走?”
姓彭的沒説話,他能説什麼?李詩扶起了他,讓他靠着馬站着:“你不是已經走了麼?怎麼還在京裏?”
“我,我沒有走。”
“那麼又怎麼穿了‘查緝營’的衣裳,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我是弄來他們一套衣裳,冒充他們的人”
“是麼,我找羅氏父女,他們不見了,你知道他們那兒去了麼?”
“我不知道。”
李詩微一笑:“跟你開玩笑的,他們父女,還有一些弟兄,正是等你,走吧,我帶你見他們去。”
姓彭的目光一凝:“他們正在等我?”
“是啊!是我去‘查緝營’把他們保出來的,有人密告他們是‘漢留’,他們怎麼會是‘漢留’,你説是不?”
姓彭的臉色大變:“統帶出賣了我?”
“你不是也出賣了別人麼?這叫一報還一報。”
姓彭的突然抬起右膝,猛力頂向李詩下陰。
可惜他還是沒李詩快,李詩左手兩個揚起往下一劃,姓彭的他大叫彎腰,李詩一掌劈在他的腦後,姓彭的沒吭一聲,往下就李詩伸手抄起了頭,把他橫着往馬鞍上一放,然後翻身上馬,騎走了。
沒多大工夫,李詩兩人一騎出現在羅家大院門口,他下了馬,抱下昏迷中的姓彭的往門口一放,上前敲了敲門,他回身就要上馬。
可是他看見了一個人,他停住了。
馬的那一邊,對門門口,站着羅梅影姑娘。
李詩輕咳一聲,道:“姑娘”
“公子不讓我們謝一聲就要走。”羅梅影道。
這時候羅家大院門開了,羅振北帶着幾個小夥子從裏頭出來,羅振北道:“把他弄進去。”
幾個小夥子七手八腳的把姓彭的抬了進去。
羅振北道:“李公子,多謝搭救。”
“羅老爺別這麼説,我做得到的事,怎麼能不盡心盡力?只要貴會知道,我是友非敵就好。”
“李公子當然是友非敵,而且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謝謝羅老爺。”
羅梅影道:“爹,您進去吧,我跟李公子説幾句話?”
羅振北應了一聲道:“那我就不讓李公子進來坐了。”
羅梅影回身推開了那一家的大門:“公子請這邊坐,坐騎可以牽進來。”
李詩遲疑了一下,拉着馬進了那一家的大門,羅梅影跟了進來,關上了大門。
轉過影背牆看,原來是一座空宅,各屋的門都關着,李詩停在了院子裏:“這是”
“沒人住,借用一下,只是説説話而已。”
李詩沒説話。
“公子怎麼過門不入?”
“省得賢父女再客氣。”
“公子救了我們的命,謝一聲還不該麼?”
“都是熟人了,何必客氣?”
“告訴公子一聲,我們歡迎戴老,求之不得。”
“那就好,戴老可以放心了。”
“雲珠妹妹把她跟公子説的話,都告訴了我。”
“呃!”
李詩只淡淡的“呃!”了一聲,他只能這種反應,儘管他心頭為之猛一跳。
“公子別是為了這過門不入吧!”
李詩心頭再跳:“怎麼會,我連她都告訴了姑娘些什麼都不知道。”
“我記得很清楚,願意告訴公子一遍。”
李詩脱口忙道:“不用了。”
話出口他才想起不要,這不是不打自招麼?他有點窘,半天沒能再説話。
羅梅影也沒吭聲,一時間兩個人之間沉寂得令人好生不安,几几乎能令人窒息。
受不了的還是李詩,他輕咳一聲道:“姑娘”
只聽羅梅影道:“公子究竟作何打算?”
李詩不能不説話了:“姑娘是説”
“雲珠妹妹告訴公子的。”
那有這樣赤裸裸,直接了當問的?李詩遲疑了一下,毅然道:“我不太敢相信。”
“公子不敢相信什麼?”
“戴姑娘説的。”
兩個人似乎在打啞謎。
羅梅影沉默了一下:“老實説,公子要是不過門不入,我還不會跟公子談這些,公子過門不入,讓我覺得以後可能相見無期”
“怎麼會?”李詩道:“我的家在這兒,何況我的家正在重建,尤其我離京之期還沒有到,我人既還在京裏,怎麼會相見無期?”
“那公子怎麼會過門不入?”
“我不説過了麼,我怕賢父女又客氣。”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沒有別的原因了麼?”
“姑娘以為,會有什麼別的原因?”
“公子會不會不想見我,或者是不想見雲珠妹妹?”
李詩遲疑了一下:“我只想説,我不願見戴姑娘。”
“為什麼?”
“我不忍。”
“不忍?”
“我以為姑娘應該懂我的意思,要是戴姑娘把她跟我説的,都告訴了姑娘。”
羅梅影沉默了一下:“對她,我也有所不忍,她太善良了,太會為別人着想了,可是”
她頓了頓,接道:“在這種事上,我又不願意退讓。”
李詩心頭一震,沒接話,這話他沒法接。
羅梅影微抬起頭,清麗如仙的嬌靨上,有一種動人的紅暈:“她為我着想,她退讓了,對她,我感激,一輩子感激。”
這就點明是什麼事了。
李詩心頭再震,不能不説話了:“我感激戴姑娘,也感激姑娘。”
“沒人要你感激,賚跟她都不會要你感激。”
李詩沉默了一下,毅然道:“戴姑娘説得很明白,我跟她有緣無份,至於跟姑娘”
他住口不言,沒説下去。
羅梅影紅着嬌靨,一雙美目緊盯着他,由不得他不説下去。
李詩只好道:“我不能不承認,姑娘是頭一個讓我心神震動的女兒家”
羅梅影嬌靨上倏現羞喜神色,微微低下臻首:“謝謝你。”
“可是我跟姑娘之間,恐怕有不能克服的困難。”
羅梅影急抬頭,羞急之色不見了,一臉驚愕:“你跟我之間,有不能克服的困難?”
“是的。”
“什麼困難?”
“我不可能加盟貴會。”
“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會。”
“姑娘,未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
“對,所以你現在説不可能,言之過早。”
“不,我知道,絕不可能。”
“我願意等着,你是否也願意等着看。”
“不要讓我耽誤了姑娘。”
“怎麼會?”
“怎麼不會?萬一到時候我還是像現在一樣”
“那並不是很重要,足以決定一切,是不。”
“不,很重要,貴會絕不會讓姑娘這麼做。”
“這是我自己的事。”
“難道姑娘能脱離貴會?”
“不,不可能,我打算一生獻身匡復,除非匡復的大業很快完成。”
“姑娘,這就是了。”
羅梅影臉色變了:“這什麼都不是,我在會內,你可以在會外。”
“我沒有什麼,貴會答應麼?”
“那”
“姑娘,那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羅梅影的臉色又變了一變:“你為什麼不肯加盟我們。”
“姑娘,人各有志。”
“對了,你不肯加盟我們,可是你是我們的朋友”
“賢父女知道,可是貴會不見得知道,他們也不見得能接受,真説起來,我跟貴會也真有立場衝突的時候,至少今後十年之內一定有。”
這是實情,不折不扣的實情。
這也是難處,誰也沒有辦法解決的難處。
羅梅影似乎急了:“難道你就不能-一”
“姑娘,你不能放棄你的志職,我也不能自毀我的承諾。”
“那麼,十年之後呢?”
“十年之後,立場衝突或許沒有了,但是我還是不願加盟貴會,我不相信到那個時候貴會能接納我。”
“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是不是。”
“是的,將來的事,誰也沒辦法預料。”
“我就等十年。”
李詩一驚:“姑娘,你不能。”
“我自己願意。”
“十年不是個短日子。”
“青春耗盡,年華已逝。”
“是的。”
“我不會有怨言,你在乎?”
“我不會在乎,何況我已經過了十年。”
“這不就是了麼?”
“我是怕十年後,仍然”
“我説過,我不會有怨言。”
李詩忍不住一陣激動:“姑娘,李詩何德何能?”
“我無法解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李詩一雙目光凝望羅梅影。
羅梅影一雙目光也凝望李詩。
就這麼互望着,良久,良久。
良久之後,李詩説了話:“好吧,姑娘,就等十年之後。”
“這就對了,十年之內,不會不見面了吧!”
“應該不會。”
“所以,以後你也不必過門不入了。”
李詩笑了,笑得有點窘。
羅梅影也笑了,笑得好美,好甜。
李詩道:“姑娘,我該走了。”
“你住那兒?”
“我也不知道。”
“為別人忙了半天,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李詩微笑,沒説話。
“那你”
“我總不能住在羅家!”
羅梅影也笑了。
“等吧,很快就有地方住,很快就有家了。”
他牽着馬往外走。
羅梅影送了出去。
出了門,李詩他上馬走了。
羅梅影一直望着李詩不見,一雙美目裏閃現了亮亮的東西。
那是淚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