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天翔隨着黃臘臉漢子拱手之際,突然聞到一股異香,鑽入鼻孔,心中不由大驚,驀喝一聲:“你敢……”
話未説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不由已的往地上倒去!
“哈哈!”黃臘臉漢子得意尖笑,堪堪出口!
驀地從屋檐上飄落一條黑影,身法奇快,一下抱起衞天翔身子,雙足一點,嗖地騰躍即起!
這一下當真像電光石火,根本連此人身形都沒敢瞧清,就一閃而逝!
不!人家本來就是一身玄色勁裝,黑紗蒙臉,所以再瞧,也只是一條黑影。
但廳上的黃臘臉和紫膛臉,又豈是庸手,微一怔神,叱喝聲中,兩條人影,也急如閃電,同時銜尾射出!
“打!”突然聽到有人在黑暗之處,低喝了聲,立即有兩縷尖勁鋭風,往追出兩人迎面打到。
黃臘臉和紫膛臉身形方起,冷不防有人暗算,但他們總究是武林中的有數高手,雖然事出倉猝,還是臨危不亂,左手一撩,各自把打來暗器,接到手中,但身形卻已被迫落地。
低頭一瞧,兩人同時一愣,原來接到手中的,只是兩片青竹葉!
“嘿!”黃臘臉漢子尖聲冷哼,身形再次拔起,躍上高牆,他那雙陰森有光的眼神,向四處掃射!但僅僅這一停頓,人家早已去得老遠,那裏還有影子?
驀地,他發出尖聲獰笑:“就算你逃出觀音堂,能夠逃得過千面教嗎?”
衞天翔昏昏倒下,心頭可還明白,自己是着了人家的道,忽然身子似乎被人抱起,感到起落顛簸,眼皮沉得絲毫也無法睜開,漸漸濃重的睡意,襲上心頭,昏然入夢。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朦朧之中,只覺自己被人綁在一株大樹之上。
這時天空正在下着傾盆大雨,但自己竟然沒有掙扎餘地,雨水沿着前額,滴入頭頸,衣服全淋濕了!
啊!不!自己被人家丟到水裏,沉下去了,沉下去了,口中開始灌水,一口、兩口……
一股甘涼,直沁心脾,頭腦立即為之一清!
“娘,餵了他兩粒雪蓮子,怎麼還不醒來?”一個甜脆的少女聲音,焦急而又興奮的説着!
接着一個婦人聲音道:“傻孩子,憑衞少俠的功力,僅聞到那陣迷香,人就支持不住,這迷香,你説該有多厲害?天也快亮啦,你還是先去睡一會兒,這裏由娘照顧吧。”
那少女聲音道:“不!娘,我不累!真的,一點也不累,啊!娘,你瞧,他……他這張人皮面罩,做得真好!”
婦人聲音道:“咳!真是淘氣孩子!”“人皮面罩?”
衞天翔心頭一驚,驀地睜開眼來!
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木牀之上,牀前站着一老一少,母女兩人,露出關注之色的目光,正瞧着自己!
這兩人正是崔氏夫人和她女兒凌雲鳳。
自己明明在白沙關觀音堂被一個黃臘臉漢子迷昏過去,怎會睡在這裏?
他眼睛乍睜,崔氏臉露慈笑,叫道:“好了,好了,衞少俠醒過來了!”
凌雲鳳正好套上自己那張淡金色的人皮面罩,此時一見衞天翔醒轉,慌忙用手除了下來,一張春花似的粉臉,登時脹得通紅,低着脖子,轉身過去,連瞧也不敢再瞧他一眼。
衞天翔伸手一摸,自己臉上的面罩,果然已被取下,當下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口中叫道:“小可誤中奸徒迷藥,想必蒙夫人所救?”
崔氏連忙搖手道:“衞少俠迷藥初解,還是先調一會氣再説吧!”
衞天翔人雖坐起,果然還覺得頭腦微有昏眩,這就依言在牀上坐定,調息運功,一陣工夫,真氣逆行十二重樓,似乎體內另有一縷清新之氣,隨着運轉,和自己真氣,合而為一,不但精神陡振,而且自覺功力也增進了不少。
心中立時明白,方才小姑娘説什麼餵了自己兩粒雪蓮子,敢情雪蓮子還是一種補益真氣的靈藥,睜開眼來,天色已是大亮。
崔氏瞧到衞天翔運功完畢,神采煥發,和昨天帶着人皮面罩,迥若兩人,心中暗自高興,面露藹笑的道:“衞少俠醒來了,雲鳳,你還不快將稀飯端來?”
鳳姑娘在房外嬌聲應着,不到一盞時分,就端了一鍋熱騰騰的稀飯和四碟小菜進來,一起放到桌上。
崔氏笑着道:“衞少俠想必腹中飢餓,將就喝些稀飯吧!”
衞天翔經崔氏一説,果覺飢腸轆轤,一面向崔氏道謝救命之恩,一面也不再客氣,在椅上坐下,凌雲鳳替衞天翔和娘裝好稀飯,自己盛了一碗,在旁邊坐下。
崔氏笑道:“衞少俠千萬不可如此説法,不但令叔對老身恩深如海,少俠又是為老身之事而來,些許微勞,何足掛齒,不過老身瞧少俠很少在江湖上走動,怎會和千面教的人,結下樑子?”
衞天翔喝了一口稀飯,驚奇的道:“千面教?小可確如夫人所説,還是第一次出門,從沒和千面教有過什麼過節。哦!小可想起來了,聽他們口氣,好像是為了小可的人皮面罩而起,只是……只是這人皮面罩,它的來歷,小可也弄不明白……哦!夫人怎會知道小可誤中賊人迷藥,趕來相救?”
崔氏微微一笑,説道:“説來也是湊巧,昨天老身和小女剛從童家莊出來,在路上瞧到衞少俠單騎一人,匆匆上道,那知過了一會,又瞧到衡山袁長老的門人金面二郎,緊跟在少俠身後,老身因衞少俠為了老身之事,和他在言語上有過沖突,心想此人狂妄自大,莫要懷恨在心,對衞少俠有甚不利?如論真實武功,單打獨鬥,衞少俠自然決不會吃虧,但江湖上譎風詭波,人心險惡,如果乘隙下手,武功再高,也防不勝防……”
衞天翔脱口啊道:“原來那紫膛臉的,果然是他,難怪小可覺得口音極熟!”
崔氏冷哼了一聲道:“衞少俠且聽老身説下去!”
她微微一頓,又道:“那時覺得事有可疑,正待暗暗追蹤,那知在金面二郎身後不遠又有兩騎馬,遠遠追了下來……”
衞天翔忍不住道:“那又是誰?”
崔氏道:“點蒼雙雁,老身當時還道他們和金面二郎是一路的,這就和小女兩人,暗中跟在點蒼雙雁身後。
直到晚上,他們在觀音堂附近一片樹林中暗暗商量,説出金面二郎和人妖郝飛煙互相勾結,要計算衞少俠。兩人論武功決非人家對手,又因為一路只是跟在金面二郎身後,所以連衞少俠落腳何處,都一無所知,甚感焦灼,老身才知道他們點蒼雙雁,也是為衞少俠追下來的。”
衞天翔聽説點蒼雙雁,為着自己追來,不由心中大為感動。
凌雲鳳瞟了她娘一眼,叫道:“娘,你和衞少俠只顧説話稀飯快涼了呢,不會吃了再説?”
崔氏瞧衞天翔果然停着筷在聽自己説話,不由笑道:“衞少俠,我們還是邊吃邊説吧!”
衞天翔依言喝了幾口,只見凌雲鳳嬌笑道:“那麼還是讓女兒來説罷。”
崔氏笑了一笑,凌雲鳳道:“後來,娘就現身相見,決定由萬大俠兩位到鎮中找尋衞少俠,娘和我隱身觀音堂附近,監視人妖郝飛煙和金面二郎,那知萬大俠他們離開不久,衞少俠已單騎趕來,娘和我就暗暗跟在你身後,進了觀音堂。哼!原來那金面二郎怕你認出,還戴了鬼面罩,後來,你被人妖暗施迷藥,昏倒地上,娘……娘……娘……”
鳳姑娘説到這裏,忽然娘娘的娘不出來!
啊!她粉臉發赧,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
衞天翔正聽得緊要關頭,一雙星目,緊盯在姑娘臉上,心中大惑不解!
鳳姑娘白了他一眼,臉上更紅,崔氏瞧着女兒,只是微笑,鳳姑娘又羞又急的道:“我不説了!”
崔氏笑道:“衞少俠又不是外人,何況當時情形緊急,救人要緊,這有什麼好怕羞的?
你不説,娘説,當時老身不防郝飛煙發動得如此快法,衞少俠中他迷藥,立即昏倒地上,心中一急,就命鳳丫頭抱起衞少俠先走。”
衞天翔聽到自己由凌雲鳳姑娘抱着出來,一張俊臉不由也羞得通紅,暗想難怪姑娘家説不出口。心中想着,忍不住偷偷往鳳姑娘瞧去,趕巧鳳姑娘一雙妙目也往自己瞧來,四道目光驀地一接,鳳姑娘含着嬌羞,很快躲開目光,衞天翔也渾身一陣燥熱,心頭猛跳。
崔氏又道:“老身躲在暗處,賞了他們一人一片竹葉,等鳳丫頭走遠,那人妖還説了一句:“就算你逃出觀音堂,能夠逃得過千面教嗎?”
“千面教這個名稱,老身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知是些什麼?後來正好在半路上和點蒼雙雁相遇,一齊回到老身這裏,那時衞少俠還昏迷不醒。萬大俠聽老身一説,顯得十分震驚,他深感奇怪,何以袁長老的衣缽傳人杜振宇會和人妖郝飛煙沆瀣一氣?而且千面教已有三十多年,沒聽江湖上人説起,不想竟會死灰復燃,在這裏出現,這兩下一對照,可見人妖和金面二郎已經被千面教的人拉攏,這麼一來,江湖上可能會引起一場鉅變。”
“他們要趁各派之人,還沒有走遠,替大家送信,多加戒備,就急着要走,一面要老身等衞少俠醒轉,代為轉告,此去雁蕩,一路千萬小心,尤其不可再戴面罩,老身這才知道衞少俠原來也戴着面罩呢!”
説到這裏,接着又道:“衞少俠江湖經驗,還嫌不足,不知此去雁蕩,可有什麼急事?”
衞天翔被她問得一時甚難回答,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小可這次下山,原是為了趕赴雁蕩。”
説到這裏,忽然覺得自己和昨晚所説,專程奉命趕來,排解兩家糾紛,大有矛盾,但心中一急,一時更難轉彎。
幸虧崔氏好像並未留意,微微點頭道:“衞少俠既然奉有衞大俠之命,有事雁蕩,自然不會有失,只是老身聽萬大俠口氣,似乎這千面教非同小可,如果衞少俠回山覆命,千萬請衞大俠以蒼生為重,替武林主持正義,功德無量!”
衞天翔聽她還當自己奉命行事,那裏知道自己身世,到目前還是個謎,茫茫天涯,何處去找生身之父?想到這裏,不禁心頭一酸,星目之中,隱包淚水,叫了一聲:“夫人……”
底下的話,再也説不下去。
崔氏昨天遞還金劍,發覺衞天翔在接劍之時,雙手微微顫動,目光隱含淚水,已經暗起疑竇,此時眼看自己提到江南大俠,這少年人又臉色微變,聲音咽哽。
同時想起江南大俠在十三年前,突然隱去,事出離奇,這還可以説江南大俠封刀歸隱,不問塵事,但他侄子一身武功,造詣已極深厚,行走江湖何用戴上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難道其中還有隱情不成?
心頭一怔,立即温言道:“衞少俠想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老身母女,身受衞大俠鴻恩,不敢説什麼圖報,但衞少俠如不見外,老身我也可略效棉薄。”
衞天翔從小離開家庭,十三年來除了古叔叔對自己十分和藹之外,那有什麼人向他温言安慰,何況崔氏是一個老婦人,慈祥之中,另有一種感人的母愛。
衞天翔瞧着她,忽然想起自己母親,鼻孔一酸,再也忍不住,雙行清淚,從他晶瑩如玉的臉頰上,直掛下來,起身作揖道:“夫人,實不相瞞,小可其實並非奉家叔之命而來,而且小可也沒有叔父。”
這下可把崔氏聽得大感驚奇,一面欠身道:“衞少俠不可多禮,快請坐下,那麼不知少俠你是奉何人之命來的?”
衞天翔搖了搖頭,道:“小可只是前往雁蕩赴約,路過此地,並沒奉何人之命。”
凌雲鳳張着雙目,又好奇又關心的道:“那麼少俠你是不是姓衞?”
衞天翔答道:“小可除了姓衞名天翔之外,至今身世還是個謎。”
接着就把自己遭遇,簡略説了一遍。
崔氏感動拭淚道:“衞少俠見義勇為,替老身洗刷不白之冤,此種襟懷,已和衞大俠相似,修靈君所説少俠即系衞大俠哲嗣一點,老身亦深有此感。十五年前,老身和衞大俠雖只有一面之識,但瞧到衞少俠的身材容貌,和當年衞大俠簡直神似已極。
至於六丁甲何以始終不向少俠説明,修靈君的猜想,也極為中肯,以衞大俠的武功為人,決不至無故失蹤,或遭人暗算,少俠毋庸耽心,老身本意,原想皈依我佛,終老此山,如今既然衞大俠有事,老身説不得也要帶着鳳兒,到江湖上走走,也好打聽衞大俠下落。”
衞天翔感激的道:“為了小可之事,怎好勞動夫人和姑娘下山。”
凌雲鳳一聽娘肯帶目己到江湖上去,不由喜上眉梢,嬌笑道:“娘,你瞧他又在客氣啦!
夫人、姑娘的,聽來多蹩扭?”
崔氏瞧着衞天翔,又瞧瞧自己女兒,真是一對壁人,何況知女莫若母,女兒的心意,做孃的焉有不清楚之理,臉上不禁綻出從沒有過的笑容,一面點頭道:“鳳兒説得不錯,衞少俠如果不見外的話,大家也不是外人,就叫老身一聲大嬸,和鳳兒也可兄妹相稱,今後要方便得多。”
鳳姑娘星眼一瞟,看到娘臉上的笑意,就知她老人家一定猜出自己心意,不禁粉面一熱,低下頭去。
衞天翔只覺崔氏和藹得有若慈母,一時千愁萬感,齊都湧上心頭,連忙起身拜道:“如此小侄就拜見大嬸,鳳……鳳妹。”話聲出口,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崔氏含笑道:“這就是咯!鳳丫頭,你還不改口叫翔哥哥?”
凌雲鳳紅生雙頰,低頭輕笑,低低的叫了一聲:“翔哥哥!”
崔氏瞧着這對小兒女,心中好像定了一件心事似的,十分高興,但接着又皺眉道:“老身倒是耽心賢侄此去雁蕩,千面教的人,決不死心,也許會另出花樣。”
凌雲鳳杏眼一睜,氣道:“娘,都是你咯!這種人昨晚不把你們除了,免生後患,要是換了女兒,少説也得廢去武功,瞧他們還作惡不?”
衞天翔忙道:“昨晚小侄只是一時大意,誤中暗算,憑人妖飛煙和金面二郎兩人,小侄自問還能對付得了,何況六位叔叔,諒來也可陸續趕到,目前為期已近,小侄這就拜別。”
鳳姑娘聽説衞天翔立時要走,不禁微微一呆,臉上笑容,立即化作離愁,黯淡下來,一雙妙目,望着他脈脈含情,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崔氏知衞天翔此行,關係重大,只得點頭道:“賢侄既然有事,老身也不好強留,哦!
老身差點忘了,點蒼萬大俠曾説三月之後,叫你到金陵找他,咱們也就在金陵見面好啦!”
衞天翔唯唯應是,當下收起人皮面罩,便和崔氏母女作別。
凌雲鳳隨在她娘身後,長睫之中,隱包淚水,依依惜別,崔氏又一再叮囑他路上小心,衞天翔心頭也不由泛起一種説不出的滋味,別過兩人,大踏步往前走去。
這次他照着崔氏指點,取道玉山入浙,經江山,衢州、龍游、遂昌、青田,到達樂清。
正好是九月初八,重陽前夕,他可不敢逗留,在虹橋吃過晚餐,一腳趕到山下芙蓉村,找了一家山家,借宿一宵。
衞天翔因為這一路上,六個叔叔,竟然一個也沒有遇上,心中未免有點焦急,何況聽古叔叔的口氣,自己身世之謎,明天就能揭曉,他興奮得整個晚上,輾轉反側,那能睡得着覺,眼睜睜瞧着天色黎明,便已起身,結束停當,取了一小錠碎銀子,謝過山家,便開始往山上走去。
雁蕩山共有一百另兩個山峯,這是指有名的而言,其餘沒有名字的,還不知多少。
雁蕩之名,因為山頂上有一個天池,終年不涸,每到秋天,有鴻雁來迥翔其上,因而得名。
據説以前有一位印度高僧,到中國來,他説當在“以花名村,以鳥名山的地方,建立道場,後來走到雁蕩,便認為即是此地,所謂以花名村,即指山下的芙蓉村,以鳥名山,當然就是雁蕩,此後陸續來了五百個和尚,便是現在各大叢林大供奉的五百羅漢,雁蕩也成了我國佛教聖地。
衞天翔急於找尋六個叔叔,從靈峯寺沿着綿長山路,運到靈巖寺,差不多已是中午時分,依然一個也沒有碰上,而且連古叔叔約定的標記,也沒有發現。
這天正是重陽佳節,前山兩寺之間,重九登高的騷人墨客,絡絳不絕,有的還指手劃腳,咿哦吟詠,那座峯名叫做“聽詩叟”的高峯,卻真活像一個老翁,似乎又支頤俯首,在聽人誦讀詩句!
但衞天翔此時那有時間欣賞,尤其在這些遊客身前,又不能施展輕功,所以只好加緊腳步,往前走去。
不多一會,堪堪走近展旗峯下,目光一瞥,只見山秤右側一處石壁上,有人用石塊畫着一支蝴蝶,振翅欲飛,栩栩如生!不由大喜過望,這不是無敵金錢謝叔叔的記號嗎?他老人家果然就在峯上!
心中想着,就往仄徑上奔去,這展旗峯,宛若一支大旗杆,矗立百仞,四面全是峭壁絕讞,只有一條滿生苔蘚的羊腸細徑,盤曲其間,不但遊人無法攀登,就是當地鄉人,也極少上去。
衞天翔提氣而行,施展草上飛輕功,一條人影,宛若貼壁而飛,約摸頓飯光景,便已登上峯頂,只覺罡風勁冽,吹得身上長衫獵獵欲飛!舉目四顧,峯頂上除了幾塊兀突怪石,那有謝叔叔的人影?
心下不由大奇,峯下石壁上畫着謝叔叔的記號,振翅向上,分明人在峯頂,何以不見蹤跡,難道謝叔叔已經下峯去了?但登峯小徑,僅只一條,除非謝叔叔會飛!
心中想着,腳下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一支石筍上面,又畫着一支蝴蝶,這會,那蝴蝶展翅平飛,意似向左!衞天翔目光不期跟着往左邊瞧去!咳!這那還有路?只見一條巨索,一頭套在一柱石筍根際,另一頭卻橫過百丈遙空,一直通到對面天柱峯峯尖!
這一條飛索,既不是四川劍閣的古棧道,因為棧道尚系鑿壁附足,依讞搭架,驚而不險。
也不同於華山的長空棧,鐵鏈橫鎖,上鋪木板,險而不絕!
這條吊索,只不過是一根較粗的山藤,隨風飄蕩,橫架兩峯之間,別説走過去,就是看看,也會使人目眩心怵!偏偏謝叔叔,就會在石筍上畫個記號!那麼他一定從這根吊索上走到天柱峯去了。
衞天翔如果沒有修靈君貫注真氣,替他逆轉經脈,練成修羅門百十年來無人練成過的“逆天玄功”,此時也只好望索興嘆。
可是目前的他,“逆天玄功”,已有五成以上火候,尤其幾天之前,崔氏母女,還給他服了兩顆稀世靈藥“雪蓮子”,是以面對長索,自問還足可過去。
當下提住一口真氣,飛身落到索上,足尖輕移,衣袂凌風,人像箭一般往峯外滑去,瞬息之間,業已飛到中途,目光落處,幾乎使他失聲大叫,差點立足不穩!
原來離他身前不遠,正有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瘦小個子,背脊朝天,兩手兩腳,環抱着山藤,呼呼大睡!
因為他把半邊臉孔,擱在山藤側面,瞧不清面目,只見頭上盤着一條花白小辮,敢情還是一個老者。
衞天翔這一站定身子,天風呼嘯,山藤搖晃加劇,倍感驚心動魄!
那瘦小老者,卻似乎睡得十分舒適,腰身微拱,屈腿換臂,像在牀上翻身似的,換了一個位置,依然鼾聲如雷!
這一動作,當真驚險萬狀,直把衞天翔驚出一身冷汗,急急叫道:“老丈……你……你請醒一醒!”
那知山藤被對方這一躬身翻側,晃動更加厲害,同時因為上面有兩個人的重量,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響,大有裂斷之虞!
衞天翔心頭一慌,感到腳下不好着力,急忙提氣穩身,一面又大聲急叫:“老丈……老丈……”
“好小子,你窮嚷些什麼?我老人家難得找到一個好所在,想安安穩穩睡上一覺,在這裏總沒人打擾了罷,偏偏會撞上你這個渾小子,大驚小怪的嚷個不停,真是要我老命,有本領,不會從我老人家身上跳過去,把我磕睡蟲嚷跑了,瞧我放過你才怪……”
那瘦小老者連頭也不抬,眼也不睜,大聲吆喝了幾句,依然抱藤大睡。
衞天翔瞧着他有點哭笑不得,心想他既然這麼説法,自己就從他身上縱過去罷,反正他躬着身子,一共只有三尺來遠,自己凌空掠藤而過,只要瞧瞧落腳所在,尚非難事,心中想着,這就猛吸了一口真氣,足尖輕點,自己憑空縱起,越過老者身上,往藤上落去。
那知身形才起,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自己懷中掏了一把。
不!自己明明看好落腳之處,不知怎的,一下無巧不巧踩在老者盤在頭頂的小辮子上,腳下一滑,差點失足墮下!
差幸自己提住真氣,百忙之中,穩住身子,但也已驚出一身冷汗,急急往前掠去,耳中聽到身後那個瘦老者破口大罵:“渾小子,你瞎了眼睛撞魂,硬生生把我老人家的磕睡蟲趕跑……”
衞天翔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不再理他,提氣掠身,往天柱峯尖走去。
不多一會,已到山藤盡頭,堪堪縱落身子,連大氣還沒籲出一口,驀地頭頂上,有人大聲喝道:“好小子,你才來?我老人家已在這裏等候多時,就要問問你。小子到底和我老人家有什麼過不去?硬要把我磕睡蟲趕跑,你説!你説!”
衞天翔驀地一驚,聞聲瞧去,只見峯頂一塊大石上,不是端坐着一個頭盤小辮,身穿又寬又大灰色長衫的瘦小老頭,此人五官擠在一起,頦下留着山羊鬍子,厥狀甚怪!
他身邊放着一個檀木鏤花小盒,手上正把玩着一支金光燦燦的小劍,一眼瞧到自己,就放下金劍,顫巍巍的手指着自己,大聲喝問,好像十分生氣!
他分明就是抱藤大睡的瘦小老頭,自己越過他身子,掠藤走來,他還在睡覺,怎會趕到自己前面?啊!他……他手上把玩的那支小金劍,和“正義之劍”一模一樣,這……
衞天翔趕緊伸手一摸,誰説不是,端端正正藏在懷中的金劍,連木盒都早已不翼而飛!
“渾小子,我老人家問話,為什麼不説?你……你欺侮我老人家又老又窮,連覺也睡不起?你趕去我磕睡蟲,你賠得起?你……你這渾小子,你説,你説呀!”
瘦小老頭越説越氣,手舞足蹈,竟然大放胡賴!
衞天翔心中明白,自己一定遇上了前輩奇人,當下走即兒步,恭恭敬敬作揖道:“老丈息怒,小可為了找尋幾位叔叔,冒犯老丈之處,小可情願領罰。”
瘦小老頭小眼睛骨碌一轉,冷冷的道:“小子,你願意領罰,此話當真?”
衞天翔道:“小可冒犯老丈,禮失在我,自然願意領罰,不過……”
瘦小老頭忽然回嗔作喜,不待衞天翔説完,點頭道:“這就是了,其實罰金也不算多,有五兩銀子,足夠將就!哦,對了,你別以為我老人家貪小便宜,説起來還真便宜了你,要知我老人家已經有十天沒酒喝了,肚子裏酒蟲餓得要命,我老人家一想,只有招幾個磕睡蟲來,讓我安安穩穩的睡個三天五天,只要睡了,酒蟲也就無法可想。
那知被你這渾小子撞來,把我磕睡蟲趕跑,這可不得了,酒蟲比先前吵得更厲害,沒有三五十斤上好陳酒,再也無法資遣,你想,五兩銀子,光夠賣酒,再要弄上點下酒菜,我老人家還得典去長衫!喂小子,這會你總該聽明白了,我老人家並沒訛詐你的,銀子呢,還不趕快拿來?”
衞天翔聽他説着歪理,心中甚是好笑,好在自己身邊,還有十來兩碎銀子,當下就摸了一塊約有五兩來重的,遞了過去。
瘦小老頭瞧到白花花的銀子,早已眯着眼睛直樂,一把搶過,在手上掂了一掂,道:
“還差不多,缺上一兩錢,我老人家也就馬虎點罷!”
説到這裏,雙手拍着肚子,自言自語的道:“現在,你們總該放心了,有現銀作保,待會就去賣酒,別急!”
衞天翔差點笑出來,但一眼瞧到瘦小老頭身邊放着的金劍,連忙施禮道:“老丈……”
瘦小老頭銀子到手,往懷中一揣,忽然又臉孔一板,冷冷的道:“小子,你想後悔?”
衞天翔忙道:“銀子替老丈賣酒,小可怎會後悔?”
瘦小老頭嘿了一聲道:“那你還想怎的?”
衞天翔用手一指金劍,道:“這支金劍,小可方才遺失,還請老丈賜還。”
瘦小老頭聽得勃然變色,怒道:“好小子,我老人家差點忘了!我正要問你,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
衞天翔怔得一怔,立即正容道:“此劍乃是小可之物,它隨我已有一十三年,難道老丈認識此劍?”
“隨你一十三年?”瘦小老頭如豆雙目,突然射出兩道懾人金光,向衞天翔一陣打量,連連點頭道:“你……你……唔……唔……認識!認識!哈哈!我老人家正要找你!哈哈哈哈!小子,你可是姓衞?”
衞天翔聽得渾身一震,趕緊應道:“小可正是衞天翔,不知老丈如何得知?”
瘦小老頭又是一陣得意大笑,點頭道:“不錯!不錯!它是你的,你拿去吧!”説着把金劍連同木盒,一起遞還。
衞天翔被他笑得莫明奇妙,連忙伸手接過。
瘦小老頭忽然伸手在寬大衣衫中,一陣亂摸,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又道:“這也是你的,其實它也跟了我老人家一十三年,早已應該算我的了,難為你請我老人家喝酒,既然收了你的銀子,這就還給你也好!”
隨手一丟,那本小冊子,晃悠悠直往衞天翔飛來!
衞天翔不知他説些什麼,一見冊子飛來,因為右手還拿着金劍木盒,左手一伸,往前接去!那知小冊子入手,陡覺來勢十分沉重,一股巨大潛力,隨着推來!
衞天翔心中一驚,立即運功站樁,但自己身子,還是被推得腳下浮動,往前衝出兩步。
(別人該往後退的,衞天翔因練了“逆天玄功”,身反往前衝。(事詳第三集,此後不贅)
瘦小老頭臉上似乎微露驚奇,他還當衞天翔年輕好勝,用上十成力道,迎着前衝,是以並未十分注意。
衞天翔站住身子,低頭一瞧,只見小冊子上面,端端正正寫着四個朱書篆文:“太清心法”。
“太清心法”,自己曾聽古叔叔説過,好像是玄門無上心法,當時自己曾追問過,但古叔叔語氣含糊,只説失傳已久,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此時他一瞧到這本小冊子,竟然就是“太清心法”,不由心中大驚,遲疑的道:“這……
這是‘太清心法’!老丈如此厚賜,小可何敢承當?”
瘦小老頭仰天大笑!“別人拼命爭奪,用盡心機,還奪不到手呢,哈哈!小子,憑你這句話,我老人家心血,果然還沒有白費!”
説到這裏,小眼一翻,瞧到衞天翔還是愣愣地拿着小冊子,向自己直望,不禁生氣道:
“你真是渾小子,還不快收起來,聽我老人家講個故事。”
衞天翔給他這麼一喝,只好把金劍和小冊子一併收起,瘦小老頭拍了拍身邊大石,叫衞天翔坐下,一面説道:“小子,你可知道這本書的來歷?”
衞天翔搖頭道:“小可從前曾聽古叔叔説過,但語也不詳。”
瘦小老頭不屑的道:“普天之下,知道這來歷的,只有我老人家一個!”
接着説道:“從前武林中有三個奇人,叫做‘宇內三奇儒釋道’……”
衞天翔奇道:“老丈人,小可從沒聽人説過!”
瘦小老頭叱道:“渾小子,這是兩百年以前之事,你如何知道?我老人家不是説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知道嗎?”
衞天翔不敢作聲,只聽瘦小老頭繼道:“那三奇:儒是紫衫客,學宗紫府一門,他的再傳弟子,後來在天山出家,當了和尚,法名無垢。釋是岷山阿難大師,她再傳弟子,就是雪山老尼。”
衞天翔哦道:“老丈,這個小可知道,老丈説的,就是江湖上人稱‘方外二奇’的天山神僧,和雪山神尼了。”
瘦小老頭“咄”了一聲道:“什麼神僧神尼?不過是老和尚老尼姑罷了!咳,小子你別打岔,聽我老人家説下去,當時武功通玄的,該推峨嵋姜真人為首,他在峨嵋金頂面壁五十年,靜參‘太清心法’,獨創‘伏魔三劍’,可説集武林劍法之精,極天地造化之微,但峨嵋門人,沒有得到他的真傳,這本小冊子,卻在三十年前,被一個武林中人,無意得到。”
“啊!”衞天翔不期而然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太清心法”,暗想各大門派許多武功失傳,也許全是因失去秘笈所致!
心中想着,抬頭一瞧,原來這陣工夫,已是夕陽銜山,天色將晚,不由心頭一急,自己為了找尋六個叔叔,不想耽誤了這多時間。
如今六個叔叔,一個也沒有找到,天色倒已經逐漸昏黃起來,但人家贈送自己“太清心法”,他説的故事,自己又不好不聽,是以口中漫應了一聲。
瘦小老頭説得口沫四濺,但衞天翔這聲漫應,有點心不在焉的神色,如何瞞得過他?這就臉色一沉,不悦的道:“小子,我老人家講的故事,你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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