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頭,展若塵道:“老朋友,看來你是執迷不悟到難以救藥了,這一大把年紀,莫非你還不想求個善終?”老人激動的吼着:“姓展的,你想走過去以花言巧語誘迫她麼?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但得一口氣在,你便永遠別已盼靠近她一步!”展若塵形色之間突然變得冷酷無比,他眼角掛着一絲絲透骨沁心的寒意,沉緩的道:“對你而言,我的忍耐已經夠了,老朋友,以你加諸於我身上的種種,原本不值得我待你如此仁厚,但看在你來日無多的份上,我願意讓你有個較為和祥的死亡,可是你不知自省,一再相逼,得寸進尺,你以為你那幾下子,真能替你掙到點什麼嗎?”
老人蠻橫更兇悍的道:“連死我都不怕,展若塵,你還能拿什麼來嚇唬?充其量,也就是把這條風燭殘年的老命賣給你便了!”
展若塵一言不發,對着老人筆直走來,他甚至連正眼也不向對方望一下——大吼一聲,老人雙腳暴飛,猛賊展若塵胸口!
只是輕輕晃閃,展若塵人已來到對方背後,老人的反應亦極為狠辣利落,他突然半旋,半旋之間,血淋淋,肉糊糊的一隻右手上已握着一柄鋼鈎,又快又重的扣向展若塵頸下“琵琶骨”!
不錯,老人終於亮出了兵刃。
展若塵沒有再猶豫,身形猝挫,寒芒上揚,“當”聲撞響,鋼鈎已蕩起老高,在同一時間,上揚的寒芒尚在凝形,便有如焰火分叉,冷電斜溜一抹,老人悶曝出聲,連連打着踉蹌歪退。
鮮血是紅得炫目的,像泉水,湧自老人的左胸。
沒有功夫再容老人説出一句話,吐露一個字,他雙眼上插,重重的仰身倒跌在地。
顯然,老人未曾遭受大多的痛苦,他死得很快——這是行家的手法,準確而爽脆,毫不拖泥帶水。
展若塵業已慈悲過了,在施展最後的手段裏,他仍然給予對方走向死亡最簡捷的途徑。
有時候,同一結局的死亡,其過程卻往往是迥異的,一剎那的痛苦,與亙久的折磨,中間的滋味大相徑庭。
來到少女身邊,展若塵笑了笑——笑得好蕭煞。
少女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譁,覺得全身都在泛冷——現在她知道,“盡本份”也並不容易,時間的到來,和嘴裏説説,在感受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凝視着少女,展若塵低沉的道:“活到他這麼老大需要經過一段十分長久的辰光,品嚐諸般人生的苦果,很難辛,也很費周折,然而,殞滅卻快,只要頃刻;生命的持續是不易的,結束就簡單了,所以我們應該珍惜生命,姑娘,你認為對不?”
面頰的肌肉在痙攣,鼻翅兒急速翕張,少女粗濁的喘息着,滿眼的驚悸,加上滿瞳的迷茫——她已不知道該要如何適從才好了。
自苦難艱唯一死;少女顯然不想死,但環境與形勢的逼迫,自尊的壓制,卻令她無從選擇,她是那樣失措又惶恐……展若塵又輕柔的道:“我已經注意到你在和那老傢伙對話的時候,彼此都避免提及稱謂,更不曾呼叫姓名,你們很小心,但如今這已不必要,姑娘,告訴我,該怎麼稱呼你?”少女嘴唇蠕動着,喃喃的道:“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展若塵道:“是的,而我覺得他似乎也祈求這樣的結果,你一直都在旁邊,事情的經過,該看得十分清楚,他逼得我沒有圜轉的餘地,我有心讓他活下去,他卻像是不願活——雖然以他的所行所為來説,他是該死的!”
少女突然激昂的道:“不是他不想活,而是你使得他無法活下去!”
展若塵冷冷的道:“恐怕你的看法失之公允,姑娘。”
將披散的亂髮拂向腦後,少女恨聲道:“只要你答應放我們走,不以脅迫我們吐露內情為交換條件,他又怎會一心求死?”
展若塵寒森森的笑了:“姑娘,你以為我是誰?以為你們又是什麼人?在這樁事件的始未裏,你們除了挨刀受懲之外,豈有任何要求的權利?對你們,我已是一再寬容,我不殺戮你們,不報復你們,僅僅只要你們説出一個原因來——意圖謀殺我的原因——我想,這不能算是苛求,連這一點你們都執着不應,且悍然以死戰相脅,我展若塵半生鬥命,安能忍受此等狂妄?何況猶是這般可憐而微不足道的狂妄!”
少女目光低垂,吶吶的道:“你也要殺我?”
展若塵道:“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做法了,姑娘,我的原則是打算超脱你的,但卻需要你給我一個超脱的理由,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少女遲疑的道:“你是説……要我……要我……”
展若塵道:“不錯,要你説明圖謀於我的因由內情,正如我先前要你那老搭檔所説的一樣,他堅不吐實,業已受到了懲治,但願你放聰明點,把眼光朝遠處看,別學他的樣子,否則,我便不得不將你也送上同一條路去!”
心腔緊縮了幾下,少女艱澀的道:“我不是不説,展若塵……人未走到絕處,誰願意輕言一死?實在是……是有不能説的苦衷,這是你所難以明白的……”
展若塵道:“是以我正想明白一下一當然需要你來解説。”
少女剛想開口,卻激靈靈的一哆嗦,她痛苦的道:“天啊……叫我怎麼辦好?”
展若塵平靜的道:“姑娘,是為了自尊,為了骨氣,抑或為了對某一個人的承諾?若是這些,我看大可不必,因為你的行為本身便是一項絕大的錯誤,是而挽救這項錯誤才是當務之急,自尊、骨氣,與承諾只是錯誤的附帶,理該化解於悔悟之中;姑娘,生命才是真實的,尤其為了一樁不值犧牲的事而犧牲,那就未免太冤了……”
少女急促的道:“不,我不是為了這些——”
展若塵道:“如果為了報酬或代價,姑娘,捨棄了也罷,你已得到最珍貴的收穫了——你的生命。”
少女惶驚的向四周察視,表情中流露着無所適從的困惑與猶豫,她自然希望生存下去,但是,卻好像有着什麼隱隱的壓力在抑制着她,有什麼惡毒的魔咒在圈禁着她,令她不敢放心大膽的突破這道禁制,她顯得極為苦惱,也極為煩躁,而苦惱與煩躁之外,她的精神狀態更有着難以掩飾的不安……於是,展若塵明白了,他低聲道:“當你説出了什麼,會有人對你不利,可是?”
少女幾乎不易察黨的點着頭,她的聲音很細微:“不只是‘不利’而已,展若塵,他們將不會寬恕我……我若向你説了,我相信你會讓我活命,然而,從你這裏重獲的生命,他們遲早也將收回……”
展若塵道:“或許我可以保護你。”
慘然一笑,少女道:“我不敢這麼指望……”
展若塵雙眉上揚,道:“別把那些人看得太高,我曾經對付過比他們更為難纏的角色!”
少女幽幽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展若塵……我知道你的功夫精湛卓絕,而且我已經親自領受過了,你可能會保護我,可能會保護我一天,十天,一月,兩月,但你決不可能終生來保護我,他們人多勢眾,無孔不入,只要有半點空隙,他們就會趁機要我的命……再退一步説,縱使有你在我身邊,你也難以絕對保證我的安全……我們都是在道上打滾的人,此中變幻之陰詭險惡,彼此俱皆有數……”
沉吟了片刻,展若塵道:“説得也是,這樣吧,姑娘,此事之後,你即時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永不露面,等風聲平息,找個好人家嫁過去,安份守己的做個賢德主婦,也強似在江湖上玩命,更免除了遭至報復的危險……”
唇角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少女辛酸的道:“多謝你替我設想得如此周到,但事實上沒有這麼簡單……那些人狠得出奇,狠得離譜,他們為了所求得逞,往往做盡做絕,對一個背叛或出賣了他們的人,那種悽慘盼下場,就更不必説了,他們將運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來懲治這個人,到了那步田地,就遠不如你這一刀來得痛快了。”
展若塵有些不耐的道:“你對他們如此畏懼,難道就不怕我?你要知道,他們會殺人,我也一樣會殺,而且我一旦下手,也決不會比他們稍微仁慈。”
少女沉聲道:“我明白,但你至少能給我一個痛快,正如你先前所説:同樣的死亡,卻有迥異的過程,有的直截了當,有的卻須承受極大的折磨,兩害相權取其輕,如果事實上不能避免,我自然希望能夠痛快一死……”
展若塵狠狠的道:“你不要弄錯了,我有更多折磨人的方法!”
少女低弱的道:“是的,你也有更多折磨人的方法,但你沒有理由對我使用。”
展若塵大聲道:“為什麼?”
面頰兩側透着一抹灰暗,少女啞着聲道:“因為我只是想刺殺你而未能成功,你對我的報復也不該超過殺戮之外的範圍,更重要的是,你是個有理性,有良知的人,不能和他們一樣冷血!”
沉默了一會,展若塵嘆了口氣:“我發覺你和那老傢伙一樣難纏,只是運用的方式不同而已,但不可諱言,你的方式卻比較容易接受,還多少透着點人味……”
少女祈盼的望着展若塵,聲音裏又有了輕微的顫抖:“我知道這樣的要求有些可笑,但,你能放我走嗎?不要逼我説什麼,只是放我走……”
展若塵搓着手,道:“的確,你的要求很可笑,我險些被人刺殺,到頭來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而意圖刺殺我的人又曾受執於我手,尤其是,這人更曾流過我的血——”
少女吶吶的道:“我……我抱歉,真的很抱歉……”
神態間顯示着無奈,也顯示着困擾,展若塵來回走了幾步,感喟的道:“這不是説一聲‘抱歉’便可了結的事,然則我又能怎麼做呢?我原本不想要你的命,設若為了向你探詢什麼而令你遭到更悲哀的結果,亦非我的本意……”
揮揮手,他搖頭道:“罷了,你去吧——就這麼去,不必再回答我的問題,這一次,我認了便是……”
少女想不到展若塵如此輕易的便恕過了她;提出這個要求,她原本便未曾抱着什麼希望,她只是感到展若塵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隱隱然有一線生機在展現,而這一線生機竟然變成了事實——驟然的喜悦及亢奮震撼着她,以至使她興起了一陣暈眩,一陣激動,一陣不知所措的愕然……展若塵道:“你還在等待什麼?大路坦蕩,任憑東西。”
吁吁的喘息,少女窒噎着聲:“我……我只是覺得太意外……我想不到……真想不到……你會放我走,我以為除了昇天之外,是永不可能的事了……”
展若塵道:“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天下之大,尤少不可能的事,姑娘,你已得到了你所祈求的,該走了,我勸你走得越快越好。”
掙扎着站了起來,少女用左手捧着碎裂的右腕,移動之間,不禁露出痛苦之色,她咬着牙、強擠出一抹悽惶的笑:“展若塵,我會記得你,你曾給予我甚少給予別人的東西——你的寬恕;但願我尚有報答你的機會,但願……”
微微一笑,展若塵道:“姑娘,顯然你天良未泯,我縱使並不盼望你的報答,聽了這幾句話,心頭也很舒坦,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
腳步踉蹌的走出一小段路,少女又停了下來,轉回頭,表情極為複雜的遲疑了一會,方才艱澀的道:“展若塵,你要多珍重。”
展若塵頷首道:“多謝美意,姑娘,我也同樣以此言回贈。”
怔忡了頃刻,少女一擰頭,轉身去了,她沒有循着大路走,卻穿行向路旁的荒野之中。
仁立在道旁,展若塵凝視着逐漸消散的霧氫,眉字間泛起一片淡淡的陰鬱,他似是在思量着什麼,也好像在憂慮着什麼……微微吁了口氣,他迅速牽着坐騎離開現場,尋了一處幽隱所在先將馬兒拴好,然後,他循着那少女逸去的方向匆匆趕往。
他奔掠得極快,盡他所能的快,而且,他在奔行中努力掩蔽着自己的身形一在那閃飛起落的影像中,看上去便只是一抹淡淡的輕煙,一抹旋舞不定,隱現無常的輕煙。
他希望還來得及。
於是,他發現那少女了。
少女似乎走得很睏乏,也似是身上的創傷令她過度的虛軟,展若塵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停止了前行,獨自坐在一塊石頭上喘息。
少女的模樣使人憐惜,她的秀髮披拂雙肩,垂於額前的幾綹髮絲卻被汗水黏沾在額角上,青白的臉蛋浮現着一縷病態的紅暈;她仍然用左手託着右腕,而她的右腕業已烏腫透紫,每一次輕輕的移動,俱皆引起她不可抑制的顫抖,她急迫的呼吸着,甚至可從她的呼吸聲裏體會出她無告的痛苦與悲哀……隱伏在少女左側那叢深密的雜草裏,展若塵屏息注視少女四周的動靜,他並不擔心少女如今的身體狀況,他留意的是可能加諸於這少女身上更嚴重的傷害。
他並不懷疑自己的判斷有多大的或然率,他幾乎認定了會是他預料中的那種演變——江湖風雲,波橘雲詭,其陰毒寡絕之處尤為難言,鳥盡弓藏的把戲已是層出不窮,對於一個失敗者的待遇就更加殘酷了,如果那個失敗者在事先尚領取了報酬,他將會發覺,報酬的價值會和他的生命同等!
展若塵就在等待那一刻的到來,他不認為利用這少女的那些人會如此寬大的恕有這個少女,他很清楚,在某些慣於講求“目的”效果的狠辣人物而言,“失敗”這個名詞,與“死亡”乃是無甚分別的。
他也曾猶豫過——猶豫是不是該來救援這個女人,實際上他對這少女已經仁盡義至,少女往後的遭遇,可謂與他毫無關連,但是,他卻覺得不甘又不忍。不甘的是從他手上放出的一條生命眼看着又被那些人予以剝奪,不忍的是他無法預見死亡而無動於衷,另外一個下意識的原因:他總希望這少女能活着,或許可從少女身上多少探悉一點什麼,以眼前的形勢來説,這少女乃是一條最佳的線索……隱伏在深草叢中,他如同這堆野草的一部分,掩飾得完密而自然,他的精神與力量皆已貫注聚集,他將不容這少女遭至傷害——少女的這條命,可是由他這裏超脱的呢!
坐在石頭上的那位姑娘,似已稍稍緩過氣來,她向附近的環境茫然望了望,十分艱辛的站起,拖動着腳步,繼續吃力的朝前走——就在這時,正對少女前方三丈多的一棵樹上,突然閃起了六點寒星,那六點寒星的來勢快不可言,幾乎光芒甫映,便已到了少女身前!
少女猛然間愣了,她來不及躲避,甚至來不及呼叫,只驟而張嘴,發出一聲驚恐又絕望的“啊啊”音調,她凸瞪着雙眼,無助的等待着那六枚暗器釘透進她的身體——斜刺裏,時間拿捏得巧到不能再巧,一陣淬起的勁力宛如一陣平地捲揚的狂隴,兜掃之下,把那少女推撞到五步之外!
“砰,’“砰”連響中,少女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經並排插嵌着六枚銅錢大小的“八角飛星”——那種泛映藍光,淬有劇毒的“八角飛星”!
是的,當然是展若塵解救了那個少女,但他卻安排得十分自然,出手的現示與時機的配合,全都那等天衣無縫,彷彿是那少女本能的反應一樣。
但少女本人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知道有人救了她,只是,她尚不知道救了她的那個人又是展若塵罷了……僕跌在地下的少女驚魂未定,她惶怵又憤怒的向那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搜視着,而樹上枝葉分揚,兩條人影大鳥般飛掠過來。那是兩個瘦削黝黑的人物,都在叩旬上下,一式的黑衣黑中,一式的成對三尺銀槍,更是一式的表情冷漠,形色寡絕。
看樣子,少女也不認識這兩個人,她在剎時怔忡之後,不禁氣憤的叫嚷起來:“你們是什麼人?我和你們素不相識,彼此無怨無仇,怎的尚未朝面,便用喂毒暗青子算計人?”
兩個黑衣人緩步走上前來,右邊的那個半點笑味不帶的笑了笑,語聲陰冷的道:“你是徐小霞,‘蘭指穿心”徐小霞?”
少女爬起身來咬着牙道:“我是徐小霞,怎麼樣?”
黑衣人生硬的道:”不怎麼樣,徐姑娘,只是驗明正身罷了。”
徐小霞的神色先是一愣,但她立即想通了這是怎麼回事——氣得全身發抖,她悲憤的道:“我明白了,是‘李老斧頭’叫你們來殺我滅口的。”
黑衣人嘿嘿笑道:“是不是‘李老斧頭’的交代你不用管,徐姑娘,幹這種買賣的規矩你也曉得,説起來,我們還算同行呢,問題是你不該把事情辦砸了還向對方泄了秘密,這麼一來,你就只好認命啦。”徐小霞尖聲道:“胡説,我沒有向姓展的吐露片言隻字,我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告訴他,事情辦砸了我承認,但我已盡了全力,並不是故意敷衍,‘李老斧頭’如果覺得不值,我可以把收受他的兩千兩銀子退還給他——”
搖搖頭,黑衣人道:“你也是行家,徐姑娘,怎的內行人偏説外行話?幹我們這行,擔下事拿了錢,就等於全身抹上一層剝皮膠,事辦妥了,無牽無掛,出了岔子,想囫圇着朝外退可就難了,何況你還露了底,泄了密!”
徐小霞激憤又委屈的申辯着:“我沒有露底泄密,我真的沒有,我要怎麼向你們説你們才相信?”
黑衣人寒森森的道:“徐姑娘,你怎麼説也沒有用,我們是拿人錢財,予人消災,替誰辦事聽誰的;你也不想想,你是和‘皺皮狼,卓暉兩個人搭檔上場的,結果老卓暉捱了刀挺了屍,你卻好端端的留下性命來,其中緣由,不想可知,一定是老卓暉在失手之後不肯向對方招供內情,方才遭了毒手,反過來,你包管出賣了當事的主兒,對方才容你活着,任你生了一百張嘴,怕也辯不清這個惡嫌了!”
面容因為過度的激憤而扯得歪扭了,徐小霞噎着氣道:“你們……豈能只以一已的猜測……而否定事實的真相!這……簡直是橫暴!”
目光是狠酷得不泛絲毫人味的,黑衣人道:“怨來怨去,你只能怨自己機靈不足,本事太差,上陣失風卻又苟活下來;我們照規矩行事,徐姑娘,你好歹也就成全了彼此吧!”
退後一步,徐小霞瞑目叫道:“不,你們不能這樣皂白不分的向我濫施毒手,我要去見‘李老斧頭’,我要同他當面把話説清楚,我要告訴他,我沒有出賣他,我沒有出賣任何一個人,他不能如此武斷斬盡殺絕——”
黑衣人帶着那樣譏刺意味望着她,緩緩的道:“你也是混過一段辰光的過來人,徐小霞,不想你卻恁般天真幼稚,此時此刻,你還打算和‘李老斧頭’朝面,豈非痴人説夢話?可笑可悲之極!”
徐小霞驚怒交集,簌簌的抖着:“你們甚至不給我一個辯白的機會?不給我半步證實清白的餘地!”
黑衣人僵木的道:“我們只照委託的主兒吩咐行事,只按我們認定的可能來下評斷,其他一切,我們就顧不着了,也沒有必要去顧個下!”
徐小霞泣血摧肝般叫着:“我知道,我明白,你們的目的就是來殺我,不論我是多冤枉,多麼委屈,你們也不會考慮殺戮之外的手段,對你們而言,這只是一件工作,工作了便算交差,你們決不探討這樁工作的內涵如何,天理、人情、世道,在你們看來全是毫無價值的東西!你們唯一注重的就是代價,至於這代價是污穢抑血腥,卑鄙或酷毒,便皆不在你們的忖量之內了……”
有些驚訝,也有些迷惑的注視着正在叫喊中的徐小霞,黑衣人的樣子宛似在端詳一個怪物:“你真有點不正常了,徐小霞,就算你是氣恨填膺或是求命過急吧,也不該説出這番不倫不類的話來,這已不僅是笑話,更是瘋話、癲話,像你這種人,怎會具有此般的思維?這不是叫人莫名其妙麼?”
徐小霞紅着眼,咬牙切齒的道:“像我這種人?我是怎樣的一種人?我告訴你們一些道理,灌輸你們一點良知,這就叫‘不倫不類’?‘莫名其妙’?”
黑衣人古怪的一笑。
“不錯,是不倫不類,更是莫名其妙;徐小霞,你在今天之前,也曾是幹這一行的——謀殺的一行,縱然資歷不算長久,卻也有過不少次的經驗,在我們所熟知的圈子裏,‘蘭指穿心’亦是一號不大不小的人物,似你這樣的人,竟然會談到‘天理’、‘人情’、‘世道’,顧及代價之外的種種良知,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笑話?徐小霞,我問你,在你雙手染血,迫魂奪命的過往裏,你自己亦曾考慮過這些麼?付度過這些麼?若然,你便必不會站立在我們面前!”
於是,徐小霞不由窒迫了,失措了,她努力想反駁,想頂撞,卻就是尋思不出一個足以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事實來……這是個十分難堪的譏消,多年同流合污的行為業已鑄成!不能抹煞的歷史,在根本上,或許她本人的心性有着殘酷與邪惡以外的善良,然而在今天之前她卻一直沒有表露過,現在才來談論這些,非但是貽人的笑柄,自家更有着無可彌補的悲哀與悵恨,原是一丘之貉,尚有什麼可以自表清高之處?黑衣人眯着雙眼,不緊不慢的道:“是時候了,徐小霞,我們念在同行之誼,可以給你一個優待——我們答應你挑揀你認為較適宜的方法上路,你自己動手,或者由我們代勞,皆無不可。”
好一個“同行之誼”,好一個“優待”!徐小霞幾乎將滿腔的熱血從七竅中鼓噴出來。
黑衣人又陰鷙的道:“別以為這只是個小小的惠遇,徐小霞,其中分別甚大,同是死亡的結果,快慢急緩予人的感受卻大有差別,你行事經年,恐怕給苦主兒這等的優待也少之又少吧!”
徐小霞唇角抽搐着,好像已顯得極為孱弱:“你們……非這樣做不可?”
黑衣人冷冷的道:“無可改易——當然你要反抗也悉隨尊便;方才我們那六枚‘八角飛星’未能將你置諸死地,看你的應變身手,倒也相當利落,你若不嫌麻煩,大可同我們哥倆拼上一拼!”
一提到這件事,徐小霞突然兩眼閃出了光彩,她幾乎忘了——幾乎忘了先前有人援救她的這樁隱密;於是,她迫不及待的,急切的向四周察視。
黑衣人道:“你還看什麼呢?徐小霞,期盼奇蹟出現麼?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像我們這種人,一旦碰上危險,就只好認命,老天決不會慈悲我們的……”
徐小霞不能斷定那暗中救助她的人是否仍然隱伏附近,沒有離去,她任什麼也不曾看到,忽而,她竟產生了懷疑——懷疑躲開那六枚“八角飛星”之襲的剎那,到底是她本身的直覺反應還是確然有人暗裏相助了。
艱辛的嚥了口唾液,她感到胸隔間有種漲塞的窒悶,吶吶的,她道,“二位……我們素無怨仇,今日以前,甚至毫不相識……你們二位也是受人之託,尚祈高抬貴手,容我先與‘李老斧頭’見上一面,見過之後,或生或死……我,我也再無遺憾。”
黑衣人堅決的道:“這是不可能的,徐小霞!”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另一個黑衣人,這時忽然出聲,低沉而冷硬:“回想一下,徐小霞,你和‘皺皮狼’卓暉在接下這樁買賣的時候,託事的主兒都和你們約定了些什麼!你難道記不得了?”
嘴巴微微翕張着,徐小霞掙扎似的呢喃:“他説……他説……”
“你們之間,有三項約定,一是成事之後,自此兩便,並永不得向外泄露其中隱密;二是萬一事敗,必須脱離現場,不得受執於對方;三是若不幸受執於對方,亦不得稍有泄底之行為。有關後兩項,更有一條附註——如果事敗,未能逃離而受執於人,則以各人性命表白堅貞,如此,你們的酬勞便加付三倍給你們指定的親人,反之,則你們遲早必遭狙殺;徐小霞,我説得對不對?”
徐小霞痛苦的道:“但我並未泄底……”
那黑衣人狠毒的道:“這個我們不管,我們只是來執行由你親自允諾的條件一以性命表白堅貞,無論你泄底不曾,為了將來死無對證,我們都要滅口,而你推三阻四,硬拒軟求,則益見你心中有虛,所行不實,目前你所待受的,已不只是‘表白堅貞’,更是你應遭的報應與懲罰!”
額頭上青細筋脈在凸浮,在蠕動,徐小霞的呼吸也越發急促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絕望的向周遭尋視,一邊窒迫的呻吟着:“天……有誰來救救我,救救我……兩個黑衣人緩慢卻堅定的逼向前來,兩張臉上全布着凝形的煞氣,他們將不會稍有猶豫,稍存仁慈。
他們全打算一擊之下便奪取徐小霞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