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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故人來訪

    關山月知道:“蒙古”,也知道“科爾沁旗”。

    他心念虎妞,急着見虎妞,往北一路急趕。

    過“長江”,渡“黃河”,經“北京城”而不入。

    往北走,沒有錯,他知道“哲里木盟”的“科爾沁”六旗受“盛京將軍”監督。

    “盛京”、“遼寧”之“瀋陽”,“盛京將軍”駐“瀋陽”,監督“科爾沁”六旗,往“蒙古”“科爾沁”旗,當然得往北去。

    過“北京城”而不入,也沒有錯。進趟“北京城”,萬一出點事,不驚動“北京城”的龍虎也難;一旦驚動了“北京城”的龍虎,師兄郭懷一定會知道,那就會讓“南海王”為難。

    還沒過“北京城”,天就黑了,關山月等過了“北京城”才投宿。

    這裏是“懷柔”府城。

    還好,府城不大,城門關得晚。

    進城門這條大街,客棧掛的招牌是兩字“平安”。

    名是俗了些,可是出門在外,誰不求個平安?

    店名俗,生意可不錯,頭一進院子都住滿了。

    或許就因為出身在外,誰都想求個平安。

    後進院子裏還沒住客,後進院子的客房貴,出門在外,能省就省,關山月住進來得晚,只有多花幾個了。

    客房貴,有道理——

    離櫃房遠,清靜些,客房大,也乾淨,夥計也更殷勤周到。

    關山月住的是三間北上房裏的一間,夥計陪着關山月進了房,點上燈,轉眼工夫就把茶水送來了,還外帶一盆不熱不涼,暖得恰好的洗臉水。

    夥計走了,關山月關上門,洗把臉,正打算坐下來倒杯茶喝。

    院子裏又來了人。

    客人?不像,步履聲只一個,客人不會沒夥計帶路,沒夥計陪着。

    那是——

    步履聲輕捷,不是一般人,而且是直奔關山月住的這間屋而來。

    關山月沒倒茶,凝神等待,等着看是什麼人向着他而來。

    這地方人生地不熟,而且是剛到,剛住進這家客棧,會是什麼人?

    關山月不急,他知道,馬上就揭曉了。

    沒錯,輕捷步履聲很快就到了關山月住的這間房門口,停住了,緊接着一個低沉的話聲響起:“打擾關爺!”

    “關爺”!這是——

    這地方初來乍到,人地兩生,又是剛住進這家客棧,誰知道他姓關?

    進入江湖這麼久,到如今知道他姓關的不多,何況這個地方?

    這是什麼人?

    究竟是什麼人?

    關山月心頭微震,發話:“哪位?,”

    門外低沉話聲道:“諸明求見。”

    諸明?這不是師兄郭懷兩個貼身弟兄之一麼?

    怎麼會到這兒來?

    難道有別個諸明?

    不會,就算有別個諸明,也不會知道他姓關。

    關山月忙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英挺白衣客,可不正是師兄郭懷兩個貼身弟兄之一的諸明?諸明手裏還提着一個方方的小包袱。

    關山月道:“真是兄弟,快請進!”

    他倒退一步,讓開了進門路。

    諸明邁步跨了進來,一聲:“見過關爺!”

    一撩袍子下襬,就要行大禮。

    關山月伸手攔住:“兄弟,自己人,別客氣。”

    諸明道:“關爺,禮不可廢,見您如見爺!”

    他還要拜倒。

    關山月還攔:“你們爺是你們爺,我是我。”

    諸明執意要行大禮:“關爺,這是爺的規炬。”

    關山月就是不讓,道:“你們爺的規炬,在我這兒用不着。”

    諸明還待再説。

    關山月道:“兄弟不是説,見我如見你們爺麼?我的話兄弟能不聽?”

    諸明沉默了一下,改了口:“關爺,諸明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還是恭謹躬了躬身。

    關山月沒再攔,抬手往裏讓:“來,兄弟,坐。”

    諸明往裏去,到了桌邊停住,垂手恭立,沒坐,關山月關上門,也到了桌邊,再讓:“兄弟……”

    諸明道:“關爺面前,哪有諸明的座位。”

    關山月道:“兄弟,你這是跟我,況且這是出門在外。”

    諸明還待再説。

    關山月道:“兄弟難道要讓我再説一回?既然見我如見你們爺,我的話兄弟能不聽?”

    諸明又改了口:“諸明不敢,謝謝關爺。”

    話雖這麼説,人卻仍恭立不動。

    關山月知道,那是因為他還沒有坐,他先坐下了。

    諸明這才坐下,正襟危坐,坐定,要説話。

    關山月道:“有急事麼,兄弟?”

    諸明道:“關爺,沒有急事。”

    關山月道:“那麼,兄弟先喝杯茶。”

    他給諸明倒了杯茶。

    諸明欠身稱謝,雙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規矩真大,

    話又説回來了,沒規矩不能成方圓,“海威幫”個個是懂規炬的人,再加上“海威幫”規法嚴明,不也正是“海威幫”所以能縱橫南海,威震天下的原因之一?

    諸明放下了茶杯,關山月先説了話:“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着兄弟。”

    諸明道:“奉爺之命,來見關爺。”

    關山月道:“奉你們爺之命?”

    諸明道:“爺不能親自來,特派諸明來見關爺。”

    關山月道:“你們爺怎麼知道我往北來了?”

    諸明道:“爺關心關爺,自跟關爺分別後,密令天下弟兄,每日飛報關爺的行止動靜。”

    關山月道:“這麼説,自跟你們爺分別後,我都到過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你們爺都知道?”

    諸明道:“不是都知道,知道十之七八。”

    這就夠多了。

    關山月為之一陣感動,也為之心頭震動。

    怎麼不?他居然一點都沒覺察,還是不夠機警。

    諸明又道:“像關爺一過‘長江’,漕幫就往京飛報,關爺一過‘黃河’,‘黃河十二水寨’也立即飛報上京。”

    關山月道:“‘漕幫’有宮老的兄弟。”

    諸明道:“正是!”

    關山月道:“那位宮老幫了我不少忙,也給了我不少方便。”

    諸明道:“自己人,見關爺如見爺,應該的。”

    關山月道:“‘黃河十二水寨’又是……”

    諸明道:“總瓢把子是郭老故人的子侄輩。”

    看來水路就不知道了,可是,只要是英雄豪傑,又有哪一個能不敬重、不佩服“無玷玉龍”郭懷的?

    關山月道:“怪不得我剛住進來兄弟就到了。”

    可不,南方尚且各處每日飛報,一旦到了北方,那還用説?

    諸明道:“關爺一近京畿,就有人沿途恭候了,諸明在後頭遠遠跟隨,一得報關爺在‘懷柔’住了客棧,馬上就趕到了。”

    對師兄郭懷,關山月不能不佩服,道:“你們爺派兄弟來見我,是……”

    諸明道:“給關爺送兩樣東西來。”

    關山月道:“給我送兩樣東西來?”

    諸明道:“是的,這是一件。”

    雙手呈上了那個方方的小包袱。

    小包袱所以方方的,是因為裏頭包了個方方的小盒子。

    包袱裏的東西,還用盒子裝着,加上所用的包袱皮,是塊上好的綾緞,盒子裏的東西,其貴重可知。

    應該是,這種特意派諸明一路跟到“懷柔”給送來,就可以知道了。

    關山月沒接,道:“這是什麼?”

    諸明道:“給關爺送來的盤纏,關爺一個人在外頭到處跑,總得花銷。”

    師兄郭懷想得周到。

    關山月又一陣感動,抬手擋住了包袱,道:“麻煩兄弟帶回去,代我謝謝你們爺。”

    諸明忙道:“關爺……”

    關山月道:“我還有,除了吃住,沒什麼花用,足夠了。”

    諸明道:“關爺,這是兩位夫人的心意,爺給您的是另一樣。”

    關山月微一怔:“兄弟怎麼説?是兩位夫人給的?”

    諸明道:“是的,關爺,兩位夫人還讓諸明轉知關爺,請關爺無論如何得給她兩位這個面子。”

    兩位嫂子所贈,還跟關山月要這個面子,這叫關山月怎麼承受得起?

    師兄給的,可以不要,兩位嫂子所贈,不能拒絕。

    關山月道:“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兄弟回去,請代我謝謝兩位夫人。”

    翻腕把方方的小包袱接了過去。

    諸明恭應了一聲。

    關山月打開了小包袱,一個四角四方的檀木盒呈現眼前。

    只看這檀木盒,就夠名貴的了。

    打開了檀木盒,金光上騰,白光耀眼,原來是半盒明珠,半盒金葉子。

    關山月猛然激動,也深深感動:“太貴重,也太多了,這哪裏是盤纏?足夠一個八口之家過多少年了。’還真是!

    諸明道:“兩位夫人説,出門在外,不比在家,窮家富路。”

    關山月道:“兄弟,代我謝謝兩位夫人,我什麼都不多説了。”

    諸明又恭應了一聲。

    關山月蓋上檀木盒,也又包好,道:“你們爺又讓兄弟給我帶來了什麼?”

    諸明道:“不能帶進來當面呈給您,交給櫃房了,自有夥計照顧。”

    關山月道:“交給櫃房了?自有夥計照顧?”

    諸明道:“一匹蒙古種健騎,給關爺代步。”

    原來是匹馬。

    關山月道:“用不着,我從南到北都是靠兩條褪。”

    諸明道:“爺説‘蒙古’不比內地,不是草原,就是沙漠,沒健騎代步不行,而且,內地的馬匹派不上用場,非蒙古馬不可!”

    “蒙古”?

    關山月一怔:“你們爺怎麼知道我要上‘蒙古’去?”

    諸明道:“爺來京之後打聽出來了,當初主持那趟差事的,是‘神力’老侯爺;老侯爺心裏難受,加上不滿兒子的作為,遠去了‘蒙古’‘科爾沁旗’,只帶了個姑娘、爺也打聽出來姑娘是當初老侯爺派出去的人帶回來的,爺知道,您遲早會問出來;爺説您什麼時候往北來,就是要去‘蒙古’‘科爾沁旗’了。”

    關山月好生激動,好生感動,不為師兄郭懷料事如神,為的是師兄郭懷一直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他心裏感動,忍住激動,道:“你們爺説對了,我正是要往‘蒙古’‘科爾沁旗’。”

    諸明道:“那您就得有匹‘蒙古’健騎代步。”

    關山月道:“也代我謝謝你們爺。”

    這樣贈與,他也接受了!

    諸明道:“爺請您別誤會‘神力’老侯爺,爺也知道,當初老侯爺把那位姑娘要到身邊去是好意。”

    又一個人這麼説,而且是師兄郭懷。

    關山月道:“我知道。”

    諸明道:“老侯爺是一代虎將,蓋世英雄,爺至為推崇,至為敬重。”

    關山月道:“我知道。”

    諸明道:“‘科爾沁旗’有位蒙古親王,叫呼格倫,是老侯爺的義子,是位‘蒙古’英雄,英武勇猛,一身馬上馬下萬人難敵的好武藝。”

    關山月道:“我知道,”

    他這知道是雙重的,一是知道呼格倫是位“蒙古”英雄虎將;二是知道師兄郭懷讓諸明帶話,是怕他誤會“神力’老侯爺,傷了老侯爺,跟呼格倫親王為敵。

    諸明道:“爺還説,‘蒙古’不此內地,‘蒙古’人跟內地人也不一樣,個個驃悍勇猛,爺説這您都能應付,爺只讓您留意那些喇嘛。”

    關山月道:“喇嘛?”

    諸明道:“‘密宗’武學跟咱們的武學不一樣。”

    關山月道:“我知道。”

    和尚師父告訴過他。

    諸明道:“爺説,一般的喇嘛沒什麼,只請您留意‘大喇嘛’跟‘活佛’。”

    關山月道:“我知道。”

    和尚師父也説過。

    諸明道:“不但旗長、盟長得聽‘大喇嘛’的,連‘蒙古’王公也一樣,有時候‘大喇嘛’甚至能左右‘活佛’。”

    關山月道:“我知道。”

    他還真是都知道。

    諸明道:“別的爺就沒説什麼了。”

    關山月道:“再次代我謝謝你們爺,也謝謝兄弟。”

    諸明道:“諸明不敢當。”

    關山月道:“時候不早了,回去還有一段路,要是沒有別的事,兄弟就請回吧!”

    諸明恭應一聲道:“關爺明天一早就走?”

    關山月道:“是的,明天一早就走。”

    諸明道:“不送關爺了,關爺一路順風。”

    關山月道:“謝謝兄弟。”

    諸明站起身施禮告辭。

    關山月答了一禮,送到了房門口。

    諸明再次施禮,走了。

    關上了門,關山月回到桌邊坐下,他想:

    諸明説,見他如見爺。

    他見到了諸明,不也跟見到師兄一樣?

    雖然兩者的意思不一樣,可是感覺沒有什麼不同。

    他也想在“海威幫”與師兄相處的那幾天?

    那情景似乎就在眼前。

    想想那些日子,再想想適才,他又一陣激動,又一陣感動。

    如今不必忍了,也不必掩飾了。

    他胸氣激盪,兩眼也有點發熱。

    今晚,恐怕他要睡不好了!

    師兄郭懷所贈,諸明送來的這匹蒙古種健騎真不錯,恐怕是百中選一的,腳程之快,出乎意料,關山月只覺得沒多久,就到了“長城”下了。

    “長城”下的這個關口,叫“古北口”,地處荒涼,也不大,可是有兩家小客棧,也有兩家小茶館。

    出了“古北口”,就到了“熱河”了,一般客商行旅走到這兒已近黃昏,大多會在這兒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進入“熱河”。

    客棧小而簡陋,一般客商行旅沒人講究,只不過是住一宿,歇個腳,也就湊和了。

    關山月到的時候還早,用不着住客棧,小茶館既賣茶又賣吃的,倒是該在進“熱河”之前喝杯茶,歇歇腳,不是歇人腳,是歇馬腳。

    關山月在一家茶館前停下,拴好了馬,提着他的簡單行囊進了茶館。

    行囊裏沒有什麼,只有一把“巨闕劍”跟兩件換洗衣裳。

    兩件換洗衣裳不算什麼,“巨闕劍”普天下只這麼一把,再加上來處不同,這麼一把“神兵”,是不該離身。

    小茶館只有七、八付座頭,也相當簡陋,到了這種地方,還有什麼好挑的!

    關山月在靠裏一付座頭坐下,把行囊就放在桌上,夥計來問,關山月只喝茶不吃東西,夥計應聲走了。

    夥計剛走,門外又響起蹄聲,驟雨般,來得疾快。

    有什麼急事兒?

    好在是這種地方,換個人多一點的地方,得留神撞着人!

    驟雨般疾快蹄聲在茶館前倏然停住。

    看得見,兩匹高頭健馬帶起一蓬黃塵,長嘶聲中在門外踢蹄而起,都一個飛旋停住,好騎術!

    轉眼工夫之後,步履聲像擂鼓,進來了兩名黑衣大漢,一名絡腮鬍神情驃悍,一名黑臉無須,煞威逼人,兩個人都提着一具革囊,長約二尺,寬約一尺,看上去不輕,往桌上一扔,砰然兩聲,桌子直晃。

    兩個人挑的座頭跟關山月隔一張桌,坐下就拍桌子高聲叫喊:“人呢,人呢,過來一個!”

    聲震屋宇,沒頂棚的屋頂,灰塵直往下落!

    剛兩聲砰然大震,又這麼打雷似的叫喊,夥計還敢不來?來得飛快,還躬身哈腰,滿臉陪笑:“兩位客官……”

    絡腮鬍大漢抬起毛茸茸的大巴掌一搖,聲似霹靂:“少羅唆,揀好吃的、好喝的送上來就是,少不了你的銀子。”

    黑麪無胡大漢緊跟着一句:“要快,爺們有急事趕路,耽誤不得!”

    這可讓夥計為了難!

    頭一個那一句好辦。

    第二位這一句讓夥計不敢應聲,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關山月的茶還沒送來呢,夥計望着關山月,直囁嚅。

    這是想讓關山月説句話。

    顯然,這兩個大漢惹不起!

    這誰都看得出來。

    看不出來,不是瞎子就是笨!

    關山月説了話:“不要緊,我不急,”

    夥計如奉綸旨,神情鬆了,連聲答應,急急而去。

    兩個大漢不會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轉臉看了關山月一眼,連聲謝都沒有。

    黑麪無須大漢倒是説了話,只是他説的是這麼一句:“門口那匹蒙古馬是你的?”

    “你”,真客氣!

    關山月道:“是的。”

    沒在意,而且實話實説。

    恐怕不實話實説也不行,在座的客人只關山月一個。

    關山月又為什麼要不説實話!

    黑麪無須大漢道:“好馬,只怕是百里選一的。”

    倒是好眼力!

    關山月道:“謝謝,還行。”

    絡腮鬍大漢也説了話:“你這是往‘熱河’去?”

    也是“你”。

    關山月仍不在意,也仍實話實説:“是的。”

    兩個人沒再問了,只雙雙深看了關山月一眼。

    這時候夥計也正好送吃喝上來,店小,也簡陋,可是吃喝都不錯,大餅、牛肉,還有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大漢指明瞭要好吃好喝的,不敢不送好吃好喝的。

    兩個大漢不知道是真有急事得趕路,還是吃相一向如此,狼吞虎嚥,風捲殘雲,盤子、壺都底朝了天。

    酒足飯飽,抬起毛茸茸的大巴掌一掠嘴,掏出銀子住桌上一扔,抓起個人的革囊就走。

    倒是乾脆。

    給了銀子了,而且只多不少,也沒讓找。

    直到聽見馬蹄聲又驟雨般疾快的去了,夥計才敢去拿銀子,收碗盤,樂得嘴都快咧到耳朵了!

    喝過了,關山月也要走。

    夥計過來接茶資,遲疑着説了一句:“這位客官,一路上可要小心。”

    關山月道:“怎麼?”

    夥計道:“剛才那兩個,不是看上客官的蒙古馬了麼?”

    關山月知道,看那兩個,還不至於,不過夥計總是好心,恐怕這就是關山月給他方便,為他解難,換來的,關山月謝了一聲,道:“剛那兩個,以前見過麼?”

    夥計搖了頭:“沒見過,頭一面,不過,像那兩個這樣的,這些時日倒是見過不少。”

    關山月聽進了這一句,道:“從哪兒往哪兒去?”

    夥計道:“都是往‘熱河’去。”

    關山月道:“知道是幹什麼的麼?”

    夥計搖了頭:“不知道,許是跟打圍有關,可又不像京裏來的,京裏來的也不走這條路。”

    關山月道:“打圍?”

    夥計道:“客官不知?皇上快要上‘熱河’圍場打圍了,每年都來。”

    “木蘭秋狩”,這關山月知道。

    肩負匡復重任,清帝的一舉一動都得知道,最好能瞭若指掌。

    關山月道:“怎麼説京裏來的不走這條路?”

    夥計道:“客官不知道,‘熱河’的官府衙門早就打點了京裏的禁軍。侍衞也早來‘圍場’裏外布上人了,京裏來的,都走官道,走大路,經驛站,住驛站,哪會走這種地方?”

    關山月道:“所以你説你見過的,像這兩個的那些人,不是從京裏來的?”

    夥計道:“正是。”

    關山月道:“怎麼知道從這裏住‘熱河’的那些人,跟打圍有關?”

    夥計道:“我只是那麼説,要不怎麼平常少人走這條路,這些日子卻這麼多,還都是像這兩個這樣的?”

    關山月道:“這倒是。”。

    夥計道:“不過,也許是平常來往走官道,走大路的,這一段時日京裏來的人多,所以都避開官道、大路,走這兒來了。”

    倒也有這個可能。

    只是,都是像這兩個這樣的麼?

    關山月心裏想着,沒説話。

    夥計道:“客官不是要往‘圍場’一帶去吧?”

    關山月道:“不是,我只是路過‘熱河’。”

    夥計道:“那就好,這段時日別往‘圍場’一帶去,盤查得嚴謹,要是讓那些人找了麻煩,那可是大災難。”

    關山月道:“謝謝。”

    夥計道:“恐伯客官得經過‘承德’,那也一樣,‘承德’是省城,大小街道佈滿了吃公事飯的,唯恐出差錯。出一點差錯,輕的丟官罷職,重的就要掉腦袋,官裏的防得嚴,防得緊,倒黴的可就是這一陣子進出、來往的人了。”

    這夥計還真是熱心,都想到了。

    不讓人為難,給人個方便,竟有這麼大好處。

    關山月再次稱謝。

    夥計沒再説什麼了,關山月知道的也夠多了,走了。

    出“古北口”望口外的景色,不過只一道城牆之隔,裏外竟大不相同。

    眼前的“熱河”境內,一片荒涼,不是草原,就是沙漠,一眼看不見人煙。

    關山月此刻體會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一句:也體會到“一出嘉峪關,兩眼淚不幹”這一句了。

    其實,關山月自小在“遼東”一帶過活,童年也在“長城”以外。

    但是,都在“長城”外,卻大不相同,“遼東”有平原,有山,都是沃野,一片綠意,哪像眼前這麼荒涼。

    從茶館夥計那兒知道,這一陣子經由這條路出“古北口”進入“熱河”,像所見那兩個大漢的人不少,那兩個大漢也剛過去,但是地上已經看不出一點痕跡了。

    風大,不時就是一陣,大風夾帶着黃沙,只一陣就把什麼都掩蓋住了。

    儘管如此,可還是看得出眼前有一條路,筆直的伸往遠處,看不見盡頭,看不見人煙,只看得見天跟地相接的一條線。

    關山月只有順着這條路走。

    蒙古種健騎腳程快,走這種路也更能顯出蒙古馬的腳程,可也走了一個多時辰才看見了些許人煙。

    真有煙,煙是從兩個像是帳蓬的隆起物冒出來的。

    除了那兩個像帳蓬的隆起物,還有樹林,有綿延幾里遠的小山丘。

    只是沒看見人。

    有煙的地方一定有人。

    轉眼間,近了,看清楚了,那兩個隆起物真是兩座帳蓬,煙就從兩座帳蓬裏嫋嫋冒起。

    只是仍沒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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