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飯工夫之後,中年女子帶着關山月到了一處,她道:“這裏是‘西安’城南約莫二十里的‘杜曲’。”
關山月道:“杜曲?”
中年女子抬手指:“看見遠近這些桃樹了麼?春時花開,爛漫如錦,遊人如織,所以前朝有人有詩云:‘山應鴨嘴千峯翠,川到牛頭十里花。’”
關山月道:“‘牛頭’?此地也叫‘牛頭’麼?”
中年女子又抬頭前指,指不遠處的山,道:“‘牛頭山’,山上有座‘牛頭寺’。”
關山月道:“原來這就是‘西安’‘牛頭山’,杜甫詩中有首‘牛頭寺’雲:“牛頭見鶴林,林徑繞幽深,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陰,傳燈無白日,布地有黃金,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時杜甫作客‘長安’,窮不自給,見‘長安’之浮華,有感而發。”
中年女子深深看了關山月一眼:“我看你不是一般江湖人,你真不是一般江湖人!他當日常到山上的‘牛頭寺’散步,有‘登牛頭山亭’一詩:‘兵草身將花,關河信不通,猶殘數行淚,忍對百花叢。’落拓文人之境,溢於言表。”
她也不弱。
當然,“神力侯府”的護衞,本就個個文武兩途都可觀。
關山月道:“芳駕是要帶我登‘牛頭山’,到‘牛頭寺’去?”
中年女子道:“‘花濃春寺靜,竹細野池幽。’‘青山意不盡,袞袞上牛頭’走吧!”
她邁步又走。
關山月跟上。
兩人像是來探幽攬勝的。
登上“牛頭山”不久,很快就到了一座寺院前,倚山而建,佔地不小,四周蒼松翠柏,古樸幽靜。
中年女子道:“這就是‘牛頭寺’。”
關山月看在眼裏,心境立即為之肅穆,敬意油然而生,道:“長安‘牛頭山’‘牛頭寺’,我仰名已久了,想不到今天能夠登臨。”
中年女子道:“‘牛頭寺’初建於‘唐’貞觀六年,初為‘牛頭山’第一祖師照禪所居,自古此地就是官宦遊宴之所,多少人以附庸風雅為榮。”
“神力侯府”的護衞還真不簡單。
關山月心裏這麼想,嘴上並沒有説什麼。
中年女子也沒再多説,道:“走吧!進去找。”
她當先向寺門行去。
關山月跟上。
兩扇寺門開着,沒見有善男信女進出。
進寺再看,也沒見任何香客,空蕩蕩的,寂靜異常。
是座古剎,也是座名剎,但卻沒有什麼香火。
沒什麼香火,在此地修行的佛門弟子應該也不會多。
還真是,到如今也沒見和尚。
不過,此地倒絕對是一個好清修地。
中年女子訝異:“這麼一座‘牛頭寺’,怎麼會……”
話還沒説完,關山月説了話:“來了!”
中年女子顯然跟着就聽見了,她住口不言,望着“大雄寶殿”旁。
“大雄寶殿”旁轉進來一名僧人,他看見了關山月跟中年女子,一怔,忙快步走了過來,近前合什躬身:“阿彌陀佛,不知兩位施主駕臨,未曾遠迎,還請諒宥。”
中年女子合什答禮:“好説,冒昧參訪寶剎,打擾諸位師父靜修,還請海涵。”
僧人道:“不敢,兩位施主前來本寺禮佛參禪,本寺歡迎唯恐不及,請兩位先到禪堂奉茶。”
欠身擺手讓客。
中年女子道:“不瞞師父,我跟這位是來找人的。”
僧人道:“兩位施王是來找人?”
中年女子道:“正是。”
僧人道:“兩位施主是來找……”
中年女子道:“一位帶髮修行的居士。”
僧人道:“本寺都是剃渡皈依弟子,沒有帶髮修行的居士。”
中年女子道:“他原是帶髮修行,不知道後來有沒有剃渡。”
僧人道:“原來如此,兩位要找的這位,法號是……”
中年女子道:“不知道他的法號,只知道他俗家姓霍。”
關山月知道大鬍子姓霍了。
僧人道:“本寺不知道寺中弟子的俗家姓氏。”
中年女子道:“他有付大鬍子。”
僧人道:“本寺未見有大鬍子弟子。”
中年女子道::貴寺現有多少位師父?”
僧人道:“眼下不到十人。”
中年女子道:“這麼一座大寺院,怎麼還不到十位師父?”
僧人道:“兩位施主看見了,本寺的香火養不了那麼多弟子。”
中年女子道:“本寺是座古剎,也是座名剎,香火不該不盛。”
僧人道:“本寺的香火本來很盛,‘西安’一帶的寺院沒有能跟本寺比的,可是不知怎地,近年來本寺的香火都轉往‘興教寺’去了。”
中年女子道:“興教寺?”
僧人道:“就是由此再往南二十里的‘興教寺’。”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寺內有三座塔,一為玄奘大師埋骨之所,另兩座是大師兩位入室弟子的埋骨處所。”
僧人道:“女施主説的不錯,正是那座‘興教寺’。”
中年女子道:“‘興教寺’無論如何都不能跟貴寺比,貴寺的香火怎麼都轉往‘興教寺’去了?”
僧人道:“這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子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煩師父帶領,讓我逐一見見那些位師父?”
僧人道:“女施王是不放心?”
中年女子道:“不瞞師父,我還真怕我跟這位要找的人,把胡發也剃去了。”
僧人道:“兩位施主要找的這位是……”
中年女子道:“是我一個親戚,原在城裏‘卧龍寺’帶髮修行,前兩天我到‘卧龍寺’去找他,都聽説他已經離開不少年了,‘卧龍寺’的師父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卻知道他不會遠離‘西安’一帶,因此來各寺廟逐一找尋。”
僧人道:“原來如此,佛門本該與人方便,兩位施主請跟貧僧來。”
他合什一躬身,轉身先行,往剛走過來的“大雄寶殿”旁走去。
關山月跟中年女子跟了去。
僧人帶着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逐一見了八名僧人,有老和尚,有中年和尚,還有兩名年輕和尚,中年女子並沒有認出哪一個是剃渡過的大鬍子來。
關山月在旁察言觀色,也相信中年女子沒有認出是真不假,“牛頭寺”的這些僧人裏,並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大鬍子。
道過“打擾”之後,中年女子跟關山月離開了“牛頭寺”。
往山下走,中年女子道:“你我上‘興教寺’去。”
關山月道:“悉遵芳駕帶領。”
中年女子道:“除了找他之外,也該去看看,‘牛頭寺’的香火,為什麼會轉往‘興教寺’去。”
關山月道:“一定有他的道理。”
中年女子道:“我想不出任何道理。”
關山月道:“或許是因為‘興教寺’有玄奘大師的埋骨塔。”
中年女子道:“修‘興教寺’,有玄奘大師的埋骨塔,可不是近年的事。”
關山月道:“這倒是。”
那就不是因為這。
究竟是因為什麼,如今誰也不知道。
關山月並不關心這,他只關心哪裏可以找到大鬍子,所以他並沒有再説什麼。
既想不出任何道理,中年女子也沒有再説什麼。其實,在她來説,也只是好奇,並不真正緊要;她真正緊要的,也是哪裏可以找到她要找的人。
就這麼説話間,兩人已下了“牛頭山”,到了山下之後,中年女子才又説了話:“去快點怎麼樣?”
關山月道:“悉聽尊便。”
他這裏話聲方落,中年女子已騰身而起,飛射不見。
一看就知道,功力一流。
關山月暗點頭,也騰身追了去。
這跟出“西安”城往“牛頭山”走不一樣了,二十里的距離,不過一瞬間。
兩人雙雙現身在“興教寺”前,同時現身,關山月沒有落後,也沒有超前;從容、泰然,像個沒事人兒。
中年女子額上卻微現汗跡,她深深看了關山月一眼:“由你的輕功,可以知道你的其他,謝謝你給我留面子,我要對你重新評估了。”
關山月道:“芳駕不要過於高估我。”
中年女子道:“至少我知道,我説動你,讓我跟你一起找他是對的。”
關山月沒再説話。
到目前為止,中年女子沒有告訴關山月,她姓什麼,叫什麼,也沒有問開山月姓什麼,叫什麼。
關山月也沒有告訴她,沒有問她。
兩人的現身處,是在“興教寺”旁不遠的地方,一眼可以看見“興教寺”的全貌。
寺裏三座寶塔,高高矗立,沒什麼奇特之處。
一圈圍牆圍着的這座“興教寺”,也不及“牛頭寺”古樸,不及“牛頭寺”大,當然也不如“牛頭寺”有名。
可是它跟“牛頭寺”不同的是,那大開的兩扇寺門,善男信女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不管是進去的,或者是出來的,人人臉上是一片肅穆,無限虔誠,進出那麼多人,不但井然有序,而且鴉雀無聲。
當然,這都是因為肅穆,因為虔誠。
是什麼讓這些善男信女肅穆?
又是什麼讓這些善男信女虔誠?
當然是佛!
“牛頭寺”“大雄寶殿”裏供的,難道不是佛?
各個寺廟香火盛與不盛,當然有差別。
天下一樣。
各教也都如此。
可是,這“興教寺”無論哪一樣都比不上“牛頭寺”。
那究竟為什麼,“牛頭寺”的香火都轉來了“興教寺”?
兩人走近去,女人好説話,尤其女人跟女人,中年女子攔住了一名中年女香客:“這位大嫂,我打聽點事兒。”
中年女香客一口“陝西”口音:“你要打聽什麼?”
中年女子道:“這些燒香的人,都是哪兒來的?”
中年女香客道:“哪兒來的都有,有近處的,也有遠道來的。”
還不止是“牛頭寺”轉過來的。
中年女子道:"這‘興敦寺’的香火,怎麼這麼盛?”
中年女香客道:“可不,佛爺靈,四位佛爺都靈。”
中年女子道:“四位佛爺?”
中年女香客道:“可不,唐僧的三位徒弟,還有那匹白龍馬。”
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還有白龍馬。
這是——
其實,也説得通,這四位保唐僧西天取得真經之後,不都成了正果了麼?
而且,師父的埋骨處所,供了這四位,不也理所當然麼?
只是——
中年女子道:“這四位佛爺,怎麼個靈法?”
中年女香客道:“多了,説不完。”
看她的神情、模樣,不是不愛説,而是很愛説;但,就在這時候,有個女聲尖着嗓子喊她。
八成兒是同來的催她快走。
她道:“不能説了,我得快走了,你問別人吧!都知道。”
説完話,她匆匆的走了。
應該都知道,要不怎麼會這麼多善男信女。
中年女香客走了,中年女子並沒有再攔別的香客問,她道“‘P興教寺’什麼時候供了這四位?”
關山月道:“以前沒有?”
中年女子道:“沒聽説,也沒聽説哪裏的寺廟供這四位的?”
還真是沒聽説過。
不知道是不是少見多怪,不知道是不是孤陋寡聞。
關山月道:“‘牛頭寺’的香火,恐怕是因為這四位,才轉到‘興教寺’來的。”
中年女於道:“一定是。”
關山月道:“如今已經明白了。”
中年女子道:“還不知道,這麼四位佛爺,是怎麼個靈法。”
關山月道:“芳駕,你我是來找人的。”
中年女子道:“我懂你的意思,找人得進寺裏去,一旦進到寺裏去,恐怕也就明白,這四位佛爺是怎麼個靈法了。”
這是説,她並不是好奇,輕忽了正經事,而是這是一舉兩得。
關山月道:“那就進寺找人去吧!”
中年女子也沒再多説,兩人遂跟着進寺的善男信女進了“興教寺”。
“興教寺”規模真不大,真不能跟“牛頭寺”比,進寺是個小院子,小院子裏只一座小小的“大雄寶殿”,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小院子,小小的“大雄寶殿”,都讓善男信女們擠滿了,幾乎水泄不通,不跟着進出的人潮,絕難進出。
院子裏只有善男信女,不見僧人,兩人跟着進殿的善男信女進了“大雄寶殿”,才看見了僧人,卻只一個老和尚、兩個小沙彌。
香火這麼盛的一座“興教寺”,只這麼老少三和尚?不會吧!
老少三個和尚,對這麼多善男信女,指點這、照顧那,忙得滿頭是汗,不可開交,僧衣都濕了,根本不夠派用場:要是還有別的僧人,為什麼不多幾個在殿裏殿外幫忙?
殿裏香煙瀰漫,直往外冒,一座小小的“大雄寶殿”像失了火。
供桌後的神座上是供着四尊佛,不過,高高的神座由一幅紗幔遮着,瀰漫的香煙加這麼一幅紗幔,依稀可以看出,四尊神像真是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跟馬首人身的白龍馬,只是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不要緊,這四位誰還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看不清楚下要緊,只要靈就行。
應該是真靈,看得見的,善男往燈油錢箱裏扔銀子,信女往燈油箱裏投戒指、耳墜,還有那打扮珠光寶氣的,往燈油錢箱裏放鐲子。不是真靈,怎會如此?
好不容易到了老和尚跟前,想問話,老和尚耳背,根本聽不見,禮佛的所在,又不能大聲。
找兩個小沙彌問話,一句也問不出,兩個小沙彌都是啞巴。
好,老少三個僧人,都是聾啞和尚。
兩人不得已,又跟着出殿的善男信女出了“大雄寶殿”。
出“大雄寶殿”,沒有出院子,出寺門,兩人到殿角院子邊上站立。
中年女子道:“怎麼老的聾、小的啞,還只這麼三個和尚,怎麼問話?怎麼打聽事兒?”
關山月道:“恐怕就是不讓人問話,不讓人打聽事。”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你是説……”
關山月道:“香火這麼盛,怎麼只這麼三個僧人,而且是聾啞的老少三個?”
中年女子面有異容:“對,看得見的,往燈油錢箱裏放的,都是值錢的東西,咱們看見的就這麼多了,日子一久,那還得了?都弄哪兒去了?”
關山月道:“恐怕要問那四尊佛了。”
中年女子道:“問那四尊佛?”
關山月道:“不知道芳駕看出來沒有,那四尊佛都是活佛。”
中年女子道:“活佛?”
關山月道:“都是活的佛!”
中年女子一怔,急道:“你是説,都是人扮的?”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臉色一變:“真的?”
關山月道:“芳駕沒看出來?”
中年女子道:“殿裏香煙瀰漫,加以神座又有一幅紗幔擋着,我沒看出來。”
關山月道:“恐怕芳駕根本想不到,也不會留意。”
中年女子道:“還真的是,誰會想到那四尊佛會是真人扮的?想不到自也就不會留意,你是怎麼想到的?”
關山月道:“我也沒想到,我是無意中看見的。”
中年女子道:“你看見什麼了?”
關山月道:“我看見一個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所以我仔細看了另三個:馬首人身那個跟豬八戒戴了面具,看不出什麼來,孫悟空跟沙悟淨都只是化了妝,雖然化妝術高超,妝化得很像,但眼神瞞不了人。”
中年女子有所悟:“怪不得神座用幅紗幔擋着,讓人看不清楚,那瀰漫的香煙則是幫了忙。”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那老小三個和尚,不知道是真聾真啞,還是裝的?”
關山月道:“這就不知道了,老和尚可能是裝聾,小沙彌則可能是真啞。”
中年女子道:“老的會裝,讓小的裝這麼像不容易,不管怎麼説,總是怕人問話,怕人打聽事。”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這是騙財。”
關山月道:“不知道是不是隻是騙財。”
中年女子揚了眉:“只是騙財已經是罪過了,要是還騙別的,那就更是罪過了。”
關山月道:“芳駕原説,一旦進廟,找人與探究竟是一舉兩得,如今究竟是探出來了,找人就恐怕……”
中年女子道:“不用找了,他不在這‘興教寺’。”
關山月道:“芳駕怎麼知道?”
中年女子道:“要是他在這‘興教寺’,‘興教寺’不會有這種騙財的事。”
關山月道:“看來芳駕對他很有信心,很有把握。”
中年女子道:“那是當然。”
關山月道:“可是我不能算了,我還要在這‘興教寺’找。”
中年女子道:“我沒説就此算了,也沒説不在這‘興教寺’找。那老小三個和尚不能問話,不能打聽事,你我就找那四個問話,找那四個打聽事,走!”
話落,她要動。
關山月叫道:“芳駕……”
中年女子收勢停住:“怎麼?”
關山月道:“那四個恐怕都不等閒。”
中年女於道:“你怎麼知道?”
關山月道:“‘興教寺’的寺門從早開到晚,他四人也能從早坐到晚,一動不動,定力如此,其他的可想而知。”
中年女子雙眉再揚:“你比我想得周到,想得多,真不等閒的你都敢找,難道你還怕……”
關山月道:“我不怕,我只是讓芳駕知道,讓芳駕小心;而且,在‘大雄寶殿’裏,有那麼多善男信女在,也不合適。”
中年女子道:“謝謝你,我會小心,在‘大雄寶殿’裏,當着那麼多善男信女拆穿他四人,有什麼不合適?”
關山月道:“難道只為拆穿他四人麼?”
中年女子道:“當然不是。”
關山月道:“那麼,他四人要是知道大禍臨頭,負隅頑抗,豈不會波及那些無辜的善男信女?萬一那些善男信女受他四人蠱惑,對你我蜂湧而上,以死相拼,你我又該如何?”
中年女子道:“他四人怎麼會知道大禍臨頭?”
關山月道:“進殿這麼多人,唯獨你我沒有燒香禮拜,而且還找老小三個和尚説話,他四人居高臨下,一定看得清清楚楚。這麼多日子以來,這種情形恐怕絕無僅有,他四人既不等閒,不會沒有這種警覺。”
中年女子道:“你我是為這些人好。”
關山月道:“看這些人這麼虔誠,恐怕聽不進你我的話-"中年女子道:“那或許,可是會對你我蜂擁而上,以死相拼麼?”
關山月道:“芳駕應該知道,一旦信得入了迷,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前例。”
中年女子道:“這麼説,倒是我冒失了,你還真是想得周到,想得多,我不如你。”
倒是能從善如流。
關山月道:“芳駕好説。”
中年女子道:“那你我該怎麼辦?”
關山月還沒有説話,忽然傳來一陣女子哭聲,這陣女子哭聲極其輕微,若有若無,但是沒能逃過關山月超人敏鋭的聽力。
中年女子也聽見了,一凝神,道:“哭聲,女子哭聲!”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從‘大雄寶殿’後頭傳來的?”
她沒聽錯,這陣極其輕微,若有若無的女子哭聲,確是從“大雄寶殿”後頭方向傳來的。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難道‘大雄寶殿’後頭別有洞天?”
關山月道:“這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子轉過臉凝目望關山月,道:“能過去看看麼?”
這表示她真是聽關山月的。
關山月道:“寺廟裏有女子哭聲,應該去看看。”
有哭聲就該看個究竟,何況是寺廟裏的女子哭聲?尤其是此時此地。
中年女子道:“我先走。”
看看那麼多進出的善男信女,沒人留意這邊,她閃身進了“大雄寶殿”跟院牆之間的窄道。
關山月緊跟在後。
這是怕中年女子遇到什麼!
這“大雄寶殿”跟院牆之間的小窄道,根本不是路,幾乎還下到一人寬窄,不是供人走的,另一邊也是一樣。
似乎,“大雄寶殿”後頭,沒有院子,沒有地方。
可是,到了“大雄寶殿”後頭再看,事卻不然,真是別有洞天。
小後院,比巷裏不大的前院還要小。
但是,這小後院裏卻有着東西相對的兩間禪房,不像“興教寺”一樣的老舊,新蓋的,相當精緻,加上也是新栽種下久的一些花木,小後院顯得美雅而幽靜,還真不錯。
小後院往前走沒有路,院牆上也不見門,讓人怎麼進出?
“大雄寶毆”的後牆上有扇門。
原來進出這小後院,得經由“大雄寶殿”裏頭。
只是,看那扇門的位置,應該是在“大雄寶殿”裏的神座後。
難道,進出那扇門得經由神座後?
神座後有門,不多見。
何止不多見?簡直絕無僅有!
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都看見了,兩人互望了一眼,中年女子低聲道:“怎麼這‘興教寺’盡是怪事?”
關山月也低聲道:“不然你我也不會在這裏了。”
中年女子一點頭:“説的好!”她抬手指了指東邊那間禪房。
兩間禪房門窗都關着,輕微的女子哭聲是從東邊那邊禪房裏傳出來的。
女子哭聲比剛才清晰,而且此刻還有另一個女子話聲,也是低聲説話,是輕叱:“叫你別哭了,還哭,你想讓人聽見哪!”
原來那間禪房裏有兩個人,都是女子。
從哭聲、話聲聽得出,哭的那個是個年輕女子,説話的那個則是個中年女子。
哭的女子像沒聽見,哭聲不停。
説話女子又叱責:“還哭,你想招災惹禍呀!”
哭聲仍然不停。
説話女子急了:“你這個死丫頭,怎麼這麼不聽話?再哭我可要生氣了。”
哭的女子帶着哭也説了話:“我為什麼哭,您又不是不知道,還怪我!”
説話女子道:“我怎麼不怪你,跟你説了多少回了,你懷的這是神種佛胎,是你幾輩子修來的,咱家祖上有德,別人燒高香、磕破頭,求還求不到呢!你該高興,哭什麼?”
神種佛胎,倒是頭一回聽説,新鮮詞兒!
關山月跟中年女子互望了一眼。
哭的女子道:“可是我怎麼辦?”
“怎麼辦?”説話女子道:“老和尚這不是叫你搬進寺裏來住,等着在這兒生了麼,神種佛胎,生下來就得供着,到那時候你就成了神媽佛娘了,多少人燒香磕頭,要什麼沒有?”
神媽佛娘,又是頭一回聽説的新鮮詞兒!
哭的女子道:“我不要,我不要當神媽佛娘……”
説話女子不但急,還大驚:“死丫頭,你怎麼敢這麼説!這不是冒犯老佛爺麼?你不怕遭天打雷劈,下地獄?你想害死咱們全家?’哭的女子道:“我……”
説話女子道:“你什麼你,你乖乖聽話在這兒住着,把這神種佛胎生下來,再敢哭,再敢冒犯老佛爺,你爹跟我就不等你招這大災、惹這大禍,他去一頭碰死,我去上吊投河!”
就這麼幾句,哭的女子不哭了,也不再説什麼了。
顯然是不敢再哭了,不敢再説什麼了。
是母女倆。
這樣的女兒!
這樣的母親!
中年女子臉色早變了,煞白,望之嚇人。
關山月雙層揚得老高,煞威更能嚇破人膽。
中年女子道:“看來還不止騙財。”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這只是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有多少。”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於道:“進去問清楚了。”
關山月道:“得説你我是老和尚所派。”
中年女子道:“怎麼?”
關山月道:“老和尚是一夥,這個做孃的就是我説的信得入了迷的那種人。”
還真是!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了。”
她跟關山月走過去敲門,她在前,關山月在後。
這間禪房裏是兩個女子,由女子在前敲門,説話,比較好。
剝落聲才起,禪房裏立即響起説話女子話聲,聽得出來,相當緊張:“誰?”
中年女子説了話:“老住持派來的,有事兒,開門。”
不管老和尚是什麼人,是幹什麼的,尊稱一聲“住持”,應該沒有錯。
一聽是老和尚派來的,很快的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村婦,還真是個村婦,不但是村婦的穿着打扮,也一臉的村婦像,一見是兩個人,還有個男的,她一怔。
她那裏一怔,中年女子這裏把門推開了一些,跟關山月進去了。
許是聽説是老和尚派來的,中年村婦只愣愣的站着,任由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進入禪房。
其實,村婦就是村婦,就是沒聽説是老和尚派來的,碰上這種情形,中年村婦她照樣只有愣愣的看着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進入禪房。
兩人進了禪房,關山月隨手關上了門。
看見那哭的女子了,是個年輕村姑,雖然是村姑打扮,可是細皮嫩肉,長得挺好;原本在牀上坐着,如今站了起來,低着頭,垂着的兩隻手裏捏着一條布巾,顯得很不安,看得見,臉上還有淚漬沒擦掉。
中年女子説了話:“老住持前頭忙,派我來問問,還要什麼?”
這是開場白,沒話找話,既然是搬來這兒住了,這麼問應該也不會錯。
中年村婦滿臉陪笑,連忙答話:“不用,不用,有三頓飯吃就行了,別的我會送過來,我每天不是都來麼?”
中年女子還跟她客氣了一句:“讓你跑累了。”
中年村婦忙道:“應該的,應該的,閨女是我的,再説,這也是為佛爺盡心力。”
中年女子還説了這麼一句:“你對佛爺虔敬,必定會有得報,你閨女這不就是麼?”
中年村婦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了:“是,是,謝謝,謝謝。”
中年女子轉了話鋒:“你閨女害喜害得厲害麼?”
中年村婦道:“不厲害,不厲害,一點也沒有,或許因為懷得是神種佛胎,她能吃,能喝,又能睡。”
中年女子道:“那就可以放心了,知道是什麼時候坐的胎麼?”
中年村婦道:“就是佛爺給她治病的那時候。”
中年女子道:“佛爺給她治病的時候?”
中年村婦道:“那些日子,她白天上寺裏來,讓佛爺給她治病,到夜裏佛爺就降臨我家了,一直到天快亮才走。”
中年女子道:“是那一位佛爺?”
中年村婦道:“都有,四位佛爺輪流降臨。”
敢情還是——
中年女子道:“這麼説,不知道你閨女懷的是那一位佛爺的神種佛眙?”
中年村婦道:“不知道,都一樣,反正都是神種佛胎。"她能這麼想,不容易。
恐怕都因為種是神種,胎是佛胎。
可悲,可憐!
中年女子沒再問,望關山月。
這是問關山月,還有什麼要問的。
關山月説了話:“讓她母女歇着吧!”
這是説不用再問什麼了。
中年女子轉過臉道:“你母女歇着吧!我回覆老住持去了。”
她跟關山月出了禪房,還把門帶上,等回到了適才站立處,她臉色又煞白嚇人了,咬牙切齒:“該死!”
關山月卻未見煞威再現,他只是揚了揚眉:“這些人何止該死?”
中年女子道:“那你我……”
關山月道:“我説過,此刻不宜動。”
中年女子道:“難道要等到天黑人散,關了寺門之後?”
關山月道:“我就是這意思。”
中年女子道:“我等不及,我一刻也不願讓這些東西多活。”
關山月道:“除惡務盡,這些人不能讓逃脱一個,要想一網打盡,必得等。”
中年女子道:“你不説那幾個該死的東西已經看見你我了,你也説那幾個該死的東西,一定都夠機警,你就不怕遲恐有變?”
關山月道:“我想過了,要是為防什麼,他四個唯一的辦法是及時逃走;但是,大財當前,他四個恐怕捨不得。還有,以他四個的不等閒,恐怕也不會把你我當回事。”
中年女子道:“那是最好不過,但願你料中了,你我到哪裏去等?”
關山月道:“不能在這裏,先出去再説。”
中年女子道:;退走原路?”
關山月道:“請跟我來。”
他騰身而起,從後院牆掠了出去。
恐怕是走原路出去,怕讓人看見。
中年女子跟着騰身掠了出去。
寺後是不大的一片樹林,樹林雖不大,但兩個人容身,那是綽綽有餘了。
就在草地上坐下,中年女子道:“想不到好好的一座‘興教寺’,競遭這些不是人的畜生盤據,用以騙財害人,玄奘大師真該顯靈,一雷劈死這些畜生。”
關山月道:“他四人假扮大師的三位高徒,也就是利用大師的頭骨埋藏在此地。”
中年女子道:“該死,簡直該千死萬死!”
關山月道:“芳駕來‘西安’不是一天了,知道這四個是‘陝西’哪一路的敗類麼?”
中年女子道:“我聽説‘陝西’有‘四靈’,剛好這些畜生有四個,不知道是不是?”
關山月道:“四靈?’
中年女子道:“‘江南’有‘五通’,‘陝西’有‘四靈’;這四個畜生跟‘江南’‘五通’齊名。”
關山月道:“‘江南’‘五通’我聽説過,‘陝西’‘四靈’我沒聽説過,這四個是不是‘陝西’‘四靈’晚上就知道了。”
中年女子道:“我巴不得這會兒就天黑。”
關山月沒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