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展若塵的聲音那麼堅定又沉穩的從這一片喧騰呼叫裏透了過來:“各位速退衞護樓主,並支援‘大金樓’不使淪入敵手,這裏由我斷後!”
金步雲白髯飛拂,當機立斷,他率領眾人急速後撤,邊洪聲道:“老弟台,千萬小心!”
紅着一雙眼的單慎獨斜身橫阻,邊暴烈的叱喝:“別做得好夢了,誰也休想離此一步!”
史邦、谷浩、唐丹、舒亦萍、白倩等人也向兩側包抄,一心要把金步雲他們圈圍起來——金申無痕早已踏上“大金樓”的門階,眼看截不住了。
“霜月刀”就彷彿是惡魔的詛咒,是一抹來自九天的寒閃,像蓬散開一把青森森的冷焰,透亮的光雨,穿破黎明前的那片暈暗,爍耀着噴落。
光雨割裂了沉黝,割裂了空氣,帶起尖泣也似的呼嘯,明滅不定卻密集串連着泄灑——它的目標更是廣眨的,宛若指着每一個人。
單慎獨大吼:“姓展的你是找死!”
“閻王令”抖現出兩溜炫目的銀芒,強勁又雄渾的反捲向上,而銀芒交織,單慎獨的人已飛躍半空,雙令的實體尚在幻像未滅之前便又指戳展若塵的身影!
展若塵袍袖拂舞,人又翻滾,方才那蓬光雨正迫使其他的敵人四散招架,他這再一次的翻滾,流射的刃光虹彩業已連續銜接——鋭聲如嘯如泣,他的身子似是一具製造井噴灑芒電的光體,有着奇幻神異的詭密。
那般的光雨,卻是尖鋭又鋒利的,也是要割肉濺血的,他的敵對者都曉得厲害,沒有人傻到願意去硬碰,於是,再度紛紛迴避。
單慎獨人尚虛空未落,雙令暴合,身隨令射,像是一條流星的泄尾,猝撞而至!
突兀間,似是一彎新月浮升,濛濛的光華反映得周遭的人臉皆成了一片古怪的淡金——是的,那是一種淡金的光華,新月出現了,竟是這種色澤!
展若塵也不禁覺得微怔,他雙腳互碰,倏往上空拔起九尺,“霜月刀”刃現如毒蛇吐信,顫晃不定的準備迎接單慎獨這凌厲的一擊。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正傾全力撲過來的單慎獨,卻在接鋒前的瞬息間硬往下落,他的“閻王令”繞體飛旋,形成一團水渦似的光桶,勢疾力猛是不錯,然而,這卻是自衞的防守招式——什麼原因使得他驟改了攻擊的主意?更且這般緊張凝重法?
答案很快便揭曉了,但卻是血淋淋的揭曉、慘生生的揭曉;淡淡的金色光華甫映,跟在後面的是一陣淒厲得顫人心絃的恐怖音響:“嗚——”
説是冤鬼的泣號吧,也沒有這麼個慘怖法,這個聲音來得更急鋭,更悠長,也更尖亢,配合這一陣音響的,尚有兩個人的腦袋,另加二截同屬一人的身體!
鮮血是如此不值地噴灑着,腸臟也就恁般低賤的拖扯着,“龍虎雙雄”於昌,於旺兄弟倆的大好頭顱早已滾跌出老遠,齊腰被斬的卻是那“瘦獅”管吉。
“飛龍十衞”中方才還在拼戰的五人,已經乘機退回“大金樓”之內,使他們脱出糾纏的乃是那具出自金申無痕手中的弦月形金色刃器!
是的,“下弦死!”
現在,“一丈紅”莫奇、“鐵槳橫三江”聶雙浪、“捲雲鞭”蔡錦等人,方才一個個從地下爬起,每一張面孔全都泛了灰!
在明白了事情的內涵之後,展若塵已被嚴密的包圍住了,仍是那幾個人,那幾個最為難纏的人——單慎獨、谷浩然、史邦、唐丹、舒亦萍及白倩。
單慎獨的臉孔是青的,青得透白,一雙眼卻似在噴着火,他的唇角微微抽搐,兩側的“太陽穴”不停鼓跳,顯然他已激怒得快要爆裂了。
抹着滿頭油汗,“鬼旋風”史邦瞪着展若塵,嗓調嘶啞的咆哮着:“好他娘一個孝子賢孫,愣戴起孝布來哭人老爹,你算他孃的哪一門婊子?‘金家樓’給了你萬頃良田,千鬥金銀?還是金寡婦,許了你她那幹閨女?居然這麼豁死力替這老婆子賣命,將我們作踐到這步光景!”
“落鷹掌”谷浩然也氣沖牛斗的吼:“姓展的,你別逞能吧,如今金寡婦那一窩子全縮了頭,端留下你一個人來墊背,這股凜然之氣,我倒要看你怎生貫徹到底!”
展若塵輕輕用左手捻着自己的耳根,冷漠的道:“還要靠各位成全。”
史邦厲聲道:“展若塵,少他娘故作鎮定,賣弄你那套視死如歸,我們將叫你知道,即使死,也不那麼容易,你這種可惡可恨到了極端的行為,業已不是死上一次便可抵償的!”
“孔雀屏”白倩緩緩扇動着她那一把彩色繽紛,鮮豔奪目的羽扇——那是一把全以孔雀羽毛做成的大扇子,看上去十分悦目,但此時此地握在白倩手中,卻顯然不是為了裝飾或點綴而用:“展若塵,你可真叫狠着哪,獨自一個人,竟硬攔下我們的這一大夥,又甘願舍下這付臭皮囊來祭奉她金家的霸業,你為金老寡婦犧牲到這個程度,犯得上嗎?”
展若塵淡淡的道:“這不是你所能瞭解的,白倩。”
嫵媚的一笑,白倩柔膩的道:“你把我看得這麼愚昧?”
展若塵生硬的道:“在你的觀念裏,在你自小所受的教養或薰陶中,就根本沒有‘忠義’這一課,你只知私利,但曉自我,如何談得上‘捨生取義’的境界?”
臉色倏變,白倩怒叫:“你該死!”
展若塵傲稜稜的道:“我之生死,豈是你這類魯鈍婦人所能判斷?!”
“鳳凰翎”舒亦萍尖聲道:“單大哥,要做掉這姓展的,現在就正是時候!”
單慎獨陰沉的道:“這展若塵欠我們的太多了,都是一筆筆的血債,一樁樁的深仇,剛才史克説得對,不能就這麼叫他死,我們要零碎的剜剮他,一丁一點的將他宰割……”
舒亦萍怨毒的道:“我要生啖他的肉,啜飲他的血!”
雙眉舒展,展若塵輕蔑的道:“憑你那兩手‘鳳凰翎’的功力,要想啖我之肉,飲我之血,未免奢望太甚!”
單慎獨幽冷的道:“不要狂,展若塵,你的本事我們也領教過了,還到不了超凡人聖的地步,眼下大勢砥定,只剩下你一個替死鬼尚執立於外,我們會有很充裕的時間來收拾你,而且,我們也有足夠收拾你的力量!”
展若塵平靜的道:“為了大局着想,也為了替金家樓主作更長遠的報效,我不會按照我以往的習慣來應對眼前的形勢。”
單慎獨大聲道;“什麼意思?”
屜若塵坦率的道:“我一向沒有在鬥殺結束之前脱離現場的作風,但這一次不同,金家樓主尚有倚重我的地方,她並不願我現在捨身,所以,我將很快突圍——”
冷冷一哼,單慎獨道:“你逃不了!”
展若塵毫不愠怒的道:“在武技的修為上,單慎獨,你也是高手,你該明白一個事實——脱走要比纏戰容易很多,尤其對於一個似我這類的行家而言!”
那一抹雪白與一抹銅黃的劍芒,突然間凝成一個交叉的十字形飛到,沉利的劍鋒在一剎裏看去,就似是遮天而下的一對巨大斷頭斧!
“雙絕劍”唐丹搶先發難了。
展若塵半步不動,右腕掄灑,一圍弧光像隨手鑄就的大環,環外緣呈現着迸彈舞濺的青瑩星點,金鐵交擊聲更立即響成一片。
“霜月刀”的刀尖同時跳顫,“叮”“叮”幾聲,三支細小急勁的“鳳凰箭”拋空而起,一朵彩色繽紛的雲霞又快速臨頭!
展若塵仍然不動,猝而一刀射向雲霞,雲霞倏斂,一片亮晶晶的,有若毫芒的東西便在雲霞收斂的頃刻噴落。
左袖的揚卷帶起的是一陣狂飄,滿天晶亮的毫芒四散飛舞,展若塵身形如電,在快不可喻的閃騰中,九十九刀分成九十九個不同的角度,聚戮操縱那朵雲霞的人——“孔雀屏”白倩。
彩色豔麗的扇面突轉,十二根小指粗細,尖鋭淨藍的純鋼扇骨暴出,居然也幻化為九十九個光點迎拒展若塵的攻擊!
於是,“閻王令”一抖便到,令一端的晃動,卻涵括了展若塵的全身。
展若塵刀鋒回斬,碰上了單慎獨的“閻王令”,“嗆”聲撞擊,單慎獨令炫毫光,有如千百柵欄湧合,由四面向上圍卷!
那回刀碰擊之式,只是展若塵借力彈送的手法,它去得好快,“呼”的一聲便掠出了丈許,“落鷹掌”谷浩然身形如矢,掌勁隨着去勢劈戮揮揚,鋭氣打着呼哨飛旋,快是快,卻仍落後一步!
“鬼旋風”史邦斷叱一聲,貼地滾轉,那對“鐵刺蝟”
穿射急速,仿若一蓬星點交織流燦,展若塵連連騰挪晃閃,單慎獨冷笑着雙令指天,凌空當前。
十七溜刃芒直指單慎獨胸前,單慎獨手指的雙令卻在微翻之下以兩條虹光消彌了這十七刀的鋭勢,令刃側斜,快如電掣般交斬展若塵。
“霜月刀”左右飛揮,兩響連成了一響,當那一對巨剪似的“閻衞令”稍向兩側藹移,刀的刀鋒已奇快穿刺。
單慎獨身形驀曲,整個人由展若塵的下方擦掠而過,雙令伎起倒翻,正好接上了蛇電竄舞似的“霜月刀”芒影。
兩股赤漓清的鮮血分別標現在他們雙方的身上-一展若塵折撲而去,左小腿上裂捲了一條三寸多長的血口子;單慎獨直搶出兩丈之外,肩背上卻是橫着-道半尺傷痕。
“鬼旋風”史邦拼命前截,“雙絕劍”唐丹、“落鷹掌”
谷浩然、“鳳凰翎”舒説萍、“孔雀屏”白倩等人由後急迫,兩邊的距離,近得只有兩三步的差距。
原本緊閉的“大金樓”正門驀地啓開一人的間隙,展若塵側身閃入,當他的身子才入門一半,史邦的“鐵刺蝟”已暴射而到!
“嗖”的聲響,又是那抹寒凜的弦刃出現,史邦眼角白光一閃,他已驚弓之鳥般貼地撲出,“鐵刺蝟”也跟着帶斜了方向。
“上弦乃生。”
是展若塵平靜的聲音,隨着弧刃的翩然折返,和他的身影一同隱沒在“大金樓”那兩肩堅實又沉厚的正門之內
金申無痕親自在大門後迎着展若塵,“飛龍十衞”的首領阮二護侍於側,此外,所有其他的人俱都據守在各處要點,全神戒備不懈。
這裏很安靜,那陣陣吶喊喧囂的聲浪,已被隔絕在大門之外——高闊的廊廳,堅渾的石柱.厚實的階梯,處處於人一種鎮定的感覺.
至少,暫時能予人這種鎮定的感覺。
金申無痕的面部肌肉平板得不帶絲毫扯動,但她的目光卻是深摯的、關懷的、慈祥與嘉許的,她看着展若塵,低緩的道:“辛苦你了……”
展若塵抹了把額眉上的汗水,笑了笑:“虧得樓主施授。”
金申無痕側首向阮二道:“快拿金創藥給展爺敷上包紮。”
阮二答應一聲,立即到門邊提過一個桃木小箱來,蹲在展若塵身後,啓箱取出淨布及幾樣瓶罐等物,開始熟練的替展若塵敷藥療傷。
展若塵謝了一聲,筆挺的站着,任由阮二替他敷治傷處,表情一片平靜,仿若他左小腿上的那道血口子,乃是豁在別人身上一樣。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這傷,是單老二的傑作?”
點點頭,展若塵道:“此人功力甚高,不可輕視。”
金申無痕道:“他縱然傷了你,也不算本領,以眾凌寡,便宜就佔穩,而且你曾經事先捱了那馬修平一腳,多少影響了體力;我熟悉單老二的那幾下子,單挑獨鬥,他未必能贏得了你!”
展若塵道:“是樓主謬譽了。”
把守在右邊梯側窗口處的簡叔寶,忽然插嘴:“啓稟老夫人,你老人家在門後沒見着,單逆的肩背上也捱了展爺一記,那道傷口,恐怕比起展爺所受的,只重不輕!”
唇角漾現了笑意,金申無痕道:“若塵,你怎麼不説?”
第一次,這是金申無痕第一次不連姓稱呼屜若塵的名字.只是輕輕的略去了一個字,便深深的流露出金申無痕對他益增的關懷,更真摯的慈愛,以及,那來自五內的親情同憐惜。
展若塵感受之切,宛如鐫刻心骨,他覺得全身都是那樣温暖,那樣柔適,有一種奇異的依慕之情昇華自魂魄之底,好滿足,好祥和,也好馨馥,剎那間,他原覺枯乳冷麻的精神也若彼滋潤了,被薰拂了,這,難道就是母性的呼喚所使然麼?
暗中吸了口氣,他道:“尚未及向樓主稟報——早一刻,遲一刻,單慎獨身上的傷還不至消失得恁快……”
金申無痕笑道:“很好.幹得好,但記住,下一次有機會要割得深些,而且部位也該選妥——最好這一刀是砍在單老二的脖頸上!”
忍不住莞爾,展若塵道:“我會記住,樓主。”
金申無痕道:“先前的確是險,守樓的孩兒們幾已抵擋不住了,連我十衞之中暗器手法向列第一的公孫向月也都技窮,滿把的‘毒蒺藜’‘飛星石’‘無羽箭’,差點擋不住潮水般往上撲的敵人;樓中‘連珠弩”的鋼矢也耗去了一大半,我妹妹無慕亦受了傷.要不是我領着阮二他們回馬急援,這陣子‘大金樓’怕已易主了……”
展若塵移目環視,道:“樓主,據我看,我們不一定守得住‘大金樓’.形勢對我們太過不利……”
金申無痕道:“我也知道難守,我明敵暗,活動的空間太受拘束,再加上糧食與箭鏢等武器消耗的問題,都使我們境況益增困難……”
展若塵道:“更重要的是對方力量相當龐大,即使硬攻強撲,我們憑藉‘大金樓’的堅固據守,亦難保擋得住幾個波次,雙方折損的比例再一相較,我們就更吃虧了……”
沉吟着,金申無痕道:“不錯,目前我們的人手只有這些,折一個少一個,他們卻邀約了大批外路幫手賠上若干尚可補充,利之所在,盡有些貪婪背義之徒肯予賣命,不比我們眼下的忠貞弟兄寥窖可數,墊襯不起……”
展若塵道:“樓主可有什麼打算?”
金申無痕低聲道:“我很痛苦,若塵。”
展若塵靜靜的道:“樓主的心境我很明白,難處我也知道,但樓主,爭千秋不爭一時,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請樓主以大局為重,未來為先,意氣不賭在此刻,仇恨不限報於今朝!”
默然良久,金申無痕嗓音有些喑啞的道:“整個的‘金家樓’全已陷入敵手,只有‘大金樓’還算是一處保持乾淨的地方,也只有‘大金樓’尚是‘金家樓’最後主權的表徵,若塵,我不能輕言放棄,亦不忍就此放棄!”
展若塵道:“我瞭解樓主的想法,但純以現實利害來看,‘大金樓’難以久守,樓主亦必有明鑑……”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這個,我又何嘗不知道?問題是我必須守下去,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若是不戰而退,對於‘金家樓’盡忠效死的弟兄,對於我那創業奠基的老鬼,甚至對我自己,都難以心安,無以做個交待……”
展若塵笑得有點苦澀的道:“那麼,我們就竭力往下做吧;樓主的顧慮也對,士氣與骨氣的衡量,往往不能以實際的得失來比擬,‘金家樓’的威譽當不可喪!”
金申無痕沉重的道:“我很欣慰,若塵,至少我們的意念得以溝通,不過,你一定也清楚,威譽的保持,有時候是艱辛的,往往需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代價的付出是有形的,而保持的威譽卻是無形的,兩相比較,得有點見識的人方能瞭解……”
展若塵道:“我相信每一個忠於‘金家樓’,忠於樓主的人都能瞭解——濺血豁命,為的不只是爭個表面上的強弱勝負,主要在爭那口氣,爭個是非!”
金申無痕道:“所以我們要在‘大會樓’撐下去,要一直撐到再也無能為圖的辰光!”
想了想,展若塵低聲道:“若是到了那個辰光,樓主,可還有後退之路?”
金申無痕道:“有;在當初建造這座‘大金樓’的時候,我早已作了萬全的設計,暗中築了兩條秘道,以備危急關頭脱身之用一-”
展若塵問道:“這兩條秘道的事,單慎獨清楚麼?”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有一條秘道我曾引他去過,並且詳細指點了他進出口的位置及某些特殊的設施使用方法,另一條秘道我沒有向他提起,但他極可能早有所悉,暗裏探查到部分內情——‘金家樓’的首要份子,料皆風聞‘大金樓’中築有兩條秘道的事,只緣事涉機密,都是心照不宣,無人提及罷了……”
展若塵皺着眉道:“如此一來,樓主,這兩條秘道豈非形同虛設?單慎獨必然早有準備,定在秘道出口的那一端重兵以待了!”
金申無痕輕輕的道:“不錯,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除了這兩條他們並不能完全證實的秘道存在之外,還有着第三條秘道,那是一條十分小巧卻完美的秘道,不敢説造得無懈可擊,至少除了我及死去的老鬼,再沒有第三者知曉——其隱密的程度卻是天衣無縫的!”
笑了,展若塵道:“樓主真是深謀遠慮,行事細密周全……”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基業與事功創到了我這步局面,便不能不朝長遠處着想,往最壞的地方打算,居安思危,有備無患,乃是兩句古老又通俗的惕言,但卻是最適用及中肯的忠告,樹大了不但容易招風,且免不了內部的刨腐,謹防着,總是沒有錯的。”
嘆了口氣,她又接着道:“只是我不期望真有用得上這步退棋的一天,至少,在我活着的時間我認為不會用上了,誰知道世事之變,竟是恁般的不從人願,不由人心,説是變,那麼突兀的一下子就翻了個……”
展若塵道:“總會再翻回來的,樓上,不説現勢,天理也不允許邪逆猖撅得道!”
金申無痕唇角勾動了幾下,道:“但願如你所言,否則,我死也不能瞑目!”
展若塵關注的道:“樓主終宵未眠,且精神體力之上負荷至鉅-一趁此片刻寧靜,何不略作休憩?也好多少恢復幾分疲勞,使身心稍微鬆放……”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我哪裏能睡得着?和你談談倒是好的,人一靜下來,反更思潮湧亂,煩得心似蟻齧!”
説着,她轉頭向早已侍候展若塵包紮竣事,肅立後側的阮二道:“外邊還沒有動靜?”
阮二立即目注梯口窗邊的簡叔寶,略略提高了嗓門:“叔寶?”
簡叔寶忙道:“回稟老夫人,外頭一片沉靜,他們的人全部隱伏進各處掩蔽之所,只偶然有幾條影子極快奔掠而過,目前尚無其他異態……”
展若塵道:“他們是在等待天亮。”
金申無痕望着透窗的一抹暈白,靜靜的道:“天快亮了。”
展若塵又向阮二問道:“請問阮兄,把守各處的弟兄們,可曾輪流休息?”
微微躬身,阮二道:“業已交待他們各視情況,自行輪翻將歇,以免大家全耗下去影響整個實力……”
金申無痕慈祥的道:“若塵,你去躺一會吧,身上帶了傷,得多歇着。”
展若塵道:“不關緊,樓主,過了這一陣再説,我預料他們很快就會展開第二次攻撲,辰光耗下去,對他們的不利尤甚於我們,單慎獨也必然明白這-點!”
金申無痕臉色陰沉下去,她緩緩的道:“等着他們來,最好別三番四次的黏纏,能一下子解決倒是兩便!”
展若塵道:“就看今天白晝的這段時光了,我判斷他們將竭力運用晝間的視界及亮度,爭取最有利的攻擊效果……”
金申無痕道:“你認為這一天我們撐得過嗎?”
有些蕭索的笑了笑,展若塵道:“我不能確定,樓主。”
沉默片歇,金申無痕低低的道:“是的,你不能確定,有誰能夠確定呢?”
忽然,展若世道:“樓主,你方才説的那兩條秘道……”
金申無痕道:“有什麼不對?”
湊近了點,展若塵道:“既然單慎獨知曉其中一條秘道的詳情,進口與出口的所在他當然不會忘記,樓主,有沒有可能他領着人從秘道的出口處反攻進來?”
金申無痕道:“問得好,但你放心,兩條秘道的出口都只能由內開啓,無法自外進入。秘道的出口,一在後山的山壁之中,一在莊前那條旱河的石墩之下,山壁堅厚,石墩萬鈞,開啓的原理在於利用內部輪軸的帶動,做逐步又緩慢的扯移.若僅以入力硬摧,猶是從外向內,他們斷不會白耗這等功夫;因為他們必定明白.這般施為,遠不如正面強攻‘大金樓’,將更來得容易些……”
展若塵恍悟的道:“如此巧妙的設計,倒是我過慮了——樓主約莫早巳預見至此,否則,待我想起這個問題,事情只怕已經遲了……”
金申無痕道:“你總算顧慮周到,還有許多人連想都沒朝這上面想呢……”
展若塵試着挪動受傷的左腿,極輕巧的在地下轉回幾次;金申無痕凝視着,和悦的問:“有礙嗎?”
展若塵道:“沒什麼大影響——尤其在拼命的時候,就更不會有影響了。”
金申無痕笑道:“這倒是經驗之談。”
展若塵道:“先前聞樓主説,樓主之妹亦曾負傷?不知傷情是否嚴重?”
金申無痕道:“那是我的二妹無慕,還算幸運,只在右臂上掛了點彩,經過包紮之後,已經投事了……”
展若塵道:“樓主的二位妹妹,想來必然身手了得,藝業精湛?”
淡淡的一笑,金申無痕道:“談不上了得與精湛,只是湊合着可以對付點事情而已,比起你我,要差上一截,我那長兄的功夫卻還能登得了枱盤,他的確是下了一番心血苦練過的……”
展若塵道:“説起來,樓主兄妹之中,還是以樓主的武學修為最是高超卓絕了……”
金申無痕當仁不讓的道:“這倒是事實,各人的天賦不同,遇合各異,再加上自己的毅力同決心也多少有點差別,在修為上當然就分出深淺了……”
展若塵深沉的道:“武功是一門技藝,有了自是比沒有奸,但運用的場合與時機卻很有關係,否則,懷有武功非僅不足以恃,反而是遭至禍患的根源……。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很正確,譬喻眼前的單老二,如果他沒有這一身本事,恐怕就不至於行此大逆,暗結黨羽,興兵倒戈了……”
展若塵頷首無言,他心中在想:設若單慎獨未曾具備如此的武功,也就一定進不了“金家樓”,爬不到今天的地位,單慎獨的功夫修為,與現在叛亂的事實,其因果乃是相關相聯的,問題在於身懷武功井非禍源,主要還是這個懷有武功的人,其心性本質,方是左右善惡的根本。
用雙手輕柔着面頰,金申無痕又道:“我在這裏守着,若塵,叫阮二領你到四周走動走動,順便也代我查看一下各處的防衞情形,有不妥的地方,及時指點過來,用不着客氣。”
展若塵道:“不敢有勞阮兄,他也該藉此空暇歇息歇息,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金申無痕道:“隨你,這幢樓闊幅不小,可得把路記住。”
展若塵笑笑,施禮之後,徑自沿着右邊梯階拾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