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有。”清塵道長又道:“至於孟老施主,目前是否為人所迷,還不得而知,你不可再在他面前提起,萬一他真要中了美人計,把你説的話,讓新娘知道了,豈非泄露了機密?自古以來,有多少機密之事,壞在女子口中的。小施主要千萬留意。”
楚秋帆道:“晚輩曉得。”
清塵道長含笑點頭道:“好,小施主那就去休息吧!”
楚秋帆跨出清塵道長的房門,雖然已有清塵道長的保證,武當一派可以支持自己,但心中依然覺得十分紊亂,眼看月色如水,他循着長廊,走出月洞門。門外有一條白石鋪成的小徑,月光照在白石上,潔潤得有如白玉一般。
楚秋帆沿着小徑,走上白石小橋,橋有三曲,架在一個不規則的荷花池塘之上,橋左是一座假山,一叢翠竹,新篁初籜,看去像一幅墨竹,十分幽靜。
楚秋帆就在竹叢邊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輕輕吁了口氣,覺得胸頭的煩燥,稍稍清靜了些。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腳步細碎,自然是女子了。楚秋帆要待迴避,已然不及,但見一個苗條人影,輕盈的從假山一側,轉了過來。
月光再皎潔,總是有些朦朧的,他只看到那苗條人影身上穿着一套淺綠衣裙,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到她玉立婷婷的身材,這姑娘一定是個絕色佳人無疑。
他看到她的時候,她自然也看到他了,他沒看清她的面貌,她當然也沒看得清楚。她一怔神,腳下驀然停住,嬌叱道:“你是什麼人?”
楚秋帆連忙站起,抱拳道:“在下楚秋帆,驚動姑娘了。”
綠衣少女又是一怔,停下來的人,又踏着細碎腳步,款款走近,展齒喜道:“原來是楚少俠,我們方才還同過席呢!”
這一走近,楚秋帆認出來了,她就是樂大莊主的掌珠,方才坐在自己左首的樂大小姐!
月光照在她帶着紅暈的臉上,豔如芙蓉,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喜孜孜的正朝他投來。
剛才她坐在他邊上,他沒有看清楚她,這回面對了面,他才發現她的明豔,在月光之下,她有使人明亮的感覺。
他看得一呆,拘謹而囁嚅的道:“是……樂姑……娘……”
綠衣少女被他看得臉上更紅,靦腆一笑,低着頭道:“我叫樂蘭芬。”
楚秋帆道:“在下無意闖到姑娘的花園裏來了,深感冒昧……”
樂蘭芬嫣然一笑道:“這裏是東花園,我住的小樓,還要過去呢……”她忽然發覺自己第一次和人家説話,就説出了自己住的地方,不覺口氣一頓,低着頭道:“我是睡不着,才出來散步的。”話聲出口,又覺得不對,自己怎好把睡不着也告訴他了?她偷偷的瞄了他一眼,臉上不禁又飛起一片紅雲,低垂粉頸,用足尖蹴着碎石。
楚秋帆道:“我也是,今晚睡不着覺,才信步走到這裏來了。”
樂蘭芬偏過頭來,含笑道:“剛才在酒席上,當着許多人,我不好意思和楚少俠打招呼,你不會怪我吧?”
楚秋帆道:“在下也有這樣感覺,當着許多人,就不會説話。”
樂蘭芬嫣然道:“我看得出來,方才楚少俠好象很拘束,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她沒待楚秋帆開口,接着道:“其實我心裏很想和楚少俠談談,因為你是盟主的唯一高徒,武功一定很高,我想請你多多指教呢!”
“多多指教”這四個字,本來是極普通的客套話,但此刻從她口中説出來,眼光之中,也同時流露着傾慕之色,就顯得她説話的認真和誠摯。
楚秋帆道:“姑娘太客氣了,‘指教’二字,在下如何敢當?”
樂蘭芬鄭重的道:“我説的是真心話,楚少俠如果願意和我做朋友,我武功不好,你以後就要時常指點我,如果不願意和我做朋友,那就不用説了。”
楚秋帆心頭一陣跳動,囁嚅的道:“姑娘言重,在下自然願意了……”
樂蘭芬挑着眉毛,眼中也閃爍着異樣的光彩,喜形於色,説道:“啊,真的?”
楚秋帆看她嬌憨神態,心中也着實喜愛,點頭道:“只要姑娘不棄,在下……在下……”
連説了兩個“在下”沒有説得出來。
樂蘭芬俏眼盯着他,咬咬嘴唇,問道:“在下什麼呢?你快説嘛!”
楚秋帆壯着膽,囁嚅的道:“在下求之不得。”
“嗯!”樂蘭芬心頭一甜;紅着臉道:“原來你也不老實。”她這一嬌嗔,更增加了幾分稚氣,眨動烏黑的眼珠,接着道:“我們既是朋友了,你就不許再叫我姑娘,也不許再自稱在下了。”
楚秋帆遲疑的道:“那麼在下叫你什麼呢?”
樂蘭芬偏着頭道:“你叫我名字,我叫你楚大哥,好不?”
楚秋帆道:“這個在下如何……”
“敢當,敢當,這有什麼不敢當的?”樂蘭芬道:“你真像是書呆子,朋友互相叫名字,不是很普通麼?”
楚秋帆道:“但……你是姑娘家……”
樂蘭芬撇撇嘴,吃的笑道:“虧你還是盟主的高足,婆婆媽媽的,一點豪氣也投有。我時常聽爹説,武林兒女,不要拘泥於世俗之見。”
楚秋帆聽她説自己沒有豪氣,不覺挺挺胸道:“在下怎麼沒有豪氣?”
樂蘭芬道:“那就叫我名字咯。”
楚秋帆道:“好,我就叫你蘭芬。”
“楚大哥。”樂蘭芬羞澀的叫了他一聲,低低的道:“今晚時間太晚了,我該回房去啦。
明關晚上,我在這裏等你。”話聲一落,人已翩然急步面去。
第二天早晨,楚秋帆盥洗完畢,就到書房裏去,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已由樂懷仁兄弟陪同,在左首一間居室裏用早餐了。
樂懷仁看到楚秋帆進來,立即站起身招呼道:“楚少俠,快來用早餐了。”
一名青衣使女不待吩咐,給楚秋帆裝了碗稀飯送上。
吃過早餐,大家又在書房閒聊了一陣,才見皮刀孟不假穿着簇新的藍緞長袍,黑緞粉底靴,施施然走了進來。
智善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孟施主新婚燕爾,不在新房裏陪伴新娘,到書房來作甚?”
孟不假臉上容光煥發,呵呵大笑道:“兄弟那新媳婦,不讓兄弟耽柱新房裏,只好到書房裏來找老朋友了。”他當了新郎官,居然把幾十年“煙不離手”的旱煙管都丟了!
楚秋帆想起昨晚清塵道長説的話來,細看孟師伯,果然眼神清澈,舉止自然,説話也極為清晰,絲毫沒有神智被迷的跡象。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忖道:“孟師伯神志如果沒被迷失,怎會一到仁山莊,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和從前完全變了!”
樂懷仁連忙讓坐道:“孟兄請坐。”
孟不假含笑道:“樂大兄、樂二兄不用客氣。”隨着話聲,各自落座,他們如今成了幹郎舅,就是自己人了。
楚秋帆走到孟不假身前,行了一禮,説道:“盂師伯早,晚輩恭賀你老新婚愉快。”他這是故意試探孟師伯的,看看他是否記得起什麼來?
孟不假忽然呵呵大笑道:“小子,孟師伯差點忘了,哈哈,你是老夫唯一的侄子。走,去見見新師伯母,找她要見面禮去。”説完,一手拉起楚秋帆的手,大步往外就走。
他本是武林中出名的三奇之一,行事隨心,不同於常人,樂氏兄弟看他拉着楚秋帆就走,自然也不以為奇。
清塵道長目中閃過一絲異采,不由得緩緩站起身來。
智善大師手中撥弄着念珠,低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率性之謂真,孟施主真是性情中人。”
孟不假拉着楚秋帆走出書房,大步穿越長廊曲檻,走得極快。仁山莊不失是武林一方之霸,到處都有伺候的下人,從長廊繞曲檻,行經之處,每逢轉角,都有穿青布長衫的莊丁站在那裏,有什麼事,只要你吩咐一句,真有一呼百諾之概。但也無異到處都有眼線,監視着你行動一般,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有入去報告總管。
孟不假握着楚秋帆的手,一路行來,一句話也沒説,直等走進第二進左首一座院子;穿過小客堂,才呵呵笑道:“到了,新房就在樓上。”
早有一名青衣使女看到兩人進來,飛也似的往樓上奔去。
孟不假領着楚秋帆從小客堂後面一道寬闊的樓梯上樓,就在此時,楚秋帆忽然覺到孟師伯似有一件東西,塞入自己的懷裏,心中不覺一怔,問道:“孟師伯……”
孟不假輕聲道:“方才使女已經上去報訊了,你新師伯母大概已在等着咱們了呢!”
(此處應該是缺幾個字,但書上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算很輕了,但他生平就是大嗓門的人,在他已是説得很輕,其實卻算不得是輕輕説話。
兩人登登的拾級而上之際,楚秋帆耳中卻響起孟師伯“傳音入密”的話聲:“小子,記着,此地不可久居,必須及早設法離開才好。”
楚秋帆又是一怔,暗道:“如此看來,孟師伯果然沒有被迷失神志了!”心頭方自一喜,只聽樓頭已經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説道:“老爺子,你請了誰來了?”樓梯口出現了一個身材苗條的俏婦人,笑靨相迎,正是新娘樂春雲!
孟不假大笑道:“老夫是要我唯一的侄兒來拜見新師伯母的。”説話聲中,已經登上樓梯。
新娘樂春雲一身粉紅繡花衣裙,烏黑的秀髮,梳着堆鴉宮髻,一張粉臉,蛾眉淡掃,輕脂薄勻,更顯得又嬌又美,豔光照人。這時滿臉堆着笑容,宜喜宜嗔的道:“啊唷,這個妾身如何敢當?”
她清澈而發亮的水樣秋波,一下轉到楚秋帆的臉上,嬌柔笑道:“這位是楚少爺吧?快請房裏坐。”
孟不假攜着楚秋帆跨進房門,樂春雲纖手扶着兩個青衣使女的肩頭,也緊跟着走入新房。
楚秋帆跨進房中,但覺濃香沁人,洞房雖是昨晚臨時佈置的,但繡帳、錦墩、明鏡妝奩,竟然全是新的,陳設十分華麗。他恭敬走到新娘的面前,跪拜下去,口中説道:“侄兒楚秋帆給新師伯母叩頭。”
樂春雲口中“唷”了一聲,身形輕輕閃開一旁,一面忙道:“楚少爺快快請起,這個我可擔當不起呢!”
孟不假早已一把把楚秋帆拉了起來,呵呵笑道:“説説就好,你倒真的行起大禮來了。”
楚秋帆看她閃開去的身法,輕靈美妙,連流雲似的百褶湘裙都沒有飄動一下,分明一身武功相當高明,心中暗想:“有這樣一個妖豔迷人、身手不弱的新人,整天整晚陪伴在孟師伯的身邊,豈不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兒?”一面站起身子,恭聲道:“侄兒叩拜新師伯母,禮不可廢。”
樂春雲紅馥馥的嬌靨上,漾起甜美的笑容,説道:“老爺子,你快請楚少爺坐呀!”
孟不假着到新娘,就好似換了一個人,連連含笑道:“是,是,娘子也請坐。”
他拉着楚秋帆坐下,一名使女端上茶來。
樂春雲親自從方桌上拿起果盤,笑吟吟的送到楚秋帆面前,説道:“楚少爺吃些糖果吧!”
楚秋帆站起身,取了一塊田字酥,口中説了聲:“多謝師伯母。”但卻不敢吃,只把它放在身邊的茶几上。
樂春雲放回果盤,依着孟不假身邊坐下,嬌柔的道:“老爺子,楚少爺今年幾歲了?盟主高足,自然身手不凡,但賤妾看他卻像個斯文相公呢!”
孟不假哭道:“盟主老弟文武兩途均有極深造詣,他調教出來的徒弟,肚子裏自然也裝了不少書,所以秋帆這孩子看時和他師父一樣,有些酸氣。唔,小子,你今年幾歲了?”
楚秋帆道:“二十。”
樂春雲嫣然道:“楚少爺比大小姐大兩歲。老爺子昨晚不是見過大小姐了,你看是不是和楚少爺正好一對?”她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指樂蘭芬了。
楚秋帆被她説得臉上驀地紅了起來。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聲,點點頭道:“娘子説的是樂老大的女兒,這個妞倒是挺討人喜歡的,只是秋帆年紀還小,練武的人,親事不宜太早……”
樂春雲白了他一眼,嬌嗔着嗯道:“老爺子也要楚少爺和你一樣,到七老八十歲才成親?”
“哈哈!”孟不假打了個哈哈,説道:“娘子又説到老夫頭上來了。哦,娘子,秋帆頭也叩了,你做師伯母的,該拿出見面禮來了。”
樂春雲媚笑道:“原來老爺子帶楚少爺上來,是跟賤妾要見面禮。奇珍異寶,賤妾又拿不出來,老爺子這不叫賤妾作難麼?”她口中説着,人已俏生生站了起來,轉身往裏間走去。
楚秋帆不好意思的道:“孟師伯,晚輩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什麼見面禮?”
孟不假道:“瞧,你師伯母不是到裏面去拿了麼?”
不過轉眼工夫,只見樂春雲已經從裏面走了出來,手中果然拿着一個小小的紅包,貝齒微露,含笑道:“我只有這點東西,還拿得出手。楚少爺,你別見笑才好。”
楚秋帆漲紅着臉,站起身道:“師伯母,小侄……”
“收着。”樂春雲把手中一個小小紅包,塞到楚秋帆手裏,還幫他把手指握攏,柔聲道:
“你好好收起來,記着,沒事不許拆開來看。”
孟不假道:“娘子,你送的是什麼見面禮,總該讓老公知道吧?”
樂春雲橫波嫣然一笑道:“這是賤妾送給楚少爺的禮物,沒你的事,自然不能看了。”
“好,好!”孟不假含笑道:“秋帆,還不謝謝你師伯母?”
楚秋帆只覺得掌中這個紅包,紅紙包得很緊很小,根本摸不出究是何物,只得靦腆的道:
“謝謝師伯母。”隨手把紅包收入懷中,手指忽然觸到了一串念珠,心中不禁一動,登時想到是剛才孟師伯塞入自己懷中的,那一定是智善大師之物無疑!“是了,盂師伯是因成了親,怕被春雲發現,才把這串念珠交給自己收藏的了。”
樂春雲甜笑道:“不用謝,誰叫我是你師伯母呢?這是應該的。哦,楚少爺,你用茶呢!”
楚秋帆口中應聲“是”,但卻不敢喝茶。
孟不假起身道:“好了,小子,你師父大概已經運功完畢了,咱們可以下去了。”
楚秋帆應聲“是”,恭敬的跟師伯母告退。
樂春雲嬌笑道:“楚少爺真懂得規矩。”
她一直送到房門口,又叮嚀道:“賤妾送你的見面禮,千萬別丟了。”
回到書齋,裴元鈞已經運功完畢,正在書房中和智善大師,清坐道長等人閒談,看到楚秋帆隨着孟不假走入,不覺回過頭來,藹然問道:“徒兒,你去了哪裏?”
楚秋帆明知他不是師父,也只好低着頭道:“弟子是隨同孟師伯拜見新師伯母去的。”
裴元鈞微微點頭,還沒開口,孟不假已經裝了一筒煙,打着火石,吸了一口,大笑道:
“盟主老弟,你這大媒,老哥哥這後半輩子,着實感激不盡,只是也苦了老哥哥了。”
裴元鈞抬目道:“瞧你昨晚當新郎官,還是喜氣洋洋、興高彩烈的,怎麼成親還不到一天,就跟兄弟訴嘆起苦經來了?”
孟不假又猛吸了兩口煙,才道:“老哥哥已有多年沒人管了,討了個新媳婦,別的都好,就是這根煙管苦了老哥哥。”
裴元鈞笑道:“怎麼,新娘子不准你抽煙?”
孟不假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那倒沒有,只是……只是老哥哥不好意思在新房裏抽,把一間新房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所以只好硬憋着不抽。老哥哥煙癮又大,你想硬和煙癮憋着,這有多苦?”
智善大師合掌笑道:“阿彌陀佛,所以還是當和尚自由自在。”
孟不假道:“可惜你老和尚不會抽煙。”
清塵道長適時打了稽首,説道:“貧道有一件事,要向盟主稟報。”
裴元鈞連忙還禮道:“不敢,道兄有何見教,只管請説。”
清塵道長道:“貧道當日奉敝掌門人令諭,趕來台州,為時已有多日,盟主如別無差遣,貧道就想告辭,回山覆命。”
智善大師低宣一聲佛號道:“善哉,善哉,貧衲也該回寺覆命去了。”
樂懷仁道:“道長,大師二位,既然到了寒莊,總該多盤桓幾日再走。”
清塵道長道:“大施主厚愛,貧道十分感謝,只是貧道是奉命協助盟主查勘翡翠谷而來,如今此事已查明,貧道自該回山覆命。他日定當專誠趨謁,再作歡敍。”
裴元鈞點頭道:“樂兄賢昆仲,一向好客。但智善大師和清塵道兄確是奉命而來,該回山覆命,時日不能耽得太久……”
樂友仁道:“那也不忙在今日就走,大師、道長難得光臨、總得讓殘下兄弟略盡地主之誼。”
樂懷仁接口道:“二弟説得不錯,這樣吧,二位既須回山覆命,在下兄弟也不敢強留,大師、道長明日再走如何?”
裴元鈞道:“主人既然這麼説了,二位就再留一日走吧!”
樂懷仁道:“大師,道長要回山覆命,只肯多留一日,盟主和孟大俠可得在寒莊多住些日子了。”
裴元鈞笑道:“孟老哥如今是樂家的女婿了,就是長年住下去,也沒得話説。兄弟嘛,叨孟老哥的光,大家多盤桓幾日,倒是無妨。”他是傷勢尚未復原,要在仁山莊養傷。
樂氏兄弟聽得大喜,齊聲道:“盟主太客氣了,盟主肯在寒莊多住些時,這是寒莊的榮寵!”
清塵道長又道:“貧道還有一事,想請盟主俯允才好。”
裴元鈞目中閃過一絲奇光,拂鬚笑道:“道兄和兄弟相交數十年,有什麼事,但請明言,兄弟無不遵命。”
清塵道長含笑道:“下(四)月十四,是呂祖誕辰,敝派南巖宮有盛大法會。貧道來時,觀主清雲師弟原擬邀請盟主蒞臨拈香,但貧道認為此次法會僅系敝派南巖宮主辦,不好驚動盟主大駕,因此貧道擬請楚小施主代表盟主前往拈香,不知盟主是否俯允所請?”
武當派共有八宮,為淨樂、迎恩、五虎、遇真、南巖、紫霄、玉虛、太和。南巖宮的法會,自然不好請盟主去拈香了。
這自然是清塵道長替楚秋帆安排的脱身之計。
“小徒年幼識淺,怎好……”裴元鈞回頭看了楚秋帆一眼,底下的話,還未出口,孟不假滿口噴着煙霧,接口道:“盟主老弟,秋帆年紀也不算小了,有機會,正該讓他去見識見識。武當派又不是外人,你還伯他們搶了你的徒弟不成?”
裴元鈞深沉一笑道:“你總是幫着秋帆説話。”接着朝清塵道長笑道:“道兄認為小徒可以,那就隨道兄去好了,不過……”他又回過頭來,朝楚秋帆正容道:“徒兒,你隨着道長前去武當,凡事須聽道長囑咐,不可失了禮數!”
楚秋帆只得躬身道:“弟子自當謹記。”
事情就這樣説定了。
當天晚上,是東海雙雄樂氏兄弟替智善大師、清塵道長餞行,滿桌佳餚,葷素雜陳,自然十分豐盛。
席上除了智善大師、清塵道長、裴元鈞、孟不假和他新婚妻子樂春雲、楚秋帆之外,就是由主人樂氏兄弟作陪,別無外人。
正因席間有一對新人,大家興趣更濃,歡笑洋溢,杯到酒幹,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時分,方始散席。
楚秋帆總後輩,敬陪末座,面對假師父和假智善大師,卻不好露出形跡。他酒喝得很少,但大家都喝得很多,他喝得最少,也不會少哪那裏去了,因此散席之後,他臉頰已酡,醺醺欲醉!
裴元鈞等人,還在書房裏瀹茗談笑,他悄悄退出,迴轉賓舍,突然想起昨晚曾和樂蘭芬約好了在東園假山見面。
他還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約會,心頭止不住一陣跳動,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臉,就循着走廊,跨出月洞門,越過曲橋,走近假山。
皓月當空,竹影在地,敢情時間尚早,她還沒來,他就在昨晚坐過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經輕風吹拂,本來已有幾分酒意,漸漸清醒,只是不見樂蘭芬的纖影。
他仰首望望天色,心頭不禁有些焦急,昨晚她和自己談得十分投機,而且今晚還是她約自己來的,她自然不會爽約不來!
他站起身,在草地上走動了一圈,又回到大石上坐下,坐下來了,又不自覺的站起身來。
心中暗自想着她昨晚説過她住的小樓還要過去,他情不自禁翹首凝目,朝東北首遙作眺望。
就在此時,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呼救的聲音!
楚秋帆心頭不覺一怔,他清晰聽出那呼救的是個女子聲音,雖然因風傳來,但可以辨得出那女子聲音正是從東北首傳來!
“難道會是樂蘭芬?”心念這一動,更不猶豫,立即騰身躍起,施展八步趕蟬輕功,掠過假山,朝東北方向趕去。
經過假山,園林忽然開朗,花木扶疏,在夜色中,更顯得幽靜。較遠的花叢樹中露出一角小樓,窗子裏還有燈,由窗紗中透出來的燈光是紫紅色的,這可證明這小樓上住的一定是女子。
楚秋帆正在停步打量之際,突聽小樓中又傳出女子兩聲輕“唔”,聲音雖輕,但在夜間,仍可傳到遠處。
聲音入耳,楚秋帆心頭不由一緊,這兩聲輕“唔”,分明是樓中人被人掩住了口發出來的聲音!
深更半夜,小樓先有呼救聲,如今又有人掩住口的“唔”聲,分明非奸即盜!
一時哪敢怠慢,雙臂一劃,長身掠起,一連幾個起落,趕到樓下,雙足一點,身形直拔而起,躍登檐瓦,舉目看去,原來窗户只是虛掩着,但就在他縱身躍登之際,屋中燈火倏地熄滅。
楚秋帆如今已可認定這是樂蘭芬的卧房,他救人心切,左手護胸,右手撥開窗户,一式“燕子穿簾”,穿窗而入,身形落到樓板上,口中叫道:“樂姑娘,你沒事吧?”
趁着月色,目光一注,不覺大吃一驚!
但見樂蘭芬一動不動的斜躺在牙牀上,一身衣裙,全已褪下,呈露在眼前的,是一個雪白而晶瑩的胴體,月色映照,像聖潔的玉女,羊脂白玉的雕像。
楚秋帆心頭一陣狂跳,要待退出,但因匆匆一瞥,不知她昏了過去,還是被人點了穴道。
自己既已發現,總得把她救醒才是,心念轉動,只好彆着頭,緩緩的朝牀前走近過去。
猛聽身後疾風颯然,有人大喝一聲:“大膽狂徒!”一記掌風,急劈過來!
楚秋帆聽風辨位,急忙朝旁閃出,迅快轉過身。
那人似是十分憤怒,一掌落空,冷笑道:“好個淫賊!你敢……”左手又是一掌,迎面劈到。
楚秋帆聽他罵自己“淫賊”,心知誤會,這一對面,他已認出來人正是仁山莊的二莊主樂友仁。急急後退一步,口中叫道:“樂二莊主來得正好,在下……”
樂友仁這回也看清楚了,他不禁大大的一怔,鐵着青臉,望了楚秋帆一眼,再回頭看看牀上—絲不掛的樂蘭芬,急忙伸手拉過一條絲被,蓋到她身上,冷笑道:“原來會是你!哼,我來得自然正好,你……你……居然會做出這等事來!”
楚秋帆暗暗叫了聲“糟糕!”一面漲紅着臉道:“樂二莊主,這……這是誤會。”
“老二,蘭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房門打開了,樂懷仁一臉焦急的趕了進來。他身後跟着走進來的竟然是裴元鈞清塵道長和智善大師,他們自然也是聽到呼救的聲音,才趕來的。
樂友仁已把躺卧在花梨桌旁的小丫環一掌拍醒,一面迎着道:“大哥,你來了就好。”
樂懷仁目光一轉,看到楚秋帆,訝異的道:“楚少俠也趕來了,蘭兒她……”
那小丫壞在桌上點起了燈。
樂懷仁道:“大哥,蘭兒被人點了穴道,兄弟實有不便……”
“哦!”樂懷仁急忙走到牀前,正待伸手去揭絲被,樂友仁急忙攔着道:“大哥且慢,蘭兒她衣衫未整……”
裴元鈞進房之後,兩道炯炯目光,只是嚴肅的盯住着楚秋帆,此時沉聲道:“徒兒,你來此作甚?”
楚秋帆漲紅着臉,説道:“這是誤會。弟子……”
清塵道長及時道:“盟主,有話到書房再説。”
樂友仁道:“大哥,你在這裏照顧蘭兒,兄弟陪盟主三位到書房裏去了。”
樂懷仁業已看出內情,立即點點頭道:“好吧。蘭兒只是穴道受制,看來並不要緊,你陪盟主下樓去吧!”
裴元鈞沉喝一聲:“徒兒走!”轉身當先跨出門去。
樂友仁回身道:“春雀,你隨我來。”
那青衣小丫環應了聲“是”,跟着走出。
大家跟在裴盟主身後,相繼下樓,春雀卻跟在樂友仁身後而行。
楚秋帆雖然明知他不是師父,但苦於不能説破,這回他卻成了待決的犯人似的,跟在眾人身後,心裏歷亂如麻。這件事自己雖然問心無愧,但卻背上了黑鍋,有口難辯。就算你説破了嘴,也不會有人相信。
回到書房,裴元鈞一直沉着臉,獨自在上首一把太師椅上坐下,目光一抬,沉聲道:
“徒兒,你説,你到樂大小姐房裏去作甚?”他這兩句話,幾乎問得聲色俱厲,不像是個假師父了。
楚秋帆心頭幾乎要爆炸了,他很快就猜想到今晚之事,可能是賊黨安排好的陷阱,故意要把罪名套在自己頭上的。心中這一想,哪還把他當作師父?自然也不肯再躬着身説話了,身上筆直而立,説道:“弟子是聽到呼救聲才趕去的……”
裴元鈞哼道:“沒有別的企圖?”
楚秋帆抗聲道:“我有什麼企圖?”他這句話連弟子也不稱了。
樂友仁道:“盟主要知道真相?不妨問問在舍侄女房裏伺候的小丫環春雀,她是今晚唯一的目擊人了。”他帶來了樂蘭芬房裏的小丫環春雀,一直站在一邊,低垂着首,連頭也不敢抬。
裴元鈞目光一抬,朝春雀問道:“你叫春雀,是大小姐房裏的人?”
春雀怯怯的道:“是的。”
裴元鈞問道:“今晚你都一直和大小姐在一起麼?”
春雀點點頭道:“是的。”
裴元鈞又道:“那麼今晚大小姐房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看到的了!”
春雀又點點頭應道:“是的。”
她確是今晚唯一的目擊人了!
裴元鈞道:“好,你現在仔細想想,把當時如何發生的事,不許遺漏,從頭説出來。”
春雀想了想,説道:“大小姐今晚好象興致很好,吃過晚餐,她就倚着樓窗看月亮,口中還輕輕的哼着小曲,一會對着鏡畫眉,一會又對着鏡梳妝。小婢問她這麼晚了,大小姐還打扮得這麼整齊要做什麼,大小姐舉手要打小婢,不許小婢多説,但小婢看得出大小姐一舉一動,都有着説不出的喜悦……”
楚秋帆站在邊上,聽得心頭禁不住一陣波動,臉上也禁不住有些發燒。
裴元鈞很有耐心的聽着,問道:“後來呢?”
春雀道:“後來……小婢正好去給大小姐倒茶,好象從窗口飛進一個人來,小婢只聽到大小姐驚顫的問他是誰,那人一下點了大小姐的穴道。小婢跨進房門的時候,就看到有個人抱着大小姐朝牀前走去,小婢看得大吃一驚,把手上捧着的茗碗跌落地上,打得粉碎,小婢就大聲叫喊起來……”
她説到這裏,好象猶有餘悸,呼吸有點急促,繼道:“但小婢只叫了一聲,那人放下小姐,朝小婢撲來。小婢掙扎着想喊,已被那人用手掌堵住,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楚秋帆只聽到一聲呼救的聲音,稍後聽到的“唔”聲,是被人掩住了嘴發出的聲音,和她説的完全吻合了。
裴元鈞問道:“你有沒有看清這人面貌?”
這句話,自然很重要。
春雀道:“小婢先前看到的,只是這人的背影,身材頎長,穿着一件青布衣衫……”
書房中,身材頎長,穿青布長衫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楚秋帆。
春雀眼角偷偷的看了楚秋帆一眼,續道:“後來他向小婢追過來,小婢才看清楚……”
楚秋帆暗暗鬆了口氣,她看清楚了就好。
裴元鈞沒待她説完,急着問道:“這人是誰?”
春雀道:“他……他臉上蒙着一塊黑布,只露出兩個眼睛,沒看清他的面貌,但……
但……小婢看到他……”她又偷偷的溜了楚秋帆一眼,底下的話,就沒敢再説。
樂友仁瞪着眼道:“春雀,你不用害怕,只管説出來。”
裴元鈞和聲道:“不錯,你看到了什麼,但説無妨。”
春雀身軀有些發顫,低垂着粉頸,囁嚅的道:“他……他右肩衣衫上,好象沾着白粉……”這句話,她説得很吃力,好像是從喉嚨裏硬逼出來的一般!
裴元鈞嚴厲的目光,一下轉到楚秋帆的身上,人已虎的站了起來,沉喝道:“孽障,你還有何話説?”舉手一掌,朝楚秋帆當頭劈落!
誰都看得出他這一掌含怒出手,掌上力道甚是強勁,就算是石頭,也會被他掌力劈得開來!
楚秋帆作夢也沒有想到他會突下殺手,心中方自一愣,幾乎忘了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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