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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之折磨

    她叫:“這些人是怎麼盯上我的?”

    關山月不答反問:“你是知道郭懷的,是不是?”

    她道:“我當然知道,不然我怎麼會來找他?”

    關山月道:“據你所知,郭懷在當今朝廷眼裏,是什麼樣人?”

    她一揚柳眉:“那不算……”

    關山月道:“不管算不算,你只答我問話?”

    她道:“我説了,那不算……”

    關山月道:“你不答我問話,我就沒辦法告訴你,這些人是怎麼盯上你的。”

    她道:“當今朝廷眼裏,郭懷當然是叛逆……”

    畢竟還小,一急就説了。

    關山月道:“這就是了,郭懷是叛逆,‘南海’是郭懷的根據地,這一帶一直是鷹犬密佈,只要有外來人出現,那些鷹犬會立即緊緊盯住;只要那外來人有異動,就立即動手拿人。”

    她聽完了,一雙柳眉揚得更高:“我不怕,讓他們來吧!就本事來拿我!”

    膽大、豪壯,大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

    關山月道:“你有家麼?”

    她道:“當然有,誰沒有家?”

    關山月道:“你家還有些什麼人?”

    她目光一凝,緊盯關山月:“我又不認識你,你問這幹什麼?”

    提高警覺了。

    關山月道:“你不告訴我不要緊,我只是讓你知道,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你家人想。”

    她道:“你這是説……”

    關山月道:“本地官府一旦拿你,你可就連累你的家人了。”

    她道:“他們怎麼知道我有家?我不告訴他們,他們又怎麼知道我的家人在哪兒?是誰?”

    到底還小。

    關山月道:“要是照你這麼説,他們辦案,只抓住一個,就都問不出共犯了。”

    她目光又凝:“你是説,他們會用刑逼我説?”

    忽然又明白了。

    關山月道:“你以為他們會客氣?會心軟?你也是江湖人,江湖人的逼供手法,加上他們的刑求,血肉之軀沒幾個受得了的。”

    她臉色變了,氣萎了。沒説話,顯然是既不膽大了,也下豪壯了,就是嘴上不肯示弱,下肯認輸。

    關山月道:“不過不要緊,你只要沒有異動,他們就不會動手抓人,你不見他們只圍住你而沒有動手麼!不然他們六個就過來抓人了,就等你有異動。”

    她説話了,話聲也輕柔多了:“可是,我不動,他們也不動,老讓他們這麼圍着,也不是辦法呀!”

    這倒是。

    關山月道:“你在這兒等着,不要有任何動靜。”

    他要走。

    她伸手要拉關山月:“喂!你要上哪兒去?”

    關山月停住沒走:“我去讓他們撤走。”

    她杏眼一睜:“你能讓他們撤走?”

    關山月道:(應該能”

    她道:“他們會聽你的?”

    關山月道:“應該會。”

    她杏眼瞪得更大了:“你也是宮府的人,是他們的上司。”

    難怪她會這麼想,本來嘛,不是官府裏的人,不是那幾個的上司,怎麼能讓那幾個撤,那幾個又怎麼會聽?

    關山月道:“不,我不是……”

    她道:“那你是出手趕他們走?”

    關山月道:“我不能出手趕他們定,要是能出手趕他們走,就容易了,民不可犯官,那罪大,而且天涯海角永遠跟着你。”

    她道:“那你……”

    關山月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們撤。”

    他又要走。

    她忙問句:“什麼辦法?”

    打破砂鍋問到底。

    關山月道:“不要問,不要管那麼多,只在這兒等着,不要有任何動靜就是了。”

    他走了。

    這回她沒再伸手拉,也沒再説話,只不知道她會不會聽話,不作任何動靜。

    照這情形看,她應該會聽話。

    關山月出了樹叢往回走,起先不見人影,也不見動靜,不過,在離那姑娘換水靠的樹叢有一段距離之後,一聲冷喝傳了過來:“站住!”

    關山月站住了。

    兩條人影掠了過來,落在他眼前攔住去路,是那五個裏的兩個。

    關山月先説了話:“用不着攔我,我就是來找你們的。”

    那兩個像沒聽見,兩個人眼都瞪得老大,上下打量關山月,一臉詫異色,一個道:“你不是個女的麼?怎麼變了……”

    真行,敢情沒看見關山月,不知道多了這麼一個人,把關山月當成了那位。

    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妖怪,還會變?

    關山月要説話。

    另一個搶了先:“我明白了,他是接應她的,她來到這兒,有人接應她,一個錯不了,一個不會有別的來處,動手拿人吧!咱們運氣好,一下逮兩個,好事成雙!”

    他聰明。

    兩個人抓了刀柄,要動。

    關山月説了話:“不要自作聰明,也不要魯莽,我既不是你等圍着的人變的,也不是來接應她的,我只是個過路的,碰上了這件事而管了這件事,而且我管這件事是為你等,不是為她……”

    那先一個道:“怎麼説?你不是……”

    那另一個道:“別聽他的,動手拿人就對了。”

    他要拔刀,

    關山月革囊前遞,按住了他的手,他沒能拔刀,根本就動不了。關山月道:“魯莽對你等沒好處,誰是頭兒?我要見他。”

    那另一個臉色變了,驚怒:“你……”

    關山月道:“你自以為聰明,那就想想,我要是你所想的從那個來處來接應她的,會是如今這種局面麼?”

    還真是!

    那另一個一怔,一時沒説出話來,也沒再要拔刀了。

    雖然説他的手讓關山月的革囊前遞,按着動不了,可是他要是真要再拔刀,還是可以沉腕躲開,再次抬手拔刀,那先一個道:“你真只是個過路的?”

    關山月收回了革囊道:“剛不説了麼?我要是來接應她的,就不會是如今這種局面了。”

    可信,而且只要不是從那個地方來的接應她的人,就好説話。

    那先一個道:“你説要見我們頭兒?”

    關山月道:“我要説的事,恐怕你二人做不了主,與其讓你二人轉述,不如我當面跟他説。”

    那先一個高高地揚了揚手。

    一個人掠過來落在眼前,正是關山月適才所見,前一後四那走在前頭的一個,瘦削,下巴左邊長着一撮毛,他兩眼盯的是關山月,話卻是向那兩個:“怎麼回事?”

    那先一個説了。

    聽畢,一撮毛更是深深看了關山月一眼:“我來了,有什麼事説吧!”

    關山月説了話:“你等盯她來到此地,是因為懷疑她跟‘海威幫’有關連,是麼?”

    一撮毛毅然點頭:“不錯!”

    關山月再問:“只圍着她而不動,是為等她有動靜再動手拿人,是麼?”

    一撮毛又點頭:“不錯。”

    關山月三問:“為什麼跟‘海威幫’有關連,你們就要拿人?是因為‘海威幫’是叛逆,是麼?”

    一撮毛沒再點頭,話説得也不客氣:“你明知故問,多此一問:”

    關山月道:“吃公家飯這麼久了,又是個頭兒,應該懂得好歹,這是讓我碰上了,不然你惹的禍,招的災大了,讓你的弟兄們也跟着倒黴。”

    吃公家飯的,又是個頭兒,怎麼能聽一個陌生江湖百姓的這種話?

    一撮毛臉色變了:“你怎麼説?”

    關山月道:“這兩天,‘廣東’來了位朝廷要員,內閣學士張廷玉張大人……”

    一撮毛一怔:“這你怎麼知道?”

    顯然他也知道。

    臉色也好些了,顯然他也知道,八成兒是聽關山月提起的朝廷要員。

    關山月像沒聽見,沒理他,道:“要是我沒料錯,這位張大人應該還沒有啓程回京,正在做‘兩廣總督衙門’,或者是‘廣東巡撫衙門’的座上嘉賓……”

    一撮毛驚聲道:“這你怎麼也知道?”

    關山月這是按常情推測,一般京裏的要員到地方公幹事了,除非朝廷限朝返京覆旨,不然地方官一定會留住兩天,好好的儘儘地主之誼,等到送行時另有饋贈,這是連絡感情,建立人脈。

    關山月仍然像沒聽見,沒理他:“你可以派個人去,或者是親自跑一趟,想辦法請示這位張大人,看看朝廷是不是還把‘海威幫’當叛逆?跟‘海威幫’有關連的人能不能抓?”

    一撮毛道:“怎麼説?朝廷不把‘海威幫’當叛逆?怎麼可能……”

    看來這他還不知道,難怪他不信,是不可能,根本是絕不可能。

    關山月道:“你不信?”

    一撮毛道:“當然不信!説給誰聽,誰也不信,我吃這麼多年公事飯了,你把我當三歲孩童!”

    關山月道:“你吃了這麼多年公家飯,又是個頭兒,我不是把你當三歲孩童,我是可惜你得來不易,已經幹了這麼多年的這份差事。”

    一撮毛臉色又變了:“你……”

    關山月道:“為你,為你這幾個弟兄,回去想辦法請示請示,對你有什麼損害?”

    一撮毛冷笑:“對我有什麼損害?你是真拿我當三歲孩童!這一招不高,你是明知道她脱不了身,跑下了,你也幫不上她什麼忙,想來個調虎離山,拿下!”

    聰明!

    話落,他自己,還有那兩個,都要動。

    拿人,動手,當然是要先拔刀。

    他三個抬了手,要去抓刀柄,

    關山月也抬了手,還是革囊前遞,只是這回不是按手了,而且在他三個的胳膊上各重捶了一下。

    行了,這就夠受的了。

    一撮毛三個痛呼出聲,不但立足不穩,踉蹌後退,還都另一隻手抱着遭捶的胳膊彎下了腰,齜牙咧嘴,額上都見了汗了。

    五個裏的另兩個如飛掠到:“怎麼了?”

    反應挺快的。

    一撮毛抬起頭,一臉痛苦色,也一臉怒容:“誰讓你們擅離職守,滾回去!”

    不錯,是個好當差的,都到這時候了,還怕這兩個擅離監視任務,讓那被監視的脱了身跑掉。

    那兩個,一聲沒敢再吭,忙掠了回去。

    關山月説了話:“就憑我這一手,幫不了她的忙麼?還用施調虎離山計麼?”

    憑這一手絕對幫得了忙,也絕對不用施調虎離山計。

    一撮毛咬着牙直起了腰:“你……”

    關山月道:“聽我的,派一個,或者你自己,回去想辦法請示請示吧!”

    怎麼説想辦法?

    以一撮毛的這個職位,不想辦法,他的請示根本就到不了張廷玉那兒。

    一撮毛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顯然,一撮毛不明白。

    能幫那江湖女子脱身,不幫那江湖女子脱身,也不是施調虎離山計,讓那江湖女子脱身,非讓人回去請示朝廷是不是不視‘海威幫’為叛逆了,與“海威幫”有關連的人能不能抓?

    不要説一撮毛下明白,明白的人恐怕沒幾個。

    關山月道:“剛才不跟你説了麼?我是為你好,為你這幾個弟兄好,怕你惹大禍,招大災,自己丟差事砸飯碗不説,也害你這幾個弟兄跟着倒黴。”

    一撮毛道:“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連認識都不認識,何會為我跟我這幾個弟兄?”

    還真是不怪他不信,任何人恐怕都難信。

    關山月道:“你跟你這幾個弟兄,也跟我無怨無仇不是?”

    這倒也是,談不上。

    一撮毛還是下放心,還待再説。

    關山月道:“弄清楚了再動,對你沒有壞處不是?”

    一撮毛兩眼緊盯著關山月:“吃了這麼多年公事飯,這種事我還是頭一次碰上,我實在弄不明白……”

    關山月道:“我也弄下明白,憑你們這五個,既不能動手,又不能放手,就這麼圍著,要圍到什麼時候?又有什麼意思?此刻我就可以幫她脱身帶她走,但我民不犯官,不跟官鬥,我願意等你請示回來,若是朝廷仍視‘海威幫’為叛逆,與‘海威幫’有關連的人仍得抓,我保證撒手不管,立即走人,我言盡於此了,是福是禍,你自己明智抉擇。”

    話畢一轉身往回走了。

    許是這番話一撮毛聽進去了,他施了個眼色。

    那先一個忍着疼走了,還抱着胳膊。

    不知這要抱到什麼時候?

    反正他一定會在回到衙門之前放手,而且,他不會願意丟這個人。

    關山月回到了樹叢裏;

    她劈頭就問:“他們聽了你的了?撤了?”

    關山月道:“我讓他們派人回去請示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行回話丁。”

    她一雙杏眼緊盯着關山月:“你讓他們派人回去請示了?”

    關山月道:“不錯。”

    她道:“他們會聽你的?”

    關山月道:“事實上我往回走的時候,他們已經派人回去了。”

    她眨動了一下杏眼:“你不是他們的上司,甚至連官府的人都不是,他們怎麼會聽你的?”

    看來她對關山月還是有點疑心。

    關山月道:“他們不是聽我的,他們是為他們自己,怕抓了不能抓的人,為自己招災惹禍。”

    她臉上泛現詫異色:“怕抓了不能抓的人?我是要到海上去找郭懷,郭懷本來就是他們眼裏的叛逆呀!”

    關山月道:“最近情勢有些改變了,他們不再把郭懷當叛逆了。”

    她一怔,叫出了聲:“他們不再把郭懷當叛逆了?怎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

    關山月道:“我説不清楚,你也不必管那麼多,只知道他們不會再抓你就行了。”

    她又眨動了一下杏眼:“這就不對了,他們是官府的人,你不是,他們不再把郭懷當叛逆了,怎麼他們不知道,反倒你知道?”

    還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還真是難纏。

    關山月道:“這些雖是官府的人,但卻是地方官府,尤其是遠在千里外的‘廣東’地方官府捕役,不再把郭懷當叛逆,是他們朝廷剛有的意思,或許他們主子知道,還沒有往下交待,他們怎麼會知道?至於我知道,江湖上傳話本來就快,我是得知自京裏傳來的信息。”

    還得編這麼多來解釋來源,真是何苦來哉!

    就因為聽説她到“南海”來,是來找郭懷的。

    她道:“他們朝廷又怎麼會不把郭懷當叛逆了呢?在他們眼裏,郭懷不但是叛逆,而且是大叛逆,情勢有了什麼改變呢?”

    關山月道:“我剛説過,一時説不清楚,你也不必管那麼多,”

    她道:“我怎麼能不管?我不能不管,郭懷在他們眼裏是大叛逆,可是在咱們眼裏就是大英雄、大豪傑,普天下尊祟,普天下敬仰,這也是我為什麼大老遠的跑來‘南海’找他的道理所在。如今他們不把他當叛逆了,説是情勢變了,情勢為什麼變了,又變成了什麼樣,別説我不能不管,普天下咱們這樣的都會管,也都得管,你説是不是?”

    這話聽得關山月心頭一陣震動,這事一旦成為事實,普天下皆知,郭懷一定會遭受誤會,蒙受委屈,這對匡復大業會不會有不良導引,甚至這會不會是當今朝廷一招兵不刃血,不用發一兵一卒,或者這根本就是張廷玉貪圖榮華富貴、數典忘祖,獻與他主子的高明毒計?

    “海皇帝”、“哭和尚”這兩位絕世高人,都已是神仙中人,不會想不到,不會不做評估,不會那麼糊塗。只是,這事不能輕泄,叫關山月怎麼説?

    如今再聽了她這看法,關山月不但是非得管她這件事,非得管到底不可,而且,因為是個姑娘家,挺可愛,挺逗個姑娘家,還得不厭其煩,耐着性子,關山月腦海裏閃電百轉,然後,他這麼説:“你説得是,説的是理,只是,我一時説不清楚,我能説得清楚的,只有不管他們是不是把郭懷當叛逆,不管情勢怎麼變,郭懷永遠是普天下尊祟、敬仰的大英雄、大豪傑。”

    她偏着頭看關山月:“你讓我迷糊。”

    關山月道:“不必迷糊,記住我的話就行了,或許你如今迷糊,可是你將來一定不會迷糊。”

    她道:“那,以你看,等那回去請示的人回來之後,他們會不會撤呢?”

    關山月道:“他們一定會撤,我可以擔保。”

    她還待再説。

    關山月沒讓她再説,轉了話題:“説説你吧!”

    她道:“我有什麼好説的?”

    關山月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裏來?”

    她道:“我姓高,單名一個梅字,從‘江南’來。”

    挺乾脆,連猶豫都沒猶豫,看樣子是真不假。

    關山月道:“你説你到‘南海’來,是來找郭懷?”

    姑娘高梅道:“是呀!”

    關山月道:“你這樣想下水到海里去?”

    高梅道::是呀!”

    還是乾脆。

    關山月道:“看樣子你會水。”

    高梅道:“當然。”

    更乾脆。

    關山月道:“這是海。”

    高梅道:“海怎麼了?我沒把它當回事兒,我一家天生會水,我自小就在大江裏進出,我有個兄弟比我還厲害,叫‘魚眼’高恆,空手在江裏抓魚,能在江底待二天三夜。”

    那是厲害,一家都是水裏的能人。

    看樣子不像吹。

    女兒家誰會吹這個?而且這是在海邊,兑現就在眼前,關山月還真為之心神震動,怎麼不?江湖之大,無奇不有,的確是卧虎藏龍。

    可是,他道:“姑娘,這是大海,不是江河!”

    也是,江河畢竟不能跟大海比。

    高梅道:“不跟你爭,等我下了水你就知道了。”

    看樣子,她還是非要下水不可。

    關山月道:“可是……”

    高梅道:“你還要説什麼?你不是擔保他們會撤走,不會抓我了麼?”

    關山月擔心的不是這個,他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這麼一個姑娘家,在他眼前下水,往這麼廣大遼闊的“南海”裏去找他師兄郭懷?這等於是拿她的性命開玩笑,他道:“你大老遠的從‘江南’跑到‘南海’來找郭懷,是為了什麼?”

    高梅沒答反問:“你知道郭懷這個人?”

    關山月道:“知道。”

    他當然知道。

    高梅又問:“你知道當初他在京裏的事?”

    關山月道:“知道:”

    高梅道:“我就是為這來找他,”

    這話……

    關山月道:“我沒聽明白。”

    恐怕誰也聽不明白。

    高梅道:“他是個絕世奇英豪,連皇上都稱讚他是-條‘無玷玉龍’,他讓我仰慕,讓我敬佩,我要嫁給他。”

    關山月一怔:“你這麼老遠,從‘江南’跑到‘南海’來,是為了要嫁給郭懷?”

    高梅沒猶豫,也沒羞態,毅然點頭:“不錯!”

    這姑娘真可愛,真逗!

    關山月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這種事是他頭一回碰上,也幸虧讓他碰上了,想想,不足為奇,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以他師兄郭懷這個人,以郭懷當日在京裏的作為,的確會讓普天下的女兒家動心,的確會讓普天下的女兒家情難自禁,只不過有些女兒家能剋制、能隱藏,有些女兒家不剋制、不隱藏,當初京裏那些女兒家,不就是最佳例證?

    可是,這回是讓關山月碰上了,他不能讓她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不能不管,他得讓她改變這個心意。

    他説話了:“姑娘説,一家人都天生會水?”

    叫姑娘了,或許是因為這姑娘是要來嫁給他師兄的。

    高梅道:“不錯,你一定是剛入江湖,下然你應該知道,‘江南’高適海一家……”

    關山月道:“高適海?”

    高梅道:“是我爹。”

    關山月道:“我就是想知道,姑娘家裏有沒有大人,姑娘從‘江南’跑到‘南海’來,令尊知道麼?”

    高梅也沒猶豫,也一點不在意:“不知道,要讓我爹知道,那還來得了,就別想再出門到處跑了!”

    實話實説,真老實。

    還是忘了剛才的事,或者認定官府這些人不再抓她,不會連累她的家人了,認定關山月不是官府中人,也不會給她説出去了?

    關山月道:“郭懷知道麼?”

    高梅道:“也不知道,幹嘛要讓他知道?”

    關山月道:“他連知道部不知道,跟姑娘連一面之緣都沒有,他要是不答應,不願意呢?”

    高梅道:“他不答應?不願意?我有什麼不好?”

    關山月道:“倒不是説姑娘有什麼不好,我剛説過,姑娘跟他連見都沒見過,姑娘應該知道,這種事得有緣份。”

    高梅道:“我知道,不要緊,我原本就是來碰碰的,他答應,他願意,我就留下;他不答應,不願意,我就回去!”

    姑娘真是乾脆!

    不是個死心眼兒,關山月心裏為之一鬆。

    早就知道姑娘是個乾脆人,是不是不必擔心她會死心眼兒?

    不一定,有不少女兒家是乾脆人兒,可是一碰了這個情字,就變得怎麼也想不通、看不開的死心眼兒了,有些男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關山月道:“我不敢説他會不答應,不願意,我只能説姑娘來晚了。”

    高梅目光一凝:“我來晚了?怎麼説?”

    關山月道:“他已經娶了!”

    高梅一怔:“他已經娶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關山月道:“昨天!”

    高梅叫出了聲:“昨天?就是昨天?”

    關山月道:“不錯。”

    高梅又叫:“他要的是那家的姑娘?”

    關山月道:“姑娘既知道他在京裏的事,應該知道兩位歐陽姑娘。”

    高梅道:“我知道,歐陽霜、歐陽雪姐妹……”一頓,圓睜杏眼:“難道他娶的是這姐妹倆?”

    關山月道:“正是!”

    高梅又叫:“怎麼會?他跟這姐妹倆,不是都沒有意思,又一直似兄妹,似朋友,甚至似主僕相處麼?”

    她可是真留意,真知道郭懷的事;

    關山月道:“郭懷仗義不望報,歐陽姐妹報恩不忮求,婚事是老人家、郭懷義父的意思,他三個不能違。”

    高梅道:“真的麼?”

    關山月道:“我沒有理由,沒有必要編造;”

    高梅道:“你不會是怕我危險,不讓我下海去……”

    關山月道:“阻攔姑娘下海,阻攔姑娘涉險的辦法很多!”

    這倒是。

    高梅道:“那是不願我去打擾郭懷?”

    關山月道:“我記得聽老人説過,寧拆一座廟,不破一門婚,這是陰德,何況姑娘只是去碰碰,他答應,他願意,姑娘就留下,他不答應,不願意,姑娘就回去,談不上打擾,我只是實情實告,實話實説!”

    高梅道:“‘海威幫幫王——無玷玉龍’娶親,這是轟動天下的大事,我一路行來,怎麼沒聽人議論?”

    看來,她還是有點不信。

    關山月道:“姑娘,誰知道?縱然知道,誰又敢議論?:”

    還是真的。

    高梅道:“你不説,朝廷不把郭懷當叛逆了麼?”

    關山月道:“地方官府的捕役都還不知道,百姓又怎麼會知道?”

    也是理!

    高梅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關山月道:“我是個賀客,昨天剛喝過喜酒。”

    高梅目光一凝:“你是個來-喜酒的賀客?”

    關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那你跟郭懷是……”

    關山月道:“朋友。”

    高梅一雙杏眼睜大了:“真的?”

    關山月道:“姑娘,他們不再把郭懷當叛逆的事,到目前為止,連他們官府知道的都不多,説是郭懷的朋友,可不是什麼好事。”

    高梅聽懂了,她不再睜大杏眼了,臉色有些不對了,她低下了頭,沒説話,顯然,她也相信關山月説的了。

    説是乾脆,説是不死心眼兒,説是隻來碰碰,郭懷答應,願意,她就留下,否則她就回去,可是一旦知道郭懷已經娶了,仍是個打擊:心裏還是會不好受,恐怕這是人之常情,可不是麼?對高梅來説,這絕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就在這時候,關山月那敏鋭的聽覺聽見動靜了,他道:“他們撤了!”

    高梅抬起了頭,臉上並沒有太難過的神色,只是低沉了些:“這是説,他們派回去的人已經回來了。”

    關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請示的結果,跟你告訴他們的一樣。”

    關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對我來説,已經無關緊要了,是麼?”

    關山月道:“不然,他們不能再捉拿姑娘,姑娘也不會連累家人了。”

    高梅道:“如你所説,他們圍住我而不動手,只是等我住海里去,我知道郭懷已經娶了,不會再下水往海里去了,他們又怎麼會抓我,我又怎麼連累我的家人?”

    是理!

    而且,也都是關山月説的。

    關山月微一笑:“我無意邀功……”

    高梅道:“不要誤會我的意思,要不是你,他們眼前或許抓不着我,可是等我白跑一趟回來之後,還是會落進他們手裏,還是會連累我的家人。”

    關山月道:“也不會,他們的主子已經知道他們的朝廷,不再把郭懷當叛逆了。”

    高梅道:“不管怎麼説,我總是要謝謝你。”

    關山月要説話。

    高梅道:“不説了,我要回去了,得把水靠換下來,請你出去一下。”

    這是要關山月出樹叢去。

    關山月道:“事已經了了,我就此告辭。”

    他要走。

    高梅道:“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關山月道:“我姓關,關山月。”

    話説完,又要走。

    高梅又説了話:“關大哥,你能不能在外頭等我一下?”

    叫“關大哥”了。

    關山月又回過了身:“姑娘還有事?”

    高梅道:“是的,我是還有點事。”

    關山月要走也不在這一會兒,他道:“我在外頭等姑娘!”

    轉身出了樹叢,出了樹叢,沒停還走,一直定出幾丈外才停住。

    應該,人家姑娘家脱下水靠,換穿衣裳,雖説有樹叢遮擋,也不好站太近。

    高梅脱水靠,換衣裳還真快,不過轉眼工夫,就揹着她的行囊出來了,一見關山月跑那麼遠等她,忙走了過去,近前道:“你比我大,又是郭懷的朋友,我雖然沒能嫁給郭懷,可是他的朋友就像是一家人,所以我叫你一聲關大哥,別介意。”

    怎麼會?就憑姑娘對師兄這份心,關山月也樂意當她的大哥。

    這是關山月只告訴她他是郭懷的朋友,要是實話實説,還不知道她會怎麼樣呢!

    關山月嘴上沒説什麼,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高梅道:“關大哥是郭懷的朋友,怪不得關大哥多知多曉,還這麼行。”

    這是誇讚,也是佩服,卻因為是郭懷的朋友。

    這也顯示了郭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自己的師兄,關山月不會怎麼樣,道:“姑娘説還有事,就只為跟我説這個?”

    高梅道:“不是的,我是想知道,關大哥是怎麼跟郭懷交上朋友的?”

    關山月又不能説實話了:“在京裏認識的。”

    因為郭懷只去過京裏,他也只知道郭懷在京裏的事。

    高梅道:“怎麼認識的?”

    關山月不想多説,打算應付過去就算了,可是過不去,姑娘非讓他多説不可。

    關山月只好編了:“在一家客棧裏認識的,那還是在他初到京裏的時候,一見投緣,就這麼成了朋友。”

    高梅道:“難怪你們會一見投緣,你們都是當今的奇英豪。”

    關山月道:“他是,我不是。”

    高梅道:“你也是。”

    關山月道:“你説他是奇英豪是因為知道他在京裏的作為,跟他在京裏的事蹟,那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值得敬佩,值得尊崇,我有什麼?姑娘又知道我什麼?”

    高梅道:“我説你是當今的奇英豪,你就是當今的奇英豪,雖然我還不知道你這個人,不知道你有什麼作為,可是隻憑你跟郭懷能一見投緣就夠了,英雄惜英雄,不是麼?你要不是當今的奇英豪,當今的奇英豪郭懷,怎麼會跟你一見投緣?就拿眼前事來説,你不是官裏的人,不動手,只憑幾句話就能讓橫行霸道、窮兇惡極的官府鷹犬乖乖撤離,這不是一般江湖人能夠做到的。”

    她是這一套理,她這套理不是説不通。

    關山月不想多説,不想辯,道:“姑娘要是非這麼抬舉不可,也只好任由姑娘抬舉了。”

    高梅粉頰上突然泛現了異樣神色,那似乎是遺憾,她道:當時我要是也在京裏該有多好?不就能同時認識你們倆了麼?”

    關山月沒説話,他沒好説什麼。

    高梅又道:“如今我雖然已經認識關大哥你了,可是我還不認識郭懷,連見也沒見過他,這輩於恐怕認識不了,見不着了,我跟他沒這個緣份。”

    神色一轉陰暗,不止傷感,一雙杏眼裏都閃現了淚光。

    對郭懷,簡直到了痴的地步。

    關山月感動,也不忍,他忍不住安慰:“不見得,緣有多種,一種沒有,未必就都沒有。”

    他不好説得太明白,只好這麼説,

    高梅凝目:“真的麼,這輩子不能嫁給他,能跟他做朋友,見他一面,甚至看他一眼,也就知足了!”

    可真是痴!

    不認識,甚至連見都沒見過,竟然用情這麼深,這真是奇事,難道這純是崇拜使然?

    關山月把話題轉向了:“姑娘還有別的事麼?”

    高梅道:“關大哥從哪裏來?如今要往哪裏去?”

    關山月沒説從哪裏來,只説要住哪裏去:“我往北去。”

    也沒明説地方,往北去地方大了!

    高梅自以為她知道,道:“關大哥要回京裏去,關大哥什麼時候到‘江南’來走走!”

    關山月還沒有説話。

    高梅又道:“雖然是這麼樣碰見,這麼樣認識,可是我又覺得跟關大哥投緣,我把關大哥當家人,不希望跟關大哥這份緣,到此盡了……”

    關山月又為之感動,道:“姑娘放心,來日有空,我一定會到‘江南’拜望。”

    高梅道:“關大哥,説什麼拜望,只是盼你能到‘江南’來,讓我再見到你。”

    姑娘倒是實話實説,真是個性情中人,跟關山月只不過如此碰見,這樣認識。

    這就是緣,這就是緣份。

    關山月忍不住為之激動:“姑娘放心,我一定會讓姑娘再見着我。”

    他知道,姑娘的這份情,不是男女之情,姑娘的女兒之情,已經給了師兄郭懷,如今的這份情,是朋友之情、兄妹之情、家人之情,所以他感動,他能做這個承諾。

    高梅一雙杏眼中竟又現淚光,道:“那就好,到了‘江南’,關大哥只要説一聲會水的高適海,不愁找不到我家,不愁見不着我。”

    關山月道:“我記住了。”

    高梅道:“耽誤了關大哥這麼半天,關大哥請吧!”

    這是讓關山月走了。

    關山月道:“姑娘不讓我客氣,就不要跟我客氣,來日‘江南’見!”

    他走了!

    望着關山月不見,高梅也走了。

    走的時候跟來的時候不一樣,來的時候走得快,有精神;走的時候走得慢,無精打采。

    姑娘才十六、七,已經受到情的折磨了!

    問世間情是何物?它真能讓人生?讓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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