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善大師的職掌是接待賓客,雖非羅漢堂專司各大門派的聯繫事宜,但也每日都有武林中人接觸,對江湖上的知名人物莫不了如指掌,此刻聽二人自報名號,卻是從未聽人説道。
但他究竟不愧是少林寺的知客堂老座了,並不因對方二人名不見經傳就忽略過去。相反的,他已發現銅腳道人,白鶴道長二人目光湛然,一身修為分明不在自己之下,尤其相貌雖覺獰惡,那是受了傷殘之故,看來也不像旁門左道之士,只不知他們結伴同來,有何企圖?
心中思忖之際,一面合掌當胸,試探着道:“貧衲久仰了,只不知四位賁臨敝寺,有何見教?”他是五位長老之一,又是知客堂主持,自然有資格問這句話了。
銅腳道人含笑道:“貧道二人,是陪同楚小施主求見貴寺方丈大師來的,大師能否先容?”
心善大師面有難色,和氣的道:“二位道長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一向不見外客,楚施主有什麼事,和貧道説也是一樣。”
楚秋帆微微一笑道:“大師之意,可是貴寺方丈不肯延見在下麼?”
心善大師依然滿臉含笑,説道:“楚施主誤會了。凡是來到敝寺之人,都是敝寺的來賓,實因敝寺方丈久已不問塵事,不克親自接待,楚施主有事,和老衲説了,由老衲轉稟方丈,豈不也是一樣……”
話聲方落,忽聽得寺中噹噹噹鐘聲大鳴!
心善大師臉色不期為之一變!
鐘聲起自後院,聽來相距甚遠,但敲得甚是急促,楚秋帆和宋秋雲雖不知其中含意,但也可以猜得到是寺中發生了什麼緊要之事。
銅腳道人含笑道:“大師如果有事,不妨請便。”
心善大師本來對他們並不起疑,但聽了銅腳道人此言,心中不禁暗暗哼了一聲,忖道:
“鐘聲起自後院,那是説後院發現了敵蹤,但你以為少林寺無人了麼?”一面依然合掌道:
“貧衲職司知客,用不着貧衲趕去。”這話是説少林寺中高手如雲,不必自己趕去應援了。
銅腳道人道:“如此就好。”
正説之間,只見一名灰衲僧人匆匆走入,在門前站定下來,朝心善大師躬身道:“啓稟師伯……”他只説了四個字,便爾縮住。
心善大師回身問道:“什麼事?”
那報訊的僧人道:“弟子有事面報。”他是當着外人不便説。
心善大師口中“噢”了一聲,起身道:“四位請稍待。”
楚秋帆道:“大師請。”
心善大師走出客廳,問道:“寺中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報訊僧人應道:“先是香積廚走火,後來藏經閣發現了敵蹤,有人潛入藏經樓中,被玄善師伯發現……”
心善大師問道:“可曾把來人拿下了?”
“沒有。”報訊僧人道:“玄善師伯負了重傷,來人似已逃逸了。”
“你説什麼?”心善大師聽得暗暗一驚,玄善師弟主持藏經閣,拳掌功夫已臻上乘,是少林寺五大長老之一。就算來人武功高強,總也得有較長時間的拼搏,方能傷得了他,怎會才發現敵蹤,鐘聲方起不久,就已身受重傷了?心念一動,急着問道:“潛入藏經閣的那人,何等模樣,玄善師弟是怎麼負的傷?”
報訊僧人道:“詳細情形弟子並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人何等模樣,只聽説潛入藏經閣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人,玄善師伯只和那人對了一掌,就全身發冷,好象受了邪派妖人的毒掌,慈善師伯(戒律院主持)和苦善師伯(藥王殿主持)已經趕了去,特地要弟子前來向師伯稟報的。”
“好!”心善大師朝他揮了揮手,説道:“我知道了。”
報訊的僧人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潛入藏經閣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人?玄善師弟只和來人對了一掌,就負了傷?心善大師突然心中一動,暗道:“和楚秋帆同來的那個少年,不是也穿着一身白衣嗎?莫非他們竟是同黨不成?”他兩道慈眉微微一擺,又自忖道:“他們一面假意前來拜山,一面又派人潛入香積廚縱火,目的分明是在盜取本寺藏經樓上的經籍了,好個聲東擊西之計!”這一想,心善大師不由得心中甚是恚怒,回身跨進迎賓堂,臉上神色自然十分難看,合掌當胸道:“四位如果別無見教,那就清回吧!”這話已是下了逐客令啦!
楚秋帆一怔道:“大師,在下是特地前來謁見貴寺方丈大師的……”
心善冷冷的道:“老衲已經説過,敝寺方丈不見外客。”語氣已沒有方才的婉轉了!
楚秋帆道:“大師不知在下來意,怎知貴寺方丈不肯延見呢?”
心善大師道:“楚施主來意,老衲已知一二。”
宋秋雲忍不住問道:“大師知道,何妨説出來聽聽?”
心善大師低宣一聲佛號,才道:“阿彌陀佛,四位約來的朋友,已經走了,四位還不該走麼?”
楚秋帆聽得更是一怔,愕然道:“大師説什麼!在下並未約人前來。”
心善大師嘿然道:“香積廚縱火,又有人潛入藏經樓,難道不是楚施主約好的麼?事已過去,老不願深究,四位還是請回吧!”
“大師此話從何説起?”楚秋帆神色一怔,續道:“在下和兩位道長遠上貴寺,並非在下有求於貴寺,乃是有一件機密天事,必須向貴寺方丈面陳經過。在下一行四人,堂堂正正前來求見貴寺方丈,何須約人在貴寺香積廚縱火,又潛入藏經樓去?大師該把事情弄清楚才好。”
心善大師臉上更現不悦之色,徐徐説道:“就算此事和施主無關,敝寺方丈也不會見施主的了。”
楚秋帆怫然道:“為什麼?大概大師認為在下是武林盟主的逐徒,才不肯見我了?”
心善大師淡淡的道:“施主何必多心?”
宋秋雲哼道:“大哥,不見就不見,少林方丈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又無求於他,這真叫好心不得好報……”好心不得好報,下一句就是“翻轉反被狗咬”。
楚秋帆怕她説出口來,得罪了少林寺僧,這就攔道:“賢弟不得亂説話。”
銅腳道人眼看雙方快成僵局,而自己和白鶴道長的身份在沒見到少林方丈以前,又不好明言,只得站起身,朝心善大師打了個稽首,含笑道廣大師不可誤會,楚少施主此次遠上寶剎,確有一件重要之事,必須面見貴寺方丈,方可面陳,而且又有貴寺智善大師的信物為憑,大師總該相信了吧!”一畫含笑朝楚秋帆道:“小施主怎不取出智善大師交付與你的一串念珠來,面呈知客大師驗看的呢?”
這句話聽得楚秋帆暗暗“噢”了一聲:“自己身邊就有現成信物,怎地忘了?”一時不由得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在下只道要等見到方丈大師才面呈呢!”口中説着急忙探手從懷中取出智善大師的一串檀木念珠,雙手朝心善大師遞去,説道:“大師請過目,這是貴寺智善大師親手交給在下的,要在下持此念珠為憑,求見貴寺方丈大師而來。”
心善大師接到手中,仔細看了一眼,點首道:“你在何處遇到智善師弟的?”
楚秋帆含笑道:“大師應該檢視的是這串念珠,是不是智善大師的?智善大師以念珠為憑,要在下持此叩謁貴寺方丈,大師應該答覆的是準不準在下晉見方丈。至於在下何處遇到智善大師,何事晉見貴寺方丈,在下要見了貴寺方丈,方能作答。”
心善大師點首道:“好,楚施主既有智善師弟念珠為憑,可隨老衲去晉見方丈。三位就請在此稍待了。”
銅腳道人道:“小施主只管進去。好吧,咱們就在此地等候便了。”
心善大師合十一禮,回身道:“楚施主請隨老衲來。”引着楚秋帆往外行去。
宋秋雲眼看自己三人被留了下來,不能隨同大哥前去,不覺氣憤的道:“這少林寺臭規矩當真多得很,區區一個和尚廟的方丈,就像做了皇帝似的!”
白鶴道長低聲道:“宋小施主此刻身在少林寺中,不可隨意批評。”
宋秋雲哼道:“他們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正説之間,忽見院前走進一個身穿黃衣的老僧,他身後跟隨着七八個青衣僧人,每人都是腰間跨戒刀,手持鑌鐵禪杖,神情顯得十分肅穆。進入迎賓堂小院落之後,立即在階前分兩邊排開,嚴陣以待,如臨大敵一般!
那黃衣老僧手中雖然沒有兵刀,也臉色凝重,舉步朝迎賓堂上走來。
銅腳道人看出情形有些不對,立即低聲朝宋秋雲道:“來的是戒律院的主持慈善大師,小施主千萬不可在言詞上得罪了他。”
這兩句話的時間,慈善大師已經跨入室中。白鶴道長和銅腳道人同時站起身來,打了個稽首道:“大師請了。”
慈善大師眼看兩位道人向自己行禮,他身為戒律院主持,自然不好失禮於人,也雙掌當胸,合十還禮道:“二位道長請了,心善師兄呢?不知去了哪裏?”
銅腳道人答道:“心善大師陪同楚小施主見貴寺方丈去了。”
慈善大師聽得似乎微微一怔,但兩道炯炯目光,一下落到宋秋雲的身上,徐徐問道:
“這位小施主可是和楚施主一起來的麼?”
宋秋雲只覺這老和尚兩道目光,有如兩把鋭利的霜刃,逼視着自己,簡直要看穿自己的喬裝一般,不覺臉上一紅,説道:“他是我大哥,我們自然是一起來的了。”
慈善大師問道:“小施主如何稱呼?”
宋秋雲道:“我叫宋秋雲。”
慈善大師道:“宋施主是何人門下?”
宋秋雲一愣,接着反問道:“在下師門和我大哥晉謁貴寺方丈有關麼?”
慈善大師產肅的道:“凡是進入少林寺的來賓,敝寺自該清楚他的來歷,何況方才有人在敝寺香積廚縱火之後,潛入藏經樓,盜取經文,老衲必須對每一位來賓問個清楚。”
宋秋雲道:“我們四人,堂堂正正的向貴寺道明來意,別人在貴寺的行動,與我們何干?”
慈善大師道:“本來與四位無干,但那潛入藏經樓盜取經文的人,也是身着白衣,顯是宋施主的同門,老僧才有此一問。”
宋秋雲聽得不禁有氣,冷哼道:“大師是有道高僧,説話最好要有證據。”
慈善大師道:“老僧自然有證據了,因為那盜取經文之人,乃是魔教門下。”
“是魔教門下?”宋秋雲道:“你們既然查清楚了,何用問我?”
慈善大師神色凝重,凜然道:“據老僧所知,宋施主也是魔教中人,對不?”
宋秋雲眼看自己來歷,已被人家識破,不好抵賴,只得説道:“不錯,我是魔教門下,但盜取貴寺經文,與我無關。”
慈善大師點首道:“宋施主承認就好,那麼老僧再問一句,宋施主可是女扮男裝,混入本寺而來的?”
宋秋雲道:“不錯,我在江湖上走動,一向女扮男裝,並不是到少林寺來才改扮的。何況我是堂堂正正的進來的,大師指我混入少林寺來,豈非故入人罪麼?”
慈善大師道:“敝寺有一條規矩,不準女流進入,女施主喬裝改扮,不是混進來還是什麼?”
宋秋雲道:“這條規矩,本來就是不通,難道你們少林寺沒有香客?那進香之人,自然也有女的了。”
慈善大師道:“那情形不同。”
宋秋雲道:“同是女的,有何不同?”
慈善大師道:“因為女施主是武林中人,不是香客。”
宋秋雲道:“那你們就把我看柞香客好了。”
慈善大師道:“女施主喬裝改扮,並非香客,而且又是魔教中人,老僧斗膽,只好請女施主到戒律院一行了。”
宋秋雲道:“我要在這裏等侯大哥,隨你到戒律院去作甚?”
慈善大師道:“因為女施主今天來的不巧,魔教門下潛入敝寺,盜走經文,老僧要查明此事,如果確與女施主無關,再按敝寺戒律行事。”
宋秋雲道:“你們還有什麼戒律?”
慈善大師道:“江湖女流,混入敝寺,重則廢去武功,輕則封穴三月,逐出寺門,以儆效尤。”
宋秋雲作色道:“你們少林寺這般作法,和江湖黑道幫會私立刑堂,有何不同?”
慈善大師面色怫然,低宣十聲佛號,説道:“阿彌陀佛!女施主多説無益,還是隨老僧走吧!”
“還有。”他轉過身,朝銅腳道人和白鶴道長二人説道:“二位道長明知這位女施主喬裝而來,那是明知故犯,也請隨老僧到戒律院一行。”
白鶴道長不好開口,只是淡淡一笑。
銅腳道人打了個稽首道:“大師可否容貧道一言?”
慈善大師道:“道兄請説。”
銅腳道人道:“貴寺規矩,女賓進香,以第一進大殿為限,不能進入第二殿。這位宋姑娘,是以來賓身份,來至迎賓堂待茶,並未進入貴寺二殿,似乎不能和一般江湖女流同論。
何況她是楚施主的義妹,隨同楚小施主而來,楚小施主,此刻正在晉見貴寺方丈,大師可否等楚小施主回來之後,再作議處暱?”
慈善大師道:“敝寺規定,只有朝廷命婦和各大門派掌門人親臨,隨從之中,可有女子,不在條規之內。楚施主不過是裴盟主門下逐徒,豈能攜帶女子前來?”
銅腳道人微微一笑道:“大師説得極是,但貧道之意,只是希望大師稍待。”
慈善大師忽然目注銅腳道人,問道:“道兄口音聽來極熟,不知寶山何處?”
銅腳道人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大師稍待就會明白了。”
楚秋帆隨同心善大師進入後院,來至方丈室,心善大師腳下一停,回身道:“楚施主請在此稍候,容老衲進去面報方丈,再來相請。”説完,手持念珠,舉步往裏行去。
過不一會工夫,只見一各身穿鵝黃僧衣的小沙彌掀簾走出,朝楚秋帆合十行禮,説道:
“方丈請楚施主入內相見。”
楚秋帆整了整衣衫,隨着小沙彌走入。
這是一間佈置得極為幽雅的精舍,上首一張紫檀木禪榻上,盤膝坐着一個身穿紫金袈裟的老僧是少林方丈明善大師無疑,急忙越前幾步,拜了下去,説道:“弟子六合門下楚秋帆叩見老師父。”
明善大師袍袖一拂,合十道:“楚小施主不可多禮。”他這袍袖一拂,便有一股柔和而雄渾的無形力道湧了上來,擋住楚秋帆的身子,使他跪不下去,這是“袖裏乾坤“的功夫,乃是少林寺絕藝之一。
楚秋帆只覺一股潛力將自己阻住,竟爾拜不下去,心下暗暗一怔,忖道:“少林方丈果然修為功深,這輕輕一拂,竟有如此大的力道!”
明善大師原是謙讓之意,並非炫耀他的功夫,哪知楚秋帆練的“太虛玄功”乃是先天兩儀真氣。明善大師這記“袖裏乾坤”,雖然把他跪下去的身子給擋住了,但楚秋帆身上的“太虛玄功”,一經和外力相遇,便自生抗力,明善大師但覺拂去的右腕,驟然之間,宛如托住了一方千鈞大石,壓力奇強,坐着的人,身軀不禁微微一震,心頭也暗自驚異,忖道:
“這少年人何來如此雄渾的力道?”不覺朝楚秋帆多看了一眼,他究竟是少林方丈,精修上乘佛法的高僧,這一眼便已看出楚秋帆眉宇之間隱現紫氣,分明已練成玄門上乘功夫,但看他臉上猶有驚異敬佩之色,可見方才並非有意和自己暗中較量,分明是體內真氣遇到外來的力量自生抗力了。
老和尚修為功深,自然不會和楚秋帆計較,但心中卻更自駭異不止,淡淡一笑道:“楚小施主請坐。”
楚秋帆躬身説了句:“謝坐。”便在心善大師的下首椅上坐下。小沙彌送上—盞香茗,便自退出。
明善大師含笑道:“小施主持智善師弟念珠,來見老衲,有什麼事麼?”
楚秋帆站起身看了心善大師一眼,道:“方才因心善大師説方丈老師父不見外客,弟子不得已只好取出智善大師的念珠來,説是智善大師要弟子來的了。其實弟子遠上寶剎,是送還智善大師的遺物來的……”
“遺物”二字聽得明善大師和心善大師同時身軀猛然一震!
明善大師還未開口,心善大師已經搶着問道:“楚施主,你説智善師弟怎麼了?”
楚秋帆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裏面是一個破損的信封和一個錫制的藥瓶,一併呈了上去,説道:“連同念珠,一共是三件,乃是弟子從天台山翡翠谷崖底智善大師遺體上取來的。請老師父過目。”
明善大師雖然修為功深,但聽到同門師弟的噩耗和目睹遺物,也忍不住雙手微微發顫,回頭朝心善大師問道:“智善師弟回山覆命之後,又隨同裴盟主前去,怎會在翡翠谷底遇害的呢?”
心善大師矍然道:“師兄説得極是,智善師弟下山不過半月,怎會又到翡翠谷去了呢?”
他望望楚秋帆問道:“楚施主可否把此行經過,詳細見告麼?”
楚秋帆自然知道他們口中所説回山覆命的智善大師,已是賊黨喬裝之人,這就點點頭道:
“此事説來話長,而且也十分複雜……”當下就把自己如何隨師父前去翡翠谷,一直説到自己和孟師伯中毒遇救,身邊發現一張字條,囑自己二人不妨至翡翠谷後崖下去看看,自己和孟師父如何在後山崖發現智善大師及師父的屍體……
明善大師怵然一怔道:“楚施主是説裴盟主也遇害了?”
“是的。”楚秋帆目中不禁隱含淚光,從身邊取出紫玉漢玦,説道:“這是先師一直佩在身邊之物,弟子就是從先師的遺體上撿來的。”
明善大師微微點首道:“楚施主大概不知此玦來歷吧?”
楚秋帆驚喜的道:“老師父知道麼?”
明善大師道:“老僧當年擔任羅漢堂住持,和裴盟主尊師六合門前輩孫老施主有過幾面之緣,這玉玦本是孫老施主之物,是孫老施主在臨終之前贈給裴盟主的。”
楚秋帆低“哦”一聲,説道:“多謝老師父。這段經過,若不是老師父説出來,弟子還不知道呢!”心善大師卻暗暗忖道:“莫非裴盟主把他逐出門牆,他才故意捏造事實,説智善師弟和裴盟主都已遇害身死?但他取出來智善師弟和裴盟主的東西,卻又明明是真的!”他心中疑念未釋,忍不住道:“但智善師弟半月前曾經返山覆命,裴盟主也依然健在,楚施主又作何解釋呢?”
楚秋帆不好直説智善大師和現在的裴元鈞是賊人假冒的,只得苦笑了笑,説道:“方丈老師父和大師都是有道高僧,在下只要把這三數月來的經過情形説出來了,二位老師父自可辨別真偽了。”
明善大師道:“楚小施主請説。”
楚秋帆接着就把自己和孟師伯找去仁山莊,如何被誣為千手郎君江上雲的兒子,被逐出門牆,自己如何在括蒼山遇見白鶴道長中毒,以及一路上如何遇人陷害,誣指為淫賊,以及自己如何找上靈禽觀,如何在雙洞集遇上龍游大俠薛天遊、茅山道士逢千里尋仇,如何幸蒙白衣羅剎逼使唐門逐徒唐寶琦供出在仁山莊,在磐安、在金華殺害劉樹棠一家七口,均系他所為……。
明善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萬惡淫為首,小施主總算洗雪清白了。”
楚秋帆接着説到自己和老賊動手……
心善大師道:“楚施主如何證明他不是裴盟主呢?”
楚秋帆道:“大師且等在下説完了,自會明白。”接着就把自己負傷遇救,和宋秋雲同去羅漢庵……。
心善大師詫異的道:“楚小施主認識金大師麼?”
楚秋帆搖頭道:“不認識。”
明善大師右手緩緩撥動着檀木念珠,徐徐説道:“羅漢庵當家金大師,大家都叫他金身羅漢,後來索性就叫他金大師了,他老人家算起來還是老僧的師叔呢!”
心善大師卻不肯放鬆,問道:“那麼楚小施主去羅漢庵又有什麼事呢?”
楚秋帆道:“那是在下義弟荀蘭蓀要在下到羅漢庵去找銅腳道人的。”他接下去道:
“住在羅漢庵有二位道長,一位道號白雲子,一位道號銅腳道人,都和老師父有舊,此次和弟子同來,現在迎賓堂中,不知老師父是否想見見他們?”
心善大師暗暗一怔,方才他並未聽楚秋帆提起那兩個道人和方丈是素諗,而且自己和方丈是同門師兄弟,自己從未聽説過白雲子、銅腳道人之名,方丈怎會認識他們的呢?
“白雲子、銅腳道人?”明善大師同樣怔得一怔,説道:“這二位道長會是老僧的素識?
老僧怎會一點也想不起來呢?”
楚秋帆含笑道:“老師父見了面,也許就會認識了。”
明善大師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快請二位道長進來。”
楚秋帆道:“還有一事,弟子必須向老師父説明,隨同弟子前來的宋秋雲,實乃弟子義妹,出身魔教,她之所以隨同弟子前來,也有幾件事要向老師父面報,不知老師父能否賜予延見?”
心善大師聽得臉色微微一變,怫然道:“那位宋施主竟是魔教門下,而且還女扮男裝而來,方丈如何能見?”
明善大師略為沉吟,徐徐説道:“聽楚小施主之言,那位宋女施主要見老僧,必有重要之事。心善師弟,愚兄認為還是我們到迎賓堂去吧!”
少林寺向來不許女流進入,方丈大師為了遷就宋秋雲,要親自前往迎賓堂和宋秋雲相見,乃是對楚秋帆所説的話已十分重視了。
心善大師心中雖然不以為然,但方丈既已説出口來,他自然不好反對,只得合掌道:
“師兄説得是。”
迎賓堂中,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師正在和銅腳道人説話之時,伺候方丈室的小沙彌已經迅快的搶了進來,叫道:“方丈到。”
慈善大師不由得一怔,他沒想到方丈也會趕了來,抬目看去,果見心善師兄和一個青衫少年陪同方丈走了進來,急忙迎上一步,合十道:“小弟參見方丈。”
明善大師看到慈善,不覺奇道:“慈善師弟也在這裏麼?”
慈善大師合掌當胸,應了聲“是”。
白鶴道長和銅腳道人巳然同時打着稽首,説道:“貧道見過方丈大師。”
明善大師雙目打量着兩人,兀自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但一面卻合十還禮道:“老衲聽説二位道長鶴駕遠來,有失迎迓,二位道長快快請坐。”
宋秋去走上一步,拱着手道:“九連門下小女子宋秋雲拜見方丈大師。”
明善大師連忙還禮道:“女施主原來是桑老女菩薩門下。”
宋秋雲投想到少林方丈還知道自己師父,不覺喜道:“是的,方丈大師認識家師麼?”
慈善大師暗哼一聲道:“大師兄堂堂少林方丈,哪會認識你旁門魔道的師父?”
那知明善大師忽然微微一笑道:“那是卅年前,老僧擔任敝寺羅漢堂主持,經常行走江湖,和桑老女菩薩有過一面之緣。”一面抬抬手道:“大家請坐.”
銅腳道人目視楚秋帆,打了個詢問的暗號,意思是問他可曾説出自己二人來歷來了,楚秋帆微微搖了搖頭。
心善大師暗中留神,看到兩人互作暗號,心中不覺暗自起疑。大家各自落座,明善大師在上首坐下,合掌道:“老衲聽楚小施主説,二位道長乃是老衲素識故交。老衲已有三十年未曾在江湖走動了,喜聞故人蒞止,特來一敍,不知二位道長有何教言?”“有何教言”,是説已經記不得了。
銅腳道人朝楚秋帆以目示意。
楚秋帆起身道:“知客大師,不知這裏迎賓堂是否會有外人進來?”
心善大師道:“方丈在此,就是本寺僧侶,不奉召喚,也無人擅入,楚施主不用過慮了。”
白鶴道人站起身,打着稽首,呵呵一笑道:“這麼説來,大師當真不認識貧道和銅腳道兄了。”他一直連聲音都故意掩飾着,這時話聲就顯得清朗如鶴,恢復了他本來的聲音。
明善大師和白鶴道人相識數十年,聞聲不覺一怔,矍然道:“道兄……”
白鶴道人打着稽首,微笑道:“貧道白鶴子……”他“白鶴子”三字出口,心善、慈善不覺同時驚“哦”一聲!
明善慌忙站起身來,目光凝注,合十當胸,大笑道:“果然是靈禽觀主,老衲早巳聽出是道兄的聲音,只是不敢説出口來。”
白鶴道人跟着站起,笑道:“貧道三個月前,不慎被任無咎毒龍杖上的毒氣噴在臉上,以致面目全非,方才當着心善、慈善二位大師,不敢説出貧道身份,還望二位大師恕罪。”
心善、慈善大師連忙合十道:“觀主隱蔽身份,必有緣故,請恕貧僧失禮了。”
白鶴道人一指銅腳道人,含笑説道:“還有這位道兄,三位大師,也認不出來了,他就是武當清塵道兄呀!”
慈善大師道:“難怪貧僧方才覺得這位道兄口音極熟了。”
銅腳道人連連稽首道:“貧道所以不敢明言,實因其中另有隱秘,關係極大。”
明善大師合掌道:“武當、少林誼如一家,道兄見教之事,必然關係武林大局,貧衲自當洗耳恭聆。”一面又抬着手道:“大家還是坐下了再説吧!”
大家相繼落座,銅腳道人便把自己經歷之事詳細説了出來。
方才楚秋帆只説在翡翠谷崖後發現智善大師和師父的屍體,指出目前的裴盟主乃是假扮師父之人,但語焉不洋。這回銅腳道人卻把自己親身經歷之事,詳細説了出來,他的遇害經過,自然也正是智善大師的遇害經過了。
明善大師駭然道:“聽道兄這麼説來,目前的裴盟主,清塵道兄和智善師弟都是有人喬裝假扮的了!”
銅腳道人道:“正是如此。”
心善大師道:“道兄可知他們究竟是何來歷麼!”
銅腳道人微微搖頭道:“這個貧道並不清楚,但楚施主和假裴盟主接觸過幾次,也許可以從他武功中試出一點端倪來,另外……”他伸手一指宋秋雲,説道:“這位宋姑娘也可提供一些寶貴的資料。”
明善大師想起方才楚秋帆説過,宋秋雲有幾件事要向自己面談,不覺轉臉朝宋秋雲合掌道:“老衲方才聽楚小施主説,女施主有事要見老衲,現在女施主可以説了。”
宋秋雲道:“我是聽我大師姐説的……”
明善大師問道:“女施主的大師姐是誰?”
宋秋雲道:“我大師姐做叫許真真,江湖上都叫她白衣羅剎……”
心善大師和慈善大師對望了一眼,兩人雖然沒有説話,但對白衣羅剎嗜殺成性,心裏都無甚好感,暗道:“這女魔頭的話,豈能相信?”
明善大師問道:“令師姐怎麼説?”
宋秋雲道:“我大師姐説,百草門的空空兒沈昌冬施過‘呼魂大法’,茅山道士逢千里使用‘攝魂鈴’和假裴元鈞使的‘太陰指’,都是魔教的武功,由此推想,他們似乎都和魔教有關,大師姐為了此事,已經趕去九連山晉謁家師去了。”
突聽站在階前的小沙彌在門口躬身道:“啓稟方丈,藥王殿主持苦善大師求見。”
明善大師抬頭道:“苦善師弟來了,叫他進來。”
小沙彌轉身在階上合十道:“方丈請苦善大師入見。”
只見一個身穿黃色僧衣的老僧舉步走入,朝明善大師合掌躬身道:“小弟參見方丈。”
接着又朝下首的心善、慈善合掌為禮。
明善大師問道:“師弟有什麼事嗎?”
苦善大師躬身應了聲“是”,舉目望望白鶴道人等四人,卻並未開口。
明善大師含笑道:“苦善師弟,這是靈禽觀主,這是武當清塵道兄,都不是外人,你有話但説無妨。”
苦善大師向白鶴道人、銅腳道人一齊合十為禮,然後朝明善大師説道:“啓稟方丈,方才有人在香積廚縱火,潛入藏經閣的是一個白衣人,玄善師弟和他對了一掌,就身中寒毒,全身發冷……”
明善大師道:“這我已聽説過了,玄善師弟傷勢如何了?”
苦善大師道:“玄善師弟中的似是魔教‘玄溟掌’,身受寒毒侵襲,肌膚冰冷,臉色慘白,全身寒戰不止。經小弟喂以‘純陽正氣丹’,再由小弟以‘少陽神功’助他運氣逼寒,情形略為好轉。但只過得一頓飯的時光,他體內寒氣重又發作,全身顫抖,牙關便又格格的響了起來。小弟看他情形不對,特地趕來稟報方丈……”
明善大師聽得不由大感驚訝,少林寺虔制的“純陽正氣丹”,治療一切寒毒,應驗如神,本是專治為左道旁門陰毒功夫所傷的靈藥,各門各派,時有人前來求取。再加“少陽神功”,更是少林寺的絕技,修習者必須是童子之身,非有三四十年苦練,難臻上乘之境,倘若不是從小出家清修,到老猶是童身之人,絕難練成。以專驅寒毒的“純陽正氣丹”,加上苦善師弟以“少陽神功”相助,就算一時之間寒毒未能盡祛,也應減輕了大半,豈有不過頓飯的工夫,重又復發之理?
苦善大師看方丈沉吟不語,就接着道:“還有一件事,也要稟報方丈定奪。”
明善大師道:“還有什麼事?”
苦善大師説户據藏經閣悟一的報告,玄善師弟負傷之後,那白衣人也在匆忙之間逸去。
他事後檢查藏經,缺少了一部《大乘正覺降魔法輪》,想是為那白衣人盜走了無疑。”
明善大師神色為之一變,説道:“《大乘正覺降魔法輪》乃是達摩祖師手著,持修正覺,去除心魔,是降伏魔道的寶典。其中確有一篇,是敍述破除魔法的武功,莫非盜取此經的,真會是魔教中人……”
慈善大師看了宋秋雲一眼,説道:“啓稟方丈,只有魔教中人,是穿白衣的。”
宋秋雲忽然插口道:“我聽大師姐説過,昔年一批魔教叛徒,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作惡多端,後來經各大門派聯手圍剿,已經煙消雲散二十年了,説不定就是這些人死灰復燃。”
明善大師聽得不住的點頭,説道:“這倒是有可能之事……”他回過頭去朝苦善大師問道:“只是玄善師弟身中寒毒,本寺‘純陽正氣丹’並未見效,該當如何治療呢?”
在他説話之時,楚秋帆突聽耳邊響起—縷極細的聲音説道:“玄溟掌寒毒特甚,是魔教中最厲害的陰功,少林‘純陽正氣丹’只能驅寒,不能祛毒,須加祛毒丹可方奏效。”這聲音雖然綱如蚊蚋,但聽來極為清楚,那明明是荀蘭蓀的口音!
楚秋帆這些日子一直思念着荀賢弟,此刻突然聽到荀賢弟“傳音入密”的話聲,不由心中一喜,抬頭叫道:“荀賢弟……”這原是他一時情不自禁,但叫出“荀賢弟”三字,才發覺自己身在少林寺中,面對方丈大師,如此叫嚷,豈不失態,一時不由得把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當然,他這聲大叫,引起在場之人全都回目朝他瞧來。
宋秋雲就坐在大哥的身邊,看他叫出“荀賢弟”來,不覺柔聲問道:“大哥,是不是荀二哥他來了?”
她這一句話,除了明善大師依然手撥念珠,神色慈祥,心善、慈善、苦善三人,都不期然聳然變色。
他們雖不知宋秋雲口中的“荀二哥”是誰,但此地是少林寺的迎賓堂,此時又有方丈在座,有人潛入,大家居然一無所覺,豈不損了少林寺的顏面?
楚秋帆漲紅着臉,朝上首明善大師拱拱手道:“弟子剛才突然想起義弟説過的一句話來,以致一時失態,還望老師父原諒。”
明善大師微微一笑道:“楚施主義弟這句話,一定很重要了?”
楚秋帆道:“是的。弟子從前曾聽先師説過,貴寺‘純陽正氣丹’名聞天下,是專治各種旁門陰功的神藥,何以貴寺玄善大師服了貴寺虔制的‘純陽正氣丹’,會並未見效?剛才忽然想到弟子義弟荀蘭蓀曾經説過,遇上身中寒毒之人,必須寒與毒同時並解,因而想到貴寺‘純阻正氣丹’可能只能驅寒,不能祛毒,弟子身邊有十分靈效的祛毒丹,如能和貴寺‘純陽正氣丹’並用,或可收效,故而一口叫了出來。”他説話之時,探懷取出一個翠玉小瓶,仔細的傾出三顆細小丹藥,雙手朝苦善大師面前送去。
這番解釋,雖然勉強,但也總算可以掩飾過去了。
苦善大師主持藥王閣,一生精研藥理,聞言矍然動容,合十道:“楚施主高見極是,貧僧佩服之至!”雙手接過藥丸,湊着鼻子聞了聞,欣然喜道:“楚施主這祛毒丹真乃祛毒靈丹,大概是裴盟主精煉的了。”
楚秋帆不好説出翡翠宮來,只得含糊其詞,點頭應是。
苦善大師手持丹藥,朝明善大師躬躬身道:“楚施主一言,提醒了小弟,小弟立即去為玄善師弟喂藥,先行告退。”
明善大師點頭道:“如此就好,你快去吧!”
苦善退出之後,明善大師就向慈善大師約略説明了楚秋帆和白鶴道長、銅腳道人的來意。
慈善大師悚然驚駭的道:“照此説來,半月前上山向方丈覆命的智善師弟,竟會是假冒之人了?”
明善大師喟然嘆息一聲道:“豈止智善師弟,連裴盟主和清塵道兄都是有人假冒頂替的了。”
慈善大師道:“那該怎麼辦?”
心善大師微微攢眉道:“目前最棘手的還是他上山之時,假傳裴盟主之命,調走了本寺羅漢堂八部天龍和十八護法,那是本寺弟子中武功最高、訓練最久的精鋭之旅。若是任由他去指揮,適足以濟惡,必須設法加以阻止,最好還是不動聲色,把他調回寺來再作計較。”
慈善大師道:“他此次上山,既然假傳裴盟主之命,調走羅漢堂全部高手,顯系早有預謀,那就不肯回山來的了。”
“唔!”明善大師口中晤了一聲,點着頭道:“慈善師弟,我看此事還得你親自去走一趟,要他隨你回山。”
慈善大師道:“萬一他不肯回山呢?”
明善大師道:“你帶我綠玉法牌前去,如敢違抗,就給我擒回山來。”
慈善大師躬身道:“小弟敬領法旨。”
明善大師又道:“還有,就是藏經閣失去《大乘正覺降魔法輪》寶笈,此事也須查出盜經之人,追回寶笈……”
宋秋雲道:“老師父,那盜經之人,身穿白衣,可能是魔教昔年叛徒的羽黨。這件事由小女子和大師姐來查證較為方便,只要—有眉目,就會通知貴寺師父,不知老師父意下如何?”
這本是少林寺的事,她因對這位方丈大師甚有好感,故而自告奮勇,説了出來。
明善大師含笑道:“能有女施主協助,自是好事,老僧那就謝了。”
宋秋雲喜孜孜的道:“不用謝,老師父説得太客氣了。”
只聽小沙彌在階上朝裏躬身道:“啓稟方丈,苦善大師、玄善大師來了。”
明善大師道:“進來。”
苦善、玄善二位大師急步走入,明善大師含笑道:“玄善師弟已經痊癒了麼?”
玄善大師合十躬身道:“方丈在上,小弟慚愧得很,守護藏經不力,致遭匪人盜走寶笈,身負重傷,有辱本寺威名,特來領罪。”
明善大師藹然道:“一時知秋,此人盜取《大乘正覺降魔法輪》寶笈,應是和江湖劫運有關,師弟傷勢痊好了就好。你職司藏經閣住持,我要你全力找回失物,有功自可贖罪,你意下如何?”
玄善大師躬身道:“小弟遵命。”
明善大師道:“好,你待會兒隨我回方丈室去,我另有交代。”
玄善大師又應了聲“是”。
苦善大師也在此時,一直走到楚秋帆身前,合掌道:“阿彌陀佛!若非楚施主一言提醒,並賜解毒靈藥,玄善師弟決難好得如此快法,貧僧無任欽佩。”
玄善大師也跟着過來,合掌道:“貧僧誤中‘玄溟掌’,幾遭不測,多蒙楚施主慨賜靈藥,貧僧謹此向施主致謝。”
楚秋帆連連還禮,口中説道:“二位師父快不可如此説法,在下只是一得之愚,怎敢當得言謝?”
楚秋帆少林寺之行,成果相當圓滿,不但獲得少林寺強有力的支持,而且也贏得了少林方丈和四位長老的友誼。
離開少林寺,白鶴道長要趕返武功山去,銅腳道人也要回去面謁掌門人師兄,楚秋帆和宋秋雲並無一定去處,卻要在江湖上繼續搜求老賊的來歷和罪證。一行四人,雖然要分作三路,但從登封南行,依然有一段路程還是同行的。
這天傍晚時光,到得離汝州不遠的界牌地方,正待加緊腳步,趕去汝州投宿,忽聽得蹄聲響處,大路上正有兩騎快馬並轡而來,奔到十數丈外,即便躍下馬背,牽着馬一左一右在道旁站定,神態甚是恭敬。
銅腳道人回頭朝白鶴道人道:“看來這兩人是衝着咱們來的了。”
白鶴道人微笑道:“看來來意似極友善。”
十數丈路,自然很快就走近了,這兩個漢子一齊抱着拳,躬身行禮,其中一人道:“敝上欣聞楚少俠、宋姑娘以及兩位道長路經敝莊,特命小人前來邀請四位赴敝莊歇腳,以表欽敬之忱。”
宋秋雲聽説有人邀請大哥和自己四人,不覺奇道:“大哥,你認識他們主人?”
楚秋帆道:“不認識。”
宋秋雲道:“那他怎麼知道我們的呢了”
那漢子道:“敝上前次曾在翡翠谷外瞻仰過楚少俠丰采,一直心儀不已,後來聽説楚少俠遭人誣衊,心中常感不平。最近才聽江湖傳説,假冒楚少俠之名為惡的實乃黃鼠狼唐寶琦,洗刷了楚少俠的惡名,敝上額手相慶,甚感快慰。今晨得知楚少俠、宋姑娘四位,遠來汝州,更是大喜過望,才要小人趕來迎候。”
楚秋帆道:“豈敢、豈敢,不知貴上名諱如何稱呼?”
那漢子道:“敝上姓馬。”
楚秋帆回身道:“二位道長意下如何?”
銅腳道人含笑道:“既是馬大俠派人前來迎接,咱們自當造訪了。
那兩個漢子聽得大喜,就—手牽馬,在前領路。走了約莫一里來路,又有一人騎着馬馳來,老遠就—躍下馬,神色恭敬的拱手相候。四人眼看對方如此多禮,心中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來迎迓的四人,一色青布衣衫,年在三十左右,生得虎背熊腰,眼神充足,一望而知武功不弱。
那後來的兩人牽馬伺立,躬身説道:“敝上交代,請四位上馬。”
先來的兩個漢子,也立即牽過馬來伺候。
白鶴道人道:“不用了,貴莊相去不遠,咱們還是步行的好。”
於是由四名漢子牽着馬匹前導,又行了半里光景,由大路折入一條青石板鋪的道路,一邊是一條小河,石板路沿河而行,兩邊濃廕庇日,清風徐來,極為幽靜。
一會工夫,來到一所大莊院前面,這莊院周圍,小河環繞,河邊種着綠柳,遠望過去,綠濛濛的,好象掛起一片綠紗,把莊院籠罩得隱隱的。
這時莊門大開,放下了吊橋,橋前站着一個年輕公子,身穿寶藍綢衫,面貌英俊,手中持一柄白玉為柄的摺扇,在胸前輕輕搖着,好一派瀟灑從容的氣概!他看到四人走近,立即搶上前來,拱手説道:“四位駕臨寒莊,當真是蓬蓽生輝,榮幸之至。楚兄、宋姑娘、二位道長,請……”他對四人竟似熟人一般,無須引見,就一一抱拳為禮,説來親切無比。
銅腳道人和他目光一對,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這位藍衫公子不但生得玉面朱唇,相貌俊俏,而且喉頭也沒有喉結,心中不禁暗暗一動,忖道:此人莫非是個女子?
要知當年那個朝代,和現在可大不相同,女子必須深居閨閣,很少在外面走動的。就算你不顧舊禮教的束縛,但一個女人家走在外面,也有許多不方便之處,因此,江湖兒女就有不少人易釵而弁的,女扮男裝,在江湖上可説是很普通的事。這藍衫少年公子,若是女扮男裝,那也算不得什麼了。
白鶴道長以“傳音入密”説道:“小施主,還是你去和他打交道吧!”
楚秋帆點點頭,迎着走上幾步,拱手道:“馬兄寵邀,幸會之至。”
“不敢。”藍衫公子口中謙遜的説道,一面連連肅客,親自領路,引着四人進入大廳,分賓主落座。
一名青衣莊丁端上香茗。
楚秋帆含笑道:“在下還未請教馬兄大名。”
藍衫公子眨動一雙明澈得像秋水般的眼睛,露出一排雪白髮亮的牙齒,嫣然笑道:“小弟馬天風,請多指教。”他雖然竭力裝出男人模樣,但總不脱女子嫵媚之氣。
大家閒聊了一陣,銅腳道人乘機試探着問道:“馬少俠英氣逼人,想必定是系出名門,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的徒弟?”
馬天風含笑道:“道長這一問,可把在下給難住了。在下生性好武,只是沒投過名師,幾手把式,也不過是家傳的粗淺工夫,只不知道長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他隨口説來,顯然機警過人,業已看出銅腳道人對她起了疑心,你問我師承,我就反過來問你肯不肯收徒,雖非有意把話題岔開,卻可把話題岔了開去。
銅腳道人不料他有此一問,他身為武當三子之一,豈能隨便答應?聞言淡淡一笑道:
“小施主説笑了。貧道沒門沒派,會是會一點,收個牧童、農家子做徒弟還會誤入子弟,像小施主這樣的人品雋才,貧道連想都不敢想呢!”
説話之時,一名莊丁進來説道:“晚餐已備,請公子陪同貴客到花廳入席。”
馬天風點點頭,起身道:“四位遠道而來,光降寒莊,想必餓了,請至花廳用些酒飯。”
楚秋帆道:“打擾馬兄,真是不好意思。”
馬天風笑道:“寒莊準備的只是淡酒粗餚,不成敬意,楚兄不必客氣。”説罷,引着四人穿廊過院,到了西花廳。
但見迴廊曲折,蒔花栽木,均極雅緻,廳前在水池中央,疊石成山,不過一人來高,剔透玲瓏,古拙可愛。廳上高懸八盞角燈,照得整座花廳富麗堂皇,中間早已擺好一桌酒席,兩名青衣使女垂手伺立。花廳四角,放着四個古藤根精製的花架,架上各放一個青瓷花盆,栽着四株碧綠纖細的蘭草。葉中閃爍着金黃的細點,如同沙粒,疏而不密,每一盆中都長着一串串黃玉似的花朵,香氣十分濃馥,甜得沁人!
馬天風請大家入席,兩名青衣使女立即手捧銀壺替各人面前斟了酒。
馬天風舉起酒杯,當先喝了一口,説道:“這是紹興的狀元紅,窖藏已有十年之久了。
四位請嚐嚐酒味如何?”
宋秋雲自從第一眼見到馬天風,總覺得有些異樣,但看他説話爽朗,似乎又是個直性子的人,説不出什麼異處來,她搖着頭道:“我不會喝酒,喝一口就會臉紅。”
馬天風含笑道:“這狀元紅和別的酒不同,酒味醇和,就是不會喝酒的人,喝了也不會頭昏。少喝一點,絕不妨事。”
銅腳道人雖然發現這位藍衫公子是個女子,心中不無可疑,是以處處都留上了心,口雖不言,卻仔細察看青衣使女斟酒的酒壺,酒杯,似無異狀,主人又已喝了第一杯,顯示無他。
這才稍稍放寬了疑忌之心,但仍然暗自提高警覺。
他和白鶴道長平日雖然茹素,但酒卻不禁,如今兩人都改變了面貌,為了掩人耳目,連葷也只好不忌了。
這一席酒,整治得十分豐盛,除了兩名青衣使女手執銀壺給賓主斟酒之外,另有兩名青衣使女陸續的送上菜餚。
馬天風為人豪爽,除了殷殷勸酒勸菜,談吐極健,説到中原武林和關外各門異派的武功、軼事,如數家珍,滔滔不絕。有些掌故,就是連白鶴道長、鋼腳道人都聞所未聞,宋秋雲自然更聽得津津有味了。
銅腳道人心中暗想:“聽他談吐,分明是武林世家,但中原武林中,並無姓馬的著名人物……”
酒過數巡,馬天風總是酒到杯乾,極是豪邁,又不像是個女子,青衣使女送上每一道菜來,他也總是搶先挾—筷吃了,以示無他。
這一頓飯,自然吃得賓主盡歡,只有問到主人身世之時,他總是笑而不答,往往將話岔了開去。
飯後,四名青衣使女撤去酒席,砌上五碗香茗,賓主品茗閒談,又坐了一會兒。
馬天風起身道:“賓捨己備,四位路上勞頓,那就請至賓舍休息吧!”
兩名青衣使女早已手執紗燈在階前伺候,馬天風親自領着四人出了花廳,循着長廊,進入一道月洞門。那是自成院落的一排五間精舍,中間是一間起居室,兩邊各有兩間雅房,佈置得窗明几淨,被褥俱全。
馬天風請四人看過房間,兩名使女便在房中點燃起燈火。
馬天風含笑道:“四位不嫌簡慢,就請休息了,小弟告退。”説罷,率同兩名使女,退了出去。
銅腳道人等主人走後,回頭朝白鶴道人道:“道兄可曾看出來了?”
宋秋雲張大雙目,緊張的問道:“道長是説這裏有什麼不對麼?”
白鶴道人微微搖頭道:“進入莊來之後,貧道確也暗中留上了意。只覺這座莊院,似按八卦、九宮設計,隱隱透着些詭異,仔細辨認,總覺得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很難捉摸,看不出是何門道來。”
銅腳道人含笑道:“原來道兄也是有心人,只是貧道是問道兄對這位馬小施主看法如何?”
白鶴道人沉吟道:“這位馬少施主,談吐雋雅,為人豪邁,不像是黑道中人……”
銅腳道人道:“道兄看他是不是女子喬裝?”
宋秋雲驚啊道:“他會是女的?”
“唔!”白鶴道人點首道:“不錯。他喝酒之後,臉現紅暈,説話的聲音也有些不對。
哈,若非道兄心細,貧道竟然被她瞞過了。”
宋秋雲道:“這麼説,她真是女的了?”她回眼看看楚秋帆,回想方才他只是殷勤的勸酒、夾菜,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哼道:“她約我們到莊上來,不知安着什麼心呢!”説到這裏,忽然“哦”了一聲,又道:“她果然是女扮男裝,那麼她告訴我們的姓名,只怕也是假的了。我明天就當面揭穿她,看她如何説法?”
楚秋帆道:“不可,她沒有明言,我們還是不宜揭穿她的身份。”
宋秋雲披披嘴道:“我看她未必安着什麼好心。”
白鶴道人含笑道:“女扮男裝,江湖兒女為了方便起見,也是常有之事。據貧道看來,她未必安着什麼壞心眼……”
“啊!”宋秋雲忽然以手按頭,説道:“大哥,我有些頭暈呢!”
她説出“頭暈”兩字,白鶴道人和銅腳道人不由得臉色為之微微一變!
原來大家用過酒菜,出了花廳,經天風一吹,兩位道長都微微感到有些頭暈,先前只道是多喝了幾杯之故,並未在意,這時經宋秋雲一説,發覺自己頭腦依然有點昏沉沉的感覺!
白鶴道人酒量極洪,自忖方才喝的不多,不可能會有頭重腳輕的現象,心中不禁暗暗一驚忖道:莫非酒菜中被人做了手腳不成?這就回頭問道:“道兄覺得此何?”
銅腳道人微微攢了下眉道:“貧道確實也感到有些頭暈!”
白鶴道人矍然道:“如此説來,此事大有蹊蹺了。”
“咱們果然中了毒!”銅腳道人一臉驚訝的道:“但酒菜中實在並沒有毒,咱們中的毒是從何處來的呢?”
“奇怪?”楚秋帆道:“在下並未感到頭暈,剛才運氣檢查,也沒有中毒現象。”
宋秋雲看了他一眼,哼道:“那是人家手下留的情,要招你做駙馬呢!”她覺得這句話説得很得意,不覺“咭咭”的笑了起來!這一笑,她突然身子一晃,幾乎跌倒地上。
楚秋帆急忙伸手把她扶住,説道:“妹子,你快坐下來。”剛把她扶着坐下,銅腳道人口中忽然輕“咦”一聲,説道:“奇怪。”
白鶴道人道:“道兄可是覺得咱們體內並未中毒,但心頭煩悶,真氣不能凝聚,分明卻是中毒徵候,對不?”
銅腳道人道:“不錯。奇就奇在這裏,咱們運氣檢查,既未中毒,何以會有毒發的徵候呢?”
楚秋帆道:“在下身邊有極靈效的解毒丹,大家不妨先服一顆試試看?”他迅速取出祛毒丹,旋開瓶蓋,分給每人一顆。
宋秋雲納入口中,用口水吞嚥下去,過不一會,她覺得頭腦不但昏脹,而且覺得腦筋跳動加劇,逐漸疼痛欲裂,心裏更是煩惡極了。
大哥給自己服的祛毒丹,根本一點也沒有效驗,這該怎麼辦呢?她突然想起自己身邊有一本《毒本草》,何不翻開看看,到底自己幾人中了什麼毒?心念一動,就從革囊中取出一本牛皮紙包着的《毒本草》來,仔細翻着。
這一陣工夫,白鶴道人和銅腳道人也漸漸發覺頭腦隱隱疼痛,心頭煩惡難受,但回眼看去,楚秋帆站在一旁,果然毫無不舒服之狀。他飲食酒菜,與大家並無分別,何以卻絲毫沒有中毒情形呢?這真把兩位老道士看得大惑不解。
銅腳道人問道:“小施主可曾覺得心煩頭痛麼?”
楚秋帆道:“沒有呀,在下一點感覺也沒有。哦,二位道長服了祛毒丹,是否覺得好些了麼?”
白鶴道人微微搖頭道:“咱們所中之毒,似乎不是祛毒丹所能治療。”
“這怎麼會呢?”楚秋帆道:“祛毒丹能解天下奇毒,十分靈效,藥量太少了……”
銅腳道人道:“不,據貧道猜想,也許咱們中的不是毒,也説不定。”
楚秋帆遲疑的道:“不是毒,那會是什麼呢?”
“有了,有了!”宋秋雲驚喜的叫道:“大哥,你快來……”
楚秋帆走到她身邊問道:“什麼事?”
宋秋雲用手指着《毒本草》上畫着的一株毒草,説道:“你瞧,圖上這株蘭花,是不是和咱們在花廳上看到的四盆蘭花一樣?”
《毒本草》上有圖有字,每一株毒草,都是精心繪畫,還着上顏色,使人如同看到真的草本一般呢,圖上這株蘭花,碧綠纖細的蘭葉,上面灑着疏朗朗的金粒,還有一串黃玉似的花朵,果然和花廳上擺設的四盆蘭花,一般無二!下面的幾個蠅頭小字,寫道:“金沙蘭,產鬼方山中,得山川瘴氣而生,花含劇毒,散發幽香,名蘭花瘴。中者煩惡、頭痛,漸至昏迷,毒發無藥可救,急取其根搗汁,抹鼻孔,得嚏可解。
楚秋帆怒道:“這姓馬的果然沒安着好心,我這就去取根。”説完,不待宋秋雲回答,身形一晃,便已竄出屋外,雙足一點,施展絕頂輕功,恍如一溜青煙,朝西花廳掠去。從賓舍到西花廳,只不過隔了幾幢房舍,你若是循着曲折迴廊繞過來,就要多走一些路,但若是從屋上飛掠,所謂翻房越脊,走的是直徑,自然要近得多了。
楚秋帆掠到西花廳,輕輕縱身落地,舉目四顧,花影低亞,院落深沉,花廳上四扇雕花長門已經關上。四周沒有半個人影,顯然無人看守。
由此看來馬天風是無心的,他也許並不知道這四盆金沙蘭有毒!楚秋帆心中想着,人已輕悄的掠上石階,輕輕推開中間兩扇廳門,閃身而入。目光迅速一轉,敞廳上也不見有人,那四盆金沙蘭,依然靜靜的擺投在花廳四角,幽香濃馥,甜得沁心。心中不由大喜,急忙走到近前,伸手去拔蘭草,只覺瓷盆中泥土甚是鬆軟,蘭草應手就拔了起來,低頭一看,竟然只有蘭葉,並沒有根,只是把一叢蘭葉虛植在土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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