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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秘密人物

    “九江”,古稱“鄱陽”,又名“江洲”,是遊“廬山’必經之地。

    自“六朝”以來,號稱中流雄鎮,所謂“南面廬山”,北負大江,據江湖之口,為襟喉之地。

    清末開為商埠,形勢尤增重要。

    以風景論,“九江”猶如入“峨嵋山”之先經“嘉定”,山清水秀,故楊汝齋嘗謂:“‘九江’山水國也,天之以賜詩人,故賜之大江,為齒酒兕觥,賜之‘廬山’,為之籩豆大房,賜之瘦樓風月,陶逕松菊,為之毛-肉羹。”

    白居易“琵琶行”一文,膾炙人口,此一風流太守,被謫於“九江”,聞琵琶而感慨曰:“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最後直至:“座中泣下誰最多,江洲司馬青衫濕。”

    有個人進了“九江”城。

    這個人是關山月。

    對關山月來説,“九江”是頭一回來,人生地不熟,想打聽事,找人,兩不容易。

    不過,不要緊,哪裏人多他往哪兒去。

    他以為,他招惹了“黑白雙煞”,跟“黑白雙煞”結下了樑子,以“黑白雙煞”在江湖上的份量,兩個人既來自“九江”,在“九江”必有他倆的勢力;關山月如今來了“九江”,應該很快就會遭人盯上,繼而很快就會遭人找上門來。

    “九江”哪裏人多?

    普天之下的城鎮,人多的處所是這個地方的酒樓、茶館。

    “九江”也不例外。

    關山月就進了一家茶館。

    這家茶館就在進城不遠的大街上,招牌三個大字:“陸羽居”。

    “陸羽居”不小,恐怕在“九江”是數得着的,四、五十付座頭,挺乾淨,夥計就有十來個,一色褲褂,肩上搭條雪白的手巾,個個勤快,周到,親切,和氣。

    桌、椅漆得發亮,用的茶具全是“景德鎮”的細瓷,照這麼看,各類茶葉也應該錯不了。

    這麼一家茶館,能讓人覺得到這兒來不只為喝茶,還是一種享受。

    這麼一家茶館,生意也一定錯不了。

    可下,如今座兒已經上了九成了。

    這家“陸羽居”生意好,還有一個原因。

    靠裏一座台子,台子上有賣喝的。

    賣唱的全是十七、八,長得俊俏的姑娘,彈的是琵琶,唱的最多的就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關山月一進門,一名夥計就滿臉堆笑,躬身哈腰的迎了上來,把關山月引到一處角落的座頭坐下,這不是一付好座頭,離賣唱的台子也遠了些。

    只這一付座頭了,好在關山月既不是來喝茶的,也不是來聽曲的。

    點好了茶,夥計走了,關山月抬眼環顧,掃視各座。

    他沒看見有什麼特別奇特的人,只覺得離他不遠的一付座頭上的兩名茶客有點扎眼。

    這兩名茶客穿着、打扮俐落,有點像江湖人,可又不全像,一時看不出究竟是幹什麼的,只是他倆臉有兇相,目有兇光,絕對不是什麼好來路。

    不管奸來路,歹來路,絕對跟關山月沒關係。

    他倆是先來的,原就在座,不是跟着關山月進來的,而真,從關山月進來到如今,也沒看過關山月一眼。

    就憑這兩樣,絕對跟關山月沒關係。

    既然沒關係,關山月就既不必關心,也不必在意。

    夥計躬身哈腰,滿臉陪笑把茶送來了,又躬身哈腰,滿臉陪笑的走了。

    關山月喝茶了,也聽曲了。

    茶既然送來了,不能不喝;曲既然唱上了,也不能不聽、邊喝茶,一邊聽曲,一邊等,等有人盯他,等動靜。

    他認為,“黑白雙煞”應該已經知道他來了“九江”了!

    盯他的人該出現了!

    雖未必會有什麼動靜,但盯他的人該出現了。

    是麼?

    每個地方都少不了有要飯的,要飯的也會挑人多的地方跑。

    “九江”也不例外。

    本來嘛,人少的地方要什麼飯?跟誰要?

    叫要飯的,手伸出去要的可不都是飯,也要錢,要到了錢,一樣能買飯填飽肚子。

    既是要錢,當然往人多的地方跑。

    同樣的,酒樓、茶館人多。

    要飯的會往酒樓、茶館這種人多的地方跑;酒樓、茶館這種地方的掌櫃、夥計也都會裝沒看見,不會管,不會趕。

    要飯的可憐,誰不同情?行好、行善也為自己積德不是?

    要飯的必會有分寸,約束自己,絕下會成羣結隊往一家跑,一家頂多一兩個,也絕不擾客,伸手出去,給就要,不給就走,絕下糾纏不休。

    其實,最要緊的還是要飯的不能惹,一旦惹了要飯的,做生意的生意就不要想做了,天天來一羣,不用吵,不用鬧,只往你門口一站就夠了。

    不吵、不鬧、不犯王法,地方官府、衙門也無可奈何!

    當然,酒樓、茶館裏的客人例外,客人敢惹要飯的,不過,酒樓、茶館裏的這種客人並不多。還是那句話,要飯的可憐,誰不同情?行好、行善也是為自己積德。

    還有,飲酒、吃飯、喝茶是什麼事?誰會在這時招惹不痛快?

    只是,説酒樓、茶館裏的這種客人不多,並不是説絕對沒有……

    “陸羽居”進來個要飯的,是個年輕要飯的,十七、八,眉清目秀的,只是一臉髒,一身髒,一手端着個破碗,一手是打拘棒,進來就挨桌遞出碗去,也不説話。

    不用説話,誰都知道他要幹什麼?

    這時候挨桌央求施捨,不也擾人聽曲?

    一桌又一桌,想給的給,不想給的不給,看也不看一眼,都沒事兒。

    到了那兩個扎眼的那一桌了,碗剛遞出去,一個眼一瞪,手一揮,叱喝:“去,滾一邊兒去!”

    碗飛起來,落了地,不但更破了,根本就碎了,前面幾桌有客人給的幾枚制錢也落了地,到處滾,有的還看得見,有的不見了。

    年輕要飯的怔住了。

    滿座的茶客也怔住了。

    唱曲的也停住了!

    那一個,臉上現了兇相,兩眼也露了兇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孃的,瞎了眼的髒東西,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跑來擾大爺聽曲!”

    掄起大巴掌來就摑!

    這一巴掌要是摑中,年輕要飯的準慘。

    距離近,出手快,沒有摑不中的道理。

    還好,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年輕要飯的被人及時拉開了,這一巴掌落了空。

    拉開年輕要飯的人是關山月,他先一句:“小兄弟這兒來。”拉開了年輕要飯的之後,他向年輕要飯的道:“我給。”他抬手遞出了一塊碎銀,又道:“這夠你吃幾天了,也再買個碗吧!”

    年輕要飯的兩眼都瞪圓了,沒伸手接。

    大半是從沒人給過這麼多,不敢接。

    關山月拉過他的手,把碎銀塞進了他手中,道:“拿着,去吧!”

    年輕要飯的一躬身,轉身去急急忙忙的撿起了地上幾枚看得見的制錢,一溜煙似的跑了出去。

    沒事了,關山月要回座去,剛要邁步。

    “站住!”一個冷怒-聲響起。

    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

    關山月收勢停住,回身望那一個:“叫我?”

    那一個臉上的兇相,兩眼的兇光增多了三分:“廢話!”

    關山月沒在意:“有事兒?”

    那一個道:“當然有事兒!”

    關山月道:“什麼事兒?”

    那一個道:“我要問問你,多管什麼閒事!”

    關山月道:“就是這事麼?”

    那一個道:“就是這事。”

    關山月道:“我只是把那位小兄弟拉過來,給了他一塊碎銀,算是管閒事麼?”

    郡一個道:“當然算,他擾我聽曲,我打他,你為什麼把他拉開?”

    關山月道:“你打人倒有個理了,我沒有怪你,你倒怪起我來了,一個要飯的,怪可憐的,你不施捨也就算了,憑什麼打人?”

    關山月説的是理,但沒人説話。

    那一個道:“他擾我聽曲,該打,我就要打他,就算他沒有擾我聽曲,我想打就打,關你什麼事?你管得着麼?”

    那一個顯然不講理,可也沒人説話。

    是不願管閒事,還是怕事?

    關山月道:“我不能讓你隨便打人,不只是你,任何人都-樣;只要隨便打人,就關我的事,我就管得着!”

    那一個冷怒而笑:“你不是本地人吧?”

    關山月道:“不是。”

    那一個道:“別管別人了,管你自己吧!”

    依樣畫葫蘆,也是掄起巴掌就摑。

    關山月一把抓住了他的腕脈:“別打別人了,打你自己吧!”

    抓着腕脈就往那一個的臉上送。

    那一個還真聽話,“叭!”地一聲,自己的巴掌住自己臉上摑了一下。

    “哄!”地一聲,有人笑了,笑的人還不少。

    另一個臉上變色,霍地站起:“你找死!”

    他要動。

    關山月手一揚,鬆開。

    那一個給了另一個一個反巴掌,打得另一個砰然又坐了下去,差點沒把鼻子打出血來。

    又是“哄!”地一聲,笑的人更多了。

    剛才不是沒人説話麼,如今怎麼有人笑了?

    恐怕是忍不住。

    或許是從沒受過這個,那兩個氣得“哇!”“哇!”怪叫,另-個又猛然站起,跟那一個一起要動。

    關山月抬手攔住:“別在這兒擾人喝茶、聽曲,壞了人家的東西也得賠,外頭去!”

    他轉身要往外走。

    那兩個可不管這個,各自抄起凳子來,向着關山月就砸。

    許是關山月一句“壞了人家的東西得賠”,提醒了他倆。

    他倆一砸關山月後腦,一砸關山月後背;後腦也好,後背也好,算起來都是要害。凳子那麼硬,力又那麼大,只一砸中,腦袋開花,脊樑骨斷折,不死恐怕也差不多了。

    距離這麼近,眼看……

    沒人笑了,有人叫了,驚了。

    哪能不驚叫?誰看見誰都會驚叫。

    而關山月腦袋後頭像長了眼,就在驚叫聲剛起的時候,他已經轉回了身,雙手並出,各抓一個,兩把凳子入了他的手,那兩個的砸勢停住了,硬是砸下下去了!

    驚叫聲沒了,變成了驚歎!

    那兩個,急沉腕,-力扯。

    這是必然的反應。

    那兩把凳子在關山月手裏像生了根似的,也像嵌進了整塊的鋼鐵裏,一動也不動。

    又有人驚歎了。

    也難怪,滿座的茶客恐怕從來沒見過這個,開了眼了!

    那兩個真機靈,一起鬆開了凳子,一起抬手撐腰。

    關山月説了話:“在這裏,你倆誰敢再動誰倒黴,不信試試。”

    那兩個或許都信了,手是已經到了腰際,但是誰都沒再動。

    不只是機靈,知機,識時務。

    關山月又轉了身,過去住自己桌上丟下了茶資,走了出去。

    他不打算再回來喝茶、聽曲了。

    本來嘛,經過這麼一鬧,雖然沒真打起來,恐怕暫時沒人能再坐在這兒喝茶,聽曲了。

    只是,他前腳剛出“陸羽居”,後腳跟出剛才那名夥計:“客倌不用出去等了,那兩位客倌已經從後頭走了。”

    也稱那兩個為“客倌”,而且用的是個“定”字。

    誰都不得罪。

    做的是生意,客人都是主顧,都是衣食父母,犯不着!

    倘若那兩個是本地耍橫狠狽的,更犯不着了,也不敢!

    這,關山月是頭一回碰上,江湖上也不多見。

    那兩個,真是知進退,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是,如果是地面上的一號人物,住後還能混麼?

    許是知道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身子骨跟命才是真的。

    關山月什麼都沒説,微一笑,轉身要走。

    只聽夥計道:“客倌不進去喝茶聽曲了?”

    關山月回身一句:“不了,改天再來!”

    走了。

    夥計站在“陸羽居”門口發怔。

    這樣的客人,“陸羽居”一定盼望多坐,常來。

    關山月是認為沒必要在“陸羽居”坐下去了,他本來就認為很快就會有人盯上他,很快就會有動靜;如今經過“陸羽居”這一鬧,他認為會更快有人盯上他,會更快有動靜。

    他出了“陸羽居”就拐進了旁邊一條小巷子裏,他認為在這小巷裏比較容易有動靜。

    他還真料對了,進巷子沒多遠,他就聽見有人盯上他了。

    盯他的人從他背後來。

    關山月拐進了另一條小巷子。

    盯他的人急急跟進來。

    關山月攔住了他,但是關山月為之一怔。

    站在他眼前的,是個年輕花子,就是剛才“陸羽居”裏那個年輕要飯的。

    年輕要飯的説了話:“尊駕請不要誤會,我是來謝尊駕的,謝尊駕援手,謝尊駕賙濟!”

    抱拳躬身。

    聽説話,不像一般要飯的;看舉止,也不像一般要飯的。

    關山月道:“小兄弟恐怕是‘丐幫’弟兄。”

    師父跟他説過丐幫。

    年輕要飯的肅然道:“不錯,打狗棍棒行萬里,鶉衣破碗吃八方。”

    關山月道:“小兄弟既是‘丐幫’弟兄,適才在‘陸羽居’,恐怕是我多事了。”

    年輕要飯的道:“我承認接近那兩個是有目的,不過,壞事的是那兩個兇殘成性,跟尊駕無關。”

    關山月道:“果真如此,我就放心了,舉手之勞,也不敢當小兄弟一個謝字。”

    年輕要飯的道:“尊駕從外地來?”

    關山月道:“是的,初到貴寶地。”

    年輕要飯的道:“要是本地江湖道,是不會招惹那兩個的;而且,要是本地江湖道,我也不會不認識。”

    關山月道:“這麼説,那兩個是本地的狠角色。”

    年輕要飯的道:“那兩個是本地的狠角色,那兩個的背後,更是本地的人物。”

    關山月道:“小兄弟是説,我惹了麻煩,招了災,惹了禍了。”

    年輕要飯的道:“尊駕是為我,我不能讓尊駕災禍上身,我來也是請尊駕儘早離開。”

    關山月道:“謝謝小兄弟,我……”

    年輕要飯的道:“尊駕的所學、修為,我都看見了,我知道尊駕不放在眼裏,但是,尊駕不知道,那兩個的背後勢力,惹不得。”

    關山月“噢!”了一聲。

    年輕要飯的道:“説他是官裏的,他不承認,也不像;説他不是官裏的,本地的官府卻怕他三分。”

    關山月道:“‘九江’有這種人?”

    年輕要飯的道:“不錯。”

    關山月道:“他究竟是……”

    年輕要飯的道:“據‘丐幫’所知,是京裏秘密派駐‘江西’的人物,專為監視“江西’各地方官,並嚴查‘江西’各地的叛逆。”

    關山月心頭微震:“京裏在‘江西’派有這種人?”

    年輕要飯的道:“據‘丐幫’所知,‘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各省都有,只不過極其秘密,不為人知,甚至連各省的衙門都不知道。”

    關山月道:“這倒是頭一回聽説,謝謝小兄弟賜告。”

    年輕要飯的道:“所以我請尊駕儘早離開。”

    關山月道:“‘丐幫’人皆盡知,小兄弟剛説,接近那兩個是有目的,難道就不怕……”

    不錯!

    年輕要飯的道:“要飯的不是人人都在‘丐幫’,而且,‘丐幫’是不得已,就算讓那兩個知道,也在所不惜。”

    關山月道:“既然如此,如今這麼一來,是不是就……”

    年輕要飯的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丐幫’只好另起爐灶了。”

    關山月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幫得上忙。”

    年輕要飯的道:“謝謝尊駕的好意,這是‘丐幫’的事,‘丐幫’不能假手他人,這也是大災禍,‘丐幫’也不敢假手他人。”

    關山月目光一凝:“這是‘丐幫’的事,小兄弟不説,我不便問,但這是大災禍……”

    年輕要飯的道:“尊駕,招惹那兩個,就是災禍,以‘丐幫’招惹那兩個的這件事來説,更是大災禍。”

    關山月道:“小兄弟不説,我不便問事是什麼事,但是,我認為我更該幫這個忙了。”

    年輕要飯的道:“尊駕……”

    關山月道:“小兄弟,我不問,我只是個過客,事了走人,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有什麼災禍?”

    年輕要飯的道:“可是……”

    關山月道:“‘丐幫’稱忠義,招惹的又是密駐各省,嚴查叛逆的人物,我怎麼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

    年輕要飯的神色一轉肅穆:“不能,尊駕的好意,‘丐幫’心領……”

    他話説到這兒,關山月兩眼閃現冷芒,道:“小兄弟,有人來了,不知是敵是友,請斟酌該怎麼應付。”

    年輕要飯的道:“應該是我‘丐幫’……”

    話還沒説完,一條矯捷人影如飛射落,又是個年輕要飯的,比這個年輕要飯的還要年輕,一樣的清秀,只聽他急急道:“二哥,找着了,快走!”

    落地又起,急射而去。

    年輕要飯的匆匆一句:“尊駕儘早離開,言盡於此,就此告辭!”

    一抱拳,騰身而起,飛射不見!

    都好身法,年紀輕輕,下容易。

    長江後浪推前浪,英雄豪傑出少年,“忠義丐幫”許是年輕一輩竄起了。

    關山月沒再説話,望着兩個年輕要飯的先後不見。

    這裏應該是“九江”城郊。

    應該是,不見一眼望去盡是人高的野草,還有一道城牆,就是看不見房舍跟人跡?

    人高的野草叢裏有條路,羊腸小道,本來是沒有路的,硬是讓人踩出來的,只是不知道踩出這條羊腸小道的都是些什麼人。

    即便是城郊,也總會有人來,只是會到這兒來的人不多罷了。

    就在野草叢裏的這條羊腸小道上,匆匆走着兩個人,正是“陸羽居”裏的那兩個。

    他兩個匆匆的走,往前趕,似乎有什麼急事!

    就在他兩個後頭不遠處,有個人也在匆匆的走,行動輕捷,躲躲閃閃。

    那又是個年輕要飯的,比前兩個年輕要飯的還要年輕,也是一樣的清秀。

    顯然,這個更年輕的要飯的,是在跟蹤前頭的那兩個,所以躲躲閃閃,利用野草遮掩,是怕前頭那兩個發現。

    到目前為止,前頭那兩個只顧匆匆往前走,頭都沒回一下,似乎並沒有覺察後頭有人跟蹤。

    一陣風過,不算大的風,更年輕的要飯的身邊多了兩個人,是那兩個年輕要飯的。

    更年輕的要飯的抬手往前指了指。

    最年長那個年輕要飯的,那位三哥,一點頭,加快步履往前行去。

    那較年輕跟那更年輕的兩個要飯的也加快了步履,雙雙緊跟在後。

    這是人到齊了,追上去了。

    也就在這時候,前頭匆匆前行的那兩個,忽然收住步履停住了。

    恐怕不是發覺後頭有人跟蹤了。

    因為他倆既沒凝聽,也沒後望,只是瞪大了四隻眼往前看。

    他倆眼前站了個人,就站在這條羊腸小道上,擋住了路。

    這個人他倆不陌生,就是“陸羽居”裏他倆躲的那一個,不想沒躲掉,那個人如今上這兒來了,就擋在眼前。

    顯然,是追來了。

    只是,他是怎麼追到這兒來的?

    “是你?”兩個人異口同聲。

    人同此心!

    這個人,當然就是關山月,他道:“不錯,是我!”

    那兩個,反巴掌把同伴打坐下的那個道:“幹什麼來了?”

    似乎是多此一問。

    關山月道:“你説呢?”

    那一個道:“我倆已經不為已甚了,你怎麼還沒完沒了?

    往自己臉上貼金,抹粉。

    三個年輕要飯的在那兩個背後出現了,一定是聽見有人説話,加快趕來了,看見是關山月,一怔。

    那兩個也聽見背後來人了,不扭頭後望,忙往兩邊閃退,有經驗,老江湖,扭頭後望就把前身要害全交給眼前的了。

    自以為機警,關山月哪會在這時候偷襲,用不着!

    這一往兩邊閃退,四隻眼前後都看得見,都顧得到,一見二個要飯的,也一怔。

    關山月卻像個沒事人兒:“好教你倆知道,誰要是招惹了我,不付出些代價,想一走了之,可沒這麼便宜。”

    那一個道:“你想怎麼樣?”

    關山月又一句:“你説呢?”

    另一個説了話:“這兩個,是‘丐幫’的吧?”

    關山月沒説話,他不便説話。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説了話:“不錯。”

    另一個道:“我明白了,你在‘陸羽居’找上我倆,不是為乞討吧!”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也不錯。”

    另一個道:“我也明白了,這一個雖然不是‘丐幫’的,可卻是你三個一條路的,跟你合着唱這台戲,是吧?”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你錯了,這位跟我‘丐幫’,毫不相干。”

    另一個道:“是麼?”

    顯然不信。

    關山月説了話:“我跟‘丐幫’是不相干,但如今卻是毛遂自薦,自告奮勇幫“丐幫”的忙。”

    另一個笑了,冷笑:“那不還是合着唱這台戲麼?”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尊駕……”

    關山月道:“小兄弟,是什麼就是什麼,應該明説,何況我已經來了,就站在這兒!”

    另一個道:“我已經知道了,你也已經明説了,想幹什麼?你就再次明説吧!”

    關山月道:“那就看‘丐幫’這三位想幹什麼了?”

    另一個道:“你‘丐幫’想幹什麼?要飯的,説吧!”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説幫忙,是這位的好意,我‘丐幫’做事,卻從不假手他人。話説在前頭,不管我‘丐幫’要幹什麼?都跟這位無關。”

    另一個道:“你是多此一説,説該説的吧!”

    關山月道:“小兄弟,聽見了,我已經踩進來了,不用再替我洗清了。”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尊駕……”

    關山月道:“小兄弟,正事要緊。”

    這是要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不要在要不要他幫忙這個話題上計較了,説正事吧!

    也真是,怎麼説那兩個也不會相信,還説什麼?

    在這個節骨眼上,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沒奈何,只好聽了關山月的,他遲疑了一下,道:“‘丐幫’要的是,你兩個懷裏的一樣東西。”

    那兩個臉色一變。

    關山月道:“你二人聽見了,這就是我要的。”

    另一個笑了,看得出來,笑得勉強:“要飯的就是要飯的,伸手求賙濟不成,居然追上來硬要了,告訴你,要飯的,我倆帶的不多。”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你看扁‘丐幫’了,就算你倆有金山銀山,我‘丐幫’也不會看在眼裏。”

    另一個道:“那你‘丐幫’是要我倆懷裏的哪一樣?”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你倆自己明白。”

    另一個道:“偏偏我倆不明白,我倆身上還會帶什麼?一羣要飯的,向人伸手,又還能要什麼?”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看來你倆是非要我明説不可了,我‘丐幫’要的是你倆懷裏的那份名單。”

    另一個面有異色:“名單?什麼名單?”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還裝什麼傻?就是你等所謂藏匿“江西”各地的叛逆名單。”

    關山月心頭一震。

    那兩個臉色一變,另一個道:“要飯的,你説什麼你等所謂藏匿‘九江’各地的叛逆名單?”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還裝,京裏不是有派駐各省,監視當地大小官吏,嚴查當地叛逆的秘密人物麼?你倆不是‘江西’那位秘密人物的外圍腿子,爪牙麼?懷裏藏有一份所謂藏匿‘江西’各地的叛逆名單,正前往獻予主子,打算邀功領賞麼?”

    關山月心頭再震,道:“原來如此。”

    那兩個臉色再變,另一個喝道:“要飯的,你‘丐幫’安的是什麼心?我倆是堂堂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怎麼會幹這種數典忘祖,賣身投靠的事?你‘丐幫’含血相噴……”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冷笑:“你倆也知道你倆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也知道數典忘祖,賣身投靠的事做不得……”

    另-個叫:“要飯的……”

    關山月截了口:“你倆是説,堂堂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不做這種數典忘祖,賣身投靠的事?”

    另一個立即點頭:“不錯。”

    關山月道:“也就是説,你二人懷裏沒有‘丐幫’這位所説的那份名單?”

    另一個道:“當然沒有。”

    關山月道:“我本來只是路見不平,來幫這三位小兄弟的忙的,如今知道是這種要緊大事,我想改變初哀,兩邊的忙都幫。這樣,你二人讓我搜搜懷裏,有‘丐幫’這位小兄弟所説的那份名單,把名單給‘丐幫’這位小兄弟,你二人數典忘祖,賣身投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要是沒有‘丐幫’這位小兄弟所説的那份名單,那是‘丐幫’這位小兄弟冤枉了你二人,我放你二人走,擔保你二人全身而退,毫髮無傷,如何?”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點頭:“可以!”

    另一個冷笑:“你當然可以,這是拿我二人當三歲孩童,你倆可真是合唱這台戲,一搭一檔,唱作俱佳。”

    關山月道:“怎麼?你二人不願意?恐怕由不得你二人,我仍要搜你二人的身!”

    話落,要動。

    另一個忙驚喝:“慢着,既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該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一旦沾上,就跟‘丐幫’一樣,是惹大禍上身。”

    關山月道:“這麼説,你二人是承認了?”

    另一個兇樣畢露:“承認了又怎麼樣?招惹了朝廷,天下雖大,可沒個容身之地,幫助叛逆,如同叛逆,也關係你的身家滿門,你最好想明白。”

    關山月道:“多謝提醒,奈何我已經踩進來了,想抽身也來不及,後悔也已經遲了。”

    話落,他動了。

    那兩個沒見他動,那三個要飯的也沒看見,只看見關山月一隻手已經搭上了另一個“肩井”,另一個也是在關山月的一隻手已經搭上他“肩井”了才知道。

    關山月的另一隻手探向他懷。

    另一個想躲,想掙,奈何半身痠麻,絲毫動彈不得。

    關山月的另一隻手已自那另一個懷裏一閃而回,手裏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那一個突然撒腿就跑,騰身而起,想從關山月頭頂上掠過。

    這真是太不知關山月了!

    關山月説了聲:“那是在你懷裏?”

    鬆了另一個,另一個卻倒地不起,抬手往上,一把抓住了另一個的一條小腿,硬把那一個扯了下來。

    那一個落地,一條小腿在人手裏,沒法站立,身子一歪,往下就倒。

    關山月另一隻手已從他懷裏一閃而回,返回,關山月的另一隻手裏,多了一個封了口的信封。

    那一個也倒地不起,關山月鬆了手,把封了口的信封遞向那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不但快在轉眼間,而且一氣呵成,乾淨俐落。

    三個年輕要飯的眼都瞪圓了,怔住了,沒人伸手接信封。

    關山月説了話:“總算幫上忙了,小兄弟,人跟東西部交給三位了。”三個年輕要飯的如大夢初醒,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這才忙仲雙手把那封了口的信封接了過去。

    只聽另一個叫:“你跟‘丐幫’惹了大禍了……”

    關山月道:“明知這是個大禍,要是怕,‘丐幫’跟我就都不惹了,為了你好,我看你還是少説話。”

    另一個還真沒敢再説一句。

    那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已撕開了封口,從信封裏抽出一張摺疊整齊的信箋,展開來只一眼,立即道:“沒錯,正是這份名單!”三把兩把撕得粉碎,抬手一揚,碎紙屑隨風四散,轉眼間都不見了,他向關山月抱拳:“尊駕救了‘江西’各地的匡復志士,‘丐幫’不敢言謝……”

    關山月道:“救‘江西’各地匡復志士的是‘丐幫’,我不敢當,不過小兄弟真要謝我,也可以幫我一個忙。”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尊駕請只管説,‘丐幫’一定盡心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關山月道:“小兄弟言之太重,我來‘九江’找兩個人……”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尊駕是要‘丐幫’代尊駕找人,小事一樁,太容易了。”

    關山月道:“不敢勞動‘丐幫’,我只是打聽兩個人。”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那更是小事,更容易,只要是‘九江’一帶,無論官府、地面,沒有‘丐幫’不知道的,尊駕請説。”。

    關山月道:“昔日‘齊魯’一帶的狠角色,江湖人稱‘黑白雙煞’。”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尊駕找對了人了……”一指地上邪兩個一道:“‘黑白雙煞’是他兩個上頭的,問他兩個,不愁找不到‘黑白雙煞’。”

    關山月道:“我這個閒事還真是管對了。”他望那另一個:“你可以説話了。”

    另一個説話了:“我不知道。”

    關山月道:“為你好,你不該這麼説。”

    另一個道:“我真不知道!”

    關山月抬腳踩在他心口上,道:“你要三思。”

    另一個道:“我真……”

    關山月腳下用了力,只用了三分力,另一個臉脹紅了,他忙叫:“我説,我説……”

    關山月道:“你最好説,也最好實話實説,我只要力加一分,你就會胸骨寸斷,你應該知道那後果。”

    當然知道,另一個也知道關山月不是嚇他,也絕對知道那後果。其實不止是他,任何人都知道。

    他忙道:“你要找的那兩位,如今就在前頭不遠一座亭子裏。”

    關山月頗感意外:“是麼?”

    “真的。”另一個以為關山月不信,忙道:“約好了的,他兩位命我二人在亭子裏相見,呈交那份名單。”

    關山月道:“我還真是管對這閒事了!”拾眼接道:“人交給‘丐幫’,但由‘丐幫’處置了,告辭!”

    只聽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尊駕請留一步。”

    關山月收勢停住,道:“小兄弟還有事?”

    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道:“還沒有請教……”

    關山月道:“小兄弟下要客氣,關,關山月。”

    沒等最年長的年輕要飯的再説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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