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山,古名鬱州,又名蒼梧,山海經上,稱它鬱山,本來是東海中一座島嶼,和陸地相連,還只是三四百年前的事。
山分前後兩山,周圍九十餘里,幽深峭拔,氣勢雄壯。前山最高峯,叫做青峯頂,常常被雲霧籠罩,雲山盪漾,雲海蒼茫,當地人們,流傳着許多神話。
青峯頂左側,有一片平整的山崗,高度只有青峯頂一半,崗上建築着一座大悲庵,供奉的是大慈大悲幹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碧瓦黃牆,清罄時聞。
但大悲庵是一座私廟,除了初一、十五,供附近善男信女,進香膜拜之外,平時山門常閉,謝絕隨喜。
據説這是一位做過大官的夫人,丈夫死後,覷破紅塵,獨資興建的,她就住在庵後一座園中,終年長齊禮佛,不預塵事。
這已是隆冬臘月,東海之濱的雲台山,朔風怒號,行人絕跡,從傍晚時分起,天上飄着鵝毛般雪花,此時山徑上已積有一寸來厚。
雪霽雲開,露出大半輪皓月,雖然缺了點邊,但清光不減,照在山林上,白皓皓的,當真有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之感!
時近兩更,通往大悲庵的山腳下,正有三條人影,如劃空流矢般,從荒涼的原野上飛馳而來!
這三個人,敢情全都身負上乘武功,是以雖在雪地上奔馳,依然瞧不到半點痕跡,似乎比江湖上稱道的“踏雪無痕”,還要高明!
他們趕到山下,便停下步來,月光映雪,照得分外清楚。
原來那三人一個是荊釵布裙,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她身後是一對少年男女,男的穿着一襲青衫,腰懸長劍,生得玉面朱唇,劍眉朗目,女的身穿棗紅緊身短襖,黑色窄褲,肩頭斜插一支寶劍,蘋果似的粉臉上,配着兩隻大眼睛,看去又甜又美。
這時,中年婦人望着身後一對小兒女,低聲説道:“衞賢侄,再上去,就是他們總壇了,我們要小心一些才好。”
少女點頭道:“娘,我們理會得!”
她這句“我們”,聽得中年婦人臉上,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點頭道:“好,那麼就上去!”
這三人不用作者交代,讀者也早已知道就是本書主角衞天翔和崔氏母女了!
他們方待上山,衞天翔突然低叫了聲:“大嬸,山下有人來了!”
三人奇快無比的閃身入林,躲到一顆大樹後面,縱目瞧去,果然發現一片白色的原野上,正有一點黑影,往山腳上移動,這人身法極快,一會工夫,便已奔近林外。
山風凜烈,林木蕭蕭,三個人隱身樹後,屏息凝立,那夜行人竟然並沒有發現,但躲在暗處的三人,卻把來人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一個方面大耳,臉若重棗的老人,身穿寬袍,手中持着一支龍頭杖,在林前略一仰望,便向山崗上走去!
凌雲鳳等老人走後,悄悄的道:“娘,你瞧這老人步履之間,不帶半點聲音,武功着實高明呢!他會不會是千面教的人?”
崔氏微微搖頭,攢眉道:“他是泰嶽老人,奇怪,他怎麼也會趕上雲台山來?”
“泰嶽老人!”衞天翔微微一怔,好像勾起什麼心事似的,低低念着,凌雲鳳還想再問,崔氏好似另外想起什麼來了,忙着説道:“鳳丫頭,快別多説,我們跟在他身後,上去瞧瞧!”
泰嶽老人乃是泰山派一派掌門,雖然他息影林泉,多年不在江湖走動,尤其只收了一個門人,不像其他門派,門人眾多,聲勢浩大,但他在江湖上的名望,並沒有絲毫低於其他各派。
這時三人暗暗跟在他身後,不敢走得太近,以防被他發覺。
上山這一段路,竟然意外的平靜,除了山風吹着樹枝上的積雪,不時散發着沙沙細響,根本萬籟俱寂,使人不敢相信山上會是重出江湖,網羅黑白兩道高手的神秘組織千面教的總壇所在地!
正因為意外平靜,反而使人增加了陰森和神秘的感覺!
登上山頂,那是數十畝大的一片平崗,四周都是參天松柏,迎面正中,矗立着一座石砌牌坊,橫額上鐫着“慈航普渡”四個金字。
越過牌坊,是一塊空地,中間放着一個白石香爐,爐煙嫋嫋,散着檀香氣味,再過去,就是大悲庵的山門了。
泰嶽老人穿過牌坊,即向大悲庵左邊走去。
崔氏和身後兩人打了個手勢,一齊閃入林中,藉着樹林掩蔽,始終和泰嶽老人保持了十丈距離,暗暗尾隨。
好在他們輕功卓絕,又並不逼得太近,是以一直未為泰嶽老人發覺。
晃眼工夫,已繞到後庵,這裏敢情就是後園了,圍牆之內樹木翳翳,臨風搖曳。
老人略作顧瞻,便陡然一提真氣,身軀平拔而起,輕飄飄往園內落去。
崔氏和衞天翔、凌雲鳳三人,那還怠慢,擇了一處樹陰較密的暗陬,躍登牆頭,縱目礁去,這片後園,足有十來畝田大小,除中間有幾間精舍之外,滿園遍種櫻桃,(雲台山盛產櫻桃),那有什麼亭台樓閣,假山荷池,叫它花園,倒不如叫他櫻桃園來得妥切。
園的右後方,便是高聳入雲的青峯頂,石壁如削!
櫻桃樹到了冬天只剩下枯枝,枝上還留着積雪,幾條黃泥小徑,曲折通幽,精舍中沒有一絲燈光,也沒有一絲人聲,好像住着的人,全已入了夢鄉!
偌大一座花園,除了怒號的山風,和低嘯的樹枝,到處都是一片寧靜!
不!一片陰森死寂!
泰嶽老人手拄龍頭杖,站在小徑上,瞧了一陣,忽然撫髯而笑,舍了黃泥小徑,舉步往櫻桃村下走去!他這一舉動,立時引起牆上三人注意,只見他忽左忽右,繞樹而行,行動顯得詭奇神秘!
凌雲鳳瞧得心頭奇怪,湊近崔氏身邊,低聲問道:“娘,他這般走法是不是園中埋伏了什麼機關?”
崔氏只是凝目望着泰嶽老人落腳之點,並沒立即作聲,似乎思索着什麼。
但凌雲鳳這般問,突然把衞天翔提醒,他想起自己受石敢當岑峯之託,和南宮婉兩人找上泰山磐石嶺,被困在藥圃之中,那童子説是泰嶽老人布的奇門遁甲。
莫非這片果園,也布了這種陣法,不然,泰嶽老人何以會舍了小徑,盤盤曲曲的繞樹而行?心念一動,立即壓低聲音説道:“大嬸,這片果園,按有五行生剋的奇門陣圖,我們快跟着泰嶽老人才好?”
崔氏點頭道:“不錯,我已記下他的落腳之點,你們快隨我來!”
説話之間,泰嶽老人已走出十丈來遠,背影已將逐漸在林中消失。
崔氏那還怠慢,話聲一落,人已縱身一躍,落到園中,急急追了上去,衞天翔、凌雲鳳也緊跟着崔氏身後,亦步亦趨。
泰嶽老人似乎對這片果園,十分熟悉,腳下行走之際,絲毫不須考慮,是以身後三人,也毫無阻礙,順利通行。
但走了一會,崔氏發覺泰嶽老人並非直接走向中間幾間精舍,而是橫穿果林,往右後方的峭壁走去!
這可使她感到猶豫,因為自己三人,此次遠來雲台,原是為了查探千面教是否即是當年圍攻武林盟主衞大俠的幕後之人,那麼自己三人,自應直撲果園中間僅有的幾間精舍才對。
泰嶽老人去的地方,並不是自己來的目的地,但此時自己三人,跟在人家身後,亦步亦趨,已經欲罷不能。
因為三人自從進入果林之後,發覺偏差半步,立即天昏地暗,不辨東南西北,但只要步數不錯,則又絲毫不見異樣,差幸前後三人,互相照顧,不然準會失陷林中。於是除非跟隨泰嶽老人走出櫻桃林再作打算外,並無第二條路可走。
十來畝田大的果林,如果施展輕功,原是眨眼可到,但他們繞樹而行,左三右四的走着,腳下雖然不慢,也走了半盞熱茶光景,才到地頭。
泰嶽老人閃出樹林,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崔氏等三人,還當對方業已發現自己,趕緊匐身不動。
只見老人手拈長髯,微微搖頭道:“想不到旁門左道的千面教,居然會有人精通玄門正宗之學,除了老夫,恐怕再也無人能夠通行這座‘六合微塵陣’了!”
這原是他心中之言,此時卻自言自語的説出口來,接着緩緩往石壁走去!
崔氏因林外一共只有三丈來寬一塊空地,泰嶽老人踽踽而行,自己三人,一時未便跟出,只好囑咐衞天翔凌雲鳳不可妄動。
泰嶽老人出林之後,似乎也感到有些陌生,走了兩丈光景,便爾停住身子,面對石壁,不住的打量。
那座削壁,足有三四十丈上下,平滑如鏡,根本瞧不出絲毫痕跡。
泰嶽老人瞧了一陣,敢情有點不耐,緩緩走到壁下,伸出左手,用指輕叩石壁,接着又傾耳細聽!
別看他只是幾個指頭,輕輕叩着石壁,卻被他叩得發出卜卜聲響,老人內力之深,卻於此可見。
他這一動作,更引起三人注意,大家屏息凝神,靜靜的瞧着。
泰嶽老人邊敲邊聽,忽然,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手指停在一處,叩了幾下,就俯耳啼聽,一面卻在石壁四周摸索起來。
凌姑娘看得大感納罕,幾次要想開口,都被崔氏制住。
因為泰嶽老人正在施展內家“天視地聽”之術,雙方只有三丈距離,稍一出聲,對方立會發現。
泰嶽老人摸索,敲聽,差不多費了頓飯時光,連衞天翔也漸感不耐起來!
他到底在找尋什麼?但從他全付精神,絲毫不肯放過一寸石壁的情形看來,好像這座石壁之間,還藴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
正當此時,泰嶽老人忽然面對石壁下,雙手當胸,正身凝立,白髮白鬚,和他一襲寬大長袍,嘆嘆飄動,人卻緩緩朝石壁逼近!
躲在樹後的衞天翔和凌雲鳳兩人,越看越是不解,也情不自禁把身子向前傾出,瞧他究竟弄些什麼玄虛?
但目光一轉,陡然,瞧得兩人目瞪口呆!
原來這一會工夫,泰嶽老人身子已和石壁貼緊,他當胸雙手,已經漸漸往壁內嵌入!
不!石壁好像變了一層堅冰,此刻在逐漸融蝕,泰嶽老人的頭臉、前胸、膝蓋,隨着石壁的內陷,往裏逼去!
漸漸,他整個身子,已硬生生嵌入石壁,好像刻在石上的一個老人背影,當然,他還在極其緩慢的往石壁裏逼去。
衞天翔、凌雲鳳,看得大為驚駭,這又是什麼功夫,居然能夠破壁而入?
崔氏臉色莊重,目光凝視着泰嶽老人的背影,低聲説道:“想不到泰嶽老人內功會有如此深厚,他找不到壁上的石門的開關消息,竟然不惜消耗真元,仗着泰嶽派獨門絕技‘木石遁’功夫,硬行破壁而入。照這種情形看來,石壁之內,一定藏有極大的秘密,衞賢侄,我們也得進去瞧瞧!”
衞天翔連忙應是,再回頭瞧去,原來這幾句話時間,泰嶽老人的背影,業已消失不見了。
石壁上卻留下一個和他身形一樣高大的洞穴,黑越越的看不清裏面情形。
崔氏低喝一聲:“你們快隨我來!”
話聲未落,人已領先縱出樹林,衞天翔、凌雲鳳也毫不怠慢,跟蹤躍到壁前,崔氏略一打量,立即往石穴中走去。
原來這壁間果是一道石門,泰嶽老人不知開啓之法,才硬行穿石而進。
這道石門,約有兩尺來厚,三人走了十餘步,便發現一條石梯,像螺旋形的盤曲而下。
泰嶽老人,早巳走得不見影子。
洞穴之中,深邃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崔氏和衞天翔功力較厚,還能辨認,這可苦了凌雲鳳姑娘,黑黝黝的瞧不到東西,又不敢打火亮熠子,只好挽着翔哥哥手臂,貼壁而行!
一陣工夫,約摸已盤下了一二十丈光景,石梯盡頭,眼前是一間寬敞的石窟,雖然沒有一絲微風,但使人感到陰寒之氣極重。
崔氏暗自估計,自己三人,已到了山腹之中,四下死寂得聽不到一點聲息,連泰嶽老人也不知去向,不由心中大疑,正待仔細搜索!
只聽衞天翔的聲音,低低説道:“大嬸,這陣陣陰寒之氣,好像是從前面灌入,莫非那邊就是出口?”
崔氏微微點頭,三人迅速往前面掠去,到了盡頭,只見迎面一堵石壁上,又現出一個高大人形的洞穴,一望而知,又是泰嶽老人硬行穿透的窟窿,那砭骨陰寒,正是從窟窿中湧出!
崔氏瞧得怔了一怔;感嘆的道:“泰山派的‘木石遁’,居然能洞穿木石,但也最耗真元,泰嶽老人不惜連番施為,足見此中,一定隱藏着一件武林極大秘密,我們追隨老人身後,卻省了許多手腳。”
話聲才落,只聽窟窿傳出一縷極細的聲音道:“來者何人?能夠隨在老夫身後,深入此穴,想來當非無名之輩!”
這聲音正是泰嶽老人口氣,崔氏連忙答道:“前輩請勿誤會,賤妾崔氏,乃是雪山門下。”
泰嶽老人的聲音又道:“既是神尼高弟,儘管請進。”
崔氏道謝一聲,就率着衞天翔、凌雲鳳跨入窟窿。
只覺陰寒之氣,更為凝重,使人如入冰窖,裏面是一條極長甬道,兩邊彷佛有着許多門户,但寂無人聲!
泰嶽老人就在入門不遠處,跌坐在地上,似乎正在運功。
凌雲鳳冷得渾身顫抖,連牙齒都捉對兒打戰,她聽到娘和泰嶽老人的對話,情知這山腹石室,並無外人,當下從身邊摸出火熠,隨手晃燃,那知晃了幾下,才一燃亮,就立告熄沒。
崔氏見狀笑道:“傻孩子,這裏陰寒之氣極重,那想燃得起火摺子。”
凌雲鳳賭氣收好火摺子。
泰嶽老人已徐徐站起身來,一面笑道:“老朽兩次硬穿石壁,真氣耗損過甚,叫夫人見笑!”
崔氏斂袂道:“前輩‘木石遁’玄功,舉世無匹,賤妾等全仗前輩開路,才得深入此地。”
衞天翔趨前一步,從懷中取出石敢當岑峯的那個小包,恭恭敬敬,雙手遞過,一面説道:
“晚輩韋行天,月前在揚州途遇老前輩門下石敢當岑兄,當時正值江北大俠閻北辰壽辰,連同晚輩一起邀往作客。不料閻老賊口蜜腹劍,暗在酒中下毒,岑兄臨終之時,託晚輩務必將這個小包,親送老前輩收拆。晚輩趕上泰山,老前輩業已他出,晚輩一直留在身邊,不想今晚巧和老前輩相遇,這包東西,就請老前輩過目。”
泰嶽老人接過小包,收入袖中,一面含笑點頭道:“韋少俠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空勞跋涉,老朽至為感激,敝師弟失蹤和小徒遇害之事,老朽早有耳聞,今晚也就是為此而來。”
崔氏失驚道:“聽前輩口氣,開碑手董大俠也失了蹤?”
泰嶽老人嘆息道:“失蹤之人,何止敝師弟一個?據説崆峒黑石道友,和江北閻北辰,都在最近離奇失蹤……”
衞天翔曾聽毒叟唐炎常説出當年圍攻父親的人中,有峨嵋靈飛,崆峒黑石。此時聽到黑石道人已離奇失蹤,口中不由“啊”了一聲。
只聽崔氏嘆息道:“一入江湖,便有恩仇,但董大俠和黑石道長,都是名重一時之人,怎會也有離奇失蹤之事發生?”
泰嶽老人憤怒的道:“失蹤?哈哈,他們可能就被囚在此!”
“什麼?前輩説董大俠和黑石道人,都是被千面教所擄?”崔氏口中説着,心頭驀地一動。
衞天翔也同時一怔,想到自己父親,十三年前曾遭許多黑道高手圍攻,此後就一直杳無消息,大家都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莫非着了千面教的道?他心念才轉,陡然聽到一絲極其輕微的聲響,隱隱傳來!
泰嶽老人也立時警覺,低聲喝道:“外面有人來了,各位快隱起身子,看看來的是誰?”
説着,身子一閃,往右躍去。
崔氏、衞天翔、凌雲鳳三人,也立即躍近左側一間石房,伸手一推,石門開處,一陣澈骨寒氣迎面撲來,三人無暇多瞧,閃身往房中掠入。
衞天翔眼快,一瞥之間,已看清石門上掛着兩塊木牌,上寫“鐵掌仙厲鶴”“武夷逸士林大壽”等字樣。
他不知門上這兩塊木牌,寫着的究是何人?但閃入房中之後,目光一轉,登時心頭一怔!
原來這間石房,十分狹仄,除了左右各放着一張石榻之外,便空無一物,自己三人,此時站在兩榻中間,已沒有轉身餘地。
這兩張榻上廠各躺着一人左邊是一個臉色黝黑的,短鬚連鬢,右邊一個臉色灰白,型如馬臉。
兩人雙目緊閉,身上覆了一條布被,直挺挺的一動不動,好像僵死已久。但仔細一瞧,則又呼吸微弱,生似患重病,奄奄一息!
衞天翔暗暗哦了一聲,敢情這兩人,就是什麼鐵掌仙厲鶴和武夷逸士林大壽了!
不錯!聽泰嶽老人的口氣,他師弟開碑手董文奇,崆峒黑石道人,以及那個裝出一幅偽善面孔的“江北大俠”閻北辰閻老賊等人,先後離奇失蹤,都是被千面教擄來,那麼這兩人自然也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了!
千面教千方百計,把這些人捉來,放在山腹之下,到底為了什麼?他心中想着,不期低聲問道:“大嬸,你可聽到過鐵掌仙厲鶴,和武夷逸士林大壽嗎?”
崔氏微微一怔,似乎對衞天翔的突然提起這兩個人,感到奇怪,一面笑道:“鐵掌仙厲鶴,名列長白三仙,在關外算得頂尖高手,至於武夷逸士林大壽,更是七閩五逸之首,他們從不在江湖走動,也從未聽説樹過什麼敵人,真可算得武林隱逸之流,衞賢侄,你怎會突然問起這兩個人來?”
衞天翔低聲道:“他們就躺在榻上!”
“啊……”崔氏身懷雪山絕學,平日遇事極為鎮定,但這會也不禁低啊一聲,道:“如此説來,這甬道兩邊,不下二十間石房,如若每房兩榻,怕不有三四十名武林高手,被千面教擄劫,他們這般做法,又是為什麼呢?”
衞天翔瞧到石房中躺着的人,不由想到自己父親,會不會也被千面教妖孽劫持,像這樣躺着?他心頭一陣激動,急急的道:“大嬸,每間房門上,都掛有姓名,我們要不要挨次查去?”
崔氏低聲道:“衞賢侄!咱們既然發現了,自然得查查清楚,不過,無論瞧到什麼,你可衝動不得!”
她言外之意,也懷疑到武林盟主江南大俠衞維峻十三年前,遭受圍攻之後的突然失蹤,和千面教的劫持武林高手,不無關連。
此時?甬道外面,已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履之聲,由遠而近!
接着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在門外高聲説道:“婢子奉教主之命,夜入‘寒冰地獄’的高人,既能通過‘六合微塵陣’,又擅‘木石遁法’穿行石壁,想必是泰山派掌門人親自蒞臨,教主至感榮幸,特在祈天堂候教,恭請掌門人移駕一敍。”
“哈哈!”泰嶽老人洪聲一笑,接着説道:“老朽正是泰山舒某,你家教主居然對老朽打聽得如此清楚!”
他微微一頓,問道:“你們既把這裏叫作寒冰地獄,可是近年江湖離奇失蹤之人,全是被你們劫持而來,老朽有一位師弟,人稱開碑手董文奇的,不知可在那裏?”
崔氏等三人,隔着一道石門,聽得十分清楚,情知泰嶽老人剛才並沒躲入右邊石房,是以沒有發現石榻上躺着的就是被千面教擒來之人,才有此問。
只聽那少女的口音答道:“凡入寒冰地獄之人,都是和敝教另有過節之人,掌門人下問,婢子不司其職,不知其詳,掌門人見了教主,自會奉告。”
泰嶽老人一陣哈哈大笑,沉聲道:“老朽既到雲台,自然要會會千面教主,好,你們替老朽帶路。”
兩個女子聲音,答應一聲,立即蓮步細碎,往洞外走去。
崔氏聽到泰嶽老人隨着兩個丫環遠去,急急説道:“衞賢侄,咱們快出去瞧瞧,這兩排石房之中,到底囚着些何等樣人?”
衞天翔凌雲鳳兩人,早已等得有點不耐,聞言答應一聲,往門外衝去。
石門一啓,三人陡覺眼前一亮,原來這條陰沉黝黑的甬道入口,此時已點上了兩盞氣死風燈,想必就是方才兩個丫環點上的,甬道雖長,但有了兩盞風燈照耀,已可看得十分清晰。
凌姑娘自從進入石洞之後,先前怕被人家發覺,不敢點燃火摺,後來晃了幾下,又沒有晃亮,一直在黑暗中摸索,此時瞧到風燈,不由大喜過望,連忙伸手把燈摘了下來,拎在手中。
崔氏急着説道:“衞賢侄,時間無多,他們既知有人潛入,難保不回頭再來,我們趕快瞧了,就得立即退出,愈快愈好!”
説着,飛身往甬道中走去,衞天翔心情激動,跟在崔氏身邊,一齊掠去!
這個被稱做“寒冰地獄”的甬道,左右兩邊,各有十二間石房,門户相對,合計起來共有二十四間,如果每間兩張石榻,那麼被千面教擄來的人,該有四十八人之多。
但等他們走完甬道,不禁大失所望,原來只有前四間,門上木牌,已經寫着姓名,那是:
鐵掌仙厲鶴,武夷逸士林大壽,崆峒黑石道人,開碑手董文奇,江北大俠閻北辰,七手頭陀妙通,長臂靈猴俞德,一共七人之外,其餘的石房,竟然全都空着。
看情形,千面教着手擄人,似乎為時不久。
衞天翔沒有瞧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心中稍覺安定。
但一面卻又感到失望,因為崔大嬸經過三個月明查暗防,才查探出千面教秘密,那知又撲了個空。
這麼看來,自己父親的神秘失蹤,顯然和千面教無關,那麼人海茫茫,又得重新另找線索了!
回到甬道入口,衞天翔忽然想起月前自己和南宮婉,在成都無毒山莊發現千面教三個紫品護法擒拿唐炎常之事。
雖然他們擒住的只是唐炎常的替身,後來被人用“焚心指”隔空擊斃,但至少唐炎常是千面教想要活捉的人,該沒有疑問。
心念轉動,口中不由説道:“寒冰地獄,第八個人,就該輪到毒叟唐炎常了!”
凌雲鳳眨着眼睛,奇道:“翔哥哥,你怎會知道的?”
衞天翔笑道:“千面教的人,早已在追蹤捉他了呢!”
他話聲出口,忽然心中一動,抬頭道:“大嬸,如果毒叟唐炎常被千面教的人捉來,這寒冰地獄八人之中,就有三個是當年圍攻家父之人了。唉!這姓唐的老賊,決不能讓他落入千面教之手。”
崔氏沉吟了下,寬慰的道:“江湖雖大,但咱們只要用心查訪,不難水落石出,目前追究當年圍攻衞大俠的人,固然重要,但尋訪衞大俠的下落,更為要緊,一切事情,切忌操之過急!”
衞天翔連忙躬身道:“大嬸教訓得極是。”
崔氏瞧了他一眼,慈笑道:“衞賢侄怎地和老身客氣起來了。”
凌雲鳳披嘴道:“翔哥哥就是這點不好咯!”
崔氏睨着女兒,笑了笑道:“別説啦,咱們還是早些離開這兒,才是正經!”
話聲才落,猛聽石門外邊,傳來了一陣桀桀怪笑,尖厲刺耳,有如夜梟!
崔氏聽得臉色倏變,一手把凌雲鳳拉近身邊,凝神戒備。
笑聲一頓,只聽一個冰冷的聲音,陰惻惻的説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爾偏來,你們闖入千面教寒冰地獄,難道還想活着出去?”
崔氏縱目瞧去,只見方才被泰嶽老人運功硬行穿過的人形窟窿外面,擋着一個雞皮鴆頭,滿頭白髮的黑衣老嫗,睜着一雙炯炯目光,臉露獰笑,看去陰沉可怖!”
崔氏初聞怪笑,已知來人功力非凡,此時再看到黑衣老嫗生相獰惡,心知決非易與,她是丈母疼女婿,愛屋及烏,生怕衞天翔吃虧,連忙低聲叫道:“衞賢侄,你且後退,老身有話問她。”
其實衞天翔短短幾月,已會過不少頂尖高手,那會把區區一個老嫗放在眼裏,但他聽崔大嬸這麼一説,只好退下一步,站到崔氏身後。
崔氏臉色和平,徐徐的道:“老婆婆口氣極大,想必就是千面教主了,老身帶着侄兒小女,夜入貴教,實有不得已之苦衷。不料空勞跋涉,事出誤會,冒昧之處,老身深感遺憾,貴教主如能曲宥,老身願意賠禮……”
“桀!桀!桀!桀!”黑衣老嫗又是一陣淒厲尖笑,冷冷的道:“老婆子並非教主,你用不着賠禮,而且深入本教禁地,覷探本教隱秘,也不是表示遺憾,賠上個禮就算完結,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之事?”
凌雲鳳哼道:“我娘對你客氣,不過為了事出誤會,不想有傷和氣罷了,你當我們怕你不成?哼,不便宜,又待怎麼樣?”
崔氏卻神色自若向姑娘呵道:“鳳兒,你不準多嘴!”
一面抬頭微笑道:“老婆婆既然不是千面教主,老身斗膽,想請見教主一面,不知老婆婆能否代為轉達?”
黑衣老嫗向崔氏打量了一眼,幹嘿道:“教主何等身份,豈容輕易見得?”
衞天翔突然俊目一轉,朗聲喝道:“千面教紫品護法,區區也見識過幾位,我們既然敢來,要走,恐怕還沒人阻攔得住!”
黑衣老嫗兩道閃爍着凌芒的目光,註定衞天翔,尖笑道:“小娃兒口氣倒狂得可以,不信就出來試試!”
她話聲陰森,形如魔鬼,身形一閃,倒縱出一丈來遠。
衞天翔見她身形疾退之際,右邊衣袖,似乎虛飄飄的沒有手腕,當時也並未在意,朗笑一聲,身形跟着從泰嶽老人穿通的窟窿中閃了出去!
崔氏深怕衞天翔有失,帶着凌雲鳳也一起跟了出來。
黑衣老嫗左手一翻,嗆的掣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奇形闊劍厲喝道:“小娃兒,你只要擋得住老婆子七劍,老婆子自問還作得了主,你們三人,就堂堂正正的出去,保管千面教沒人再敢阻攔!”
衞天翔瞧得猛地一愣,頓時想起修靈君臨別之言:“你他日如果碰上一個左手使劍,而劍身又奇闊的人,她要強迫你説出老夫下落,你就取出這塊玉符,她就不會和你為難。”
她,右手殘缺,劍身奇闊,難道修靈君老前輩説的就是此人?
心念轉動,右手掣出長劍,左手捏子一個修羅訣,右臂圍胸,劍尖斜指,使出修羅門起手式“修羅開天”,口中説了聲:“老婆婆請發招吧!”
他亮開門户,原是存心相試,瞧瞧黑衣老嫗是否識得?
果然,黑衣老嫗乍睹劍式,鴆面驀地一變,厲聲喝道:“好小子,你原來是老賊婆門下,今晚我可饒你不得!”
喝聲才落,左腕一揮,奇形闊劍已幻起無數劍影,精練繚繞,往衞天翔身前飛灑而至!
衞天翔心中早有準備,此時一見黑衣老嫗暴起發難,手中使的,果然也是“修羅七劍”,劍勢如電,鋭利絕倫,一時那敢怠慢,大喝一聲:“來得好!”
松紋劍一擺,同樣飛起七道奇亮銀虹,迎空揮出!雙方長劍,一觸即分,快得有如電光石火!
石窟中才響起七聲叮叮輕響!
黑衣老嫗手提闊劍,目光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冷冷的道:“你是修伯比的傳人?他連‘逆天玄功’也傳給了你,難道沒和你説過會‘修羅七劍’的,還有我這個老婆子?”
她問話出口,忽然又自言自語的道:“唉!説不説也無關重要,他現在那裏?”
衞天翔倏然返劍入鞘,躬身答道:“晚輩韋行天,家師正是修靈君,他老人家靜參玄功,不願人擾,晚輩下山之日,特賜佩玉一方,説他日如果遇上老前輩,務懇手下留情。”
説到這裏,從懷中取出一方黑玉,雙手呈上。
黑衣老嫗接過黑玉,面上空然現出悽楚之色,雙手摩娑一會,喃喃的道:“修伯比,只要他説一聲是你的徒兒就是了,何用‘修羅護符’?唉!那是我當年負氣之言,那會真的要後輩自斷右臂?你……你也太不瞭解我了!”
崔氏母女,瞧到黑衣老嫗這般神情,心中大感驚奇。
衞天翔在泰山日觀峯,遇到過修羅神姥,覺得修靈君,修羅神姥,和這位黑衣老嫗之間,當年一定有着一段恩怨糾纏的傷心史,自己一時未便插口,只好恭恭敬敬的立着。
黑衣老嫗緩緩從黑玉上收回眼光,遞還給衞天翔,她那陰森可怖的臉上,此時宛若換了一人,藹然點頭道:“孩子,你就是江湖上傳説的修羅書生?難得,真是難得,修伯比有你這樣一個傳人!其實不説‘修羅護符’,光憑你方才擋開老婆子七劍,我也不會難為你,唉!
可惜我老婆子沒有一個徒弟……”
她目光瞥着凌雲鳳姑娘,好像在説:“我有這樣一個徒兒多好?”
石梯上傳來一陣細碎腳步,同時走下兩個頭梳雙辮面貌娟秀的小婢,手執風燈,嫋嫋婷婷走到黑衣老嫗面前,一齊躬身道:“啓稟副教主,婢子奉教主之命,敦請雪山貴賓,到精舍奉茶。”
黑衣老嫗微微一怔,道:“誰是雪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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