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果然很大,牀單雪白,被褥嶄新,一走進來,花寡婦就懶洋洋的倒在牀上。
陸小鳳站着,站在牀頭。
花寡婦用一雙迷迷濛濛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忽然道:“現在你想必已知道我就是那個可怕的花寡婦。”
陸小鳳點點頭。
花寡婦道:“你當然也聽人説過我是條母狗,會吃人的母狗。”
陸小鳳又點點頭。
花寡婦道:“你知不知道這裏每個人都認為我隨時可以陪他上牀睡覺?”
陸小鳳還是在點頭。
花寡婦眼睛裏彷彿有霧:“那麼你為什麼還不上來?”
陸小鳳連動都沒有動。
花寡婦道:“你不敢?”
陸小鳳不再點頭,也沒有搖頭。
花寡婦嘆了口氣,道:“你當然還不敢,因為我究竟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
陸小鳳忽然笑了笑,道:“能將淮南柳家的獨門真氣,和點蒼秘傳“流雲劍法”融而為一的人並不多,所以……”
花寡婦道:“所以怎麼樣?”
陸小鳳道:“所以你一定是淮南大俠的女人,點蒼劍客的妻子柳青青。”
花寡婦道:“你也知道我跟謝堅四個最好的朋友都上過牀?”
陸小鳳承認,這本就是件很轟動的醜聞。
花寡婦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為什麼還不上來?”
陸小鳳又笑了笑,道:“因為我不高興,也因為你管不着。”
花寡婦也笑了:“看來你這個人果然跟別的男人有點不同。”
她忽又從牀上一躍而起:“來,我請你喝酒。”
酒意漸濃,她眼裏的霧也更濃。就因為這山谷裏總是有霧,所以永遠能保持它的神秘。
她的人是不是也一樣?要看到她赤裸的軀體也許並不困難,要看到她的心也許就很不容易了。
又喝了杯酒,她忽然問:“你知不知道海奇闊為什麼總想要我陪他上牀?”
陸小鳳道:“因為他認為你跟這地方別的男人都上過牀。”
花寡婦笑了:“每個人都這麼想,其實……我真正陪過幾個男人上牀,只怕連你都想不到。”
陸小鳳道:“在這裏一個都沒有?”
花寡婦道:“只有一個。”
陸小鳳開始喝酒。
花寡婦的眼波卻似已到了遠方,遠方有一條縹緲的人影,她眼睛裏充滿了愛慕。
過了很久,她才從夢中驚醒:“你為什麼不問我這個人是誰?”
陸小鳳道:“我為什麼要問?”
花寡婦又笑了:“你這人果然很特別,我喜歡特別的男人。”她的笑容忽又消失:“謝堅本來也是很特別的男人,我嫁給他,只因為那時我真的喜歡他。”
陸小鳳道:“可是後來你變了!”
花寡婦道:“變的不是我,是他。”
她眼睛裏的霧忽然被劃開了一線,被一柄充滿了仇恨和悲痛的利劍劃開的:“你永遠不會想到他變成了個什麼樣的人,更不會想到他做的事有多麼可怕。”
陸小鳳道:“可怕?”
花寡婦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跟他的好朋友上牀的?”她的手握緊,眼中有淚珠滾下:“因為……為他要我這麼樣做,他喜歡看……他甚至不惜跪下來求我,甚至用他的劍來逼我……”
陸小鳳忽然扭過頭,飲盡了杯中的酒,他忽然覺得胃部抽縮,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等他回頭時,花寡婦已悄悄的將面上淚痕擦乾了。
她也喝乾了杯中的酒:“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事。”
陸小鳳並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一個人心裏的痛苦和悲傷,若是已被隱藏抑制得太久,總是要找個人傾訴的。
花寡婦的痛苦雖然有了發泄,酒意卻更濃:“他雖然已是個老人,卻是個真正的男人,與眾不同的男人,也許我並不喜歡他,可是我佩服他,只要能讓他愉快,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她抬頭,盯着陸小鳳:“等你見過他之後,一定也會喜歡他這個人的。”
陸小鳳終於忍不住道:“你説的是……”
花寡婦道:“我説的是老刀把子。”
陸小鳳吃了一驚:“老刀把子?”
花寡婦點點頭,道:“他就是我在這裏唯一的男人,我知道你一定想不到的。”她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我本來總認為這世界上已沒有人會了解我,同情我,可是他了解我,同情我,而且出自真心。”
陸小鳳道:“所以你獻身給他?”
花寡婦道:“我甚至可以為他犧牲一切,就算他叫我去死,我也會去死的,可是……可是……”她很快的又喝了杯酒:“可是我並不喜歡他,我……我……”
她沒有説下去,這種情感本就是無法敍説的,她知道陸小鳳一定能瞭解。
陸小鳳的確能瞭解,不但能瞭解這種感情,也瞭解老刀把子這個人。
“我若是你,我也會這麼樣做的。”他柔聲道:“我想他一定是個很不平凡的人。”
花寡婦長長吐出口氣,就好像剛放下副很重的擔子。
──知道這世上還有個人能瞭解自己的悲痛和苦惱,無論對誰説來,都是件很不錯的事。
她看着陸小鳳,眼睛裏充滿了欣慰和感激:“自從到這裏來了之後,我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麼樣開心過,來,我敬你三杯。”
“再喝只怕就要醉了。”
“醉了又何妨?”她再舉杯:“假如真的能醉,我更感激你。”
陸小鳳大笑:“老實告訴你,我也早就想痛痛快快的大醉一次。”
於是他們都醉了,醉倒在牀上。
他們互相擁抱,説些別人永遠都聽不懂的醉話,因為他們心裏都太寂寞,都有太多解不開的結。
他們雖然擁抱得很緊,一顆心卻純潔得像是個孩子,也許在他們這一生中都沒有這麼純潔坦然過。
這又是種什麼樣的感情?
青春已將逝去,往事不堪回首,一個受盡了唾罵侮辱的女人、一個沒有根的浪子,這世上又有誰能瞭解他們的感情?他們既然同是淪落在天涯的人,他們既然已相逢相識,又何必要別人來了解他們的感情?
窗外夜深沉,霧也深沉。窗子居然沒有關緊,冷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眼睛裏充滿怨毒和嫉恨。
然後窗隙裏又出現了一根吹管。烏黑的吹管,暗紫色的煙。
煙霧散開,不醉的人也要醉了,非醉不可。
這個人有把握,因為他用的是最有效的一種“銷魂蝕骨散”,他已用過十三次,從未有一次失手。
陸小鳳和花寡婦醒來時,已不在那張寬大而柔軟的牀上。
地窖裏寒冷而潮濕,他們就躺在這地窖的角落裏,有誰知道他們是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只有一個人知道。
地窖裏只有一張椅子,表哥就坐在這張椅子上,冷冷的看着他們,眼睛裏充滿了怨毒和嫉恨。
看見了他,花寡婦就忍不住叫了起來:“是你!”
“你想不到?”
“我的確想不到。”花寡婦冷笑道:“巴山劍客門下的子弟,居然也會用這種下五門的迷香暗器。”
“你想不到的還有很多。”表哥在微笑。
“可是現在我總算已都想通了。”
到這裏來的人,都是有合約的,老刀把子的合約一向安全可靠。
但是近來幽靈山莊裏也有很多人無緣無故的失蹤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下的毒手。
“是你!”花寡婦下了結論:“現在我才知道是你!”
表哥並不否認。
“只可惜誰也想不到竟然是我。”他微微笑着:“這一次我殺了你們,還是不會有人懷疑到我的。”他有把握:“因為這筆賬一定會算到老鈎子身上去。”
花寡婦也不能否認。
幽靈山莊的人,幾乎已全都知道鈎子對她有野心,也知道鈎子要殺陸小鳳。
男人為了嫉妒而殺人,這絕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花寡婦道:“其實我也知道你恨我。”
表哥道:“哦?”
花寡婦道:“因為你喜歡男人,男人喜歡的卻是我。”
表哥笑了:“也許我還有別的理由。”
花寡婦問:“什麼理由?”
表哥笑得很奇怪:“也許我是為了要替老鈎子出氣。”
他在笑,地窖上也有人在笑:“也許你只不過是因為忽然發現老鈎子已到了你頭頂上,隨時都可以一下鈎住你的腦袋。”
來的還有管家婆。就好像所有的管家婆一樣,他無論在什麼時候出現,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鈎子卻笑得很愉快。
表哥也在笑,笑得很不愉快。
海奇闊雖然沒有一下鈎住他腦袋,卻鈎住了他的肩,就好像屠夫用鈎子鈎起塊死肉一樣。
這種感覺當然很不愉快。
世界上偏偏就有種人喜歡把自己的愉快建築在別人的不愉快之上,海奇闊恰巧就是這種人。
他帶着笑道:“你剛才是不是説要把這筆賬推到我頭上來?”
表哥沒有否認,他不能否認。
海奇闊道:“因為你想殺他們,又怕老刀把子不答應。”
表哥也不能否認。
海奇闊道:“其實我也一樣。”
表哥不懂:“你也一樣?”
海奇闊道:“我也想殺了陸小鳳,我也怕老刀把子不答應,我們只有一點不同。”
表哥又忍不住問:“哪一點?”
海奇闊道:“我比你運氣好,我找到了一個替我背黑鍋的人。”
表哥其實早就懂了,卻故意問:“誰?”
海奇闊道:“你。”
表哥道:“你要我替你去殺了陸小鳳?”
海奇闊道:“你不肯?”
表哥道:“我為什麼不肯?我本就想殺了他的,否則我為什麼要綁他來?”
海奇闊道:“那時你殺了他,可以要我替你背黑鍋,現在呢?”
表哥苦笑,道:“現在我若不肯去殺他,你就會殺了我。”
海奇闊大笑,道:“你果然是個明白人,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表哥道:“我若去殺了他,你就肯放了我?”
海奇闊道:“我現在就放了你,反正你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他拿開了他的鈎子。
表哥鬆了口氣,回頭看着他,臉上又露出了微笑,忽然問道:“你看我像不像是很衝動、很沉不住氣的人?”
海奇闊道:“你不像。”
表哥道:“我知不知道花寡婦是個很厲害、很不好惹的女人?”
海奇闊道:“你知道。”
表哥道:“那麼我剛才為什麼要對她出手?”
海奇闊道:“你為什麼?”
表哥的笑容又變得很奇怪:“因為我要你們認為我的武功很差勁。”
海奇闊不笑了:“其實呢?”
表哥道:“其實我一招就可以殺了你。”
這句話有十一個字,説到第七個字他才出手,説到最後一個字時,他已經殺了海奇闊。
他的出手迅速而有效,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人能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只聽見兩響沉重而令人作嘔的聲音,也正像是屠夫的刀砍在塊死肉上,然後海奇闊就像是塊死肉般軟癱了下去。
陸小鳳和花寡婦都吃了一驚,管家婆當然更吃驚。
表哥拍了拍手,微笑道:“我早就聽説鳳尾幫內三堂的香主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尤其是大總管高濤更了不起,只可惜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見過你那幾手威鎮江湖的絕技。”
本來已愁眉苦臉的管家婆,現在更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哪有什麼絕技?我唯一的本事只不過是會替人打雜管家而已。”
表哥道:“你不會殺人?”
管家婆立刻搖頭,道:“我不會。”
表哥也嘆了口氣,道:“那麼你就不如趕快讓我殺了你。”
管家婆也嘆了口氣,身子突然凌空一轉,就在這一剎那時,至少已有四五十件暗器飛出,滿天寒光閃動,全都往表哥打了過去。
原來這個人全身上下都帶着致命的暗器,而且隨時都可以發出來。
能在一剎那問發出這麼多暗器的人,天下絕不超過十個。
能在一剎那間躲過這麼多暗器的人當然更少。
表哥卻偏偏就是這少數人其中之一,他不但早已算準了管家婆這一手,而且早已準備好對付的法子。
暗器發出,他的劍已經在等着。劍光發起,化作了一片青光,卷碎了所有的暗器,劍光再一閃,管家婆也倒下,倒在地上後,鮮血才開始濺出來。
鮮血濺出來的時候,陸小鳳才吐出口氣,道:“這就是巴山七七四十九手迴風舞柳劍?”
表哥道:“不錯。”
陸小鳳道:“你就是巴山劍客唯一的衣缽傳人顧飛雲?”
表哥道:“我就是。”
陸小鳳嘆道:“巴山神劍,果然是好劍法。”
表哥道:“本來就是的。”
陸小鳳道:“但我卻想不通,像你這樣的人,怎麼也會被西門吹雪逼得無路可走。”
表哥道:“你當然也想不通,我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卻不殺你?”
陸小鳳的確想不通。
表哥笑了笑,道:“這道理其實簡單得很,只因為我本來就不想殺你。”
陸小鳳更不懂。
表哥道:“老刀把子總認為這組織很秘密,其實江湖中早已有三個人知道了,第一個就是家師。”
陸小鳳動容道:“那麼你……”
表哥道:“我就是他們特地派到這裏來卧底的,因為他們雖然知道江湖中有個幽靈山莊,對於這組織中的虛實秘密知道得並不多。”
陸小鳳道:“所以他們故意要你被西門吹雪逼得無路可走?”
表哥道:“那件事本來就是個圈套,他們早已算準了西門吹雪一定會來管這件事,也早已算準了幽靈山莊會派人來跟我接頭訂合約的。”
陸小鳳道:“為什麼?”
表哥道:“因為我剛繼承了一筆很可觀的遺產,隨時都可以付得出十萬兩銀子。”
陸小鳳道:“這裏的合約金要十萬兩?”
表哥道:“為了買回自己的一條命,十萬兩並不算多。”
陸小鳳承認:“的確不多。”
表哥道:“他們要我來,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為了要我查明老刀把子這個人。”
陸小鳳道:“連他們都不知道老刀把子的來歷和底細?”
表哥道:“沒有人知道。”
陸小鳳道:“你呢?”
表哥苦笑道:“我來了雖已有不少時候,卻連他的真面目都沒有見過,所以我急着要找出那個人。”
陸小鳳道:“那個人是什麼人?”
表哥道:“來接應我的人。”他又解釋:“他們本來答應,儘快派人來接應我,可是新來的人行動都不能自由,也很難發現顧飛雲就是表哥。”
陸小鳳道:“你等得着急,就只好先去找他們?”
表哥道:“我已找過十二個人。”
陸小鳳道:“你全都找錯了。”
表哥道:“所以我只好殺了他們滅口。”
陸小鳳道:“這一次你認為我就是來接應你的人?”
表哥盯着他,一字字道:“我只希望這一次沒有錯。”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你這一次沒有錯。”
表哥還在盯着他,目光已變得冷如刀鋒,忽然問道:“除了家師巴山劍客外,還有兩個人是誰?是誰要你來的?你的代號是什麼?”
陸小鳳道:“我不能説。”
表哥道:“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
陸小鳳點點頭,苦笑道:“實在抱歉得很,這一次你好像又找錯了。”
地窖裏有燈,現在是暮春,本來並不會令人覺得太冷。
陸小鳳卻突然覺得毛骨聳然──這並不是因為表哥的手又握住了劍柄,而是因為地窖裏忽然多了一個人,一個穿着灰袍,戴着竹笠的人。
表哥的手剛握着劍柄,這個人就到了他身後。
陸小鳳看見了這個人,花寡婦也看見了這個人,表哥自己卻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個人就像是有形而無實的鬼魂。
一頂形式奇特的竹笠,遮住了他的臉,陸小鳳完全看不見他的面目,卻已猜出他是誰了。
花寡婦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裏卻已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這個人正好向她招手。
表哥好像也覺得有點不對了,霍然回身。後面沒有人,連人影都沒有。
這個人就像影子般貼在他身後,又向花寡婦擺了擺手。
等到表哥回頭去看時,她已沉下了臉,冷冷道:“你是想先殺陸小鳳?還是想先殺我?”
表哥慢慢的坐下,然後道:“你們看起來都不怕死。”
花寡婦道:“既然已非死不可,害怕又有什麼用?只不過……”
表哥道:“只不過你不想死得太糊塗而已。”
花寡婦承認,這句話的確説中了她的心意。
表哥道:“所以你也想問問我,除了我師父巴山劍客外,知道這秘密的還有誰?”
花寡婦道:“既然我們已非死不可,你説出來又有何妨?”
表哥盯着她,忽然笑了,大笑。
花寡婦道:“你笑什麼?”
表哥道:“我在笑你,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來問我?”
花寡婦道:“我知道什麼?”
表哥道:“除了我師父外,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木道人,還有一個就是你老子,你明明也跟我一樣,也是到這裏來卧底的,又何必裝蒜?”
花寡婦的臉色變了。
表哥道:“我想你一定知道老刀把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你是個女人,你可以陪他上牀去睡覺。”
花寡婦道:“你想拖我下水?”
表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了,我這麼樣做,只不過是個圈套,想誘你自己説出這秘密來,我寧可殺錯一百個人,也不能容一個奸細存在。”
花寡婦看着他,忽然嘆了口氣,道:“原來你並不是想拖我下水,而是想找個替死鬼。”
表哥道:“我為什麼要找替死鬼?”
花寡婦道:“因為你雖然沒有看見老刀把子,卻知道他已經來了。”她又嘆了口氣,接着道:“你的確可以算是個人才,只可惜有件事你還不明白。”
表哥道:“什麼事?”
花寡婦道:“這的確是個圈套,被套進去的人卻不是我,是你。”
表哥道:“哦?”
花寡婦道:“我和老刀把子早已懷疑到你,所以才會設下圈套來讓你上當,你若以為我真的中了你的銷魂散,你就錯了。”她拍了拍衣襟,慢慢的站了起來──
中了銷魂散的人,一個對時中無藥可解,可是她現在已經站了起來。
表哥卻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裏,忽然轉向陸小鳳,道:“你看怎麼樣?”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們都是人才,我佩服你們。”
表哥忽又大笑:“能夠讓陸小鳳這樣的人佩服,我顧飛雲死而無憾。”
他居然真的説死就死,死得真快,甚至比他去殺別人的時候更快。
劍鋒一轉,鮮血飛濺,他的人已倒下去。他絕不能留下自己的活口,讓別人來逼問他的口供。
──你若想去刺探別人的秘密,就得先準備隨時犧牲自己。
花寡婦皺眉道:“想不到他真的一點也不怕死。”
老刀把子道:“怕死的人根本不能做這種事,太聰明的人也不能做。”
陸小鳳道:“還有種人更不能做!”
老刀把子道:“哦?”
陸小鳳道:“有種人無論走到哪裏好像都會有麻煩,就算他不想去惹麻煩,麻煩也會找上他。”
老刀把子道:“你就是這種人。”
陸小鳳苦笑道:“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老刀把子道:“你替我惹的麻煩的確不少……”
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但是你絕不能殺我。”
老刀把子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我並不想到這裏來,是你自己要我來的,所以別人都能
殺我,只有你不能,因為我是你的客人。”
老刀把子沉默着,緩緩道:“我可以不殺你,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老刀把子道:“守口如瓶,永不泄漏這裏的秘密。”
陸小鳳立刻道:“我答應。”
老刀把子道:“好,我信任你,你走吧!”
陸小鳳怔住:“你要我走?”
老乃把子道:“就算主人不能殺客人,至少總能請客人走的。”
陸小鳳道:“可是外面……”
老刀把子冷冷道:“不管外面有什麼人在等着你,至少總比現在就死在
這裏的好。”
陸小鳳不説話了,他看得出現在無論再説什麼都已沒有用,他只有走。
老刀把子卻又叫他回來,道:“可是你總算做過我的客人,而且總算沒有
出賣我,所以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讓你帶走。”
陸小鳳道:“無論我要什麼都行?”
老刀把子道:“只要你能帶走的。”
陸小鳳道:“我要帶她走。”他要帶走的竟是花寡婦。
老刀把子閉上了嘴,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可以帶她走,可是以後最好永遠莫要再讓我看見你!”
山谷間還是雲霧悽迷,要找到那條若有若無的鐵索橋已經很不容易,要走過去更不容易。
走過去之後呢?山谷裏是幽靈的世界,山谷外是什麼?有多少殺人的陷阱?
陸小鳳長長吐出了口氣,忽然笑了。
花寡婦看着他,忍不住問道:“你不怕?”
陸小道:“怕什麼?”
花寡婦道:“死。”她輕輕握着他的手:“你不怕一走出這山谷,就死在別人的劍下?”
陸小鳳微笑道:“我反正已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花寡婦也笑了,不管怎麼樣,他們總算已走出了幽靈山莊,走出了這死人的世界。
花寡婦柔聲道:“我時常在想,只要能讓我再真正活一天,我就應該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