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小香竄蹦在松林的枝葉之間,很快便找到了申無忌。
這位老而彌辣的申家大阿哥,眼前模樣可不甚中瞧,他的衣衫撕裂了好幾處,有的僅是破綻分開,有的卻成條成片垂掛下來,髻發蓬亂,頭臉身上全沾染着灰土血污,形狀是不好看,然則,精力卻仍充沛,“金環大砍刀”“嗆啷!”
的暴響着,不歇氣的在和他的對手“皮肉刀子”杜全狠拼着……
杜全的功力相當卓越深厚,尤其他的獨門絕活“血刃手”,更是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揮灑收發之間,如心隨意,不啻帶着兩把鋒利鋼刀神出鬼沒於指顧裏;這一陣子惡鬥,他已經給申無忌吃了不少苦頭,當然,申無忌他也不是白搭的,杜全斜額一道血淋淋的刀痕,加上橫臉劃過的一條半尺口子,便是所付出的代價了。
兩個人的修為,一在猛辣凌厲,一在狠毒兇悍,正是半斤八兩,拼殺了這麼久,除了全給對方掛彩添紅之外,要到分生死,判存亡的辰光,只怕還得拖上一陣——如果玄小香沒有趕來的話。
凌空一個跟頭,玄小香十分利落的站到一邊,他躬身衝着大砍刀盤舞正急的申無忌一齜牙:“大舅爺,小的玄小香來向你老請安啦。”
力隨身走,申無忌閃開了杜全的了十七掌,立時反回斬十七刀,他吼喝着:“你算是哪一邊的!玄小香?”
玄小香忙道:“小的誓死忠於‘金家樓’,永無二志,如有半句虛言,神明誅之,雷電殛之!”
哈哈大笑,申無忌道:“好小於,這些時你都窩到哪個老鼠洞裏去啦?我們硬着腦袋在與這幹天殺叛逆搏戰周旋,流血豁命,你卻舒坦得緊哪!”
玄小香趕緊道:“舅爺明鑑,小的有下情上稟,這些口來,小的也不知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煎熬,小的這就……”
大砍刀暴響着,申無忌遊走飛旋,刀出如電,杜全則躍挪穿回,雙掌削鋭的在間隙中猝然伸縮吞吐;申無忌洪聲道:“行了,現在不是説這些的時候,玄小香你不用幫我,那一頭還鬧着,你先過去湊合着擺弄平了,再來搭我這一夥!”
玄小香笑噎噎的道:“回大舅爺的話,那一頭的熱鬧業已快散啦,咱們這邊贏定了,小的就是奉大司律之命,前來接應你老的哩!”
精神大振,揮刀更猛,申無忌興奮的道:“此話當真?”
玄小香笑道:“小的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和你老開這種玩笑哪……”
杜全動作矯健如飛,雙掌抖劈,勁風急鋭中,他冷冷的道:“這可真是個既荒唐,又無聊的玩笑……我方人強勢梟,好手雲集,早經計算過你們這批老弱殘兵的份量,你們正猶如甕中之鱉,哪裏還來一星半點的求生之望?説到你們已佔上風,則更是痴人談夢,一派胡言了!”
玄小香瞅着“皮肉刀子”杜全,皮肉不動的道:“你不信,也沒人愣逼着你信,到頭來,且看哪個龜孫王八才是‘甕中之鱉’!”
申無忌昂烈的叱喝:“那就少和他羅嗦,玄小香併肩子上他孃的!”
杜全怒吼着:“申無忌,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金家樓’的大樓兄主,居然就這麼下作卑鄙,竟圖以眾凌寡,也不怕叫天下同道恥笑?!”
申無忌的大砍刀在身體四周參差穿刺,寒芒若輪,他嘿嘿笑道:“天下同道如要恥笑,先由你開始,看看這地下橫七豎八躺着的,還有那早夾着尾巴溜了腿的,不都是你的幫手!莫不成只准你‘以眾凌寡’,我們便如法泡製不得?你犯不着雞毛子喊叫了,拿出功夫來硬拼幾陣,説不定尚能多喘上幾口氣!”
緊了緊手上的雙刃斧,玄小香厲聲叫着:“叛逆賊黨,獻上命來!”
叱叫聲還在冷瑟的空氣中波動,他的人已一蹦而起,凌虛兩跟頭,十一斧已經劈砍,杜全身形騰挪中,申無忌的大砍刀又“嗆啷啷”的暴響着壓頭而來。
兩個功力原相伯仲的對手,便有如一架平衡的天秤兩端,浮沉之間縱有絲毫之差,亦終將維持其大致的水準,如今一端忽然加了綴頭,上下立分,杜全的“血刃手”造詣再深,也頓覺壓力驟加,吃不住勁了!
刀芒賽雪,襯合着震耳的環響,便有如揮灑起漫天的晶瑩,夾雜着連串的金玉鏗鏘了,申無忌力道十足的步步緊攻,大聲叱喝:“邪龜孫,你便拿出你吃奶的力氣來吧,我倒要看看你的掌快,還是我申大爺的刀快!”
玄小香的雙刃斧疾閃狠劈,動作刁鑽滑溜,蹦跳竄翻,極難捉摸,杜全直叫是招架無方了,任他的掌勢如何凌厲,在申無忌的人砍刀與玄小香的雙刃斧夾攻下,硬碰不能硬碰,軟纏難以軟纏,進退維谷間,他不禁額頭淌汗,呼吸也粗緩起來。
不遠處,又傳來一個沙啞的聲調,急切火辣得緊:“舅老爺,舅老爺,你們在哪裏呀?整片林子內的叛黨亂賊全叫我們掃平啦,快出聲招呼,讓我過來幫着你們收抬乾淨……”
嘻嘻笑了,玄小香矮身竄過杜全的七掌橫削,尖着嗓門叫嚷:“左護法,我們都在這邊,你要得閒,便過來鬆散鬆散筋骨也好!”
杜全在極力騰挪反拒中,又躁又怒又火爆的咆哮:“簡直死不要臉,卑鄙無恥之尤,不但以眾凌寡,更且連這種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醜事也幹出來了。你們還算是江湖中人麼?還稱得上是武林之屬麼?實在丟你們祖宗八代的人哪……”
申無忌越逼越緊,大吼道:“要比不要臉,要説卑鄙無恥,你們這些不仁不義的豬狗蠢賊才正堪承當,什麼東西!你還以為你們所犯下的逆行罪孽,乃是如何的榮宗耀祖麼?哇哇!”
玄小香身形急旋,嘲弄的道:“老夥計,你就儘管扯開嗓門嚷你孃的吧,若是你不嚷,只怕我們左護法還來得不快呢!”
正説着,衣袂帶風,樹枝顫動,“矮土地”翁有方猛衝而出,人尚未到,虎爪風揮,他模樣似要吃人般嗔目喝叫:“舅老爺你歇着,把這釜底遊魂交給我來打發,今天要不將這一干鬼頭蛤蟆臉個個誅絕,我他娘就不姓翁!”
申無忌呵呵笑道:“別急別急,咱們便亂刀分了這廝的人屍,好歹通通居功!”
雙足奮力撐躍,杜全沖天拔起,冷冷的道:“你們做得好夢!”
玄小香一個回身,肘臂抬處,一刀如電,暴射半空中的杜全身形側滾,用掌緣橫劈,居然也似金鐵相撞,“當”
聲脆響,震落了玄小香的飛刀。
虎爪猛扣杜全的下盤,翁有方動作快如石火:“給老子下來!”
原已力竭下墜的杜全,突然左腿撐踢右腳,硬生生再拔三尺,人往上升的一剎,又凌空一個跟頭,脱弦怒矢般掠向林外。
玄小香連出三斧俱皆落空,一面返身急追,邊尖聲張叫:“兀那狗操的野種,你要不是在你師母胯襠下夾磨出的貨,就掉回頭來拼個死活,像這種落荒逃命的架勢,也配稱條漢子麼?我啃你老妹!”
翁有方搶前相截,低促的叱阻道:“窮寇莫追,玄小香,我們也得趕緊退了!”
抹了把汗,玄小香心有不甘的道:“我説左護法.這灰孫子業已破了膽,散了魂啦,咱們給他一圍一堵,包管弄得他四平八穩,大好的機會,為什麼平白放棄?”
申無忌也接口道:“小香説得不錯,這傢伙手腳相當利落,掌上功夫尤見不凡,定是敵逆那邊的得力人手之一,趁早解決掉,往後也少一個禍害!”
搖搖頭,翁有方面色頓現陰翳,他沉重的道:“舅爺你是有所不知,我們自己的損失十分慘重,表面上看着打贏了仗,是個還能一拼的樣子,實際上業已是強弩之末啦;敵逆在林子外尚留得有‘紫英隊’,硬要拗執纏鬥,到時候,只怕得不償失……”
申無忌火了,吹鬍子瞪眼道:“咦!翁矮子,你這是什麼驢話?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放些窩囊屁,莫不成有意擾亂軍心?”
翁有方忙道:“舅爺你千萬別誤會,我説的可是半句渲染也沒有,你大概還不知道,端少爺受傷極重,有性命之虞,我們大司律的一條左臂肩骨全碎,筋骨皆斷,眼看着這條膀子就要報廢,此外,連易爾寬……”
説到這裏,翁有方竟然説不下去了.他神色悽楚,聲調硬澀,雖是強扮着一副僵木的模樣,卻益增其無可言喻的悲痛內涵……
身子震了震,申無忌驚窒的道:“易爾寬,易爾寬怎麼了?”
吸了口氣,翁有方沉緩的道:“他去了……”
“咯崩”一咬牙,申無忌凸瞪着眼,一邊面頰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是哪個天殺的畜牲所為?”
翁有方苦澀的道:“聽大司律説,下毒手的人是尤奴奴那兩個女徒弟,‘孔雀屏’白倩和‘鳳凰翎’舒亦萍……”
申無忌雙眼中閃射着血紅的光芒,他怨毒至極道:“這兩個心黑手辣的臭婊子,我要不擒住她們活祭易爾寬,我就算是這兩個小婊子生養的!”
翁有方沙啞的道:“其中一個……那‘鳳凰翎’舒亦萍已經被爾寬宰了,‘孔雀屏’白倩也被大司律斬去一足,可恨她已逃脱,至今,還不知死活……”
申無忌激動的道:“就算她尚存一口氣,也要將那惡毒賊人活活扼死,摘心割腹,以祭易爾寬!”
林子那邊起了響動,費雲已扶着端吾雄蹣跚而來,不待這邊的人迎上,他已頗見疲憊的開口道:“我們走吧……”
搶上幾步,申無忌急道:“老費,易爾寬的遺賅呢?”
無聲的嘆了口氣,費雲形容憔悴的道:“我先把爾寬草草埋了,如能江山鼎定,重振基業,再來為他移靈吧;申無哥!目前我們得快走,一則傷者急須治療,二則,樓主那邊仍要我們趕去接應……”
翁有方吸了吸鼻子,道:“大司律説得對,死了的已經死了,眼下先救活着的人要緊!”
玄小香走了上來,接過端吾雄背上,這時,端吾雄人已陷入暈迷狀態,連呼吸都是那般低弱了。
申無忌望着費雲左肩那巨大的傷口,擔心的道:“老費,你受的傷也不輕,我看,你還是叫玄小香伴着先到會合處所療傷歇息,我妹子那裏,就由我和翁矮子兩人去接應……”
費雲平淡的道:“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再説我這點傷還能挺,眼前形勢急迫,只要掙扎得動,誰也不可輕容閒置,申無哥,我們走!”
申無忌遲疑的道:“話這樣説是不錯,但老費,你左肩上的傷,委實是不輕,耽誤了治療的辰光,恐怕就麻煩了,再則,拍着這條膀子,你又能幫上多少忙?爭,不爭在一時,往後指望你的地方還多的是,若叫這條膀子累了你,太不划算……”
費雲苦笑道:“我不是逞能,申無哥,責任所在,雖死不辭,休説只傷了我一條手臂,即使尚存一口氣在,我非得撐持到底不可!”
深深明白費雲個性的翁有方,這時輕扯申無忌的衣角一下,低聲道:“舅爺,大司律心意已決,我們加幾分仔細衞護着他也就是了,若是愣要阻着不讓他去,還不曉得要再耗磨上多少功夫,到頭來勸不勸得住猶不敢説……”
申無忌無可奈何的道:“老費,你這又是問苦?”
費雲道:“只是盡一份心罷,申老哥。”
翁有方叫過玄小香來,悄聲吩咐了他幾句話,玄小香連連點頭:“左護法放心,我包準找得着那個地方,趕到了那裏,我把端少爺安頓妥了以後,再馬上朝回攆……”
費雲搖頭道:“不必了,你只負責照料吾雄便可,這邊,我們自會應付。”
玄小香不敢多説,躬身道:“是,小的這就上路!”
申無忌忙道:“慢着,據翁矮子説,敵逆方面恐怕尚有伏兵圍伺林外未撤,你揹着個人不好施展,我們幾個先殺出去替你開道,你隨後跟着轉向突脱便成!”
於是,申無忌、費雲、翁有方三個,齊聲吼叫着朝松林的側方衝出,尤其中無忌嗓門最大,叱喝如雷,金環大砍刀更是震耳的暴響……
從另一邊,玄小香若一溜輕煙般不落痕跡的逸去,別看他背上揹着個人,動作還相當的靈巧利落。
在同一的辰光下,人間世上卻有不同的情景在不同的地方進行,當黑松林裏的殺戈剛剛開始,據守土路轉角處那塊高地上的金申無痕等人,也跟着察覺了異變。
阮二那隻獨眼閃閃生光,他凝視着黑暗中的某一點,又緩緩移轉到另-個方向,於是,他那兩撇刷子也似的濃眉.便緊緊的糾結在一起了。
盤膝趺坐着的金申無痕,臉上毫無表情,只有寒削的夜風,吹拂着她的披襟在不停的飄揚,她盤坐着在這裏,好像端是為了承受夜風的吹拂似的。
微微俯下身來,阮二語聲裏有掩隱不住的疑慮:“老夫人,恐怕情況有了變化——”
金申無痕靜靜的道:“你也發覺了?”
吸了口氣,阮二憂心忡忡的道:“丘陵子和黑松林那邊,似是已經交鋒了,小的聽到廝殺與呼號的聲音……”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不錯,他們已經幹上了,但在此之前,形勢便已顯示出不祥的徵兆——展若塵和卓老四等人逾時未歸,更毫無消息傳回,找就知道事情不好。”
阮二焦急的道:“老夫人,我們該怎麼辦呢?”
金申無痕道:“問題就在這裏,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又能怎麼辦?!”
搓搓手,阮二道:“請老夫人裁奪.我們是要前往接應展爺和四當家他們,還是趕緊支援大司律或二當家,抑或分開人手,齊頭並進?情勢迫急,不能再延宕了!”
金申無痕笑得帶一絲悽苦:
“你也算是老江湖了,阮二,竟然連眼前這麼一點名堂也瞧不出?”
怔了怔,阮二有些茫然的道:“老夫人是説?”
金申無痕搖頭,低沉的道:“我是説,我們現在什麼事也不能辦,但求自保存身,突出重圍再做道理!”
目光迴轉,阮二緊張的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是説連我們也掉入陷阱,被人家暗中圈住了?”
金申無痕穩定的道:“正是如此!”
阮二不敢置信的連連吞嚥着唾沫:“這,這怎麼可能?老夫人,這怎麼可能?我們此次的行動是如何機密?又是如何審慎?敵逆那邊説什麼也估不透,摸不準啊……”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天下的事就沒有一樣是絕對的,我們自己固然精打細算過了,但誰敢説沒有漏了哪樁,不曾遺了哪一點?”
阮二急道:“那麼,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呢?”
金申無痕道:“我也正想找個人問問,阮二。”
阮二咧了咧嘴,尷尬的道:“卻不見有什麼異動,老夫人,會不會……呃,是我們過慮了?”
金申無痕道:“別朝好處想了,人家早就掩過來啦,這一刻,更近得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晃——”
不待阮二再説什麼,右側的暗影下,一個生硬又冷削的聲音忽然響起:“大嫂,又一陣子不見丁,瞧你氣色挺好,真叫別來無恙……”
猛的搶前三步,阮二暴叱如雷:“什麼人?!”
那冷硬的嗓門中爆出一陣冷硬的笑聲:“阮二,你連你舊日主子的腔調都聽不出來啦?可憐生的,這些日子來東奔西藏,約莫已把你的機敏給磨鈍了,悟性給憋混了……”
金申無痕木然道:“單老二,黑天暗地的,你該不只是跑了來分析阮二的反應力吧?”
對方昂然出現……一點不錯,正是那叛逆的首腦,一手主謀顛覆“金家樓”的人物,灰衫單慎獨!
阮二獨目怒瞪,挫着牙叫:“罪魁巨惡,今天便是你遭報之期!”
毫不為意的一揮衣袖,單慎獨連眼角也不瞟向阮二一下,他帶着那抹慣常的陰冷倨傲的微笑,象徵性的朝金申無痕拱了拱身:“大嫂,近來的光景,恐怕不算太如意吧?”
金申無痕道:“當然。”
左右一看,單慎獨似乎無視於“飛龍八衞”業已迅速形成的陣勢,那種佔據着最有利的出手位置,並且隨時皆可發動最快撲擊的陣勢;他依然笑吟吟的道:“老實説,大嫂,我也真佩服你,在目前這種於你絕對艱困的形態下,你不但照樣活躍反抗,更且主動向我攻擊——雖然那是並無多大效果的,然而你不懈不屈的奮鬥精神,卻十分令人激賞!”
金申無痕冷漠的道:“你説得未免稍微輕鬆了點,單老二,直到目前,我仍是你肉中刺,背上芒,使你坐卧不安,夜難成眠,並且,你非常明白,我對你的報復及懲罰不會至此為止,我終將取你性命,殲殺你這一窩子叛逆賊黨!”
陰陰的一笑,單慎獨道:“我不會不知道你的心意,大嫂,所以我也必須儘快拔除這肉中,背上芒;時間拖延下去,於你於我,都是一樁痛苦,一樁其大的痛苦,今晚上,我來了,大搜,感謝你比預期更早給予我這個機會!”
金申無痕凜然的道:‘或許這也是我的機會!”
搖搖頭,單慎獨道:“你的勝算不大,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或是把握較小的事,大嫂,你該清楚我的個性,在這種情形下,我一旦出現你面前,大嫂,你就應該省悟你的處境業已危殆到一個什麼地步!”
金申無痕沉着的道:“這話得等到最後才説,單老二,人算總不如天算!”
單慎獨露出一種悲憫的表情,他嘆着氣道:“想想吧,我們昔日的龍頭大嫂,原是一個多麼堅強又有氣魄的女人,她充滿了自信和毅力,有着無比的雄心及膽識,可是,如今卻求起天來了,大嫂啊,你是真的老了,真的挺不起腰桿,直不起脊樑來了……”
金申無痕毫不動容的道:“單老二,你在很久以前,就希望我變得如你所説的這個樣子,嗯?”
單慎獨道:“是的,但我終於等到你變成了這樣子一一多麼孤單無靠,又多麼老弱衰頹的樣子,大嫂,你還不承認你已是不再有作為了?”
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金申無痕道:“這需要你來證明給我看,單老二,結果揭曉之後,才能知道你説得對是不對。”
單慎獨微笑着道:“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大嫂,我就是為了要證明你的昏聵無能,敗弱貧乏而來,大嫂,你面對現實吧,由不得你不認命了!”
金申無痕的唇角抽搐了幾下,還沒有説話,阮二已經憤怒的吼叫起來:“單慎獨!你,你這頭忘恩負義的狗,你這個大逆不道的下等禽獸,忠孝節義你是一樣也不佔,你枉披着那張人皮,你白糟蹋了金家幾十年糧食啊……”
單慎獨不愠不怒,氣定神閒的道:“你的盲從和愚忠是十分可悲的,但我仍能理解,阮二,到底你是被金申無痕收養了這麼些年,更由於你的心性木訥,頭腦粗蠢,又如何來認清金申無痕那套籠絡利用的狡猾手段?愚笨便是,阮二,你所思所想,就全在這上面了,卻如何叫你醒悟明白?如何點你得透?唉……”
阮二挫着牙怪喊:“放你的狗臭屁,姓單的,你他娘叛宗離道。背主反上,這等滔天罪孽,真該天打雷劈,五馬分屍,倒還有這麼些説詞!真正一派胡言,滿嘴扯淡!”
雙手一背,單慎獨搖頭道:“你是個渾人,可憐的惲,阮二,跟你是説不清的了!”
阻止了阮二的叫哮,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單老二,相信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
眉毛輕揚.單慎獨道:“我不是個白痴,大嫂眼下亦非逞英雄,充好漢的辰光,事關江山的替換,基業的承續,干係何等重大,我豈會匹馬單槍跑來頂命?”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從來你就打算得精細,單老二……”
單慎獨道:“還是大嫂知我,大嫂既然知我,也該清楚我甚少做沒有把握的事吧?何況似這等大事?”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形勢的演變,並不見得俱如人意,周全與否,只是自家事前的籌謀而已,局面的轉換.恐怕不一定會循着人們思維及鋪排進行,單老二,就如同我的失策,亦可能包括着你的失算!”
大笑一聲,單慎獨狂傲的道:“我會失算?大嫂,我若失算,你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形色在剎那間又轉為陰沉酷厲,他接着又重重的道:“便叫你死了這條心吧,大嫂,你這次整個行動計劃,只在你們剛剛定案的時候,就已經全部轉到了我面前——你們人手的分配,目標的企求,步驟的銜接,以至於行事的原則,進退的依據等,每一個細節,每一樁過程,通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大嫂啊,丘陵子那邊,潘老三這傢伙以及他的那撥子能人,此刻只怕完全變了鬼啦;黑松林內,你們金申兩姓家族同費雲那幾塊貨,也準保活不出半個;至於摸到我們屋裏妄圖挑野火的展若塵和卓老四等人,這陣子大概早埋進土裏了。大嫂,你的羽翼皆折,爪牙盡失,光憑你身邊這丁點壓箱子底的玩意,猶能起得了什麼作用?你還不認命求個全屍麼?!”
一邊,阮二震動又驚恐的嚎叫:“胡説,全是胡説,老夫人千萬別信他這套鬼話.姓單的只是編排了唬弄人……”
擺擺手,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不管情形是不是如他所言,也不論我們已經瀕臨到什麼危殆關頭,阮二,一口氣卻總是要爭到底的,就算他説的全是事實,光憑我們這九個人,也得拿他大把的性命來墊背!”
阮二獨目如火,閃閃發射着赤紅火焰,聲音自喉管往上進:“老夫人,我們全豁上了!”
金申無痕目注對方,平談的道:“經此一戰,單老二,即使我們這邊都死淨絕了,你也不可能再留下多少人,實力太過薄弱,只怕是控制不住像‘金家樓’此等龐大基業的!”
單慎獨十分安詳從容,好似早就胸有成竹:“不必大嫂過慮,我已有通盤的合計了。”
輕輕從地下站起,金申無痕又重複着她先前講過的話:“或者你合計過了.但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的,尤其是像你這種人,上天怎會樣樣遂你的心願?”
露齒微微笑,單慎獨譏誚的道:“在這個節骨眼下,大嫂,還是多振作你自己吧,求天是不管用的了……”
金申無痕閒閒的用手託了託她插在髮髻間的“黑龍簪”,舉止是恁般的雍容自若:“你還在等什麼呢?單老二。”
於是單慎獨退後一步,略略提高了嗓音:“時辰到了,夥計們,亮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