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環大砍刀震耳的響動聲中,申無忌拉開嗓門大吼:“夥計們,加勁給我砍殺,叛逆這就要朝下敗潰啦,你們沒見着姓尤的老妖婦同她兩個熊師弟全捱了狠刀?剩下的角兒比他們更是不如,好歹放倒擺平,光彩總不能叫展若塵獨自沾了去!”
一對長劍翻飛掃劈,騰躍進退,“雙絕劍”唐丹切齒叫罵:“拘娘養的申無忌,你叱喝吧,看看誰能放倒誰!”
身形暴旋,二十三刀幻成二十三條瑩亮的匹練,刀鋒破空,夾雜着申無忌的狂笑:“姓唐的雜種,你們的後台靠山業已垮了,怕你連個褲檔底下求遮攔的所在也找不到,抬頭不見了那顆‘星’,你還真敢用自家的脖子頂?!”
趁着刀芒閃飛掣掠於甫起的瞬息,唐丹的雙劍上下揮舞,交互反擊,而人卻氣得嗔目如鈴,幾乎氣炸了心肺:“你個狂言吹擂的老匹夫,一心拿着那姓展的當祖宗供奉,等下好叫你明白,姓展的救不了你們,他連自己都難保了,不用多久.你們便將一概死淨死絕!”
大砍刀“譁唧!”搠揚橫壓,申無忌同時上攔下截,動作快猛無比:“姓唐的雜種,不用牽腸掛肚的指點我們是個什麼下場,倒光顧着列位上道的辰光要緊!”
唐丹驀然吐氣開聲,雙劍交併成一個斜斜的十字,就在雙劍交升的一剎,劍刃的光華突而映幻耀射,宛若烈日的反照,炫目如一片流燦的火焰!
全身立定,申無忌大刀豎立面門之的,疑神屏息,絲毫不動。
那片奇異的反光在猝起的閃映之後,劍鋒已經顫晃着自左右削斬泄落,其勢之迅捷詭密,便彷彿是反光忽然凝成了實質一鋭利至極的實質!
申無忌的金環大砍刀倏忽翻飛,做着刀刀相連,不容間發的貫串,於是,那翻飛的刀刃,就不像是刀刃了,看上去是一溜溜打旋的雪花,一圈圈迴繞的白虹。
飄幻的劍影,猛的收斂消失,唐丹一劍指地,一劍上揚,人就立時變成一個碩大的劍輪,在須臾裏飛過申無忌的頭頂,尖鋭的劍尖蒙朧又參差的凝布為弧環——以他滾動的身體為中心。
悶哼一聲,申無忌身子往前撞,背上出現了七條縱橫交織的血口子,他在身形前撞的同時,左手橫拍右肘,大砍刀“嗡”聲回彈,寒光泄空,卻在接觸唐丹那個劍輪的一剎,“嗆”的震落地下。
唐丹沒有受傷,只是被申無忌這奮力反抗的一刀碰得劍勢散亂,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大吼如雷,申無忌雙臂抖振,這條老命拼了。
唐丹雖是手腕發麻,兩臂痠痛,腳步踉蹌中卻大喜過望.他渴盼申無忌情急反撲,如此,他就可以在對方已失去兵器的有利情況下,再施辣手,強加格殺!
然而,他不該忘了展若塵。
展若塵負傷甚重,但卻不到無力行動的地步,他不像尤奴奴那樣損失了身上的重要器官,他只是流血過多加上虛脱,肉體的痛苦固是錐心刺骨,實則仍能忍受——忍受的代價暫時不會太過明顯!
那幾乎致命的一擊便在此時猝然發動。
“霜月刀”在穿飛,由於穿飛的速度太快,就只變成一抹光華的掣閃了,在這樣快速的衝刺裏,恍如把空間縮短了許多倍,對於尚在踉跪倒退中的唐丹來説,無異形成了一個可悲的災難。
“嗷啊啊……”
一聲鬼叫出自唐丹驟然大張的嘴裏,那種尖亢撕裂般的嚎叫,真正不似人的嗓調……唐丹一條左臂齊肩斬斷,正打着轉子拋空,血水噴灑,像是淋下一場赤雨。
展若塵人已飛出六步,卻在身形未曾穩定的瞬息騰翻,他瞪眼凸珠,臉龐扭曲,在雙瞳間那片血漓漓的光芒閃動裏,煞氣沖天的厲吼:“唐丹,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正在作勢反撲的申無忌,被眼前的突變一下子驚愣了,他仍維持着伸臂弓腰的架勢,卻僵了一樣定立在原地。
又是一聲刺耳的長嚎,唐丹僅剩一把的單劍高舉狂揮-一是付拼命模樣,但出乎人們意外的是,他卻突兀朝後躍起,以那種確實不易追趕的速度奔逃而去,眨眼之間,即已無蹤!
呆了俄頃,申無忌方才如夢初醒般振吭大叫:“姓唐的雜種,你他娘往哪裏逃?!”
艱辛的擺了擺手,展若塵身子搖晃不定,音調低啞:“讓他去吧……只是那條手臂……便夠他受上這一輩子……”
申無忌猶自恨得挫牙:“老弟,偏你就有那麼多善心,一刀子戳穿了他,不比留着這個禍害要強?!”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展若塵吃力的道:“不是我要留他……前輩,我已是力不從心……加上視線有些模糊……方才那一刀,出手的位置竟斜了幾分……”
忽然不安起來,申無忌漲紅了臉,歉疚的道:“看我這老糊塗,老弟,你可千萬別見怪,剛才你乃是在救我的命,若不是你,姓唐的雜種只怕早用那一陣劍輪把我老漢活剮……”
展若塵摔了摔頭,強挺着道:“前輩……不須客氣這原是我該做的事……”
走上幾步,申無忌關切的道:“你傷得真叫不輕再撐下去就要損及根元了,我看這裏便由我來阻殺,你且先由秘道撤下去吧……”
展若塵虛乏的一笑,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臨危退脱,不是我一向的習慣……”
申無忌忙道:“這怎麼能叫‘臨危退脱’?你的本份,更超出了你的本份,阻截之戰,全虧了你流血豁命,方才佔了上風,要不是你,休説勝負之爭,我們這幾塊料,恐怕一個活不出去!”
目光晦澀的回顧,展若塵沙啞的道:“前輩……唐丹這-逃,必須是跑去求援告警……我們不宜與敵纏鬥,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連連點頭,申無忌道:“你説得是,我們要在敵逆援兵未至之前,先行脱離現場,否則,一旦對方大批人馬趕到,就真個一窩子全要坑死此地了!”
吸了口氣,展若塵道:“敢請前輩協助古兄他們一臂……”
匆匆上前撿回了自己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一聲暴叱,返身衝回了戰圈——他的目標,正是對準了那位肩頭一片猩赤血跡的“黑秀才”茅小川!
雪亮尖鋭的“點鋼刺”斜揮,茅小川以一蓬晶瑩透亮的星芒阻截申無忌,一邊狂亂的吼叫着:“簡直是無恥之尤,暗算偷襲,以眾凌寡,什麼死不要臉的方法全用上了,這就是‘金家樓’的傳統?是你們遼北武林道的風尚?!”
申無忌揮刀如電,盤旋縱橫中宛似流虹掠舞,飛瀑騰懸,勁風削厲,氣勢萬鈞,把個早已力竭神虛,五內如焚的茅小川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連招架躲避也是恁般吃力了。
刀光霍霍,猛烈攻撲的申無忌,嘿嘿冷笑道:“什麼傳什麼風尚?對付你們這幹陰毒豺狼,邪惡禽獸,斬盡殺絕就叫不錯,和你們談論道上規矩,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不住倒退着,茅小川渾身血混臭汗,氣喘吁吁,他奮力抵擋着,咬牙切齒的道:“申者鬼,你不要得意……我們馬上就會有人趕到,他們若不凌遲了你……我就不姓茅!”
金環震響,刀鋒飛閃,申無忌粗悍的道:“怕你等不及看到那幅光景了,雜種!”
便在這時,卸去了茅小川那層壓力的古自昂,突然以他的雙刃斧猛劈叫“青玉蕭”沙侗的傢伙.在沙侗敏捷的抽開他的兵器於一剎,古自昂已倏滾向地,寬刃短刀便採取由下往上的角度,暴射而出!
沙侗身手不弱,短刀仰飛.他的青玉蕭已在一溜淡淡的光澤映幻下反挑,“當”的一記便將那柄寬刃短刀磕落!
力道的運用及慣性的反射是一門學問,尤其難得的是要在頃刻間做準確的判斷與掌握,現在,古自昂便冒險做了嘗試——他的雙刃斧貼地斜揮,剛好擊在下落的寬刃短刀刀柄上,而刀柄受到撞擊,猝然倒翻上彈,就那麼恰巧反射進沙侗的小腹中!-
聲嗥號,沙侗整個人往後退跌,“捲雲鞭”蔡錦的那條蟒皮倒鈎長鞭借勢斜卷,怪蛇一樣狠狠抽到古自昂身上!
鞭上是帶着倒須利鈎的,這一笞,古自昂胸口的一大片皮肉便被血淋淋的揭起。可是業已受了傷的蔡錦,約莫自家痛暈了頭,他沒有想到他這一鞭下去並不能要敵人的命,不是他的長鞭要不了敵人的命.而是他下手的部位並非致命的部位1
古自昂胸口那大片吼糊糊的皮內隨鞭帶起,古自昂的身形也隨之躥射,當蔡錦的長鞭還沾着他的皮肉往上挑揚,他的雙刃斧已經深深砍入蔡錦的胸膛!
那邊,兩條人影翩飛閃掠,像煞驚鴻,而“黑秀才”茅小川去勢更若流光,他們的身法都很利落美妙,只是稍稍顯得急迫狼狽了些。
自然,逃命的節骨眼上.縱算第一流的高手,也難以兼顧那麼多“從容不迫”——除了茅小川之外,“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也都撤了腿,他們這三個釜底遊魂,在逃命以前顯然並未有所默契,但行動上一致,心意之連貫,卻確有“靈犀一點”,至而相通呢。
揮刀跺腳,申無忌往前追趕,邊破口大罵:
“是他娘人生父母養的,便留下來豁死拼亡,一干孬種貨,下流胚,大話説得震天響,拔腿份人熊的也全是你們,臭不要麪皮的東西……”
展若塵忍住全身上下那種撕裂般的痛楚,勉強提高了聲音:“前輩……申前輩……現在不是追人的時候……我們得趕緊退走了……”
返身回來,申無忌一邊拭着額頭上的汗水,邊悻悻的罵:“狗掀簾子,就指着那張嘴;又要分我們的屍,又要挫我們的骨,狂話全是他們説的,臨到逃命,卻一個比一個來得快,什麼玩意,呸!”
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古自昂扁着嘴巴直吸氣,他低啞的道:“大舅公,展爺,我們是再截上一場呢抑或現下就退?”
申無忌一揮手道:“這就退,等他們援兵一到,我們就連半個活口也不存啦;孃的,先耍孬扮熊的是他們,我們既便走,也是光彩之極,減不了一分英雄氣勢!”
古自昂又望着展若塵,是請示的口吻:“展爺?”
展若塵頷首道:“目的已達,申前輩已經做了決定……”
頓了頓,他又沉沉的道:“古兄,別忘了把戰死的兩位弟兄帶走,他們是樓主的好子弟,該讓樓主看着他們入土……”
古自昂噎窒了一聲,忍不住熱淚滿眶,匆匆別過臉去。
展若塵音調暗啞的接着道:“我瞭解你心中的感覺,古兄,你們一直是親如手足,骨血相連,是串着命的好弟兄;生離死別總是量斷人腸的,又何況似你們這種關係,但你必須面對現實,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目前你要做的,不是悲悼,而是如何來為他們討還這筆血債!”
古自昂嚥着聲道:“我明白……展爺……”
申無忌吆喝着:“既是明白,就別他娘這麼抽噎的哭得像個剛死了丈夫的小寡婦,古自昂,虧你是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猶且是個刀頭舐血的江湖漢子,怎的事到臨頭仍然這般放不開法?”
抹了把淚,古自昂道:“大舅公,我心裏難受……”
重重一哼,申無忌道:“孫子才覺得好過,易永寬和簡叔寶不錯與你是老夥計,但同我的情感又何謂不深?要哭,找個沒人的地方去痛快哭他娘一場,別在這個光景上丟人現眼!”
那邊,馮正淵及嚴祥一人揹着一個,業已把易永寬同簡叔寶血糊淋漓的屍身背了過來,兩個人全扭曲着臉,粗濁的呵吸着,就差沒有號啕出聲。
忽燃跳將起來,申無忌四處投視,邊大喊:“險些忘了——尤奴奴那老婆子呢?”
展若塵虛乏的道:“她已不能再戰,她受創的程度自然她心中有數……尤奴奴精明得很,她會知道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脱離險地,保全自己……”
猛一挫牙,申無忌怒恨的道;“這個徒放狂屁的老妖怪,老婆娘,老賤婦,她不是説過從不讓她的對手生還麼?她不是一再表明她沒有活着的敵人麼?到頭來腳底下抹油開溜的卻是她自己,真正不要麪皮之至!”
展若塵低聲道:“自古艱難唯一死——前輩,別人的命與自己的命總是不同,骨節建立在生死之上,硬要撐到底就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了!”
申無忌悻悻的道:“也好,叫她這一逃,將來光是用這檔子事來糗她,就夠她消受這一輩子了!”
展若塵道:“前輩,我們走吧?”
挺了挺腰,申無忌道:“走,你這身傷,還撐得住麼?”
唇角牽動了一下,展若塵轉身行去,他的步伐有些搖晃不穩,但顯然尚能撐得住一時半刻,於是,由申無忌殿後,這一股精疲力竭的倖存者,踏着敵人與自己滲和濺流的血漬,那麼沉重的轉向“大金樓”內的秘道。
“駝虎崗”比一般所看到的崗脊要來得崢奇險峻得多,它更像一座山嶺,一座由各式灰黑山岩堆疊凝砌的山嶺,陡峭、雄渾、拔挺,有着一種深邃孤寒的氣勢。
那是一個山洞,隱蔽於一堆嵯峨亂石之間的山洞,半由天然,半是人工開鑿而成,不很深。從上往下坡度極緩的延展,曲折也少,但洞口的偽裝頗佳,若不推開那塊磨盤般的大石塊,便不會發現這裏還有這麼一處隱密洞天。
洞裏因為全乃石質,非常乾爽,毫無土濕之氣,壁間嵌插着鐵鈎多處,幾盞琉璃燈,便懸掛在鐵鈎之上,映得滿洞皆明。
金申無痕坐在展若塵面前,深沉的凝視着躺在厚墊上的展若塵。
眼皮子翕動了幾下,展若塵輕輕睜開眼睛,然後,他閉上,再睜開,一抹笑意,逐漸浮漾在他的雙瞳中,也逐漸浮漾於金申無痕凝視的眸子裏。
慈悦的,金申無痕道:“覺得怎麼樣?”
展若塵試着運動他的舌頭——還好,不算太僵硬,只是喉嚨有些乾啞:“一場好睡,真舒服……”
微微一笑,道:“這一次,比起上-次你和那邢獨影他們那場廝殺,你的情形較好,至少,你是自己走到這裏才躺下來的,不似那次,當場就要挺不住了!”
展若塵吁了口氣,道:“我很抱歉,也很慚愧,樓主,總是在這種不爭氣的模樣下與樓主見面……”
金申無痕搖頭道:“你這麼説,反叫我更為不安了!”
舐舐乾裂又起了皮屑的嘴唇,展若塵道:“樓主——他們,都好吧?”
金申無痕道:“全都安好,就數你的傷嚴重,幾個人替你清傷口,敷藥包紮,就耗了大半個時辰,若塵,你也真捱得住,渾身血肉模糊,肌綻膚裂,一個人身,我懷疑竟經得起這般的割切撞擊!”
笑了笑,展若塵道:“習慣也就好了;在我學着如何割切別人的時候,自己多少亦有點熬勁,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一一-淨把對手當豬宰,而自家卻毫髮不損吧?”
金申無痕憐惜的道:“看你還有心情把自己的傷當笑話講,你可委實傷得不輕,你的後背、左腰,都遭至某種鈍物的重擊,淤浮腫了一大片;左胯、右肋,右琵琶骨下,也被那幾條貫注以內家功力的紅絲帶釘刺甚深——你該知道,那幾條穿肌入肉的絲帶,其鋭勢並不比真正的利器傷害力小;你的左邊肋骨也斷了一根,另有一塊宛似強勁力道衝激之後的皮下積血,此外,你背上更有十三條交縱的血口子,漓赤翻撕,看上去真是肉脂不分的一團糟……”
雙手合撫,她又接着道:“再加上你原來的腿傷,我更懷疑你內腑也受了震動,若塵,一個人,怎能經得住這樣的折磨還支撐了下來?如此的創傷,便是銅澆鐵鑄,只怕也要散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我有過這樣的經驗,樓主,無非是一股精神意志的力量在挺着罷了。”
金申無痕慢慢的道:“也只有這樣解釋了,但無論如何,若塵,你是我少見的一條好漢!”
展若塵輕聲道;“對樓主,我亦僅有這點心意好盡!”
從旁邊一具石几上,金申無痕親手端起一隻細白瓷的蓋碗來,親手送到展若塵唇邊,和祥的道:“先把這個喝了,這是真正的川北通江伏背銀耳,加冰糖燉煮,我又滲進幾樣補血益氣,潤肺化腸的上好藥材,喝下之後,會越覺熨貼得多……”
展若塵掙扎着想要坐起來:“不敢有勞樓主,讓我自己來——”
按住了展若塵,金申無痕道:“給我乖乖躺着,我費了奸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的傷勢穩住,你別又給我添麻煩,就這麼別動,讓我來餵你喝。”
展若塵不安的道:“樓主.我怎敢承當樓主如此恩寵!”
揭開碗蓋,金申無痕把碗沿湊到展若塵唇下,邊笑道:“平時看你蠻爽落,不想也有這個婆婆媽媽的毛病,少嘮叨了,趨勢喝下去,然後再好好睡一覺,在這幾天裏把傷勢調養妥當。”
碗中的濃汁稠而且香醇,但比這更要令人感受貼切的,卻是那股子親慈的關愛與顧惜,這不止是香醇,尚有着無可比擬的深摯及温馨。
又用一塊白色絲巾替展若塵拭浮唇角的漬痕,金申無痕安詳的道:“想吃點什麼,隨時告訴他們,但記得不能太貪嘴,怕你的腸胃一時還消受不了;我派得有兩個人專門侍候你,別看我們這是在避難,-應物品都還不算缺。”
展若塵的精神比剛才又好了些,他道:“這個山洞,樓主,莫非早就準備着萬一之需?”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錯,這也算是我們在危急時一處秘密隱藏的所在,一般日常食用物品,早有儲備每三個月一換,都由十衞暗中負責主事……”
提到十衞,展若塵不禁一陣戚然,他垂下目光,傷感的道:“樓主,簡叔寶簡兄與易永寬兄……”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我知道,而且我也親自參加了他們的葬禮,目睹他兩人入土。”
展若塵沉重的道:“我對不起他們二位,樓主,我未能盡責掩護他們……”
金申無痕正色道:“不要這樣説,若塵,你已經竭盡全力了,沒有人——包括你自己,還能再對你做任何苛求,你為‘金家樓’,為了我們,付出已是太多,這將不是我們用某種有形方式可以補報得了的;‘大金樓’殿後創敵之戰,我對你們最大的祈望,井非什麼勝負之爭,我只盼你們自己照應自己,給我活着回來……”
無聲的嘆了口氣,展若塵道:“假如不暈尤奴奴,與她的兩個師弟突然趕到;樓主,簡兄和易兄便不一定會遭致不幸。”
金申無痕道:“凡是冥冥中皆有定數,他們兩個,大概也是命該如此;若塵,而且這才只是個開頭,往後會有不少類似的不幸發生,正如你先前所説,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好處全叫我們佔了,這原就是一場血腥的殺戈,生死的拼鬥,在大家的心理上,早該有着承受打擊的準備!”
低嘆一聲,她又沉沉的道:“簡叔寶與易永寬的戰死,也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了;自從他們投效於我,更加入十衞的那一天開始,這樣的結局,便是他們一致尋求的終極目標;盡以全忠,向來是十衞的最高原則。”
展若塵道:“我看得出,樓主,他們全能做到這原則!”
默沉半晌,金申無痕又道:“方才你説到尤奴奴及她的兩個師弟,若塵,尤奴奴的功夫到底如何?”
展若塵略略昂起頭來,用比較清晰的語聲道:“尤奴奴的一身本領果然精湛詭異,她除了本身稟賦極佳,臨陣經驗豐足之外,所懷之藝業也與眾不同,別具一格!”
金申無痕十分注意的道:“怎麼個與眾不同,別具一格法?”
展若塵道:“她可以在瞬息之間,將內力貫注於任何物體之中,從而制敵傷人;此外,她的武功路數迥異於一般的招式,她能自身體各個部位發揮攻擊效能,她反應快,動作猛,有許多出人意表的殺傷手段!”
“哦”了一聲,金申無痕道:“這麼一位人物,卻也未能佔了你的上風,若塵,你的修為確已超凡了”
展若塵坦然道:“我能贏了尤奴奴,不純是武功上的對比,在某些方面,她的底子較我要來得厚實,若是單憑功力硬拼,恐怕我猶要傷得重些!”
金申無痕訝異的道:“此話怎説?”
展若塵苦笑着道:“其中有着幾分僥倖,最重要的是,鬥力鬥命之外,也有着鬥智的成分;我們各在所學上展現狠招殺着,各傾所能,就在這中間,我有意讓尤奴奴形成一種錯覺。”
金申無痕極有興趣的道:“錯覺?你讓她形成哪一種錯覺?”
展若塵道:“在纏戰的過程中,我在形象上儘量表現出業已發揮了我能力及技藝的全部,也就是説,我最大的本領亦止於此了,然後,我使他們認為我最高的殺着,只是那招久已失傳的‘刃疊浮屠’,我有意炫弄這招刀法的凌厲,增強它在光與影上的強烈效果!”
金申無痕忙道:“後來呢?”
潤潤嘴唇,展若塵道:“尤奴奴全神注意我那‘刀疊浮屠’-招施展——而且,我判斷她已有了躲避甚至反擊的方法,但我一直沒有在與她拼搏的時候使用這一招,我在緊要的關頭用了另一招刀法,另一招尤奴奴毫未聯想到的,威力比之‘刃疊浮屠’絕不稍遜的刀法,那也是失傳已久的古刀法之一——‘幻生兩魄’!”
金申無痕振奮的道:“你果然贏了!”
展若塵的語聲很平靜,毫無得意或欣悦的味道:“我傷了尤奴奴一隻眼,她那隻眼,恐怕再不能復原了。”
金申無痕讚道:“幹得好,若塵,這將給他們一個教訓……一個慘痛又悚懍的教訓!”
輕輕搖頭,展若塵道:“我是佔了一點便宜,但樓主,這點便宜也來之艱辛,我是先用自己的血肉墊換而得,如果遇到相似的情形,就不一定仍有恁般的好運了!”
正視着展若塵,金申無痕慎重的道:
“一場有關生死的搏殺,不錯,我們不能排除‘機運’的微妙影響,可是若塵,那不是最重要的;亦非絕對可恃的,武士的成功,肇因還是在於他本身的藝業修為及膽識上,你必須記住,你能戰勝尤奴奴,主要是因為你精湛的功力與不屈的鬥志!”
展若塵沉思了一會,道:“我想,多少也有點這樣的成分在……”
金申無痕道:“不只是‘多少’而已,這是主要的原因,若塵,自信的解釋,要超越狹義的‘自大’感,它就該是一種堅毅的,執着的成功意念才對!”
笑了笑,展若塵道:“樓主的意思.我明白。”
坐直了身子,金中無痕又道:“那‘山魅’句未全,‘流星’巴鋭二人的本身,想也夠瞧吧?”
展若塵道:“都算得上是好手,尤其他們那股子狠勁,不折不扣的是他們混世面的本錢;至少兩個人皆有一項特長——到了該拼的時候,他們全會毫不遲疑豁出命來!”
金申無痕道:“他們終於淋漓盡致的發揮了他們具有的這項特長了……”
展若塵有所感觸的道:“他們發揮到點滴不遺……樓主,為了某樁目的,儘管這樁目的的本質如此齷齪,一個人仍能堅持到底,永不回頭,其決心與意志仍是足堪欽佩的!”
金申無痕冷笑道:“但動機和起意的邪惡,卻會令人唾棄鄙夷。”
展若塵道:“爭的原也就是這個,樓主。”
金申無痕沉緩的道:“這人間世上,公理與公道往往會被抹煞——被一種既成的形勢所抹煞,若要伸張正義,明辨是非,就必須辜力量扭轉乾坤,推翻那既成的形勢,從而才有黑白清濁之論;若塵,這樣做,少不了託重肯於犧牲及承擔的人,‘金家樓’本身責任所在,固然當仁不讓,但卻更要得到似你這種血性漢子的支撐!”
展若塵平靜卻嚴肅的道:“我一直都沒有退避或猶豫過,樓主,不但開始迄今,而且我會為‘金家樓’撐到最後!”
金申無痕悠悠的道:“我怎不早遇到你?否則,這場災禍業已消彌於事前亦未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