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夜色,陰森森的山崖,那間孤零零的木屋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死灰色的。
平台般的崖石下,站着三個人,海奇闊、管家婆、老刀把子。
山風強勁,三個人的臉色全都陰沉如夜色。
木屋的四周,已堆起了枯枝。
陸小鳳讓表哥和柳青青走過去參加他們,自己卻遠遠就停下來。
他的心很亂,他必須先冷靜冷靜。
柳青青已經在問:“她進去了多久?”
老刀把子道:“很久了。”
柳青青道:“誰先發現她在這裏?”
老刀把子道:“沒有人發現,是她要我來的,她叫在這裏守夜的人去叫我,因為她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告訴我。”
柳青青道:“她説什麼?”
老刀把子握緊雙拳,道:“她要我找出真兇,為他哥哥復仇!”
柳青青道:“她説這是她最後一句話?”
老刀把子點點頭,臉色更沉重,黯然道:“她已經準備死。”
柳青青道:“你為什麼不去勸她?”
老刀把子道:“她説只要我上去,她就立刻死在我面前。”
柳青青沒有再問,她當然也知道葉雪是個説話算數的人,而且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主意。
風更冷,彷彿隱約可以聽見一陣陣哭泣聲。
柳青青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道:“我們難道就這樣看着她死?”
老刀把子壓低聲音,道:“我正在等你們來,你們也許能救她。”
柳青青道:“你要我們偷偷溜上去?”
老刀把子道:“你們兩個人的輕功最高,趁着風大的時候上去,阿雪絕不會發覺。”
柳青青道:“然後呢?”
老刀把子道:“表哥先繞到後面去,破壁而入,你在前面門口等着,她看見表哥時,就算不出手也會爭吵起來的,你就要立刻衝進去抱住她。”
柳青青沉吟着,道:“這法子不好。”
老刀把子冷冷道:“你能想得出更好的法子?”
柳青青想不出,所以她只有上去。
她的輕功果然不錯,表哥也不比她差,事實上,兩個人的確都已可算是頂尖高手,五六丈高的山崖,他們很容易就攀越上去。
木屋中還是一片黑暗死寂,葉雪果然沒有發現他們的行動。
柳青青悄悄打了個手勢,表哥就從後面繞了過去,然後就是“轟”的一響。
用易燃的木料搭成的屋子,要破壁而入並不難。
可是這“轟”的一響後,接着立刻就是一聲慘呼,在這夜半寒風中聽來,分外淒厲。
夜色中隱約彷彿有劍光一閃,一個人從山崖上飛落下來,重重跌在地上,半邊身子鮮血淋漓,竟是表哥。
只聽葉雪的聲音從風中傳來:“花寡婦,你還不走,我就要你陪我一起死。”
她的聲音又尖鋭、又急躁:“你最好回去告訴老刀把子,他若不想再多傷人命,最好就不要再叫人上來,反正我是絕不會活着走出這裏的。”
用不着柳青青傳話,每個人都已聽見了她的話,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老刀把子雙拳緊握,目光刀鋒般從竹笠後瞪着表哥,厲聲道:“你是巴山顧道人的徒弟,你一向認為自己武功很不錯,你為什麼如此不中用?”
表哥握緊肩上的傷口,指縫間還有鮮血不停的湧出,額角上冷汗大如黃豆。
這一劍無疑傷得很重。
過了很久,他才能掙扎着開口説話:“她好像早就算準了我的行動,我一闖進去,她的劍已在那裏等着了。”
老刀把子忽然仰面嘆息,道:“我早就説過你們都不如她,遊魂已死,將軍重傷,我已少了兩個高手,若是再少了她……”
他重重一跺腳,腳下的山石立刻碎裂。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有人道:“也許我還有法子救她。”
來的是獨孤美。
老刀把子道:“你有法子?什麼法子?”
獨孤美笑了笑,道:“可惜我是個六親不認的人,當然絕不會無緣無故救人的。”
他笑得又卑鄙、又狡猾,老刀把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問:“你有什麼條件?”
獨孤美道:“我的條件很簡單,我想要個老婆。”
老刀把子道:“你要誰?”
獨孤美道:“葉家姐妹、花寡婦,隨便誰都行。”
老刀把子道:“你的法子有效?”
獨孤美道:“只要你答應,它就有效。”
老刀把子道:“只要有效,我就答應。”
獨孤美又笑了,道:“我的法子也很簡單,只要把陸小鳳綁到崖上去,我可以證明他就是殺害葉孤鴻的真兇,因為當時我就在旁邊看着,葉姑娘聽了我的話,一定會忍不住要衝出來為她哥哥復仇,等到她親手殺了陸小鳳,當然就不會想死了。”
老刀把子靜靜的聽着,忽然問道:“陸小鳳豈非是你帶來的?”
獨孤美笑道:“那時我只不過偶然良心發現了一次而已,我有良心的時候並不多。”
老刀把子又沉默了很久,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你這法子聽來好像很不錯。”
這句話剛説完,他已出手,輕輕一巴掌就已將獨孤美打得爛泥般癱在地上。
獨孤美大叫:“我這法子既然不錯,你為什麼要打我?”
老刀把子冷冷道:“法子雖不錯,你這人卻錯了。”
他第二次出手,獨孤美就已叫不出,他的出手既不太快,也不太重,但卻絕對準確有效。
陸小鳳還是遠遠的站着,老刀把子忽然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跟我來!”
山坳後更黑暗,走到最黑暗處,老刀把子才停下,轉身面對陸小鳳,緩緩道:“獨孤美的法子本來的確很有效,我為什麼不用?”
陸小鳳道:“因為你知道我不是真兇。”
老刀把子道:“不對。”
陸小鳳道:“因為你也需要我?”
老刀把子道:“對了。”
他們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對方面前完全不必説謊,因為他們都是很不容易被欺騙的人,這使得他們之間有了種幾乎已接近友誼的互相諒解。
老刀把子道:“我已是個老人,我懂得良機一失,永不再來,所以……”
陸小鳳道:“所以你需要我,因為你的機會已快要來了!”
老刀把子直視着他,緩緩道:“我也需要葉雪,因為我要做的是件大事,你們都已是我計劃中不能缺少的人。”
陸小鳳道:“你要我去救她?”
老刀把子點點頭,道:“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讓她活下去,這人就是你。”
陸小鳳道:“好,我去,可是我也有條件。”
老刀把子道:“你説。”
陸小鳳道:“我要你給我二十四個時辰,在這期限中,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能干涉。”
老刀把子道:“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喜歡用你自己的法子。”
陸小鳳道:“從現在開始,我不要任何人逗留在能夠看得見我的地方,只要你答應,兩天之後,我一定會帶她去見你。”
老刀把子道:“那時她還活着?”
陸小鳳道:“我保證。”
老刀把子不再考慮:“我答應。”
人都已走了,山崖上空蕩陰森,死灰色的木屋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孤寂的鬼魂。
陸小鳳迎着風走過去,山風又濕又冷,這鬼地方為什麼總是有霧?
還沒有走得太近,木屋裏已傳出葉雪的聲音,又濕又冷的聲音:“什麼人?”
陸小鳳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我看不見你,你卻看得見我。”
沉寂很久後,回答只有一個字:“滾!”
陸小鳳道:“你不想見我?”
回答還是那個字:“滾。”
陸小鳳道:“你不想見我,為什麼一直還在等我?”
木屋裏又是一陣沉寂,陸小鳳道:“你知道我遲早一定會來的,所以你還沒有死。”
他説得很慢,走得很快,忽然間就到了木屋門前:“所以我現在就要推門走進去,這次我保證附近絕沒有第二個人。”
他推開了門。
木屋裏更陰森黑暗,只看見一雙發亮的眼睛,眼睛裏帶着種無法描敍的表情,也不知是悲痛?是傷感?還是仇恨?
陸小鳳遠遠停下,道:“你沒有話對我説?”
哭泣早已停止,眼睛卻又潮濕。
陸小鳳道:“其實你不説我也知道,你這麼做並不是完全為了我,只不過因為你要的東西,從沒有被人搶走過。”
黑暗中又有寒光閃起,彷彿是劍鋒。
她是想殺了陸小鳳?還是想死在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掌心已捏起冷汗,這一刻正是最重要的關頭,只要有一點錯誤,他們兩個人中就至少有一個要死在這裏。
他絕不能做錯一件事,絕不能説錯一個字。
黑暗中忽然又響起葉雪的聲音:“我這麼樣做,只因為世上已沒有一個人值得我活下去。”
陸小鳳道:“還有一個人,至少還有一個。”
葉雪果然忍不住問:“誰?”
陸小鳳道:“你父親。”
他不讓葉雪開口,很快的接着道:“你父親並沒有死,我昨天晚上還見過他。”
葉雪忽然冷笑,道:“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這種鬼話?”
陸小鳳道:“這不是鬼話,現在我就可以帶你去找他。”
葉雪已經在猶豫:“你能找得到?”
陸小鳳道:“十二個時辰內若找不到,我負責再送你回來,讓你安安靜靜的死。”
葉雪終於被打動:“好,我就再相信你這一次。”
陸小鳳鬆了口氣,道:“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忽然間,寒光一閃,冰冷的劍鋒已迫在眉睫,葉雪的聲音比劍鋒更冷:“這次你再騙我,我就要你跟我一起死!”
黑暗的山谷,幽秘的叢林,對陸小鳳來説,這一切都不陌生,就像是他身旁的女人一樣,有時雖然很可怕,卻又有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這次他沒有迷路。他回去的時候,已經準備再來。
葉雪默默的走在他身旁,蒼白的臉,冰冷的眼神,顯然已決心要跟他保持一段距離。
可是這種幽秘黑暗的山林裏,無論什麼事都會改變的。
他們已走了很久,風中又傳來沼澤的氣息,陸小忽然停下來,面對着她:“昨天我就在這附近看見他的。”
葉雪道:“現在他的人呢?”
陸小鳳道:“不知道。”
葉雪的手握緊。
陸小鳳道:“我只知道他在前面的沼澤裏,可是我們一定要等到天亮再去找。”
他坐下來:“我們就在這裏等。”
葉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我説過,這次你若再騙我……”
陸小鳳打斷她的話:“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也許就因為我不肯騙你,所以你才恨我。”
葉雪轉過頭,不再看他,冷漠美麗的眼睛忽然露出倦意。
她的確已很疲倦,身心都很疲倦,可是她堅決不肯坐下去,她一定要保持清醒。
陸小鳳卻已躺在柔軟的落葉上,閉起了眼睛。
他閉上眼睛後,葉雪就在瞪着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嘴唇忽然開始發抖,然後整個人都在發抖,就彷彿忽然想起件很可怕的事。
她用力咬着嘴唇,盡力想控制自己,怎奈這地方實在太靜,靜得讓人發瘋,她想到的事恰巧又是任何女人都不能忍受的。
她忽然衝過去,一腳踢在陸小鳳肋骨上,嘶聲道:“我恨你,我恨你……”
陸小鳳終於張開眼,吃驚的看着她。
葉雪喘息着道:“昨天晚上你跟我妹妹一定就在這裏,今天你又帶我來,你……你……”
她的聲音嘶啞,眼睛裏似已露出瘋狂之色,去扼陸小鳳的咽喉。
陸小鳳只有捉住她的手,她用力,他只有更用力。
兩個人在柔軟的落葉上不停翻滾掙扎,陸小鳳忽然發現自己已壓在她身上。
她的喘息劇烈,身子卻比落葉更柔軟,她已用盡了所有的力量。
然後她就忽然安靜了下來,放棄了一切掙扎和反抗,等她再張開眼睛看陸小鳳時,眼睛裏已充滿了淚水。
天地間如此安靜,如此黑暗,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此接近。
陸小鳳的心忽然變得像是蜜糖中的果子般軟化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在這一瞬間都已被遺忘。
淚水湧出,流過她蒼白的面頰,他正想用自己乾燥的嘴唇去吸乾。
就在這時,從沼澤那邊吹來的冷風中,忽然帶來了一陣歌聲。
悲愴的歌聲,足以令人想起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葉雪的呼吸停頓:“是他?”
陸小鳳在心裏嘆了口氣:“好像是的。”
葉雪又咬起嘴唇:“也許他知道我們已來了,正在叫我們去?”
陸小鳳默默的站起來,拉起了她的手,就好像從水裏拉起個幾乎被淹死的人。
在他的感覺中,這個幾乎被淹死的並不是葉雪,而是他自己。
除了爛泥外,沼澤裏還有什麼?腐爛的樹葉和毒草、崩落的岩石、無數種不知名的昆蟲和毒蛇、吸血的蚊蚋和螞蝗……
在這無奇不有的沼澤裏,你甚至可以找到成千上百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而且可以保證絕沒有一種不是令人作嘔的。
可是在黑暗中看來,這令人作嘔的沼澤卻忽然變得有種説不出的美,除了那一陣陣連黑暗都掩飾不了的惡臭外,美得幾乎就像是個神秘而寧靜的湖泊。
悲歌已停止,陸小鳳也沒有再往前走。
他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剛才已一腳踩在濕泥裏,整個人都險些被吸了下去。
就像是罪惡一樣,沼澤裏彷彿也有種邪淫的吸力,只要你一陷下去,就只有沉淪到底。
葉雪的臉色更蒼白:“你説他這些年來一直都躲在這裏?”
陸小鳳點點頭。
葉雪道:“他怎麼能在這地方活下去?”
陸小鳳道:“因為他不想死。”他的聲音中也帶着傷感:“一個人若是真的想活下去,無論多大的痛苦都可以忍受的。”
這是句很簡單的話,但卻有很複雜深奧的道理,只有飽嘗痛苦經驗的人才能瞭解。
黑暗中有人在嘆息:“你説得不錯,卻做錯了,你不該帶別人來的。”
嘶啞苦澀的聲音聽來並不陌生,葉雪的手已冰冷。
陸小鳳緊握住她的手,道:“這不是別人,是你的女兒。”
看不見人,聽不見回應,他面對着黑暗的沼澤,大聲接着道:“你雖然不想讓她看見你,但是你至少應該看看她,她已經長大了。”
影子的聲音忽然打斷他的話:“她是不是還像以前那麼樣,喜歡一個人躲在黑房裏,好讓別人找不到她?”
這是她的秘密,她天生就有一雙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
她喜歡躲在黑暗裏,因為她知道別人看不見她,她卻能看得見別人。
知道這秘密的人並不多,她身子忽然抽緊。
陸小鳳道:“你已聽出他是誰了”
葉雪點點頭,忽然大聲道:“你不讓我看看你,我就死在這裏。”
又是一陣靜寂,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團黑影,竟是形式奇特的船屋,不但可以漂浮在沼澤上,還可以行走移動。
“你一定要見我?”
“一定。”葉雪回答得很堅決。
“陸小鳳,你不該帶她來的,真的不該。”
影子在嘆息,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他女兒的驕傲和倔強。
“我可以讓你再見我一面,但是你一定會後悔的,因為我已不是從前……”
葉雪大聲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爹,在我心裏,你永遠都不會變的,你永遠都是天下最英俊,對我最好的男人。”
漂浮移動的船屋已漸漸近了,到了兩丈之內,葉雪就縱身躍了上去。
陸小鳳沒有攔阻,他看得出他們父女之間必定有極深厚密切的感情。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他自己這一生中的孤獨和寂寞。
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思緒。
呼聲是從船屋中傳出來的,是葉雪的聲音,船屋又漂走了,漸漸又將消失在黑暗中。
陸小鳳失聲道:“你不能帶她走。”
影子在笑:“她既然是我女兒,我為什麼不能帶她走?”
笑聲中充滿了譏誚惡毒之意。
陸小鳳全身冰冷,他忽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你不是她的父親!”
影子曼聲而吟:“渭水之東,玉樹臨風……”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就是‘玉樹劍客’葉凌風,但你卻不是她的父親。”
影子大笑:“不管我是她的什麼人,反正我已將她帶走,回去告訴老刀把子,他若想要人,叫他自己來要。”
笑聲漸遠,船屋也不見了,神秘的沼澤又恢復了它的黑暗寧靜。
陸小鳳木立在黑暗中,過了很久,忽然長長嘆息,道:“我不必回去告訴你,他説的話,你每個字都應該聽得很清楚。”
他並不是自言自語,船屋遠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老刀把子已到了他身後。
他用不着回頭去看就已知道。
老刀把子果然來了,也長長嘆息一聲,道:“他説的我全都聽見,可是我一直跟你保持着很遠的距離,也沒有干涉你的行動。”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還知道什麼?”
陸小鳳霍然轉身,盯着他:“阿雪並不是葉凌風的女兒,是你的。”
老刀把子既不否認,也沒有承認。
陸小鳳道:“就因為葉凌風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你才要殺他。”
老刀把子笑了笑,笑聲艱澀:“我想不到他居然沒有死。”
陸小鳳道:“他活着雖然比死更痛苦,卻一直咬着牙忍受。”
老刀把子道:“因為他要復仇。”
陸小鳳道:“可是他不敢去找你,只有用法子要你去找他,這地區他比你熟,而且又有阿雪做人質,他的機會比你好得多。”
老刀把子冷冷道:“我本來以為你絕不會上當,想不到結果還是受了別人利用。”
陸小鳳道:“幸好我們的期限還沒有到。”
老刀把子道:“你有把握在限期之前把她找回來?”
陸小鳳道:“我沒有把握,但我一定要去。”
老刀把子道:“你準備怎麼去?像泥鰍一樣從爛泥中鑽過去?”
陸小鳳道:“我可以做個木筏。”
老刀把子沉吟着,道:“你做的木筏能載得動兩個人?”
陸小鳳道:“只有兩個人一起動手做的木筏,才能載得動兩個人。”
老刀把子笑了:“看來你這個人倒真是從來不肯吃虧的。”
沼澤旁本有叢林,兩個人一起動手,片刻間就砍倒了十七八棵樹──不是用刀砍,是用手砍。
老刀把子道:“你來剝樹上的枝葉,我去找繩子。”
陸小鳳苦笑道:“跟你這種人在一起做事,想不吃虧都不行。”
他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差使比較苦,也只有認命,因為他不知道要到哪裏去才能找得到繩子。
老刀把子也同樣找不到,他剛俯下身,老刀把子的掌鋒已切在他後頸,他也就像是一棵樹般倒下去。
天色陰暗,還是有霧。
屋裏沒有人,牀頭的小几上有一樽酒,酒盞下壓着張短箋:“一時失手,誤傷尊頸,且喜有酒,可以壓驚,醒時不妨先作小飲,午時前後再來相晤。”
看完了這短箋,陸小鳳才發現自己脖子痛得連回頭都很難。
這當然不是老刀把子失手誤傷的。可是老刀把子為什麼要暗算他?為什麼不讓他去救葉雪?
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想不通,所以他乾脆不想,拿起酒瓶,就往嘴裏倒。
半瓶酒下肚,外面忽然有狗叫的聲音,開始時只有一條狗,忽然間就已變成七八條,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都有,叫得熱鬧極了。
這幽秘的山谷中,怎麼會忽然來了這麼多狗?
陸小鳳忍不住要去看看,剛走過去推開門,又不禁怔住。
外面連一條狗都沒有,只有一個人。
一個又瘦又幹的黑衣人,臉色蠟黃,一雙眼睛卻灼灼有光。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究竟是人?還是狗?”
犬郎君道:“既不是人,也不是狗。”
陸小鳳道:“你是什麼東西?”
犬郎君道:“我也不是東西,所以才來找你。”
陸小鳳道:“找我幹什麼?”
犬郎君道:“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告訴你兩個消息。”
陸小鳳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犬郎君笑了,道:“從我嘴裏説出來的,哪有好消息?”
陸小鳳也笑了,忽然閃電般出手,用兩根手指夾住了他的鼻子。
武林中最有價值的兩根手指,江湖中最有名的無雙絕技。
犬郎君根本無法閃避,就算明明知道這兩根手指會夾過來,還是無法閃避。
陸小鳳微笑道:“據説狗的鼻子最靈,沒有鼻子的狗,日子一定不太好過的。”
犬郎君蠟黃色的臉已脹紅,連氣都透不過來。
陸小鳳放開了手,道:“先説你的消息。”
犬郎君長長透了口氣,道:“什麼消息?”
陸小鳳又笑了,忽然又閃電般出手,用兩根手指夾住了一個鼻子。
犬郎君還是躲不開。
陸小鳳又放開了手,微笑道:“你説是什麼消息?”
這次犬郎君只有説實話,因為他已明白一件事──只要陸小鳳出手,隨時隨刻都可以夾住他的鼻子,就好像老叫化子抓蝨子一樣容易。
“將軍快死了,小葉不見了。”
這就是他説出來的消息,消息實在不好。
陸小鳳道:“沒有人知道小葉到哪裏去了?”
犬郎君苦笑道:“連狗都不知道,何況人?”
陸小鳳道:“將軍呢?”
犬郎君道:“將軍在等死。”
陸小鳳道:“我知道自己出手的分量,我並沒有要他死。”
犬郎君道:“除了你之外,這裏還有別的人。”
陸小鳳道:“別人殺了他,這筆賬還是要算在我的頭上?”
犬郎君道:“所以你應該明白我是好意,將軍跟老刀把子一向有交情。”
陸小鳳道:“所以我也應該答應你的事?”
犬郎君道:“我只不過要你走的時候帶我走。”
陸小鳳道:“就是這件事?”
犬郎君道:“對你來説,這是件小事,對我卻是件大事。”
陸小鳳道:“好,我答應。”
犬郎君忽然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頭,仰天吐出口氣,道:“只可惜我沒有尾巴,否則我一見到你至少搖三次。”
陸小鳳道:“將軍在哪裏等死?”
犬郎君道:“將軍當然在將軍府。”
將軍府外一片叢林,犬郎君已走了,叢林中卻有人像狗一樣在喘息。
能喘息還是幸運的,將軍的呼吸已停頓。
一個人喘息着,騎在他身上,用一雙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這個人赫然竟是獨孤美。
陸小鳳衝過去,反手一掌將他打得飛了出去,將軍面如金紙,心彷彿還在跳,眼還沒有閉,乞憐的看着陸小鳳,好像有話要説,一個人在臨死前説出的話,通常都是很大的秘密。
可惜他連一個字都沒有説出來,陸小鳳俯下身時,他的心跳已停止。
獨孤美還在喘息。
陸小鳳一把揪起他,道:“你們有仇?”
獨孤美搖頭。
陸小鳳道:“他要殺你?”
獨孤美搖頭。
陸小鳳道:“那麼你為何要殺他?”
獨孤美看着他,喘息漸漸平靜,目光漸漸鋭利,忽然反問道:“你真的以為我就是‘六親不認’獨孤美?”
無論誰都想不到他會忽然問出這句話,陸小鳳也很意外:“你不是?”
獨孤美嘆了口氣,忽然又説出句令人吃驚的話:“把我的褲子脱下來。”
陸小鳳也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從來沒有脱過男人的褲子,可是這次我要破例了。”
獨孤美已是個老人,他臀部的肌肉卻仍然顯得結實而年輕。
“你有沒有看見上面的一個瘤?”
陸小鳳當然不會看不見,這個瘤已大得足夠讓一里外的人都看得很清楚。
獨孤美道:“用這把刀割開它。”
一把刀遞過來,刀鋒雪亮。
陸小鳳這一生中也不知做過多少離奇古怪的事,可是他接過這把刀時,還是忍不住遲疑了很久才能割下去。
鮮血飛濺,一顆金丸隨着鮮血從割開了的肉瘤中進出來。
獨孤美道:“再割開這個球。”
一刀割下去,才發現這金丸是用蠟做的,包着金紙,裏面藏着塊黃絹,上面寫着:“武當掌門座下第四名弟子孫不變,奉諭易容改扮,查訪叛徒行蹤,此諭。”
下面不但有武當掌教的大印,還有掌門石真人的親筆花押。
獨孤美道:“這就是掌門真人要我在危急中用來證明身份的。”
陸小鳳吃驚的看着他,終於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好像真的不是獨孤美。”
孫不變道:“未入武當前,我本是花四姑門下的弟子,花家的易容術妙絕天下,可是為了小心謹慎,我又投身到獨孤美門下為奴,整整花了十個月功夫去學他的聲容神態,直等到我自己覺得萬無一失的時候才出手。”
陸小鳳道:“你殺了他?”
孫不變點點頭,道:“我絕不能讓任何人再找到另一個獨孤美。”
陸小鳳道:“你要查訪的叛徒是誰?”
孫不變道:“第一個就是石鶴。”
陸小鳳道:“現在你已找到他?”
孫不變道:“那也多虧了你。”
陸小鳳道:“鍾無骨是死在你手裏的?”
孫不變道:“他也是武當的叛徒,我絕不能讓他活着。”
陸小鳳目光閃動,道:“玉樹劍客葉凌風早年是不是也曾在武當門下?”
孫不變道:“他跟鍾無骨都是武當的俗家弟子,都是被先祖師梅真人逐出門牆的。”
梅真人是木道人的師兄,執掌武當門户十七年,才傳給現在的掌門石雁。
孫不變道:“我們研究很久,都認為只有用獨孤美的身份做掩護最安全,只可惜……”
陸小鳳道:“只可惜你的秘密還是被將軍發現了。”
孫不變苦笑道:“大家都認為他受的傷很重,我也幾乎被騙過,誰知躲在將軍府養傷的那個人竟不是他,他一直都在盯着我。”
陸小鳳道:“你怎麼會露出破綻的?”
孫不變道:“他本是獨孤美的老友,他知道獨孤美早年的很多秘密,我卻不知道,他用話套住了我,我只有殺了他滅口。”
陸小鳳道:“你為什麼要將這秘密告訴我?”
孫不變道:“現在事機危急,我已不能不説,我不但要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還要你助我一臂之力,這地方我已無法存身,一定要儘快趕回武當去。”
他勉強笑了笑,又道:“我當然也早就看出了你不是出賣朋友的人,我始終不相信你真的會勾引西門吹雪的妻子,那一定是你們故意演的一齣戲,因為你們也想揭破這幽靈山莊的秘密。”
陸小鳳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長長嘆息,道:“可惜可惜,實在可惜。”
孫不變道:“可惜什麼?”
陸小鳳道:“可惜你看錯了人。”
孫不變臉色已變,厲聲道:“你難道忘了是誰帶你進來的?”
陸小鳳冷冷道:“我沒有忘,我也沒有忘記你在這兩天已害過我三次,若不是老刀把子,我已死在你手裏。”
孫不變道:“難道你看不出那是我故意做給他們看的?”
陸小鳳道:“我看不出。”
孫不變盯着他,忽然也長長嘆息,道:“好,你很好。”
陸小鳳道:“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孫不變道:“那麼你就該死!”
喝聲中,他的人已撲起,指尖距離陸小鳳胸膛還有半尺,掌心突然向前一吐,直打玄璣穴,用的正是武當小天星掌力,而且認穴奇準。
只可惜他的掌力吐出時,陸小鳳的玄璣穴早巳不在那裏,人也已不在那裏。
孫不變手掌一翻,玄鳥劃沙,平沙落雁,北雁南飛,一招三式,這種輕靈綿密的武當掌法在他手裏使出來,不但極見功力,變化也真快。
陸小鳳嘆道:“石道人門下的弟子,果然了得。”
這兩句話説完,孫不變的招式又全都落空,無論他出手多快,陸小鳳好像總能比他更快一步。
武當掌法運用的變化,陸小鳳知道的好像並不比他少。
他忽然停住手,盯着陸小鳳,道:“你也練過武當功夫?”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沒有練過武當功夫,可是我有很多武當朋友。”
孫不變眼睛裏又露出一線希望,道:“那麼你更該幫我逃出去。”
陸小鳳道:“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救我一次,害我三次,現在我又讓了你八招,我們的賬早已結清了。”
孫不變咬了咬牙,道:“好,你出手吧!”
陸小鳳道:“我本來就已準備出手!”
他用的居然也是武當的小天星掌力,掌心吐出,打的也是玄璣穴。
孫不變引臂翻身,堪堪避開這一掌,陸小鳳的左掌卻已切在他後頸的大血管上。
他倒下去時,還在吃驚的看着陸小鳳。
陸小鳳微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兩隻手?”
孫不變當然知道,但他卻想不到一個人的手竟能有這麼快的動作。
老刀把子坐在他那張陳舊而寬大的木椅上,看着陸小鳳,看來彷彿很愉快。
舊木椅就好像老朋友一樣,總是能讓人覺得很舒服、很愉快的。
只可惜陸小鳳還是看不見他的臉。
孫不變就在他面前,他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他對陸小鳳的興趣顯然比對任何人都濃厚。
陸小鳳道:“這個人是奸細,從武當來的奸細。”
老刀把子道:“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陸小鳳道:“我無權殺人,也不想殺人。”
老刀把子道:“那麼你就該放了他。”
陸小鳳很意外:“放了他?”
老刀把子淡淡道:“真正的奸細都早已死了,從來沒有一個能在這裏活過三天的。”
陸小鳳道:“難道他不是?”
老刀把子道:“他當然是個奸細,卻不是武當的奸細,是我的,很多年前我就送他到武當去卧底。”
陸小鳳怔住。
老刀把子卻在笑,笑得很愉快:“不管怎麼樣,你都該謝謝他。”
陸小鳳道:“我為什麼要謝他?”
老刀把子道:“就因為他,我才真正完全信任你。”
陸小鳳道:“他也是你派去試探我的?”
老刀把子微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奸細,你只能讓他去做奸細做的事,而且永遠不會失望。”
陸小鳳道:“這個人就是天生的奸細?”
老刀把子道:“從頭到尾都是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忽然一腳將孫不變踢得球一般滾了出去。
老刀把子也嘆了口氣道:“做奸細只有這一點壞處,這種人就好像驢子,時常都會被人踢兩腳的。”
陸小鳳道:“我只踢了一腳。”
老刀把子道:“還有一腳你準備踢誰?”
陸小鳳道:“踢我自己。”
老刀把子道:“你也是奸細?”
陸小鳳道:“我不是奸細,我只不過是條驢子,其笨無比的笨驢子。”他顯得很氣憤:“因為想拼命去救人家的女兒,換來的卻是一巴掌,而且剛好砍在我脖子上。”
老刀把子又嘆了口氣,道:“其實你自己也該知道我絕不能讓你去救她。”
陸小鳳道:“我不知道。”
老刀把子道:“那沼澤裏不但到處都有殺人的陷阱,而且還有流沙,一陷下去,就屍骨無存,我怎麼能讓你去冒險?”
陸小鳳道:“為什麼不能?”
老刀把子道:“因為我需要你,將軍和鍾無骨都已死了,現在你已是我的右臂,若是再失去這條右臂,我計劃多時的大事,只怕就要成為泡影。”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説,現在你已少不了我?”
他説話的方式很奇特,也很謹慎,本來他只用六個字就可以説完的話,這次卻用了十六個字。
老刀把子的回答卻簡單而乾脆:“是的。”
陸小鳳笑了,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身子已飛鷹般掠起,他的手就是鷹爪。
鷹爪的獵物卻是老刀把子頭上的竹笠。
老刀把子還是坐着沒有動,他卻抓空了。
就算是最靈敏狡猾的狐兔,也很難逃脱鷹爪的一抓,他的出手絕對比鷹爪更迅速準確。
可是他抓空了,因為老刀把子連人帶椅都已滑了出去,就像是急流上的皮筏般忽然滑了出去,那沉重的木椅就好像已黏在他身上。
陸小鳳嘆了口氣,身子飄落,他知道這一擊不中,第二次更難得手。
老刀把子道:“你想看看我?”
陸小鳳苦笑道:“你要我為你去死,至少應該讓我看看你是什麼人。”
老刀把子道:“我不好看,我也不想要你為我死,這件事成功後對大家都有利。”
陸小鳳道:“若是不成呢?”
老刀把子淡淡道:“你就算死了,也沒有什麼損失,你本來就已應該是個死人。”
陸小鳳道:“你創立這幽靈山莊,就是為了要找人來替你冒險?”
老刀把子道:“到這裏來的人,本來都已應該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陸小鳳道:“死過一次的人,也許更怕死。”
老刀把子同意這一點:“可是在這裏躲着,跟死有什麼分別?”
陸小鳳嘆了口氣,他承認分別的確不大。
老刀把子刀鋒般的目光在竹笠後盯着他:“你願不願意在這裏呆一輩子?”
陸小鳳立刻搖頭。
老刀把子道:“除了我們外,這裏還有三十七位客人,你好像都已見過,你看出了什麼?”
陸小鳳苦笑道:“我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老刀把子顯然很滿意:“你當然看不出的,因為大家的稜角都已被磨圓了,看起來都是很平凡庸碌的人。”
陸小鳳道:“可是他們……”
老刀把子道:“能到這裏來的,每個人都是好手,每個人都有段輝煌的歷史,都跟你一樣,不甘寂寞,誰也不願意在這裏呆一輩子。”
他的聲音很愉快:“大家唯一能重見天日的機會,就是做成這件事。”
陸小鳳終於問道:“這件事究竟是什麼事?”
老刀把子道:“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陸小鳳道:“很快是什麼時候?”
老刀把子道:“就是現在。”
這句話剛説完,外面已有鐘聲響起,老刀把子站起來,聲音更愉快:“可是我們一定要先吃飯,今天中午這頓飯我保證你一定會滿意的。”
菜很多,酒卻很少,老刀把子顯然希望每個人都保持清醒。
可是他自己卻喝了用金樽裝着的大半杯波斯葡萄酒,後來居然還添了一次。
這是陸小鳳第一次看他喝酒。
“對他説來,今天一定是個大日子。”陸小鳳心裏在想:“為了等這一天,他一定已等了很久。”
大家都在低着頭,默默的吃飯,卻吃得很少,大部分都沒有喝酒。
所以陸小鳳就可以多喝一點,然後才能以愉快的眼神去打量這些人。
雖然大家穿的都是寬大保守的長袍,在大廳裏陰黯的光線下看來,還是有幾個人顯得比較觸目。
一個是長着滿臉金錢癬的壯漢,兩杯酒喝下去,就使得他臉上每塊癬看來都像是枚發亮的銅錢。
一個是紫面長髯,看來竟有幾分像是戲台上的關公。一個是腦滿腸肥,肚子球一般凸出來。一個是相貌嚴肅,像是坐在刑堂上的法吏。一個滿嘴牙都掉光了的老婆婆,吃得卻比誰都多。
還有幾個特別安靜沉默的瘦削老人,他們令人觸目,也許就因為他們的沉默。
除了柳青青外,年紀最輕的是個臉圓如盆,看來還像是孩童般的小矮子。年紀最大的,就是這幾個安靜沉默的黑衣老人。
陸小鳳試探着,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些人的來歷。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就是“金錢豹”花魁。
這個人身材高大,酒喝得不比陸小鳳少,動作彷彿很遲鈍,滿臉的癬使他看起來顯得甚至有點滑稽。
可是等到他暗器出手時,就絕不會再有人覺得滑稽了。
江南花家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暗器世家,他就是花家嫡系子弟。
有人甚至説他的暗器功夫已可排名在天下前三名之內。
陸小鳳也已注意到,他的酒喝得雖多,一雙手卻仍然很穩。
那個法吏般嚴肅的人,是不是昔年黑道七十二寨的刑堂總堂主“辣手追魂”杜鐵心?
那老婆婆是不是“秦嶺雙猿”中的母猿?只為了一顆在傳説中可以延年益壽的異種蟠桃,就割斷了他老公“聖手仙猿”婁大聖的脖子。
那幾個從來沒有説過話的黑衣老人是誰?還有那圓臉大頭的小矮子?
陸小鳳沒有再想下去,因為柳青青正在悄悄的拉他衣角,悄悄的問:“你老婆呢?”
陸小鳳怔了怔,才想起她問的是葉靈:“聽説她不見了。”
柳青青道:“你想不想知道她在哪裏?”
陸小鳳道:“不想。”
柳青青撇了撇嘴,故意嘆息:“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可是我偏要告訴你。”她聲音更低:“現在她一定在水裏。”
陸小鳳不懂:“她怎麼會在水裏?你怎麼知道她在水裏?”
柳青青道:“因為她偷了人家一件如意魚皮水靠,和四對分水飛魚刺才走的。”
陸小鳳更吃驚,令他吃驚的有兩件事:
──水靠和飛魚刺不一定要在水裏才有用,在沼澤的爛泥裏也同樣用得着。
葉靈是不是找她姐姐去了?。她怎麼會知道沼澤裏發生的那些事?
──如意水靠和飛魚刺是江湖中很有名的利器,屬於一個很有名的人。
“飛魚島主”於還不但名動七海,在中原武林也很有名,不但水性極高,劍法也不弱。
這個人如果還沒有死,如果也在這裏,應該也很觸目。可是陸小鳳並沒有發現他。
柳青青還在等他的反應,所以一直沒有開口。
陸小鳳沉吟着,終於問道:“這件事老刀把子知不知道?”
柳青青笑了笑,道:“這裏好像還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葉靈去找她姐姐,難道也是老刀把子授意的?否則她怎麼會知道葉雪的行蹤?
陸小鳳沒有再問別的,因為他忽然發現有個人已無聲無息的到了他們身後。
他回過頭,就看見了一張沒有臉的臉,赫然正是那從不露面的勾魂使者。
大廳裏氣氛更沉重嚴肅,大家對這個沒有臉的人彷彿都有些畏懼。
他沒有坐下,只是動也不動的站在老刀把子身後。
他腰上佩着劍。形式古雅的劍鞘上,有七個刀疤般的印子,本來上面顯然鑲着有珠玉寶石。
這是不是武當派中,唯有掌門人能佩帶的七星寶劍!
就在這時,海奇闊忽然站起來,用洪鐘般的聲音宣佈:“天雷行動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