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承棋鄭重地説道:
“那時的雙殘必然要穆東源應諾代其復仇,甚至雙殘會暗算穆東源某處穴道,迫其聽命,當穆東源重入江湖之日,必然是你慘死之時,青衫舊友悲痛憤怒之下,必以全力殺其愛子對你可以忍受一切,原因只為兄弟之情,設若穆東源將你殺死,青衫舊友,至時老朽夫婦自然也義不容辭的全力對付雙殘,結果,你死了,穆東源死了,雙殘也難活命,這是我所想到的後果,至於你的想法如何,那就不是我所願聞問的了。”
玉面煞神緊皺着眉頭不發一言,似在苦思對策,久久之後,玉面煞神始冷冷地説道:
“適才我問的是,穆東源習成寒魅僵氣之後,怎敢面對天日,你卻不答此問,是何居心?”
石承棋肅色説道:
“你是當局者迷,雙殘既知本身無法在日光下逞其兇威,對授藝穆東源代其復仇一事,自然有妥善安排,你莫要誤認雙殘不敢面對日光、穆東源也是如此……”
玉面煞神突然插口問道:
“穆東源早已到達鐵心地莊,此時追已無及,我自有亡羊補牢之策,目下!嘿嘿,石承棋,咱們先清算一下昔日你欠我的舊債吧!”
石承棋淡然一笑,道:
“你必欲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只是我曾應諾過青衫舊友存儀賢弟,在他未能功德圓滿重臨武林之前,決不和你動手,因此我必須和你商定動手的條件,否則恕不奉陪。”
玉面煞神沉哼出聲道:
“老夫洗耳恭聽你的條件!”
石承棋鄭重地説道:
“條件簡單,彼此只作三掌之搏,過數即止。”
玉面煞神冷笑,道:
“夠了,三掌已能分出勝負生死,石承棋,老夫讓你先着,發掌吧!”
石承棋搖頭説道:
“必欲一搏的是你,我先接你三掌!”
玉面煞神冷笑一聲道:
“好狂的言語,姓石的,接掌!”
話到掌到,玉面煞神身形倏閃,已到了石承棋的面前,有掌疾如石火閃電,印向石承棋的胸腹之間,掌力碎金碎石,掌風有若狂飆,地上沙石橫裹捲起,揚飛空中,威勢嚇人!
“第一掌!”石承棋震聲計數,卻不閃避,更不抵抗,他竟任由玉面煞神這含聚勁力的一掌,擊在前胸之上,在砰然作響之下,石承棋龐大的身軀,如斷線風箏一般被震飛出去了一丈六七,不過他仍是穩立不倒,臉上神以也絲毫未變!
玉面煞神再次獰笑一聲,追擊而到,這次掌力輕柔,五指卻矯捷無倫的在石承棋丹田穴上一按即去。
“第二掌!”石承棋再次報數,他身中五指之後,全身猛地一陣顫抖,臉色減了兩分紅潤,人卻並未退後,看來玉面煞神這輕輕按出的五指,似乎是比凌厲無論的第一掌,陰狠的多!
玉面煞神在連發兩掌無功之下,不由大怒,怪笑聲中猱身再上,十指箕張,凌虛射出十縷白氣,如霧似煙,分十處擊到石承棋的十個大穴,這是玉面煞神威震天下絕無敵手的罕奇功力,名為“十罡十煞”,自習成至今,還是第一次施展,這本是玉面煞神留待對付乃弟青衫神叟穆存儀,耗盡心血所練的三大絕功之一,今朝因為對手太強,方始施出!
石承棋這次竟沒有開口計數,只見他雙袖猛甩,發巾碎裂,張口吐氣,身透銀霞,銀霞恰正佈於周身,迎上玉面煞神所發的十縷罡煞,一推一退,一進一守,罡煞銀霞相持不下!
移時罡煞氣盛,煙霧騰騰不絕,玉面煞神臉上現露出來極端得意的獰笑,全身泰半已被自己所發的十罡十煞包圍,神態威猛而猙獰。
石承棋真力所化的“兩極元氣”,似非敵手,慚漸縮退到僅能護體,全身在兩極元氣和玉面煞神的罡煞之下,也隱去了形影,時雖白日,遠觀近瞧卻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雲氣而無法見人,由此可知動手的二人功力火候俱皆到選出神入化之境。
霧氣越來越重,白茫茫的雲霞也越市越為廣泛,神駝飛花樓青雲和芮九娘,也難見二人的真象,分不出誰輸誰勝。
驀地,霧氣中傳來石承棋的計數之聲,道;
“好厲害的先天罡煞功力,穆兄,這是‘第三掌’了,石承棋有言在先,此時不能回敬三掌,敢請待諸異日,恕不再陪,告辭了!”
“了”字出口,霧霞中突然倒射出一條人影,日光下竟也難見形貌,可見其速,人影只閃得一閃,已消失在山徑盡頭!
霞敬,霧散,當場只剩了玉面煞神一人,石承棋業已離去,但這次一搏的勝負,卻無人知,神駝飛花和芮九娘雖然立於近處,但是仍未看出結果,不過從玉面煞神不言不動的神情上看來,神駝飛花和芮九娘已知玉面煞神並未得勝。
突然,玉面煞神嘿嘿冷笑連聲,轉對神駝飛花説道:
“駝奴,石承棋老匹夫適才曾説,青衫老兒至今困於此間鐵城之中,你認為如何?”
神駝飛花沉思片刻之後,道:
“石老賊之言虛實兼有,以老奴之意,大可用地華寶鏟開啓鐵城一探!”
玉面煞神卻搖搖頭,轉問芮九娘之意,芮九娘獰笑着説道;“何不仍按前計行事,否則乾脆把那丫頭殺死!”
玉而煞神猛一咬牙,揮手説道;
“我們回去,不信老匹夫們能逃過我的手掌!”説着當先飛馳而下,神駝飛花和芮九娘,繼之追隨而去。
嶽麓山中另一地方,此時卻有人圍坐相談,正是雙絕城主夫婦,和雙星及閔姑娘與石承棋等。
雙絕城主穆子淵首先開口,對石承棋道;
“晚輩在五老村中,已知本來姓氏,但內情卻仍無法瞭然,有關昔日家父與家伯成仇之事,恭請前輩詳為指點。”
石承棋慨嘆一聲,道:
“説來話長,罪魁禍首應該是昔日武林第一魔頭,天山雙殘夫婦。”
閔姑娘接話問道:
“晚輩適才方始知曉與城主兄嫂並非同胞,其間變化……”
雙星看出石大俠心意,立即含笑説道:
“前輩若無礙難,趁此時際就説説當年之事吧。”
石承棋微笑頷首,説出了當年的一場罕奇事故——
九霄雲淨,萬里月圓,潮湧大紅,花盈桂樹,正是中秋佳節,在初更的時候,洞庭湖上人山人海,但是在君山一帶,今宵卻已成了普通遊客的禁地。
君山入口地方,高札着一個全是用尺圓素色燈籠組成的牌樓,牌樓前面,高挑着八個一人多高的赤虹彩燈,正中兩盞特別大些,彩燈上面有字,字大尺餘映射金霞,由左邊看起,第一盞是“太行八魔”、第二盞是“巫峽雙梟’、第三盞是“雁蕩四怪”,右邊數起,是“青海一煞”、“天台二兇”、“湘江三龍”。正中那兩盞最大的燈寵上面,字是一樣,寫着“天山雙殘”,牌樓正中,用血紅顏色的小巧燈籠橫着組成了四個閃耀赤芒的大字,是“無敵之宴”!
牌樓後面,由山腳開始直到山頂上面的那百丈草坪,每隔十步一盞彩燈,彩燈分列兩排,每盞彩燈的高杆下面,都有一個勁裝手握鋸齒狼牙鬼頭鋼刀的大漢防守,象是專為恭迎進山赴宴的貴客而設,又象是準備對付某些特殊人物似的。
山頂百丈草坪之上,擺着一席奇特而凜人心膽的怪宴,正中五丈地方,用三尺長的萬千木柴,掩成了一個“井”字形的高堆,燃着沖天的烈火,濃煙橫卷四下散飛,相距正中火堆丈遠,周圍插着十二支粗如人臂的鋼往,十分堅固,不知作何用途。
火堆東西兩方,各有一圈圍坐着的人羣,東方計有二十二個尺高軟墩,現在卻只坐着二十個人,空着正中的兩個位置,他們神色狂傲,面目猙獰,正在高談闊論旁若無人的嘻笑喧譁。
西方並無坐位,共有二十四人圍在一處,僧、道、尼、俗皆有,最奇怪的是二十四人之中,竟有一半是年在十四歲至十六歲的男女,也是僧、道、尼、俗皆有,他們個個神色黯然的悲傷,俯首沉默冷冷無言。
距離東西兩處人羣約有十丈的周圍,一層層一圈圈圍滿了黑壓壓的人,難分男女,難計人數,無一不是目下江湖之中黑白兩道成名的高手,個個背插兵刃,腰跨皮囊,目注東西兩圈中人不解,但卻靜寂無聲。
驀地,當!當!當!傳來三聲震耳的鐘鳴,東方那一圈狂傲的人物,立即劃然住聲起座,四外的人羣也紛紛站了起來,只有西方那二十四個人,緩慢而無力的躬背起立,在熊熊火焰映照之下,泰半色如死灰,似乎預感已臨末日!
一列搖曳飄飛的燈籠,由遠而近,兩隊壯漢,抬着一雙軟榻越過外圍人羣讓出的通道到達東方小圈前面落下,軟榻上半躺半卧着一雙怪人,那空置的軟墩,成了怪人搭腳的足墊,右邊怪人,一雙腳玉也似白,細若枯柴,身披閃着烏芒的絲縷,髮長三尺,飄垂頸後,大眼睛,黑白分明,極美,眉如黛,俏極,唇似點絳,齒若編貝,可惜缺了一隻鼻子,結果變成醜陋不堪。
左面怪人,腿毛二寸餘長,膚色漆黑,鷹鼻、鷂眼、豬唇、黑齒、雙耳俱失,望之如魎似魅令人生畏!
無耳怪人輕輕揮手,東方其餘二十個人這才肅色各自歸坐,無耳怪人目光穿透火堆盯了西方人羣一眼,揚着尖怪嗓門説道:“接我夫婦等人前來赴宴的貴客們全到了嗎?”
“都到齊了,大哥。”
無耳怪人嘿嘿陰笑了兩聲,道:
“人質呢?”
站起的這人答道:
“也全齊了。”
無耳怪人點頭陰笑着,繼之説道:
“就煩八魔雙梟天台二兇十二位賢弟的大駕,侍候人質吧!”
東方座中,聞言霍地站起來了十一個人,連答話的這個算上,正十二名,立即魚貫走向西方人羣中的那十二個少年男女,其餘的十二位僧道尼俗,都低垂下頭,滴流着眼淚不發一言也不敢出聲,但卻個個顫抖不止!
無耳怪人這時遙隔火堆,尖聲喝道:
“綁起來!”
西方十二名僧道尼俗聞言霍地抬起頭來,那十二名江湖惡煞卻適時暴應一聲,立將十二名男女一人一柱,用特殊的銀鎖綁了起來!
無耳怪人再次冷冷地喝道:
“有請武林十二最高門户中的掌門之人,移玉老夫夫妻榻前!”
西方僧道尼俗十二個人,在八魔雙梟二兇的監視之下,如拖千斤重物一般,緩慢的繞過了火堆,站在東方圍坐的人前。
無耳怪人由頭至尾橫掃了這十二個人一眼,不禁聳肩得意的嘿嘿霍霍喋喋怪笑起來!
不能怪他得意,看!少林派的“一塵掌教”、武當山的“天玄道長”、峨嵋“智覺大師”、太極“兩儀先生”、終南“無音劍客”、沙門“一心老尼”、崑崙“鐵筆大俠”、華山“無雙女俠”。泰山“一指乾坤”、窮家幫“俠丐米宏”、黃山“無憂老人”和滇邊大俠“樓青雲”這十二位名震天下的武林掌門高手,俱是他的手下敗將,如今各攜人質來赴“無敵之宴”,怎能怪他眉飛氣揚。
無耳怪人狂笑陣陣之後,誚諷地對十二掌門説道:
“老夫夫婦及同盟兄弟,設此無敵之宴恭請諸位駕臨,諸位可有什麼話説?”
十二掌門無人答話,惱了那位沒有鼻子的怪婆,怪婆音濁聲蒙地説道:
“你們屁都幹放一個,敢是瞧不起我們‘天山雙殘’夫婦?”
十二掌門仍然不發一言,怪婆悶哼一聲,道:
“端陽一戰,爾等敗北定盟,共推‘一塵’‘天玄’為首,當初的承諾可還記得?”
華山無雙女俠管玉阜,揚聲説道:
“自然記得,不過我也順便提醒你們夫婦一件事情,殺我十二個人可以,誚諷傲慢我們可不受!”
怪婆嘿嘿地冷笑兩聲,道:
“管玉阜,傷死不足惜,華山七十四名弟子還能不能活呀?”
一塵掌教合十接話。道:
“既訂城下之盟,老衲等決不譭棄約信,人質已按名單送來,若無其他吩咐,老鈉等人要告辭了。”
無耳怪人鷹鼻一聳,道:
“告辭?好好,吃完無敵之宴後,老夫必然列隊相送掌教等人下山。”
一塵只説了個“這”字,怪婆冷冷地接口説道:
“這是咱們約定好的,掌教難道忘了?”
一塵掌教沒話回答,只好點了點頭,怪婆陰陰地一笑,揚聲對八魔等人説道:
“傳令即開無敵之宴,獻刀!”
八魔等人恭應一聲,喝道:
“無敵宴開,凡我江湖黑白兩道的朋友,各請肅靜!”
説着,八魔猛一抬手,一名大漢手捧一個黑漆大盤走到,盤中順排着十二柄鋒利的匕首。
八魔手指十二掌門説道:
“去,請這十二位貴客各選一柄,告訴他們,這是參與盛宴非用不可的東西!”
大漢如命走向十二掌門,十二掌門不知天山雙殘有何安排,只好每人取了一柄,惘然的看着天山雙殘。
怪婆面色霍地一沉,手指綁在十二支鋼柱上面的各派的人質,對十二掌門陰沉的説道:
“宴為無敵,取空前絕後蓋世無雙之意,你們各自照顧本門的人質,在人質身上割取鮮肉,就火堆燒烤而食,割取地方候我傳諭,共二十四刀,按照約定,人質決不殺死,我已備好珍貴藥物,你們大可放心……”
二掌門不待怪婆話罷,紛紛怒聲喝道:
“和你這毫無心肝的醜賤婆拼了!”
説着個個飄身攻上。
怪婆陰笑一聲,喝道:“慢!”
十二掌門怒目而待,怪婆接着説道:
“爾等上前豈不是自尋死路!”
滇邊大俠穆青雲匕首一順脱手而出,射向怪婆,繼之湧身而進,大聲喝道:
“穆青雲甘願拼死!”
説着一掌劈下!
怪婆動也沒動那柄匕首,已中途折墜於怪婆手中,只見她緩緩的輕揮左手,穆青雲如遭彈震倒翻而去,摔卧地上,白光一閃,怪婆手中的匕首已紮在穆青雲伸手可及的地上。
無耳怪人霍霍兩聲怪笑,道;
“姓穆的,雙殘夫婦不叫誰死,想死都不成,還不給我乖乖地拿着匕首起來!”
怪婆繼之説道;
“其實你們不想活的話非常簡單,只匕首往自己心窩一插就完了,不過你們死了之後,留下來的人質又怎麼樣呢?你們敢保我老婆子不會發狠叫手下人零星的活剮了他們?”
無雙女俠國射煞火,淚滴襟前剛要開口,怪婆卻對她搖手説道:
“管玉阜,你心裏的打算施不得的,不錯,你可以先殺了自己的人質然後自刎,但是你卻忘了一件事情,到那個時候,華山剩下的七十四名弟子;都會成了這火堆上的烤肉!”
管玉阜氣恨至極,全身突地一陣抖顫,昏死在地上。
怪婆目視八魔説道:
“這是我夫婦的貴客,還不趕快扶起她來。”
八魔笑嘻嘻的紛紛上前,突聞一聲清叱,一道寒光倏忽地划向八魔,八魔霍地閃退,無雙女俠身前多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玉手握着管玉阜的那柄匕首,瞪着一對星眸説道;“你們滾的遠一些,我會侍候我娘。”
八魔哈哈一笑,再次邁步向前,怪婆卻突然説道;“你們難道沒長耳朵,小姑娘叫你們滾遠一些,你們就滾遠一些,滾!”
八魔神色陡變,慌不迭地退向一旁,小姑娘扔下匕首,在管玉阜的“氣門”穴上輕拍一掌,管玉阜嘆出一口悶氣,悠悠醒來,目睹愛女,猛地一把抱在胸前,淚如斷線珍珠成串流下。
軟榻上的怪婆照黛微挑問道:
“卓老大,我好象記得這小姑娘是你經手綁好的對不?”
天台二兇的老大卓拔,聞言觳觫着躬身答道:
“是……是我,不知她怎會鬆脱了銀鎖,小弟……”
怪婆一笑,揮手止住卓拔的話鋒説道:
“別怕,卓老大,我的老眼沒有從前好了,多虧你沒綁好才叫我看清楚這個小姑娘,功多於過,放心吧!”
説着怪婆嘿嘿地笑了起來。
卓拔這才放下懸到嗓門的那顆心,老怪婆向來心性不定陰晴難測,違之則死,不分敵友。
怪婆這時聲調極為柔和的對管玉阜道:
“管女俠,這是你的千金?”
管玉阜恨怒的瞪着怪婆,霍地伸手拾起地上的匕首,悲慨的説道;“我母女相依為命,逼我萬難的話,管玉阜顧不了許多,必然親自殺了她,我然後自刎,不信你就試一試看!”
怪婆笑了,笑的非常慈祥,繼之説道:
“管女俠,你們母女的這一關已經過去了,現在真的成了我老婆子的貴客,請坐,我老婆子説一不二;事完了咱們好好的談談,準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
説着她把雙足一縮,對卓拔説道:
“卓老大,把這個墩兒搬給管女俠坐。”
卓拔應聲道;
“小弟這兒有,您……”
怪婆怒聲叱道:
“管女俠身為華山一派掌門人,是什麼樣的身份,你坐過的臭墩子也敢搬過去,哼!”
卓拔連大氣都不敢喘,哈着腰近前,乖乖地把怪婆墊腳的軟墩搬給了無雙女俠管玉阜。
怪婆隨即一躍下榻,慌得八魔等人紛紛站起,怪婆看都不看他門一眼,卻圍着被綁在鋼柱上的人質走了一圈,倏地停步在一個少年的身前,道:
“這是誰的人質?”
泰山一指乾坤石印,震聲答道:
“此乃石某之子‘承棋’。”
怪婆左手輕揮,捆綁石承棋的銀鎖已經寸斷於地,她轉身對無耳怪人説道:
“老不死的,把你那一對黑毛粗腿收回去吧,那軟墩我有用。”
無耳怪人非但不惱,並且霍霍一笑説道;
“你真會辦事,又交了一個朋友。”
説着他單足一挑軟墩,軟墩飛射而出,恰好四平八穩地墜落在石印身前,他繼之説道:
“石朋友,坐下休息會兒吧。”
怪婆飄然登上了軟榻,接話俏罵道:
“老不死的越來越叫老孃疼你了”
無耳怪人嘿嘿笑了兩聲,道:
“剩下的怎麼樣?”
怪婆本是淌臉笑容,聞言霍地面罩秋霜,道;“仍按前議行事。”
無耳怪人立即沉聲對其餘十大掌門説道:
“爾等速按適才所令站於自己人質之前,候我諭命行事,記住,那個手軟心慈,他門户中人必將全部慘死!”
十大掌門怎肯邁步,天山雙殘已皆面罩殺氣,管玉阜的愛女管冰心,適時問怪婆説道:
“老婆婆當真要他們親手去割自己子女弟子的肉?”
怪婆冷冷地答道:
“我向無虛言。”
管冰心道:
“那又為什麼饒了我娘和石家伯伯?”
怪婆無情地説道:
“你娘和石家伯伯因為有你們這樣兩個孩子,值得我老婆子發次慈悲!”
管冰心星眸一霎,道:
“你準有求我們的事,對不對?”
怪婆神色一變,道:
“你太聰明,恐非福壽中人!”
管冰心嫣然一笑,道:
“你好象也很聰明嘛,卻活到這麼大的年紀!”
怪婆語塞,不由指着自己鼻子説道:
“我已破了相,所以禍患盡去,你還年輕,又長的這麼美,應該……”
管冰心很快的接口説道:
“你現在也很美,只要別老瞪眼,常笑着點兒,那就很美了。”
怪婆聞言神色猛一激動,笑了,是真美,可惜沒有了鼻子,看來總是覺得十分別扭。
石承棋突然哼了一聲,怪婆笑容未變,問他説道:
“你笑什麼?”
石承棋直愣的説道:
“別聽人家的話,你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笑也好,哭也好,發狠也好,都難看的要死!”
怪婆笑容陡斂,陰狠狠地盯着管冰心道;
“那孩子説的對,你在騙我,你竟敢騙我,你……”
管冰心不等怪婆有所舉動,揚聲問石承棋道;“你説她不美?”
石承棋聳聳鼻子説道:
“不是不美,是難看!”
“我説美,你説難看,你説難看在那裏?”
石印此時恍然悟及管冰心的用意,立即示意愛子,怎奈石承棋真象一塊頑石,不但毫沒理會,反而震聲答道:
“自然有難看的地方,她的鼻子就最難看!”
管冰心急的要命,冷眼看到怪婆臉上隨着自己和石承棋的對答而陰晴不定,不由脱口問道:“你看我好看不?”
石承棋果然仔細的打量冰心姑娘,半晌之後説道:
“你好看,很……很好看。”
説着竟然漲紅了臉。
管冰心一面暗罵石承棋真是塊石頭,一面卻説道:
“我那裏好看,是鼻子?鼻子?鼻子?”
管冰心問急了石承棋,石承棋一面直盯着管冰心的鼻子,一面點頭説道:
“你的鼻子是滿好看的。”
“你説我鼻子好看,那她是鼻子難看了?”
“當然!”
“可是你就沒再看看她的眼睛、眉毛、嘴唇,也沒再瞧瞧我的嘴唇、眉毛、眼睛,只管説鼻子好看,要是我把鼻子割下的話,還好不好看,還美不美?”
石承棋不由一愣,想了一下才待接話,管冰心已很快的説道:
“要是隻有鼻子好看,那麼挖下眼睛,割去嘴唇,自然也還又美又好看了?你什麼都不懂,就胡説亂説,哼!”
怪婆始終沒有接話,但她臉上已經消失了那種猙獰可怖的神態,石承棋這時業已想出答對管冰心的話來,傻愣的一笑説道:
“你説我胡説亂説什麼也不懂,其實……”
石承棋剛剛説到這裏,石印猛地一掌打了石承棋栽個跟頭,怒聲叱道:
“其實你就是什麼也不懂,管姑娘説的一點都不假,你還敢多辯!”
石印這一掌打的很重,石承棋嘴角已流出了鮮血,他先是一怔,接着低聲小心的説道:
“爸您別生這麼大的氣,管姑娘説的對,對,對,我錯了。”
石印雙目浸出淚水,激動的看着忠厚老誠的愛子,黯然垂下頭去,管冰心竟也一閉星眸墜下數滴珠淚。
天山雙殘互望一眼,點一點頭,怪婆嘿嘿一笑説道;“老婆子幾平上了小丫頭的當,誰叫我喜歡你們這兩個孩子來呢,算了,現在你們母女和石家父子退向一旁,別再惹我老婆子生氣!”
無耳怪人目光射罩管冰心姑娘,道:
“小女娃,老頭子告訴你説,就算你真能打動我們夫婦生出慈悲心意,這無敵之實也是要有始有終!”
説着他聲調一變,揚着尖怪的嗓音對八魔等人説道:
“眾賢弟聽令、由卓拔高聲報數,十數之後,十位掌門再不動手,眾賢弟立即取下人質一臂,就火堆烤熟供十位掌門食用!”
話鋒至此一停,接着轉對十位掌門説道;
“掌門朋友若願自己動手,只取人質大腿片肉即可,卓拔火速報數!”
“一”卓拔聲如尖哨,喊出一數,接着二、三、四、五,十位掌門無不心隨報數的聲音下沉!
六、七、八,滇邊大俠穆青雲突地揚聲喝道:
“慢!穆青雲敢請暫時停報九、十兩數,賜我片刻時間與諸友一談利害。”
無耳怪人示意卓拔暫停報數之後,沉聲喝道:
“姑準所謂,快!”
穆青雲招呼十位掌門近前,低聲説道:
“今朝我等已是死數,不如震脱孩子們的捆鎖,拼死到底!”
眾人互望一眼,黃山無憂老人悄聲説道;
“穆大俠説的不錯,寧死君山,我們也不能落個惡毒的聲名。”
十位掌門臉上掠過毅然的神色,崑崙鐵筆大俠説道:
“至時請各記數,默唸至三,一齊震斷孩子們的銀鎖,我們雖非天山雙殘的對手,若是對付八魔等人卻能換個夠本,就這樣辦了。”
十位掌門談此頷首,才待各自步向門下徒眾或子侄地方,怪婆突然陰沉地一笑,對八魔等人説道:
“兄弟們可要當心一些,人家商量好了,首先震斷人質的銀鎖,然後就找你們的晦氣!”
十位掌門心頭大震,八魔雙梟二兇一煞三龍四怪霍地紛紛離座飄閃成陣,虎視眈眈的瞪着十位掌門之人!
無耳怪人喋喋一笑,道:
“老夫夫婦早已練成天聽地視之功,掌門朋友們的算盤打錯。”説到這裏,他聲調轉厲,沉聲説道:
“卓拔繼續報數,其餘賢弟各自準備取下人質一臂!”
卓拔揚聲喊數,九,十!一條人影矯捷無倫的繞向鋼柱,十二柄匕首,化作十二道飛閃,射向撲奔人質而去的十二名老魔頭,老魔頭們只得首先躲避襲擊,雖然老魔只是略一停頓,可是那條矯捷的人影已將所有人質的銀鎖震斷,在一片銀鎖墮地聲中,人質已閃出五丈圍成了一個圓圈,十二名老魔撲空之下,這才看清震斷銀鎖救下人質的那條人影,竟是無雙女俠管玉阜的愛女冰心姑娘,因之老魔頭們不由停步不前!
管玉阜和石印,原來也早有準備,在十位掌門脱手甩出匕首投射老魔們的時候,他倆也閃飛而起打出所握的匕首,並且毫不猶豫的撲向羣魔而去。
滇邊大俠和鐵筆大俠在匕首射出之後,雙雙撲向雁蕩四怪,其餘掌門亦各自截住老魔們動起手來。
天山雙殘同時沉哼一聲飄下軟榻,怪婆怒喝説道:
“賢弟們後退,守住山路,對頭交給老婆子我了!”
羣魔聞言倏地紛紛退回,管冰心卻適時喊道:
“娘和眾位前輩快些過來,女兒有辦法對付他們。”
十二位掌門之人雖不相信管冰心的話,但卻深知天山雙殘的厲害,因之不約而同趁此時機和羣小會合於一處。
天山雙殘並不立即下手,卻猙獰的看着二十四個老少敵人,管冰心突然走出,在他們所圈的圓圈外面很快的劃了一條橫線,然後退回圈中手指着怪婆説道:
“你看見這條橫線了沒有,誰走過來誰先死,信不信由你!”
怪婆黛眉一聳,邁步走來,她背後的無耳怪人突然嘴巴張合不已,以真力傳聲説道;“那女娃兒電詐至極,適才震斷銀鎖所用手法和飛縱的功技,比那些沽名的掌門東西都高,最好先發一掌試試,那條橫線距離他們只有三尺,以絕陰透骨神撲攻擊,三丈以外當之立斃,好嗎?”
怪婆自然停下步來,沉思剎那,綴緩揚起右手,招喚管玉阜道;“管女俠你請和令媛走開,我老婆子説過,你母女已非敵者,何必也參與其中呢?”
管玉阜才待答話,冰心姑娘卻突然輕輕用右掌向前一推一分,對女俠説道:
“娘別相信她,她沒安着好心,竟然假借問話暗中施展了‘絕陰透骨神爪’想抓死我們呢!”
怪婆聞言先是心頭一凜,繼之陡地色變,原來她以八成內力發出的絕陰透骨神爪,非但冰心姑娘認得,並且掌力衝過橫線之後,有若泥牛沉江消失於無形,她怎能不變顏色。
無耳怪人冷眼旁觀已知醜老伴一掌無功,想都不想示意十二名老魔頭道:
“賢弟們立即輪攻敵者!”八魔雙梟等人怎敢怠慢,八魔中的老大首先飛身而起撲了過去,那知人在半空剛剛穿過橫線,突地一聲慘吼墮落地上,雙足只挺了一挺,五官霍地一齊噴出了腿紅的鮮血死去!
冰心姑娘星眸一霎,揚聲喝道:
“我再説一遍,地上這道橫線,是生死界路,誰過來誰死。不信再過來一個試試!”
無耳怪人目射煞光道:
“雁蕩四怪聽令,爾兄弟高拔五丈,然後下擊!”
四怪功力已與十二掌門在伯仲之間;適才目睹八魔老大怪異喪命,料到是被十二掌門暗算而死,因此聞令首先以寒煞功力護體,封住要穴之後才騰身而起,他們四人按照雙煞老鬼的吩咐行事,拔上五丈開外,方始分向四方迅疾撲落,怎料仍然在身形剛剛穿過橫線的時候,發生奇變,四怪驀地悶吼一聲,如石沉墮,自五丈高空倒摔下來,也是七竅噴血而死!
這一來震驚了四周黑白兩道的羣眾,人人驚駭出聲,天山雙殘猛地各退一步,其餘老魔們不約而同的,退向雙煞身後。
管玉阜不禁悄聲問愛女道:
“心兒,你在搗……”
聲音雖小,女俠怕忘了雙殘身懷天聽地視的功力。
冰心姑娘非常着急,神色上卻又不敢現露出來,但她聰慧絕頂,立即攔住女俠的話鋒説道:
“娘別多管,這是他們自己找死能怪那個?”
管玉阜恍然大悟,暗恨自己糊塗,遂故作無可奈何的長嘆一聲,可是天山雙殘已經看出破綻,雙殘井肩而立,無耳怪人忽先以真氣傳聲,道:
“在附近地方隱有罕絕奇異功力的高手,姓管的女娃兒曾受這人的指點,故弄玄虛,你以地視功力注意四外,我自有辦法逼出此人!”
怪婆也以傳聲説道:
“先別急,我早就疑心這一點了,你看暗中這人的功力比我們怎樣?”
怪人答道:“難説,似乎強過我們些許。”
怪婆道:“我看還不只一人。”
怪人道:“你還記得後巔的秘密退路嗎?”
怪婆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想來可恨,目下武林之中,誰還能有此深奧超絕的功力?”
怪人道:“現在還想這個已經晚了,你還是先打算咱們自己的事吧,我就要動手一探虛實,你準備好告訴我一聲。”
怪婆散去真氣,點頭作答,此時百丈草坪之上鴉雀無聲,千首萬目都盯住在天山雙殘的身上,看他們夫婦怎樣破解一個十六歲小姑娘所劃出來的怪異生死橫線!
怪人這時橫掃了火堆旁邊一眼,倏地抬手凌虛一抓,火堆頂上一根半燃的三尺橫柴霍地倒射而下,握在怪人手中,怪人獰笑一聲,大步走向橫線前面五尺地方停下,黑長的右臂暴然澎漲,右腕一抖,帶火的枯柴已如脱弦之箭向冰心姑娘疾射過來!
枯柴射過橫線,倏地停頓,仙幻如魔般在半空擺搖不前,如受無形枷束般掙扎不已,四外人羣已發出驚咦之聲,怪婆陡地一聲長笑,右手五指霍地略向烈火濃煙沖天的火堆右方,適時停頓半空搖擺掙扎的那根帶火枯柴,陡地倒射回來襲向怪人,怪人冷哼一聲凌虛一抓一甩,枯柴已自怪人身右橫飛遠去,怪人隨即迅捷無儔的飄身怪婆旁邊,揚掌向怪婆五指彈擊的地方打去。
恰在這時候,自君山山頂進口地方傳來了如擂巨鼓的隆隆步聲,隨即聽到高昂如雷的話聲説道:
“聽説此處有活烤人肉的無敵大宴,讓讓路,老夫和幾位朋友想見識見識!”
天山雙殘聞聲已知來了功力造極罕見的人物,不約而同倏地飄退軟榻之旁回顧來者,其餘雙梟一煞等人,亦皆退到雙殘身後。
這時進口地方黑白兩道的高手,已紛紛退讓出來了一條巷道,自巷道中走來了五個人,年紀都在六旬左右,一僧一道之外,餘者皆是俗家打扮,每人手握着一根木杖,木杖長約五尺,頂端各自刻着持者的肖像,底端平實,色呈硃紅,一模一樣,是罕見的紅心桃木所制。
其中一位身材特別高大,左肩頭上,站着一頭紫頂灰身金翅的巨大神鷹,五人絲毫不見提力,但每一舉步和下落地方,竟然相距三丈,動作劃一,整齊異常,再要仔細注意他們經過的地方,雖然步聲如雷,卻無足痕,更不見一絲塵土飛揚。
五人佇步於雙殘等身前兩丈地方,內中一位骨格清奇的老者,首先對天山雙殘説道:
“老朽不問門户晚輩中事已久,不知門下孫徒等,緣何得罪閣下夫婦,使閣下夫婦必欲生割其肉而後快?”
天山雙殘淌未答話,五人之中那位聲着銅鐘,貌如天神肩立巨鷹的老者,已接話説道:
“和這種陰惡狠毒的狗男女也客氣個屁,你這塊靈石往後面點,讓我問問他們。”
説着不待骨格清奇的老者答話,他已經對天山雙殘喝道:
“老夫等人的門下晚輩們,平日不知業精於勤而蒙恥辱,老夫等人可以不問,但是你們這些混蛋東西,在這明月秋風洞庭山水地方,堆發煙火生割人肉。老夫等人卻不能不管,現在路只有兩條,要活,爾等每人自斷一肢立即滾出中原,想死,老夫等人馬上打發爾等上路,你們這一對狗男女是個頭,答句話來!”
天山雙殘目射兇光才待開口,陡地在火堆右方的一片雜石草叢之中,傳來哈哈朗朗笑聲,隨着站起來了一位禿頭無髯的矮胖老頭,老頭揚聲説道:
“還是‘泰山之石’勝過‘終南靈石’,話説的合我老頭心意,對這羣披着人皮的畜牲,行不得王道仁義,我老頭兒也給這羣混蛋們留了兩條路,一是自己搬下吃飯的傢伙來,再是我老頭兒去替他們搬!”説着他一步跨到冰心姑娘等人的身前,不再挪動。
天山雙殘先本不識來的五人,等禿頭矮胖老者露面答話,方始想起這六個人的來歷和名姓,雙殘不由色變,適才上了冰心姑娘綴延時刻的計謀,坐失良機,八魔老大和雁蕩四怪也俱在禿頭老者手中喪命,如今動手必敗,不禁暗作逃生的打算,怪婆故作從容的一笑,對禿頭老者説道:
“我只當是誰敢在老孃面前搗鬼,原來是你這個‘雪嶺’矮胖小子,你這五個夥計是誰呀?”
禿頭老者“雪嶺”飛俠壺公明,哈哈一笑道:
“醜賤婆,你這一套少要給壺公明看……”
唐立巨鷹的雄偉老人,不待壺公明話罷,已揚聲説道:
“禿胖矮子省兩句吧,和這種東西還廢什麼話。”説着轉對雙殘喝道:
“老夫替朋友們報出名姓,和尚是蛾嵋金頂雲蒙神僧,老道是武當天蓬真人,文質彬彬的那位是青城一儒湯窺宇,首先和你們答話的是終南靈石谷主展雲翼,那禿矮胖子和你們住得不遠,早已認識,老夫是泰山劍隱巨靈叟石補天,名姓出身皆已説出,你們是走那一條路答句話吧!”
天山雙殘自壺公明現身,已知名震武林的“宇內六宿”全到了,故而現在並不驚駭,可是,八魔雙梟一煞二兇三龍等人,聞名卻不由的個個膽寒心凜,惶惶不已,羣魔雖説各懷奇絕的功力,但卻自知相差宇內六宿遠甚,所仗只是天山雙殘,雙殘與六宿之中任何兩位動手,尚可無礙,如以雙殘相敵六宿。勝敗不問可知,雙殘敗陣或能仗着罕絕的輕功脱逃,八魔雙梟等人必死無疑,他們怎能不惶惶難安。
這時四周圍觀無敵之宴的黑白兩道高手,聞報突然現身君山頂上的奇客竟是宇內六宿,鬨然四散,紛紛奪路欲逃,巨靈叟石補天濃眉霍地揚飛,仰頸呼出一聲清嘯,山川回鳴,草木悚凜,天蓬道長繼之唱出一聲“無量壽佛”,奇響直撥九重雲霄,悠久不絕,靈石谷主和禿頭的壺公明。朗朗長笑相合,青城一儒低送詩韻,其聲鏗鏘,宇內六宿五人的真氣化聲,立令月華失色,天地漩變,冥霧暗生,寒風刺痛,所有黑白兩道中人,無不心震難止,神魂欲飛,難挪寸步!
八魔雙梟一煞二兇三龍這十五個功力高超的巨惡,竟也有些承受不住,個個提聚內力相抗。
合聲漸唱漸高,如狡飄天降,似江濤奔騰,霍地音韻疾瀉,若沉雷投墮,繼之劃然而止,四周黑白兩道高手,已泰半禿卧草坪之上,八魔等十五名巨惡,亦皆面色蒼煞身透冷汗,只有天山雙殘安然無事,壺公明身後十二掌門及彼等之弟子,卻似未聞聲響肅立如初。
驀地,雲蒙神僧道:
“人天九籟之聲聲,豈是這羣心懷情慾的孽障們所能消受,我佛慈悲,曾雲世無不渡之人,諸友看在老衲面上,適可而止吧。”
話罷,神僧合十輕頌一聲佛號,天地倏忽自靜,月華重臨君山,黑白兩道中人,無不突感如釋重負般全身一輕,繼之靈台清明而甦醒了過來,但卻個個冷汗濕胸背,全身痠懶無力的喘息不停。
天山雙殘冷酷地瞥望了宇內六宿一眼,道:
“人天九籟之音不過如此,你們六個老鬼既然一齊來到,省了老夫夫妻不少時間。”
説到這裏,無耳怪人話鋒一頓,揮手左右道:
“爾等閃出動手的地方來。”
八魔雙梟等人立即退向遠處,兩乘軟榻也適時抬開,怪婆卻拋下無耳怪人,走近雙梟一煞等身旁,悄語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才和怪人重又並肩站於火堆左旁,宇內六宿和壺公明及其餘羣俠恰成鼎足之勢。
雙梟一煞八魔二兇三龍等人,已扇面散開,遠遠地包圍了壺公明及其身後的老少二十四位,壺公明橫掃了雙梟等人一眼,冷哼一聲,其餘立於火堆右旁的六宿之五,對雙梟等人的舉動看也不看,只是目注雙殘身上不瞬。
天山雙殘這時互望一眼,怪婆未動,無耳怪人卻止步丈餘停下,直對着雲蒙神僧等五人,和壺公明間隔着那堆火焰高騰數丈的火堆,彼此無法互見,怪人停步之後,沉聲説道:
“世間本無是非,強存弱亡而已,今夜無效之宴亦然,你們宇內六宿是單打獨門還是一擁向前?”
青城一儒湯窺宇,微笑着説道:
“夫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橫之邦,行矣。豈料世間果有如爾之蠢物,既然必欲以強弱而定存亡,書生首先容爾不得,來來來,定個方針我陪你幾合。”
無耳怪人冷嗤一聲,揮手對着守軟榻的壯漢喝道。
“火速取來我的‘天寶弓’和‘斷魂血箭!”
宇內六宿聞言不由一愣,驚愕之中神色無不微變,紛紛注目遠處的軟榻不瞬,似乎對那“斷魂血箭”四字有些畏懼。
那知就在六宿微然失神的當空,怪人倏地雙掌暴揚凌虛擊向數丈火堆之上,火堆立即揚飛倒塌,滿空火焰加雜着帶火的殘碎枯柴,迅疾的壓向壺公明及其身後的羣俠,怪人卻趁此時機又劈空兩掌,身形一縮,投向火堆之中穿了過去!
怪婆早有準備,火堆散飛倒塌的剎那,飄身到了老少二十四位俠客的身旁,壺公明因為事出突然,慌不迭的發掌震開身前飛墮的火焰,救應慢了一步,怪婆己密入人叢之中微頓而去,她雙手各抓住一人,左手是那冰心姑娘,四肢軟癱似是要穴被封昏死過去,右手一個少年,尚在不停掙扎,象是石印愛子石承棋,壺公明不由愧怒交併,長嘯一聲不顧滿空飛舞的烈火和其餘人等,縱身欲追,那知身後一聲獰笑,無耳怪人已到達身旁,壺公明逐得挫步轉身相鬥,已難分身追趕怪婆。
怪人掌震火堆之後,偷窺宇等五宿知上大當,立即飛縱向前,雙梟一煞二兇三龍八魔等十五名巨盜,霍地暴然揚手,發出三數十粒星球,星球出手化為團團烈火,隨即紛紛自爆,炸散滿天,迫使五宿身形停頓而躲避,雙梟一煞和三龍卻趁此時際撲到壺公明身前,備以絕頂功力發掌擊下,無耳怪人這時嘿嘿一聲冷笑,倏地退出當場撲向羣俠身旁,爪指連下掌拳齊發,已有五位掌門慘死地上,黑白兩道數百名高手,這時如江海浪潮一般捲了上來,百丈草坪之上立成一場慘絕人間的混戰。暴喊、慘叫、厲吼、加雜着烈火濃血光劍,亂成一片,壺公明已然目射血光,雙梟斷首而死,三龍吐血身亡,只有青海一煞僥倖竄於人潮之中逃得性命,壺公明恨怒至極,衝入人潮,當者死遇着亡,剎那殺出一條血路。
驀地,一聲佛號如雷轟頂,一聲清嘯使人呆怔,當又一聲詩韻送到的時候,混戰的人羣安靜了下來,黑白兩道的商手們,皆已被人天九籟之聲所制,刀光已失,劍華倏隱,倒塌火堆亦將熄滅,只剩滿地殘屍斷肢,和四周不停的慘呼之聲!
壺公明適正立於人羣之中,目光橫瞥,身形飛起又落,隨乎抓出一人甩向空闊地方,這樣幾個起落,八魔二兇活着的九個老賊,皆被壺公明抓了出來,壺公明仍然不停的掃視人叢,因為尚未發現青海一煞的蹤影。
泰山劍隱巨靈叟石補天,這時揚聲喝道:
“爾等退後十丈列隊站好!”
佛號、清嘯、詩韻聲停,黑白兩道高手,無力的挪動着步子,退出十丈以外,宇內六宿首先向正中零散的羣俠看了一眼,不由深覺愧咎低下頭來,十二掌門只剩下四位,是滇邊大俠穆青雲,泰山一指乾伸石印,窮家幫俠寫米宏和太極的兩儀先生。
曾為人質小一輩的剩下六個人,石印之子石承棋,少林的慧空,崑崙鐵筆大俠的次子邊天啓,終南無音劍客展豪的長子展威揚,武當的雲靜子和黃山無憂老人的愛孫童孟。
十二掌門八位俱已慘死當場,小輩六人之中卻只死去四個,管冰心和穆青雲的兒子穆存儀,被雙殘之一的怪婆擄去,怪婆本心是要生擒冰心姑娘和石承棋的、不想穆存儀因為穿着身量和石承棋相仿,怪婆一時失誤而將他擒走,這次無心錯擇,卻種下來一場慘絕人寰的後果,非但出乎天山雙殘意外,也是宇內六宿和滇邊大俠穆青雲所始料不及。
已死八位掌門人中,以無雙女俠管玉阜最慘,管玉阜在雙殘抓住冰心姑娘的剎那,救女心切竟然不顧命的撲了上去,被怪婆一掌擊碎了天靈頭骨,石承棋卻因為怪婆掌擊無雙女俠這剎那的延遲,逃出毒手,怪婆掌斃無雙女俠之後,因為早已相準步數,所以探臂一抓而去,也沒想到石承棋換成了穆存儀,那時怪婆急欲逃遁,穆存儀又掙扎不已,因此怪婆當時並未發覺。
死者在宇內六宿哀悼之下就地掩埋,巨靈叟石補天念及無雙女俠母女遭遇最慘,以絕頂的開山掌力裂石為棺,單獨將管玉阜埋葬巨石巖中,巖上並以金剛指力刻留了“華山掌門無雙女俠管玉阜之墓”十三個字,然後六宿嚴諭黑白兩道活着的人們,不得再在江湖為惡,釋之歸去。
壺公明一直神色悲哀而沉重,當雲蒙神僧和湯窺宇等發付一干黑白道中人物的時候,壺公明卻把重傷陀八魔等人,以“壺中日月”的指法點死,拋屍後山崖下以飽蟲蛇,然後站立崖旁仰望月華誰也不理。
雲蒙神僧示意其餘四宿,緩步踱向壺公明身旁,湯窺宇首先沉重地説道:
“玉阜母女慘變之事,是小弟失神所致,小弟愧對壺兄。”
天蓬真人繼之説道:
“今夜不幸之事,貧道與僧兄及諸施主皆難辭咎,因此貧道發誓……”
壺公明不待天蓮真人再説下去,冷冷的接口道:
“我站在冰心母女身側,竟然看着她們母女落此下場而無法救應,罪過都是我的,悲傷痛苦我自己忍受,我只希望你們現在能讓我清靜一會兒!”
石補天濃眉一皺,寒聲説道:
“我老石看不慣這種娘娘腔調,今天這場子事誰都有份,一句‘斷魂血箭’叫走了我們的心神,才使老狗男女得手而去。”
壺公明悲傷兒媳慘死,孫女被擄,是人情中事,空言安慰有何補益!
展雲翼接話問道:
“莫非你這頑石還有高明的主意?”
石補天哈哈一笑道:
“頑石雖蠢,總比你這靈石帶點人味。”
説到這裏,石補天拉着壺公明道:
“有件事咱們老哥兒倆先商量一下,然後再對他們説明,來來來,咱們那邊談!”
説着強把壺公明拖到一旁。
雲蒙神僧適時合十説道:
“老衲已知石施主的用意,可否容老衲代替石施主你向壺公説明呢?”
石補天霍地轉身,道:
“和尚,你能把穩?”
雲蒙神僧一笑,不答石補天的問話,對壺公明道:
“昔日令公子行道江湖,因某種原因改姓為‘管’,得無雙女俠‘任玉阜’之父的垂青,招為東牀,時隔月餘令公子即為‘黑魔’兩凌所算,女俠靈前自誓,改姓為管,千里尋仇,那時你已得愛子慘死之事,找到黑魔居處,只因遲到片刻,恰好窺得女俠和芮凌血搏之前的對話,始知女俠乃你子婦,於是暗中相助女俠得復大仇,自此你每隔一年在愛子逝世之日,都暗中往探女俠,至今不斷,但卻始終不令女俠得知,對愛子遺腹之女,更是愛若性命,不惜耗盡日月,暗授絕功,今夜女俠慘死,孫女被擄,自是悲絕恨極石補天皺眉説道:
“和尚,過去的説它何益?”
雲蒙神僧只對着石補天一笑,卻仍然接着向壺公明道:
“今夜老衲等人臨陣失誤。罪孽深重,因此石腦主他定下了一個自罰的辦法,這辦法是,就在君山結一草廬,令老衲等人各受五年的活罪,五年之內不得離開君山一步,壺公你卻除外。”
壺公明突然轉問石補天道:
“是這樣?”
石補天大眼睛一瞪,道:
“和尚真不含糊,老壺,是這樣,不過內中還有幾點細節和尚沒説……”
雲蒙神叟又對着石補天一笑,接口説道:
“和尚總要喘口氣吧,細節説來簡單,我們要在今夜未遭毒手的六個孩子當中培植一人成為內外功力品德學識獨步天下絕無敵手奇葩,然後要這孩子替我們完成兩件大事!”
石補天接話説道:
“是三件大事!”
雲蒙神僧霎了霎眼,道:
“石大俠這一點比我想的周到,對,是三件大事,這三件大事並重,一是此子必須找到‘斷魂血箭’,其二是他一定要將天山雙殘殺死,救出冰心姑娘和穆存儀。第三……”
雲蒙神僧説到第三,突然停下話來對石補天道:
“第三還是石大俠説吧。”
石補天並未多想,頷首説道;
“第三,此子必須要娶冰心姑娘為妻,當然首先要得到壺兄的同意。”
壺公不由一愣,正在沉思這第三件事情有無必要,雲蒙神僧卻又開口説道:
“我們是六個人,所謂各受五年活罪,是另有原故,自現在起到明年今日止,由石大俠陪同壺公萬里天涯搜索雙殘下落,明年今日之後,石大俠卻要趕回來受罪,改由另外一位陪同壺公,如此輪流,直到每人受足四年活罪為止,第六年上,若再無雙殘下落,壺公你要陪着我們五個人和孩子,在君山坐上一年。”
壺公明頷首説道:
“我明白了,因為我這一身功力特殊,只要一年之間不斷教導那個孩子,足可竟功,所以……”
雲蒙神叟不知何故突然接口説道:
“對對對,壺公,事已決定如此,只差你點點頭了。”
壺公明沉思未語,湯窺宇催促説道:
“宇內六宿豈容有人獨斷獨行,眾志已決,壺兄你還猶豫什麼?”
石補天心直口快,接話説道:
“禿老頭兒乾脆一點,不願意就搖頭,願意了點頭算數。”
壺公明長吁一聲,點了點頭,突然似有所悟的説道:
“不過我要先看看被選中的那個孩子是誰!”
湯窺宇道:
“大丈夫一諾千金,壺兄素日敬仰季布,今夜怎麼點頭算數之後卻又反悔起來?”
壺公明急道:
“那個反悔,被選中的孩子未來責任有多重,怎能不在事先慎重小心?”
石補天這時説道:
“我把孩子們都叫過來,由你挑選,然後我們再決定可否,這總行了吧?”
壺公明只好不再多説,剎那,石承棋、邊天啓、展威揚、童孟、慧空、雲靜子,六個孩子一排站到了壺公明的面前,壺公明首先注目孩子們的五官的骨格,然後輪流揉摸了一下經脈,卻伸手把慧空、雲靜子拉出隊來,並且怒瞪了石補天一眼,惹得天蓮真人和雲蒙神僧笑出聲來,最後壺公手指石承棋對石補天道:
“石老兒,你出的主意,我就照顧你們石家,我看中這個孩子了。”
石補天道:
“再多選一個……”
壺公明怒目叱道:
“放屁,徒弟可以多選,孫女婿只能要一個,你再胡説可別怪我給你兩拳!”
石補天道:
“禿老頭兒,我可沒有你那種賊心,我是怕……”
壺公明喝道:
“你還要説個沒完!”
石補天搖搖頭不再開口,湯窺宇此時説道:
“壺兄,你已認定此子可以勝任了吧?”
壺公明鄭重地説道:
“此子人中之龍,決無問題。”
湯窺宇道:
“這樣的話,事情已成定局……”
壺公明正色説道:
“慢着,事成定局可還早些,咱們不能盡作自以為是的事情,我須要問問這個孩子。”
眾人無奈,只好任由壺公明作主,壺公明首先把選擇石承棋的原由和未來的黃任詳説一遍,最後才發問石承棋願否承當,並且聲明石承棋可以隨便問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石承棋坦率的説道:
“晚輩知道這是天賜奇緣,也明白未來責任的重大,很願意答應這件事情,不過必須前輩們也承諾晚輩一個請求,和答一個問題。”
石補天是石承棋的伯祖,聞言首先叱斥道:
“他這小子膽量真大,有什麼請求要眾前輩必須承諾的呀!”
壺公明怒瞪了石補天一眼,和氣的對石承棋道:
“今夜是咱們爺兒倆個的事,你伯祖的話可以不理,有問題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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