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月像變了個人!他脱下了他那身棉祆,換上了一身僧衣,不是和尚穿的那種海青,而是一套褲掛,一雙布鞋,他不再提今天之前的事,也不想今天之前的事。
他知道,每天早上起來的頭一件事,是升火做飯,由他升火做鈑,在家這些年來都是如此。
山洞不算大,也不算小,他找遍了整個山洞,也沒有找到灶,甚至什麼也沒有找到,他想問和尚,和尚不在山洞裏。
他出了山洞,天還沒有亮,四周雲封霧鎖,置身在白茫茫的一片裏,他看見和尚了,和尚面外盤坐在平地的邊緣,他走過去到了和尚身旁,他還沒説話,和尚先説了話,要他像他一樣,在他身旁面外盤坐,雙手置於膝上,掌心向上,摒除一切雜念,眼觀鼻,鼻觀心,出氣入氣,順其自然。
這,小月做得到,最該想的他都不想了,別的還想什麼?
不知道過了夠久,雖然閉着兩眼,但覺得出眼前突然大亮,小月知道,日頭出來了,天已經亮了,但是,沒聽見和尚説話,小月沒有睜開眼,沒有動。
又過了約莫盞茶工夫,聽見和尚説話了,可以睜開眼起來了,小月這才睜眼站起,和尚告訴他,這才是每天的頭一件事。
接着,和尚帶着他回到山洞裏,此刻洞裏有亮光,已經能看清楚了。洞裏的確是什麼都沒有,貝在洞底地上有樣東西,像一截樹根,皮深灰泛紅,形狀、大小都像蘿蔔,和尚沒告訴他那是什麼,只告訴他不必做飯,今後三頓都吃這個,生吃,而且是他吃,和尚不吃,和尚不是不吃這個,是任何東西都不吃,只喝山泉,山泉峯上有,這東西也長在峯上,長年有,每頓可以上峯上去挖,不許多挖,夠一頓吃的就行,每天必得上峯上三回,加上上峯飲山泉,每天必得上峯多趟。
苦日子過過,也過慣了,沒什麼,沒灶不做飯,許是就真有灶也無物可煮,只是,這東西為什麼每趟不能多挖,必得頓頓上峯去挖?山泉又為什麼得趟趟上峯去喝,而不找東西盛水,多接山泉備用?小月想問,但是沒有問。
苦人家出身,什麼事都得自己動手,老爹上了年紀,什麼事更得小月做,慣了,如今只不過每天往峯上多跑兩趟,算得了什麼?
既然今天之前的事都不想了,小月想起了眼前的事,想起了和尚。
和尚説,老爹是他的同僚,昔日都在先朝一位袁大將軍帳下為將,如今老爹年事已高,鬢髮俱霜,顯已經過多年,為什麼和尚望之如中年人?
“遼東”的“千山”與“南海”孤島,和尚説兩地有千里之遙,和尚是怎麼帶他來的?這座山峯上的這塊平地,下臨百丈峭壁,猿猱難攀,飛鳥難渡,和尚又是怎麼帶他上來的?
和尚只説不讓他磕頭,他的頭就磕不下去;和尚只説讓他哭,他身軀就遭到拍擊;和尚只説讓他歇息,他就人事不省。
和尚什麼都不吃,只飲山泉。
小月知道了,這位和尚,是位奇人。
老爹教小月識字、唸書,唸的是聖賢書,書上説:“‘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小周知道,這位和尚,是位像仙的人。
小月也知道,他福緣深厚,要珍惜,要把握。
那個狀如蘿蔔,太小也如蘿蔔,一截樹根似地,色深灰泛紅,和尚沒告訴小月是什麼東西,不好吃,但對小月來説,也不算太難吃。
一頓吃過了,接下來小月不知道該幹什麼?
和尚不知道從哪裏拿來幾本書,要小月念,書還是聖賢書,是小月沒念過的聖賢書,小月可以念,他識字,他念過聖賢書,而且他已從聖賢之道中獲益不少。
在聖賢的道理中,時光不知不覺的過去,近午了,該吃第二頓了,和尚讓小月放下書本,上峯挖那東西去。
小月出山洞上峯,他馬上就明白和尚為什麼要他每天必得上下峯上多趟了。
上峯上去,沒有路,艱險無比,而且,峯上高在雲霧之中,眼前山洞跟這塊平地,才只在半山。
小月在“千山”打柴多年,上下“千山”不知有多少趟,但從來沒有這樣上下過。
小月本就不怕艱險,不怕難,何況他已明白和尚的用心,他毅然攀登,往峯上去。
他登上了峯頂,挖到了夠吃一頓的那東西,也下來了,但卻已滿身大汗,衣衫盡濕,而且,衣衫多處破裂,身上多處創傷,有的只是皮破,有的卻已肉綻,渾身上下,血跡處處,他好狼狽。
和尚卻視若無睹。
頓間這一頤吃完,午後和尚不再讓小月唸書,他讓小月在洞口旁以石頭打石頭。
這是幹什麼?小月不明白,但他不問只做。
很快的,小月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吃那東西易渴,渴了就必得上峯頂喝山泉。
於是,一趟又一趟上下峯頂,加上三趟挖那東西,一天下來,到了夜晚,小月巴經是精疲力蠍,既累又困。
雖然既累又困,但是小月躺在沒有燈火,漆黑一片的山洞地上,卻無法入睡,因為他渾身痠疼,再加上身上多處皮開肉綻的傷痛,使得他幾乎呻吟出聲,但是他咬牙忍着,一聲不吭,而到了睏意蓋過疼痛,要入睡時,卻又到了該起來的時候了。
就這麼,天天如此,三個月下來,小月已經不成人形了,但是小月沒吭一聲,沒偷過一點懶,小月知道自己成了什麼樣子了,可是他也知道,身上的傷好了,沒再添新傷,衣裳雖已到了僅能蔽體的地步,卻沒再破裂,而且,上下峯頂也快了。所費的功夫短了,也可以睡覺了,每天起來,崖邊打坐的時候,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平靜、最舒服的時候,照着和尚教他的吐氣、納氣法子,打坐之中,打坐之後,渾身舒泰,充滿了力道。
一年下來,小月更發現,他上下峯頂如行走平地,根本不算什麼,簡直片刻之間就能來回,而且,夜晚在沒有燈火,漆黑一片的山洞裏,居然能視物了,洞外有任何動靜,逃不過他的兩耳,尤其,他的身子輕了不少。
這種身輕,不是瘦,而是一種脱胎換骨的感覺,體內有一股氣,似乎隨時都能騰躍,都能飛掠。
第二年起,和尚教小月的,有所改變,一天改吃兩頓,每天起來以後打坐、吐納,之後練拳,練完拳後,上峯頂挖回那東西吃頭一頓,午後唸書,日頭偏西,上峯頂挖回那東西吃第二頓,之後,一直到夜晚,只喝山泉,不吃東西-和尚教的,每一年都有所改變,不變的只有打坐、唸書,和尚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精,除了文、武兩途,他還帶小月上峯頂,教小月揉藥,教小月歧黃之術,以樹枝當筆,教小月書畫,以石為子,以地為盤,教小月對奕……
和尚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他所通的,所精的,都教給了小月。
小月所學的,每一樣都經過和尚的檢驗,每一樣都得和尚滿意。小月悟性高,肯學,似乎天生就該是和尚的傳人,每一樣都得到了和尚點頭。
整十年,第十一年的頭一天,和尚一改十年來的慣例,沒讓小月至崖邊打坐,讓小月在洞裏坐,坐在石台下他的對面。
他告訴小月,他雖然出了家,但是並沒有法號,仍用俗家姓名、他姓郭,單名一個威字,這只是讓自己人知道,對外人,他只是“和尚”。
他至今只收過兩個傳人,一個是小月,另一個姓他的姓“郭”,單名一個“懷”字,這個“懷”字,也是他一個至交的姓。這位至交有“海星帝”之稱,當年縱橫四海,建立過一個威震天下的海上王國,他跟這位至交合力造就了郭懷,因之取他二人的姓給那個傳人當姓名。
那個傳人郭懷,還被“海皇帝”收為義子,如今繼承“海皇帝”在“南海”建立了一個海上王國。
小月既是他的傳人,又願意承擔匡復大任,就等於繼承了義父的重責,義父既已不在人世,小月就接替義父成為袁大將軍帳下一員。
接着,和尚指着面前摺疊,擺放整齊的衣裳、鞋襪要小月換上。衣裳、鞋襪哪來的?小月不問只做,十年來小月一向如此。
這兩樣似乎都是為小月做的,衣裳合身,鞋事腳,十年來小月穿破過多少衣裳,穿破過多少鞋?每回換衣、換鞋不都是如此?從來不用量,不用比,哪來的?小月想問,但從來沒有問過。
以往的衣裳是褲掛,這回的衣裳是長衫,再看小月,當年的小夥子如今已經長成了,頎長的身材,健壯、結實,渾身像透着力,人顯得有點黑,長長的濃眉,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膽鼻、方口,十足的男子漢,大丈夫。
然後,和尚交給他一封信,告訴他當年沒告訴他的都在裏頭,要他離開此地以後再看,最後,和尚告訴他可以走了!
和尚一改十年來的慣例,還跟他説了這麼多,小月已經猜到了幾分,如今一旦證實,小月臉色變了,沒動,也沒説話。
和尚問他:“怎麼?怕下不去,走不了?”
小月説了話:“不是,您老人家既然讓小月走,那就表示小月已經到了能下去,能走的時候,小月只是……”
和尚截了口:“世上無不散的筵席,我救你,把你帶到此地來造就你,不是讓你永遠留在此地陪我,不要忘了,你繼承着袁大將軍的遺志,承擔了我跟已故同僚們的責任,匡復的重責大任。”
小月沒再説什麼,一句話沒説,砰然跪下,連磕三個響頭,這回和尚沒攔阻,小月磕完頭,站起來就往外走。
和尚説話了,他叫住了小月,往洞底指了指。
這是讓小月往洞裏去!
怎麼會?這是怎麼回事?
小月還是不問只做,他走向洞底,一直走到洞壁前。
和尚又説了話,只説了一個字:“推!”
小月一怔,他沒看見在壁上有縫隙,有痕跡,但他仍然不問只做,提氣凝力,抬手推。
石壁動了,一人多高,兩人多寬的一塊石壁動了,隆隆之聲中,這塊石壁很快的轉開,出現了一個洞口,光亮射入,洞口外別有天地,沒有峭壁不是斷崖,一條小路直通往下。
小月明白了,上下此地,不必經由前頭洞口外那沒有路的路,十年來他換的衣裳跟鞋都是從眼前洞口外這有路的路來的。
沒見和尚離開過,那是別人送來的,又是誰送來的?他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另聽和尚又説了話:“山下海灘上有船,走吧!”
小月恭應一聲,沒回頭,閃身出去了。
出了洞口,踏上小路往下去,小月又想:既然有人經由這條路,長期往山洞裏送衣物,為什麼不讓來人長期送吃食,而非讓他上峯頂挖那東西吃,連上峯頂飲山泉,一天得艱險上下多少趟,這小月他明白,這完一是一種鍛練,至於吃不知名的那東西,是對練武大有好處,功能輕身明目,敏鋭聽覺,老人家是用心昃苦,只是,吃那東西吃了十年,小月他至今仍不知那究竟是什麼!
想到老人家用心良苦,想到老人家窮下年之功造就了他,小月感恩,腦中為之激盪澎湃,兩眼為之熱淚盈眶,邊走邊滑過兩頰,無聲墜落。他腳下沒停,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但是他暗暗發誓,必對匡復大業盡心盡力,以報老人家大恩,以慰老爹在在之靈。
就在這時候,他發現小路已到盡頭,眼前是一片沙灘,是無垠的碧藍大海。
小月生長在“遼東”他記得他看過海,對他來説、海並不陌生,雖然一望無垠,只見海連天,天連海,但是他並不怕,小時候就沒有怕過,何況如今!
沙灘上真有一條船,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是能坐十來個人,系在沙灘邊插着的半截巨竹上。
這必定是定期送衣物的來人坐的,只是,怎麼有來無去沒划走?
小月明白,這必是老人家知道他該走的時候到了,讓人留下來給他使用的,那個來人坐另一條船走了。
老人家為他設想真周到,小周只覺得兩眼又一熱,他忙忍住,先到船邊,船裏放着一對槳。
小周從沒有劃過船,但這難不倒他,從小到大,他經歷過多少艱難困苦,都沒能難倒他,何況,如今海面一平如鏡,無風無浪,尤其,既有人定期划船來送衣物,離來人的來處必定不遠,有人能划船來往,他就不能划船走?
小月轉身跪下,向着那座隱約於雲霧間的孤峯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站起,把衣衫下襬綁在腰際,解下繩子,把船推到水裏,上船,以槳撐開船,坐下,操槳,不容易,船直打轉,就是不走,有兩回還差點把船弄翻了。
好在,這種困窘為時不遠,沒多久之後,小月已經可以划船前進了,又過了沒多久,更是得心應手了,他雙臂操槳,一人可抵四、五個壯漢,雙槳起落間,其勢如箭,一射如丈,只見雙槳翻飛,船真如脱弩之矢,簡直就是在海面上飛。
很快地,孤峯看不見了,不久,孤島成了一點,就在這個時候,小月突然想起,走的方向對不對?何處才是那送衣物來人的來處?只顧着操舟了,忽略了。
也就在這時候,聲聲嬰孩啼聲跟一個哭聲,隨風飄送過來。
其聲若有若無,但瞞不過小月的敏鋭聽覺,難道已近那送衣物來人的來處?小月循聲急望,憑他的眼力,他看見了,前方海天一線處,有一個黑點,憑他的眼力,他也看出來了,那是一條船。
嬰孩啼,大人哭,必是老少有什麼急難。
小月運槳如風,劃了過去。
很快地,近了,那條船上傳來了急切呼救聲,顯然,那條船上的人也看見小月的船了。
轉眼工夫之後,更近,整條船已然清晰呈現,小月看出來丁,那條船跟他劃的這條船一模一樣。
難道是……小月操舟更快,也就在這時候,雖然那條船上嬰孩啼聲依舊,但大人的呼救聲突然停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大人……-
心念轉動間,那條船已近在咫尺,小周急停槳,儘管如此,他的船仍然衝到那條船邊才堪堪停住,好險!
小月看見了,那條船上有個年輕男人抱一嬰孩趴伏,嬰胲不住啼哭,年輕男人則一臉驚骸,此時突然呼叫:“大爺饒命,太爺饒命……”
剛才叫救命,如今卻叫饒命,這又是怎麼回事?
大人無恙,小月心頭為之一鬆,道:“不要誤會,我是聽見哭聲趕過來看究竟的,你是不是遇着危難了?”
那年輕男人一怔,不叫了,滿臉驚骸變成了滿臉疑惑:“怎麼説?你是聽見哭聲趕過來看究竟的?”
小月道:“是的!”
年輕男人仍滿臉疑惑:“難道你不是……”
住口不言,沒説下去。
小月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年輕男人畏畏縮縮:“你的船……”
小月道:“你是説,我的船跟你的船一樣。”
年輕男人點頭。
小月道:“這條船不是我的。”
年輕男人兩眼一睜:“船不是你的?真的?”
小月道:“是就是,可是就不是,我不會不承認,也無心騙你。”
年輕男人似乎這才放心了,他坐了起來,小周也這才看見,船底有不少乾糧,也有裝水的革囊,那是飲水,只聽年輕男人道:“這麼説,你不是和那些人一夥?”
小月道:“那些人?”
年輕男人道:“海盜,我一家三口碰上了海盜!我一家三口搭的原本是條大船,哪知道碰上了海盜,劫了財物,殺了人,沉了船,搶走了我的老婆,或許是因為他搶了我的老婆,沒殺我。給了我這條船,還給了吃的、喝的,放我帶着孩子自生自滅。”
原來如此!
小月長長濃眉的眉梢兒揚起,黑白分明的大眼裏閃過兩道比電還亮的冷芒,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年輕男人道:“就在不欠之前。”
小月又問:“海盜的船往哪兒去了?”
年輕男人指手指,指的是他的船尾方向:“那個方向!”
小月探身拉過年輕男人船頭的繩子,綁在他的船尾,然後道:“抱好孩子,坐穩了!”
話落,運起雙槳。
小月的船衝了出去,帶得年輕男人的船也衝了出去,嚇得年輕男人忙抱好孩子,坐穩,此時孩子居然也不哭了。
小月運槳如飛,連在一起的兩條船也像在飛,年輕男人還是真怕,緊緊抱着孩子,兩眼也閉得緊緊的,連看都不敢看。
不過一盞熱茶工夫,遠處出現了一個黑點,然後,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沒一會兒工夫,可以看出來了,那是一條船,一條大船,而且是條雙桅大船,正破浪前駛,高高的桅杆上,掛着一面黃旗,迎風招展。
小周道:“那條是海盜船嗎?”
年輕男人只好睜開了眼,只一眼,忙點頭:“是,是,就是那條海盜船,就是那條海盜船!”
小月道:“那就好!”
年輕男人沒再閉上兩跟,反而睜大兩眼緊張地望着小月的背影:“你是打算……”
這還用問?既然來追這條海盜船,為的是什麼?
小月道:“當然是跟那一夥海盜要回尊夫人,替那些遭殺害的人討個公道。”
年輕男人臉上立現驚慌之色,忙道:“那一夥海盜人多,個個兇狠,殺人不眨眼,你只一個人……”
小月道:“不要緊,我不怕。”
年輕男人道:“你不怕,可是我……”
他沒説下去,他怎麼樣?沒説出口。
小月知道他要説什麼,道:“你也不用怕……”
年輕男人道:“我……”
小月道:“難道你不想救回尊夫人?要救回尊夫人,只有追上來找他們。”
還真是,在這無邊際的茫茫太海中,只有這一條路,只有這一個辦法,除非只求保住自已的命,不想要老婆了。
年輕男人沒説話了。
小月又道:“再説,還有跟你同船的那麼多條人命,也得為那些位討個公道,否則那是縱容了他們!來往海上的船那麼多,豈能任他們無法無在,殺人越貨,為害商旅!”
年輕男人還是沒説話,他不説話了。
説話間,更近那條雙桅大船了,小月連那條船桅杆頂上掛的那面黃旗上,繡的是什麼都看清楚了,那面黃旗上繡的是條龍,雪白的一條龍,黃旗迎風飄動,白龍也為之飛舞,活靈活現,直欲騰空飛去。
船兩旁數十隻巨槳收起,全靠風吹雙帆行駛,沒風的時候收帆操槳,船不但大,而且結竇堅固,再看左右兩舷,還有幾處炮孔,顯然船上還有火炮,有這樣的船,船上的海盜是什麼樣的就可想而知,這樣的海盜,只怕連官家的水師,也是能避就避了。
可是小月沒避,他如今已經看到海盜船,知道這夥海盜是什麼樣的海盜了,他沒有避,仍往前追,不過轉眼工夫,他已經追到了那條海盜船旁了,他盤算怎麼上那條海盜船去,他有把握,憑他,上那條海盜船去,不是難事、可是後船的年輕男人大小兩個怎麼辦?他不能不管他倆,他上海盜船去了,這兩條船一定會漂走,想讓年輕男人操槳,年輕男人一定不會,又不能指望年輕男人像他一樣,現學,則且很快就學會,這怎麼辦?
小月不由皺了眉頭,他剛皺眉頭,那條海盜船竟然雙帆落下,停住了,小月不由為之一怔。
後船那年輕男人又説話了,驚聲急道:“那夥海盜看見咱們追上來了。”
恐怕是,可是又如何?還能怕海盜看見追上來了?
談話間,海盜帖上有物落下,竟然是繩梯。
後船那年輕男人簡直驚叫出了聲:“海盜有人要下來了!”
是麼?
卻是隻見繩梯落下,不見有人下來,這是……
海盜船舷上,出現兩名胖漢,青布包頭,青色短打,打扮俐落,一名往下喊:“上來!”
讓上去!這又是怎麼回事?
管他呢?正好,小月把船靠過去,先把他船頭的繩子綁在繩梯上,繫住了兩條船,然後他攀上繩梯往上去,十年上下峯練出的本事,矯捷賽猿猱,攀登如飛,一轉眼就上了海盜船。
兩名青衣壯漢就在眼前,還各提着一□帶鞘單刀,只是一臉驃悍色,長相併不怎麼兇惡,兩個人四道目光下上打量小月,一個問:“你是那個分舵的?”
這一問,明白了,敢情是把小月當成了自己人,怎麼會?難道是因為小月的那條船?一定是,小月的那條船,跟那年輕男人的那條船一模一樣,年輕男人的那條船是這條海盜船上的海盜給的,連那年輕男人不是也曾把小月當成了海盜一夥麼?
沒錯,小月看見了,這條海盜船的那一邊,另綁着一條小船,跟小月的船,年輕男人的船,也一模一樣。
難道小月的船也是海盜的?小月想起了往孤島上定期送衣物的事,他沒再多想,他沒工夫多想。他正要説話,另一個卻又問了:“下頭另一條船上那個,是怎麼回事?”
小月説話了,他回答的是後一個的問話:“那條船上的大小兩個是我救的,那個人説,他搭的那條船遇上了海盜,同船的人遭海盜殺了,搶了財物,海盜搶了他的老婆,沒殺他,給他一條船,讓他帶着孩子自生自滅,我帶着他大小兩個追了上來,他説這條船就是那條海盜船。”
兩名壯漢都沒對小月這最後一句説什麼,後一個又問:“你救了他倆,帶着他倆追了上來,你是要……”
小月道:“替他要回老婆,替遭海盜殺害的,他那些同船的人討個公道。”
後一個道:“就憑你?”
前一個也説了話:“你是自已人,我勸你少管別人的閒事!”
顯然,這是承認了,不但承認是海盜了,也承認殺人越貨,搶人老婆的事了!
小月這時候打算回答那前一個的話了,也就在這時候,一個冷冷的話聲傳了過來:“這種自己人會壞事,還跟他嚕嗦什麼!”
兩名青衣壯漢臉色一變,動作一致,錚然聲中同時拔出鋼刀,揚刀就劈!
小月只橫跨一步,兩把明晃晃的鋼刀已都落了空,小月道:“這是滅口,你這一夥還怕誰知道?”
兩名青衣壯漢沒説話,掄刀又砍,這回是一直劈,一橫砍,不讓小月再逃出手去。
小月一雙濃眉眉梢兒又揚,一雙大眼也又閃冷芒,他疾快出手,一閃而回。
這是初試啼聲,初試身手!
驚叫聲中,砰然連響,兩把鋼刀落在了船板上,兩名青衣壯漢提腕疾退好幾步外。
人影一閃,一陣微風,兩名青衣壯漢適才站立處多了個人,也是一身青衣,不過卻是個瘦漢子,尖嘴猴腮,一付討人厭的相,冷然道:“你不錯嘛!怪不得敢管別人的閒事,你是哪個分舵的?”
聽話聲,就是示意兩名青衣壯漢滅口的那人。
小月道:“我不是你們的人。”
尖嘴猴腮瘦漢子顯然不信,一雙三角眼緊盯着小月:“真的?”
小月道:“信下信由你。”
尖嘴猴腮瘦漢子道:“那你的船那兒來的?”
小月又想起了定期往孤島上送衣物的事,他還是沒工夫多想,道:“那你就不必管了,反正我不是你們的人就是了。”
尖嘴猴腮瘦漢子:“我不必管?那怎麼行,你那條船是我幫的,你卻説不是我幫的人,我不能不問個清楚,弄個明白。”
敢情這夥海盜是什麼幫的?什麼幫?他沒説。
小月也沒問,他不想問,只要是殺人越貨,搶人老婆的海盜,什麼幫都一樣!他道:“我懶得跟你羅嗦,我是來要人的,也是來為遭你們殺害的那些人討公道的,先把人交出來。”
尖嘴猴腮瘦漢子冷笑:“説得也是,不管是不是我幫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你既然強出頭來管這檔子閒事,一樣,羅嗦什麼?來人呀,剁了他!”
有他這一句,從各個能藏人之處,一下子冒出了十幾個,清一色的驃悍青衣壯漢,各個一把鋼刀。
本來嘛,這麼大一條船上,怎麼會隻眼前這三個,不見別人?
一個連一個揮刀疾撲,殺氣騰騰,刀光閃閃,相當嚇人!
小月濃眉又揚,兩眼也又冷芒如電,沒見他閃躲,只見他出手,連連出手,雙掌並出,忽左忽右,那揮刀疾撲的十幾名青衣壯漢痛呼連聲,一個連一個,不是丟刀摔了出去,就是丟刀趴下了,摔出去的也好,趴下的也好,摔出去,趴下之後都沒再動!
小月初試啼聲,再試身手,他也再次見識到了自己的武功,知道了自己武功的深淺,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絕不止如此,困為他知道,眼前這些青衣壯漢,只是嘍羅角色,根本不入流,他只是把他十年來所學的,所練的,略微施展了一些而已。
他沒有驚奇,沒有欣喜,有的只是對大和尚師父的感恩,大和尚師父造就了他。
他所以沒有驚奇,沒有欣喜,是因為他原就知道,大和尚師父是位仙一流的人。
尖嘴猴腮瘦漢子臉色變了,一雙三角眼瞪得老大,滿是驚怒,他一抬腿,從靴筒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動。
一聲陰冷沉喝傳了過來:“住手!”
尖嘴猴腮瘦漢子還真聽話,忙收勢停住。
隨着這聲陰冷沉喝,船艙門開了,從船艙裏不慌不忙地緩步走出個人來,這個人是個中年白衣漢子,中等身材,一張馬臉,白裏泛青,長眉細目,麾鈎鼻,兩片嘴唇奇薄,還留着兩撇小鬍子,整個人透着一股子陰冷,讓人看着打心眼兒裏不舒服。
尖嘴猴腮瘦漢子忙迎過去,躬身哈腰,一指小月,道:“五爺,這……”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抬手攔住了尖嘴猴腮瘦漢子的話,道:“我知道,我都聽見了!”
話聲仍然陰冷。
尖嘴猴腮瘦漢子的確聽話,忙住口不言。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上下打量小月兩眼,臉上沒一點表情:“朋友身手不錯!”
只是“不錯”,他可不知道小月的所學只是略微施展而已,難道他不知道,他的人都是什麼角色?
小月沒説話。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又道:“只是,可惜了,我這名弟兒説得不錯,你既然強出頭管這檔子閉事,不管是不是我幫的人,部是死路一條,這身武功白學了,你人不也挽年輕的嗎?”
原來是説這可惜,聽他的口氣,小月似乎是死定了。
小月説話了:“你應該就是這夥海盜的頭兒。”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一點頭,仍然面無表情:“不錯,我就是這條船,這夥人的頭兒。”
小月道:“那我找你就對了。”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道:“你找我?”
小月道:“你説你已經都聽見了,我不想再説了。”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忽然笑了,笑也是那麼陰冷:“你可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你大概仗恃你那還真不錯的武功,我讓你見識見識,比不錯強的武功是什麼樣兒!”
這是説,他的武功比小月強。
話落,人動,閃身跨步,人已欺到小月面前,真快,還帶着一陣陰冷風,人到,掌也遞出,五指如鈎,疾抓小月面門,一氣呵成。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馬臉中年白衣漢子展現的身手,確比小月兩次出手所展現的高上一籌,可以説是入流了,只是,勉強只能算二流。
小月仍然不閃不躲,容得那一抓遞到,他抬手輕易一把就把住了馬臉中年白衣漢子的腕脈,馬臉中年漢子這才知道小月的武功不止不錯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他一驚要掙,奈何也遲了,只覺腕脈上像上了一道鐵箍,發燙,血脈為之倒流,半邊身子痠疼,他呻吟出聲,人立時矮了半截。
尖嘴猴腮瘦漢子大驚,脱口叫了聲:“五爺!”又要動。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急叫:“不能!”
這一聲是忍着難受叫的,一樣有效,尖嘴猴腮瘦漢子忙收勢,硬是沒敢動,可是他既驚又急,像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這時候,忽聽有人叫:“巡察船來了!”
尖嘴猴腮瘦漢子臉色一變。
小月覺出來了,馬臉中年白衣漢子身軀一震,馬臉上也閃現驚容。
顯然,這兩個人的表現只是一個字怕!
這是怎麼回事!
小月以為,既稱巡察船,一定是官船,那正好,把這件事交給官府處理,那大小兩個也可以交給官府照顧了。
看見船了,雙桅滿帆,乘風破浪而來,只是,小月卻看得一怔。
來的這條所謂巡察船,看上去怎麼跟這條海盜船一樣?
沒看錯麼?近了,看清楚了,沒有錯,是一樣,不但船一樣,主桅上也掛着一面上繡白龍的黃旗,只是黃旗之下還多了一面白旗,上頭繡着的則是一頭黑虎,張大口,露利齒,怒目咆哮,狀甚懍人。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官家的巡察船?
若不是官家的巡察船,這兩個怎麼會怕?
小月不知道,官船,這些人可從沒放在眼裏過!
也就在這時候,來的那條船上傳來了喊叫:“十舵五船早就該向舵主報到了,為什麼停在這裏不回去?”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一臉痛苦,沒吭聲。
尖嘴猴腮瘦漢子直看馬臉中年白衣漢子,不知道該怎麼答話,沒敢吭聲。
有人敢,忽聽有人叫:“船上出事了!”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跟尖嘴猴腮瘦漢子為之驚急,驚急歸驚急、卻來不及攔,也沒法攔,其實,攔也沒用。
説話間,來船已更近,落帆停下,沒聽再有人喊叫,卻見一前二後三條人影騰起,硬是橫空掠了過來!
這才是一流的身手!
一前二後三條人影帶着一陣風落在近前,都是黑衣漢子,前頭一箇中年白淨,後頭兩個年輕精壯,前頭那個空着手,後頭兩個則各提着一口帶鞘鋼刀,跟這條船上那些青衣漢子一樣的刀。
三個人個個神色冷肅,只一眼,前頭中年白淨黑衣漢子冷然問:“怎麼回事?”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仍然一臉痛苦,沒説話。
尖嘴猴腮瘦漢子卻一指小月道:“這人不知道哪兒來的,跑到船上來鬧事兒……”
真笨,這能説假話麼!
小月説了話,話是對馬臉中年白衣漢子説的:一叫你的人説實話!”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還真聽話,忙叫:“説實話!”
尖嘴猴腮瘦漢子不敢不聽,貝得説了:“這人説我船是海盜,劫了一條商船,殺了人,沉了船,還搶了船上一個人的老婆,他來要人討公道來了!”
可以算是實話,只是,他説的是小月的説法跟小月的來意,卻不是説這條船上這些人的所作所為。
不知道他是機靈還是笨。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霍地轉望小月:“是麼?”
小月道:“是的,你往下看一看,再問問他,就知道是不是實情了。”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道:“看看!”
他後頭兩名年輕黑衣漢子裏的一名,立即欠身恭應,到船邊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轉過來又欠身:“稟巡察,下頭兩條船,一條船上有個年輕人抱個孩子,船是咱們的。”
中年白衣黑衣漢子又霍地轉望尖嘴猴腮瘦漢子,臉上神色更見冷肅:“你等到了一條商船,殺了人,沉了船?”
不能不承認了,他不敢不承認了,尖嘴猴腮瘦漢子點了一下頭,卻沒敢説話。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臉色變了:“也搶了別人的老婆?”
尖嘴猴腮瘦漢子又點了一下頭,還是不敢説話。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臉色又一變:“人呢?還不交出來!”
尖嘴猴腮瘦漢子仍不敢説話,轉臉直看馬臉中年白衣漢子。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臉色更白,額上見汗,他沒説話。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冷喝:“説話!”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説話了,話聲發抖:“死了!”
小月臉色一變。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又冷喝:“怎麼説!”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又不説話了。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霍地轉望尖嘴猴腮瘦漢子,怒喝:“你説!”
尖嘴猴腮瘦漢子為之一驚,忙道:“那個女人不順從,還連抓帶咬的,惹惱了五爺,把她殺了,擲進了海里。”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臉色大變,又霍地轉望馬臉中年白次漢子驚怒一聲:“你……”
小月那裏也臉色大變,雙目冷電暴閃,冷怒喝道:“你詼死!”
他手上就要加力。
只聽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道:“朋友請手下留情!”
小月轉臉過去,一臉冷怒,威態懍人:“難道他下該死?”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道:“他該死,他該萬死,但我幫巡祭既已來到,請高抬貴手,交由我幫以幫規懲處。”
小月道:“海盜還有幫規!”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道:“我幫不是海盜,只是這條船的這些人,行徑像海盜,違反幫規,罪無可赦。”
小月目光一凝:“怎麼説?你幫不是海盜?”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道:“我幫是“南海”的“海威幫”,朋友儘可以到沿海一帶,或者是找海上航行的船隻,打聽打聽,問一問,“南海”的“海威幫”是不是海盜,不過確也有人指本幫是海盜,官府!”
小月原就覺得那條船上掠過來的這三個,看上去都像正派,不像這條船上的這些人,驃悍的驃悍,陰的陰,邪的邪,如今再聽了中年白淨黑衣漢子這番話,他願意相信,道:“只要能給那條船上的存歿一個公道,並不一定非由我伸手不可,但必得讓我跟下面船上那位親眼看到。”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抱了拳:“多謝朋友,我保證!”
小月道:“交給你幫了!”
他手一帶,同時鬆了手。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向着中年白淨黑衣漢子衝了過去。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喝道:“拿下!”
他背後兩名精壯年輕黑衣漢子裏的一名,恭應向前,雙掌齊出,一抓胳膊,一抓頸後,往下一按!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竟然沒反抗,沒掙扎,砰然一聲跪在了船板上。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又喝道:“稟報總巡察!”
他背後那另一名精壯年輕黑衣漢子,應聲探懷摸出一物,揚出往上擲出。
只聽一聲輕爆,一道白煙直上空中,半空中又一聲輕爆,爆出了帶着閃閃亮光的一蓬黑煙,然後冉冉下落,轉眼工夫之後,隨風飄散。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再喝:“把下面船上那位請上來!”
他背後那另一名精壯年輕黑衣漢子又一聲恭應、過去攀着繩梯下船去了,轉眼工夫之後,他一手攀繩梯,一手扶着那緊抱孩子的年練男人上了船。
年輕男人嚇得臉上沒了血色,渾身發抖,好在他懷裏的孩子這時候居然睡着了。
小月説了話:“不要怕!劫船,殺人,搶了尊夫人的這些人,已經就擒受制了,這三位是從那條船上來的,會給你,還有那些被害的人一個公道的。”
年輕男人發着抖,説了話:“我老婆暱?”
小月沉默了一下才道:“尊夫人剛烈,寧死不屈,也遇害了!”
年輕男人臉上抽搐,泛現悲容,隨即放聲大哭。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望着年輕男人,臉上,目光中,滿是歉疚。
忽聽遠處傳來了海螺聲。
那扶着年輕男人的精壯年輕黑衣漢子道:“稟巡察,總巡察的船到了。”
看見了遠處一條大船,乘風破浪而來,近些再看也是一條雙桅大船,黃旗,黑旗一樣,只是在黑旗之下多了一面上頭繡着一個半大黑色“海”字的白旗。
轉眼間,那條雙桅大船來近,落帆停下,隨聽那條船上有人揚聲發話:“總巡察到!”
中年白衣黑衣漢子立刻揚聲:“屬下趙風,恭請總巡察移駕,有要事稟報,並請裁奪。”
他這裏話落,那條船上立即騰起一前二後三條人影,也是橫空飛掠,落在了近前。
都是橫空飛掠,可是這三個來人的身手,又比眼前這三個好了很多,顯示這三個來人的功力,比眼前這三個又高出了不少。
再看來的這三個,能嚇人一跳,嚇人的是前頭這位,一身黑,身軀魁偉,半截鐵塔也似地,豹頭環眼,虯髯繞腮,鬢髮白裏泛灰,威猛懾人。
後頭也是兩名人高馬大的提刀中年黑衣壯漢。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恭謹躬身:“見過總巡察。”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目光如炬,略一環掃,話聲像打雷:“你有事稟報?”
中年白淨黑衣漢子趙風恭應:“是!”
魁偉威猛黑茯老者道:“説!”
叫趙風的中年白淨黑衣漢子立即把事情説了。
靜聽之餘,魁偉威猛黑衣老者已是臉色連變,聽畢,他更是環目圓睜,鋼髯暴張,哇哇大叫,聲似巨雷,年輕男人嚇得不哭了,他懷裏的孩子嚇醒了,卻沒哭,大小兩個都圓瞪着眼望魁偉威猛黑衣老者。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倏伸巨靈掌,一把揪過了馬臉中年白衣漢子,都把他提起離了地,大叫:“畜生!”
馬臉中年白衣漢子都要嚇昏過去了,但是他還能叫:“老幫主,饒命……”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霹靂大喝:“住口!要是還是‘天津船幫’,我就把你扒皮抽筋,一刀一刀剮了,如今已是‘海威幫’,上有少皇爺,我不敢不按幫規行事,來人!”
他背後兩名黑衣大漢中的一名,恭應聲中,跨步上前。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又揚霹靂大喝:“砍了!”
往下一擲,馬臉中年白衣漢子砰然落下,那名黑衣大漢已鋼刀出鞘,刀光一閃,馬臉中年白衣漢子人頭已飛起,血還沒有噴出,黑衣太漢已再揮刀,同時一腳踢出,馬臉中年白衣漢子的人頭與屍身已飛出船外,往下落去,然後,黑衣太漢鋼刀歸了鞘,一氣呵成,乾淨俐落。
年輕男人不敢看,也不想讓孩子看,他想閉眼,也想捂孩子的眼,等他定過神來,什麼都用不着了,根本來不及。
小月入目這一幕,想起了十年前“遼東”“千山”下,大風雪天,家裏的那一幕,心裏為之一陣刺痛。
只聽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年輕朋友,謝謝你!”
這是跟小月説話。
小月忙定過神,只見魁偉威猛黑次老者威態已斂,一雙目光如炬的環目正望着他,他忙道:“老人家……”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截了口:“年輕朋友,別把我叫老了,我向來不愛聽這個‘老’字……”
這是什麼時候,還能跟沒事人兒似地在意這個,足證此老不服氣,還豪邁,可愛!
話鋒一頓之後,他接道:“我之所以謝你,是因為要不是你救了這大小兩位,伸手管了這檔子事,我幫還不會知道出了這種敗類,造了這種孽,愧對武林,愧對百姓,罪孽更是深重。”
小月道:“不敢,我只是碰上了,不能見危不拯,見死不救,知道怎麼回事後,更不能袖手不管。”
“是,是,是!”魁偉威猛黑衣老者一連三聲,然後道:“足見年輕朋友你俠骨仁心,令人敬佩,是位值得交的朋友,請教……”
“不敢。”小月道:“關山月!”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關朋友,領頭兒造孽的敗類已經按本幫幫規懲處,其餘的聽命行事,罪不及誅,我把他們押回總舵分別按幫規懲處。至於那大小兩位,我也打算一併帶回,有處去,我幫送他兩位去;無處去,我幫養他兩位一輩子,你認為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也算是夠了,算是周全了。
小月,關山月不但覺得滿意,甚至為之暗暗佩服,道:“先前不察,誤將貴幫視為海盜,謹此致歉。”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不敢,敗類這種行徑,原本就像海盜!”一頓,又道:“我這就告辭,關朋友要往何處去,可否讓我送上一程?”
關山月道:“謝謝,我不敢勞駕,我有船。”
趙風説了話:“稟總巡察,下面兩條船,一條是這條船給這大小兩位,任他兩位自生自滅用的;一條是關朋友的,也是我幫的船。”
這是暗示,因為有總巡察在,他不便問關山月怎麼會有他幫的船。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看上去粗,卻不粗,一點就透,他目光一凝:“關山月那條船,也是我幫的?”
這話也有技巧,沒問“關朋友何來我幫的船”。
關山月道:“我在一座孤島沙灘上看見的,久等無人,我就借用了。”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笑了:“必是我幫哪一個到那座島上做什麼事去了,“南海”之中島嶼不少,關朋友可否指點是那一座,也好派船去接他回來。”
那是,船沒了怎麼回得來?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那叫什麼島,如今也指不出它的方向來了。”
他沒説是島上有座孤峯的那一座,因為他知道,船是特意留給他的,並沒有人在島上沒船不能離開,他也知道,他那和尚師父跟這個“海威幫”一定有什麼關連,連這位總巡察都不知道定期往島上送衣物,以及留船的事。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也難怪,‘南海’中這些島嶼都是無名島,也是無人島,只有沿海一帶的漁民、獵户、藥商來往進出,關朋友登上了一座孤島,是……”
這話問得也算技巧,不過卻有點打破砂鍋問到底。
關山月道:“我是一時好奇,搭藥商的船去那座孤島看看,沒想到卻跟那些經商走散了,等了一天,不見人,只好自己走了,還好在那片沙灘上看見了貴幫的船,不然還走不了。”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又笑了:“那就不管他了,好在到時候他會投信號,一樣可以找到他,那我就告辭了!”
他不再問,不知道他是信了,還是自知問不出所以然了。
關山月也不願再耽誤,抱了拳:“我先走一步了。”
那是,他得先下去把他那條船劃開。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也抱了拳:“那就恕我不送了。”
關山月一聲“不敢”,就要走。
只聽砰然一聲,那年輕人雙膝跪落船板,磕下頭去:“我父子恭送恩人。”
關山月忙過去扶起年輕男人,道:“還請節衣保重,有緣當再相見。”
年輕男人含淚點頭。
關山月沒再説什麼,也沒再多留,轉身順繩梯下船去了。
關山月下了繩梯,上了自己那條船,解下後頭那條在繩梯上綁好,正要操槳。
忽聽大船上傳下魁偉威猛黑茯老者話聲:“關朋友,請跟着日頭走,很快就能看見陸地了。”
關山月抬頭看大船上,魁偉威猛黑衣老者正抬手指,還真是,他急着離去,忘了問一聲陸地方向了,謝了一聲,運起雙槳。
望着關山月的船駛離,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此人年紀輕輕,可是絕不等閒。”
年輕男人父子倆已經不在,準是已經被送進船艙安置了。
趙風道:“不知道此人是何來路?”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我見過的人不算少,可卻沒能看出他來。”
趙風道:“總巡察可信他説的?”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不信。”
趙風道:“要不要上報?”
魁偉威猛黑衣老者道:“稟報相爺!”
趙風躬身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