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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近鄉情怯

    關山月心神震動,既躲不掉,只好面對:“是的,芸姑娘都跟我說了。”

    承認了,不能不承認。

    承認以後該怎麼辦?董飛卿一定會問他怎麼說。

    就是董飛卿不問,關山月已經承認知道了,論情論理也應該給姑娘一個答覆,給姑娘一句話。

    能怎麼答覆?給姑娘怎麼樣一句話?

    關山月面對如此這般的董飛卿,實在不忍,可卻又躲不掉,不能不說。

    他咬了牙,狠了心,只等姑娘問,他就要說,要是姑娘不問,他也要說。

    董飛卿說了話,卻不是問,她道:“關大哥的事,芸姊姊也跟我說了。”

    關山月只能這麼說:“是的,芸姑娘跟我說了。”

    董飛卿道:“本來我留在這兒等關大哥回來,是要聽關大哥當面跟我說句話的……”

    關山月說了:“謝謝姑娘的好意……”

    董飛卿像沒聽見,道:“可是後來我改變了心意,我所以留在這兒等開大哥回來,不為聽關大哥當面跟我說句話了,而是為再見關大哥一面。”

    情真而痴,不再強求,恐怕也明知強求不得。

    芸姑眼眶都溼了,脫口叫道:“姑娘!”

    的確感人。

    關山月也為之一陣激動,他也叫:“姑娘……”

    董飛卿道:“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見,是麼?”

    還真是。

    天下這麼大,各人有各人的前路,關山月不一定會再到“鄱陽”來,姑娘董飛卿會不會跟隨父親調遷他處?

    就算關山月還會到“鄱陽”來,姑娘董飛卿仍在“鄱陽”,關山月未必會去看她,她也未必會見關山月,再次傷情,就算會見,願意見,那時姑娘會是什麼情形?是不是還能再見關山月?

    關山月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自己,道:“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謝謝姑娘。”

    他也只能這麼說了。

    雖是隻能這麼說,但卻是發自肺腑的由誤衷之言。

    姑娘董飛卿淡然微笑,那笑讓人心酸,讓人心痛:“關大哥不要客氣,我心願已了,要回去了,就此告辭。”

    她淺淺一禮。

    關山月忙答禮,心酸,心痛,又是發自肺腑的由衷一句:“姑娘請多保重。”

    董飛卿道:“關大哥也請多保重。”她沒多說,接下來是一句:“芸姊姊送我下船。”

    芸姑抬玉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道:“我送姑娘回去。”

    她不止要送姑娘下船。

    董飛卿道:“芸姊姊,不用……”

    芸姑道:“姑娘,我要。”

    董飛卿道:“芸姊姊,我不會怎麼樣的。”。

    顯然,她知道芸姑是不放心。

    芸姑道:“我不是怕姑娘怎麼樣,姑娘到姜家來了,姜家該有人送姑娘回去,而姜家最合適的人就是我。”

    不錯,論情論理是如此。

    董飛卿還是下要,道:“芸姊姊……”

    芸姑道:“我一定要,姑娘該聽我的。”

    的確,未來的嫂子。

    董飛卿改變了心意:“為了讓芸姊姊放心,我只有恭敬下如從命了。”一頓,又向關山月道:“關大哥,我走了。”

    關山月道:“送姑娘。”

    只能這麼說了。

    董飛卿先行了出去,芸姑、關山月跟了出去。

    出了艙,芸姑叫人備船,姜四海跟姜明聽說董飛卿要走,都出艙來送,高梅也出來了。

    董飛卿再次向姜四海辭行,姑娘知書達禮,除了謝謝老人家款待之外,併為自己的打擾致歉。

    姜四海熱誠,還有點不好意思:“說什麼款待,江湖人家沒什麼好的。姑娘說這話就見外了,有芸姑送姑娘回去我放心,請代我問候令尊。”

    董飛卿再次致謝,在芸姑陪同下下船走了。

    董飛卿定了。有芸姑送,關山月也放心,可是心情總有點沉重,他也要走。

    諸事巳了,也該走了。

    姜四海、姜明明知道留不住,也沒再多留,當即派船,要由水路直放“江南”。

    關山月不願麻煩,可是姜四海、姜明父廣倆堅持;關山月一想也好,坐船走水路直放“江南”,路既近了不少,也省了不少工夫。早一點把高梅送到家,也好去辦他還沒辦完的事。

    關山月答應了,姜四海、姜明父子倆高興了,可又免不了離情別緒捨不得。

    該走的總是要走,舍下得也得舍,謝了關山月救了準女婿,也請高梅帶話,問候恩人。然後,在父子倆不捨的相送下,關山月、高梅上了另一條船。

    這條船也是條雙桅大船,寬敞、舒適,船上又備的有吃喝,一路遊覽玩賞似的,還真是愜意。

    一帆風順,船行相當快,由“鄱陽湖”而大江,由大江而“江南”。

    “江南”多水鄉,沒幾天,船離大江進入了運河。

    “江南”的風光就是不同,處處小橋流水,處處綠楊垂柳,真是煙雨江南,真是杏花春雨江南。

    前半段,高梅還好,還能賞景,還能談笑。

    可是,漸漸的,高梅似乎沒心情賞景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話也越來越少這一天,吃過早飯,兩人照例出了船艙,站在艙外近看遠眺,遠近景如畫,輕風拂面,衣袂微飄,真讓人心曠神怡。可是,高梅就是皺著眉鋒,陰沉著臉,一句話不說。

    關山月跟她說話:“‘南京’都過了。”

    高梅只說了三個字,淡淡的,冷冷的:“我知道。”

    關山月道:“近有‘燕子磯’,遠有‘紫金山’、‘石頭城’龍蟠虎踞,姑娘怎麼……”

    高梅仍是三個字:“不想看。”

    關山月道:“剛才吃飯的時候,聽船上的大哥說,快到‘揚州’了!‘綠楊城廓是揚州’,‘揚州’有十里長街及二十四橋之勝,有道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更有個‘瘦西湖’。”

    只聽高梅叫了聲:“關大哥!”

    關山月住了口,沒說下去,問:“怎麼了?”

    高梅道:“不要再說了,行麼?”

    這是……

    關山月道:“姑娘……”

    高梅道:“關大哥知道我家住哪兒麼?”

    關山月道:“原我只知道‘江南’後來聽姑娘說是‘高郵湖’。”

    高梅道:“我是那麼說,真說起來應該說是‘江北’,也就是‘蘇北’。”

    關山月“哦!”了一聲道:“‘江北’,‘蘇北’。”

    高梅道:“關大哥,‘江南’也好,‘江北’也好,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快到‘高郵湖’了!我快到家了,關大哥知道不知道?”

    關山月道:“我知道。”

    高梅臉色更陰沉了,還明顯的有些不快:“關大哥,既然知道,你還能看這看那,指點談笑,這麼高興?”

    小姑娘沒心情賞景,沒心情說話,眉鋒深鎖,原來是為這。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姑娘知道,我是個自小就沒家的人。”

    高梅道:“我知道。”

    關山月道:“有家可回,有親人盼歸,我羨慕,也替人高興。”

    高梅道:“你是我哥,我家不就是你家?”

    關山月感動,道:“謝謝姑娘。”

    高梅道:“難道不是?關大哥見外。”

    關山月道:“我沒說不是,也沒有見外,我只是感動。”

    高梅道:“你是我哥,咱們是兄妹,我家當然就是你家,有什麼好感動的?”

    關山月道:“有家的人不能體會沒家的人。”

    高梅道:“關大哥,別說了,我知道!你也要知道,私自跑出來,離家這麼些日子能回家,當然高興,也應該高興;可是我一到家,關大哥就要走了……”

    關山月道:“姑娘……”

    高梅道:“關大哥,我這捨不得,跟那位董姑娘的捨不得不一樣。你是我哥,咱們是兄妹。”

    小姑娘她全知道。

    沒人跟她說,可是小姑娘都看在了眼裡。

    關山月道:“我知道,我正要告訴姑娘,世上無下散的筵席,就是一家人,也有分開的時候。”

    高梅道:“可是至少不會那麼快,也不會一送我到家就得走,就得分離。”

    關山月感動,也為之一陣激動,跟高梅在那種情形下認識,也相處這麼些日子,高梅不但一聲聲的“關大哥”,也真把他當兄長,他也捨不得,道:“姑娘知道,我有我的事……”

    高梅道:“我知道。”

    關山月道:“我會再來,會來看姑娘。”

    高梅美目一睜,光采閃現,連話聲都帶著驚喜:“真的?”

    關山月道:“只要我能再來,一定會再來。”

    高梅美目中光采倏斂,都快睜圓的美目也恢復了原來:“我知道,像關大哥這麼個人物,一定有更要緊的事,也一定閒不下來,我不該求太多,不該求過分,只要關大哥不要忘了‘蘇北’‘高郵湖’,有一個叫高梅的妹妹,我就知足了。”

    這,更感人。

    關山月又一陣激動,道:“姑娘……”

    高梅道:“關大哥,這麼久了,我一直叫你大哥,也真把你當哥,你怎麼還姑娘,姑娘的?不能改一改,不這麼叫?”

    說得也是!

    關山月道:“我該叫一聲小妹。”

    高梅也為之激動,嬌小的身軀泛起輕顫,眼淚都流出來了,連話聲都帶著顫抖,只聽她顫聲叫:“關大哥!”

    關山月忽然目閃冷芒,雙眉微動,道:“有人從水裡攀上船來了。”

    話聲方落,有個半大孩子從船旁翻上了船,輕快矯捷,黝黑的臉,一雙圓眼。”一身水靠,卻是半點水也未沾,上船就道:“哥呀妹啊,不害臊!”

    高梅急道:“你胡說什麼,這是關大哥!”

    那圓眼半大孩子道:“聽送信的人說了,我知道他是你關大哥,如今總算親眼看見了,不管人怎麼樣,你在外頭自己找這麼一個,就是不害臊!”

    高梅粉頰變了色:“你……你敢我一回來你就氣我……”

    圓眼半大孩子道:“氣你?這還是便宜,我特意跑到這兒來等你,為的是告訴你一聲,你不要回來,爹不許你進家門。”

    話落,仰身往船下躍,頭下腳上,一閃就不見了,沒聽見一點水聲。

    高梅追到了船旁,大叫:“你不要跑,你回來,你回來……”

    關山月到了她身旁,道:“小妹,來往船隻的人都往這兒看了。”

    高梅臉發白,渾身發抖,看也沒看,道:“我下怕!”

    關山月道:“小妹,何必。”

    高梅霍地轉過了臉:“關大哥,你聽見了。”

    關山月道:“我聽見了。”

    高梅道:“我能不氣麼?”

    關山月道:“或許是逗你。”

    高梅道:“像麼?”

    關山月道:“就算不是,多日不在家,何必一回來就氣成這樣?”

    高梅道:“關大哥,你看見了,也聽見了,你說氣不氣人?”

    關山月微一笑:“還是個孩子嘛!或許送信的沒多說,咱倆剛才的說話,可巧又讓他聽見了。”

    高梅道:“怎麼說他都不該,尤其是當著關大哥的面,不能讓他這樣,我換上水靠追他去。”

    她就要回身。

    關山月抬手攔住:“小妹,咱們自己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不跟他鬥氣。”

    高梅道:“就是因為不是那麼回事,我才不受他的。”

    關山月道:“你要是拿我當兄長,就聽我的。”

    高梅叫:“關大哥!”

    關山月道:“做妹妹的,能不聽兄長的麼?”

    高梅不說話了,這表示她聽關山月的了,片刻之後她才道:“關大哥,他是我兄弟,我跟關大哥說過,叫高垣。”

    關山月道:“我知道,這麼小就有人送外號,叫‘魚眼’,那是因為這麼小就一身好水性。還真是好水性,能從‘高郵湖’經由水裡一路來到此地。”

    高梅冷笑:“在他來說,這可不算什麼,在大江裡也都能來去自如,還能在水底待三天三夜,還能在水裡睜眼看東西,跟魚似的。高家出這麼一個,我爹拿他當寶,所以他敢動不動就氣我。”

    難怪,是兒子,又是這麼個奇人,水性強過做爹的許多,哪個做爹的能不疼不愛?既疼既愛,難免就寵就慣。

    關山月道:“我想找人氣我,還沒有呢!”

    這句話,高梅聽不大進去,她叫:“關大哥!”可是突然間她又這麼說:“誰說的?想有人氣你還不容易?有我這麼個妹妹,往後看我的。”

    這就是怕關山月心裡難受,安慰關山月了。

    關山月道:“謝謝你,小妹,可我擔保,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會像你這個做姊姊的這樣。”

    他這是心裡感動,表面上沒有顯露,出言逗高梅。

    這一句有用,高梅笑了,但旋即又不笑了:“關大哥,別說大話,你可不知道我,氣起你來夠你受的。”

    關山月道:“會比你這個兄弟還氣人?”

    高梅道:“跟我比氣人的本事,他根本算不了什麼。”

    關山月道:“這就是了,比起我來,你好受多了,還氣什麼?”

    高梅這才知道落進了關山月的陷阱,上當了,不依,擰身撒嬌:“關大哥……”

    關山月抬手輕拍香肩:“誰叫你是做姊姊的,忍一忍,等他長大點就好了。”

    高梅轉趨一本正經:“我爹寵他慣他,我怕他改不了,將來招災惹禍。”

    關山月道:“這不就是了麼?你這個做姊姊的,還是關心他這個兄弟。”

    高梅道:“我是擔心他給高家招災惹禍。”

    關山月道:“小妹,你想得太多,也言之太重。”

    高梅道:“關大哥說我想得太多,言之太重?”

    關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是麼?”

    關山月道:“他還是個孩子,你也還小,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高梅不愛聽:“關大哥說我還小?”

    關山月道:“不錯。”

    高梅道:“關大哥,我都能嫁人了。”

    關山月道:“在我眼裡,你還小。”

    高梅當然還是不愛聽:“關大哥!”

    關山月道:“小妹,別不愛聽,也別不服氣,你說令尊寵你兄弟,同樣的,令尊也寵你。你姊弟倆確實還小,可也不容易長大,這一點你就不如芸姑。”

    高梅道:“芸姊姊?”

    關山月道:“芸姑固然比你大兩歲,可是在懂事、能應付事上,此你大得多,那是因為各人的處境,跟從小到大的那段時日不一樣,她母親過世早。”

    高梅道:“我娘過世也早。”

    關山月道:“可是姜老人家要她自小就幫忙家務,幫忙生意,面對江湖事,令尊如何?同樣的姜老人家寵兒子,做哥哥的姜明,就不如做妹妹的芸姑,這是你親眼得見的。”

    是實情。

    高梅卻還要說:“關大哥你說我不如芸姊姊,可是我能一個人大老遠的跑到‘廣東’去。”

    關山月道:“那是任性,孩子念頭,孩子做法。你既提這件事,我就拿這件事問。你,你以為郭懷會答應,會接受?他要是這麼輕易就答應,就接受,他還配稱什麼當世第一的‘南海’‘無玷玉龍’?他只會派人送你回家,還有,你所碰到的事,要不是剛巧讓我碰上,你怎麼應付?能不能應付?”

    高梅道:“我……關大哥,你說我還小,不知道高垣心裡是怎麼想的。”

    關山月道:“不錯……”

    高梅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關山月道:“你姊弟倆自小一起長大,姊弟要好,姊弟情深,他是個男兒家,他認為該衛護你這個姊姊,他不願有別人跟你一起,更怕有別人搶走了你。”

    高梅道:“關大哥是說他捨不得?”

    關山月道:“不錯。”

    高梅道:“是麼?”

    關山月道:“有一天你會知道。”

    高梅道:“那可以好好跟我說,怎麼能這樣?”。

    關山月道:“小妹,他是個男兒家,你讓他怎麼說?這種話,連個性強的女兒家都不會說。”

    高梅目光一凝:“關大哥,這你怎麼知道?”

    關山月道:“像我這樣的孩子,比像你這樣的孩子容易長大。”

    高梅美目深注:“關大哥,別老這麼想,你如今也有家,有老人,有妹妹,有弟弟。”

    關山月又一次感動,道:“謝謝你,小妹,我知道。”

    高梅轉了話鋒:“高垣說,我爹不許我進家門……”

    關山月道:“不見得令尊真說過這句話,就算令尊真說過,那是氣話,你只管回去,就算不是氣話,你更得回去,讓令尊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高梅道:“那關大哥你呢?”

    關山月微一笑:“好人做到底,既然送你回來,就要把你送到家。”

    高梅有點擔心:“關大哥,萬一我爹……”

    關山月道:“不會的,就算會,我也不怕,不會放在心上,我會讓令尊明白,不是那麼回事。”

    高梅道:“真的麼?關大哥。”

    關山月又抬手輕拍香肩:“放心吧!小妹。”

    高梅欲言又止,終於沒有說話。

    高梅沒有說話,卻傳來船大哥的叫聲,告訴關山月跟高梅,船到“揚州”了。

    關山月跟高梅都沒有暫時停留的意思,船大水不夠深,也沒法進“揚州城”,直駛“瘦西湖”。

    關山月謝了船大哥。

    高梅道:“為了送我回家,關大哥錯過了遊覽‘瘦西湖’。”

    關山月道:“那倒沒有什麼,朱欄翠檻,紙醉金迷我不愛,如今也沒有了,有的不過是綠楊垂柳,湖光山色而已,船到‘江南’,一路行來,到處都是,我只是想上‘梅花嶺’看看。”

    高梅道:“梅花嶺?”

    顯然,高梅家在“高郵湖”,卻不知道近在咫尺“揚州”的“梅花嶺”。

    關山月道:“‘梅花嶺’上有先朝忠臣名將,史可法史閣部祠堂以及衣冠冢。”

    高梅道:“史閣部,我聽說過。”

    關山月道:“萬點梅花,盡是孤臣血淚,一壤故土,還留勝國衣冠’,‘萬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百血淚,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殉實幹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殘山,尚留得風中勁草,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鐵骨,好伴取嶺上梅花’,這些都是史祠名聯,讀了這些名聯,就知道史閣部是先朝怎麼樣一位忠臣名將了。”

    高梅道:“那關大哥就去看看。”

    關山月道:“不用了,等日後再說吧!”

    高梅道:“關大哥這是……船到‘揚州’關大哥想看的就在眼前。”

    關山月道:“令尊沒跟小妹說過‘揚州’的‘梅花嶺’?”

    高梅道:“沒有。”

    關山月道:“令尊更沒有跟小妹說過——“嘉定三屠’、‘揚州十日’。”

    高梅道:“沒有。”

    關山月道:“這也是我為什麼不往‘瘦西湖’遊覽的最大因由。”

    高梅道:“關大哥……”

    關山月道:“令尊有令尊的用心,小妹若跟我住‘梅花嶺’憑弔,會給高家招災惹禍。”

    高梅道:“我不怕。”

    關山月道:“我不能不顧令尊的用心,小妹也不能不顧令尊的用心。”

    高梅沉默了一下,點頭:“好吧!我聽關大哥的,關大哥得告訴我,史閣部當初是怎麼了?‘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又是怎麼回事?”

    看來她是聽說過史可法,別的全不知道。

    以漢族世胄,前朝遺民自居的人,幾乎人人皆知,永不會忘的事,她居然全不知道。

    關山月道:“小妹,令尊沒有跟你說的事,我也不能讓你知道。”

    高梅不依:“關大哥……”

    關山月道:“小妹,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你不知道這些,不是也一直過得很好?可見這不是非得知道不可的事,往後日於還長,有一天你或許會知道,不要讓關大哥為你高家招災惹禍。”

    高梅道:“關大哥不要這麼說,是我爹……”

    關山月道:“令尊衛家護子女,天經地義,世上誰不愛家不愛於女?不能怪,你更不該說什麼!”

    高梅又沉默了一下:“我聽關大哥的,不再問了。”

    小姑娘真沒再問了,她跟關山月說她家的所在地“高郵湖”,說“高郵湖”有多大,有多美;說“高郵湖”的魚蝦有多少,有多好吃,渾似根本沒有剛才的事。

    關山月也聽也問,問的時候少,聽的時候多。

    船走“運河”,直到“高郵湖”邊停住;關山月、高梅雙雙謝了船大哥,下了船,船大哥沒停留,立即調頭回航。關山月、高梅望著船回航之後,才轉身往“高郵湖”走。

    到了“高郵湖”,到了高梅的家,當然是高梅帶路。小姑娘帶著路,忽然轉臉問關山月:“關大哥,我心裡怎麼發慌?”

    關山月笑了:“誰叫你是不讓大人知道,私自離家外出,而且還這麼些日子?”

    還真是。

    高梅自言自語:“當初偷偷走的時候怎麼就沒這樣?真沒出息!”

    關山月道:“如今你還會心裡發慌,足證你還是個好姑娘,要是你心裡不發慌,我可就不敢要你這個小妹了。”

    高梅發了嗔:“關大哥,人家離家越近心裡越慌,你還……”

    關山月道:“不用這樣,大下了罵一頓,該罵,不是麼?做兒女的挨爹孃罵,算什麼?”一頓,接道:“我想……”

    高梅知道關山月要說什麼,忙道:“好了,關大哥,別說了。”

    關山月道:“好,不說。不過,這一句我得說,說了好讓你心裡不再發慌,有我這個送你回來的人在,說不定你這頓罵不會挨。”

    高梅道:“其實,我倒不是怕捱罵,從小到大又不是沒捱過罵,我只是——我也說不上來,究竟為什麼心裡會發慌。”

    關山月道:“那就不必管它了,好在很快就不會再發慌了。”

    高梅忙道:“真的?怎麼?”

    關山月道:“到了家了,也見著令尊了,等該來的來過之後,心裡還會發慌麼?”

    高梅明白了,關山月定逗她,又不依了,擰身道:“關大哥!”

    兩人沿著“高郵湖”畔走,說話間到了一處,就在“高郵湖”畔,緊挨著“高郵湖”,三間茅屋,一明兩暗,門口曬著網,湖邊繫著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是跟“鄱陽湖”姜家又不一樣了。

    高梅停了步,輕聲道:“關大哥,到了。”

    生似伯人聽見。關山月也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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