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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死仇難消

    單慎獨對於邢獨影,也免不了有幾分憚忌,尤其在目前成敗攸關的節骨眼上,他硬是不敢開罪這位性格孤癖,思想怪異的煞星;火是到了頭門,他也只好硬生生給按捺下去,憋着滿腹的鳥氣,他道:“看來,我們是無法獲得閣下的一臂之力了……”

    邢獨影木然道:“別盼望我,但你或許能夠另外找到幾個幫場的。”

    視線一轉,他略略提高了聲音:“譬如,魯西騾馬幫的總頭領‘馭雲搏鷹’盧尊強、‘七步追風’黃渭父女,以及‘白綾門’餘掌門及其十大弟子;他們的想法,不一定和我一樣。”

    那個最早出現,並以手中“鈎連槍”逼退了阮二等人的不速之客,果然正是一張面孔焦黃起皺,有若風乾橘皮,卻雙目炯亮如電的盧尊強!

    緊靠着上官卓才的盧尊強,這時冷森的開口道:“邢少兄説得對,我們的想法與做法和他不同,他來這裏,只為了遂行他個人的恩怨及心志,和其他一切沒有干連,可是我們與這裏的許多事卻有着干連!”

    金申無痕樓上口道:“盧尊強,聽你這麼説,似乎是有意趟這灣混水了?”

    狂烈的-笑,盧尊強大聲道:“不錯,一點都不錯,‘長山三龍’和我一向有交情,上官二兄更豁命幫過我們的忙,於哪一方面説,我們都該撐他一把,何況你金大樓主早已抹灰過我們的地盤,曾不相關橫插一手,恃強袒護我們的死仇,仇難消,怨堆平,這種種般般,又如何能叫我們忘得了,擱得下?所以,金大樓主,你今天也怪不得我們了!”

    金申無痕道:“各位倒是挑得好時機!”

    盧尊強強悍的道:“正如同你亦會挑在那個時機強救下展若塵一樣,金大樓主,一報還一報,你就認了命吧!”

    單慎獨喝了聲彩,道:“盧老兄,你這真是雪中送炭,見危伸援,自助助人,兩全其美,且等大事砥定之後,我單某人再表心意!”

    盧尊強好似沒有聽到單慎獨在説什麼,他昂着臉,神情悲憤的道:“金申無痕,展若塵以他那把血腥刀和刃,在我的嫡親侄子身子戳了幾個小窟窿;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更沒有解不開的怨隙,只是頭一次見面,發生那麼一點小小的衝突,姓展的就橫着心,不泛絲毫人味的把我嫡親的侄子殺成一團模糊的血肉,而我們好不容易圍上他,眼看着便可索回這筆血債,都是你,是你強加阻撓,曲意偏袒,令我們空為千仞之山,竟功虧一簣!金申無痕,你在我們傷殘累累,筋疲力竭的情形下脅迫我們,恫嚇我們,只是為了滿足你顯示權威的虛榮,為了你故作慈悲的籠絡私念,你真的在維護什麼?在保持什麼?不是,你不是曾正視過規律、道義以及傳統,你所要的,僅乃隨你興之所至所喜好的,金申無痕你卻害苦了我們,你,你必然為了你的專橫與暴虐償付代價!”

    剛剛喘過一口氣宋的上官卓才,立刻跟着吶喊:“對,盧兄你説得對,就為了替道上除此妖孽,我也恁情把命豁上!”

    臉膛朱赤的“七步追風”黃渭出現了,在他身後跟着的是,形容面消色減,蒼白的黃萱;另一邊,一個背脊微微佝僂,黃髮稀疏披拂額頭的布衫老頭,也領着十名臂纏白綾的大漢往上圈近……不消説,那是“白綾門”的掌門人餘尚武,以及他座下的十大弟子了!

    飛龍八衞反應迅速,他們在阮二為首之下,立時擁到金申無痕兩側,個個表情冷木,神態凝聚,全是誓死一拼的模樣!

    金申無痕笑了笑道:“盧尊強,你的話説完了?”

    盧尊強強悍的道:“其餘的有關你的罪行,我認為不必再加贅述——人們的眼睛是雪亮的!”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不錯,人們的眼睛是雪亮的,因此我也不用來為這些莫須有的污衊加以解釋或澄清,只有一點,關於展若塵殺死盧伏波,以及你們在恃眾圍襲展若塵時我出面干預的事,我認為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目光環繞,她緩緩的道:“展若塵之所以殺死盧伏波,是為了盧伏波先要殺他,人有自衞的權利,至於手段如何,僅乃程序問題,不值一談,如果當時死了的人是展若塵,我敢斷言,他的死狀比之盧伏波可能更要悽慘;再説我出面干預的動機,這動機只有一樁……我看不慣以眾凌寡,趕盡殺絕的事,我不能容忍有那背棄公正,違悖道義的勾當在我眼前發生,至於你們怎麼編排猜測,妄加混淆,那是你們的説法,然而,正如你方才所言,人們的眼睛總是雪亮的!”

    火把的光芒便在這時突兀燃亮,一團一團的,帶着青慘赤毒的焰苗了,靜悄悄如同鬼眸的眨動般毫無聲息的燃亮,因此在跳閃的光焰映照下,那一張一張的人臉便也顯得特別怪誕可怖了。

    單慎獨振奮的大叫:“是小五麼?”

    火把的光焰開始移動,劃破夜空,留下一條的尾芒,蓬散着瞬息消失的星點,“白狼”向敢腳步不穩的走上,他身後緊跟着“十二銅人”中碩果儀存的三位:甘維、陳隆,及葛松,“大紅纓”夏明則掩掩藏藏的走在最後,他們還帶得有幾十名手下同來.

    單慎獨迎前兩步,急切的道:“得手了不曾,小五?”

    向敢哧哧一笑,道:“二哥,兄弟我幾時誤過事來着?潘老三那一夥子毛人,早已吃我們殺得遺屍遍野,潰不成軍,敗得一塌糊塗了!”

    眼珠子一轉,他又意氣洋洋的道:“只待這裏的問題一解決,二哥,我們便可甕中捉鱉,到那破窩裏把一干半傷帶殘的金家餘孽一網打盡了!”

    金申無痕沒有注意向敢,她目光奇異的盯在一個人身上………“大紅纓”夏明……她立時豁然大悟,她想通了;誘敵的計劃是如何泄漏的,己方實力的配置與隱伏的所在是怎生暴露的。

    以至為什麼處處捱打,步步落後,每一行動皆在敵逆手掌心中滾轉等問題,這一剎間便都有了答案!

    答案乃是指定一個人……夏明!“電”字級的四把頭“大紅纓”夏明,那一直表現得忠心耿耿,臨危不棄,並曾在秘洞中參與最後行動計劃的夏明!

    夏明也驚覺到金申無痕那奇異又冷酷的凝視,他不可抑止的渾身顫抖起來,他低着頭,竭力不使自己的視線與金申無痕相觸,而難以控制的卻是他心腔的陣陣收縮,以及背脊上那可怕的蔓延的寒氣!

    單慎獨看在眼裏,哈哈大笑:“老夜叉,你現在才明白夏明乃是我們按在你身邊的一顆暗子!你如今知道為什麼你們着着失算,滿盤皆輸?不錯,你已經曉得了,可是,也太遲了!”

    金申無痕搖搖頭,語調竟是出奇的和緩:“告訴我,夏明,你是怎麼做的?我一直未曾懷疑過你,因為我知道你沒有和他們接觸的機會;但那深藏不露的奸細竟就是你,夏明,説説看,你是用什麼巧妙的法子出賣了我們?”

    打了個哆嗦,夏明面色慘白,嘴唇泛紫,一邊往後收縮,一邊拼命用衣袖拭揩額門上黏淡的冷汗,他沒有拔腿就跑,業已算是膽量不小了。

    單慎獨朝着夏明罵了一聲,方才故作輕鬆自在的道:“大嫂你威風不減,嚇着我們這位小老弟啦!你想知道夏明是怎麼在不能和我們接觸的情形之下傳出消息來的?好,讓我來説——我們並不清楚你們躲在哪裏,更無法揣測方向和距離,但我們卻認定你們隱藏的地方隔着‘金家樓’不會太遠,因此,我們早與夏明約定了傳遞消息的方法,這方法非常簡單,而且有效。我們以‘餘家樓’為中心,向四周延伸一百里,在這百里見方的地面上,我們指定了一百二十個暗置估息的密點,那一百二十處所在,或是一株樹下,或是一塊石邊,可能是座小土廟,也不定是某家宅子的舍檐內,總之乃是不易引人注意及防落的,而我們派出四十餘名精幹弟兄,便每天不停的在這一百二十處密點收取消息,當然我們次次落空,但我們知道必有一次不使我們失望,我們沒有料錯,我們終於獲得了夏明的詳細報告,只這一樣,已經足足彌補了我們的辛苦更有餘!”

    得意的一笑,他又繼續:“你可能問,夏明如何記得這麼多傳遞消息的密點?容易,我們給了他一張詳圖,他更會用心去記憶,他的報告一旦放妥,我們便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獲悉一切!”

    金申無痕沉默了半晌,始低聲道:“高明,雖然繁雜了點,但的確能收時效。”

    突然一聲大吼,盧尊強怒叫:“我們今天是來此復仇雪恥的,單二爺,你們也有你們易幟奪霸的目的,若不趁早做個決斷,延宕下去只有便宜了金申無痕!”

    上官卓才也嚷嚷道:“‘金家樓’的餘孽已是傷之累累,四分五裂,只剩下金老寡婦這一小撮子,咱們還不一鼓作氣解決了他們,萬一事情有了變化,可就遺患無窮啦……”

    單慎獨不緊不慢的道:“二位不用急,我們這就開始,總不會再讓姓金申的看到明兒的陽光便是。”

    雙臂環胸,邢獨影站到一邊去,完全一付隔山觀虎鬥的架勢,他只在心裏禱唸……希望展若塵會來這裏,而且,不要太晚。

    “閻王令”微指,單慎獨怪笑如梟:

    “大嫂,你現在的心境我十分了解,眾叛親離,孤軍瀕絕,此等情況是何等悲哀又慘痛?1但你淪至今日,卻乃咎由自取,你種下什麼因,便會收得什麼果;大嫂,你就為你往昔的專橫暴虐做補償吧!”

    在重圍之外,有一個陰冷的,但卻屬於女人的聲音,接着單慎獨的語尾傳來:“姓單的叛賊,我大嫂的處境,只怕還不似你形容的那般悽慘,相反的,要落個身敗名裂,永難超生的人,很可能就是你自己,以及你這一干狐羣狗黨!”

    眾人的目光愕然遁聲尋找——赤毒毒的火把光輝跳閃下,金步雲、端良、金淑儀、申無求、申無慕五個人,便似突然自夜暗中凝形般出現在大家面前。

    金申無痕並沒有明顯的喜悦與興奮之情,好像事情的發生,早巳在她預料中一樣:“三叔、良弟、淑儀、無求、無慕,你們都還好?”

    金步雲步履穩健,形色凜烈:“好得很,無痕,我們特為趕緊來助你一臂!”

    微微一笑,金中無痕道:“他們呢?”

    金淑儀搶先回答:“黑松林子已遭襲,但大嫂放心,對方那些角兒生嫩得很,根本不用排出全部陣仗,光由費大司律他們幾個,已足夠應付有餘!”

    單慎獨一揮手,叱道:“截住他們!”

    盧尊強沒有動,“白綾門”的人也沒有動,當然,邢獨影就更不會動了;“白狼”向敢只好朝回一攔,錐又橫起,甘維與他的兩個兄弟也跟着擺開了架勢,上官卓才望了他老哥賈長川一眼,亦勉強湊合上去。

    冷笑一聲,單慎獨道:“就你們這幾塊料,俱皆老弱婦孺之流,能起得了什麼用?巨廈將傾,狂流泅泳,‘金家樓’莫不成僅靠這些貨色來撐持不倒?真是笑話!”

    金淑儀嚴峻尖峭的道:“單慎獨,你也只是口舌逞強,徒託狂言,你自家心裏有數,你們尚有多少能耐,尚存多少實力?事到如今,你還有把握顛覆‘金家樓’嗎?你的陰謀毒計豈是你原先敲定的如意算盤那樣順利進行?別做夢了,單慎獨,我們固然受創甚重,你又何嘗不是強弩之末?最後的結果,至多也只是玉石俱焚,我們若保不住‘金家樓’,你更休想沐猴而冠,當你篡位奪權的二皇上!”

    單慎獨目光如火,形色猙獰的道:“金淑儀,少在我面前賣弄你那點玄虛,你仗着你那死鬼老哥蔭庇的辰光業已過了;黑松林裏你們腿快溜得早,但是你們命中註定逃不掉這一劫,那邊不應驗,此地便斷然錯不了,遲早通通送你們上路,到了時候,你就會知道這一畝三分地是誰的了!”

    嘴上是這樣説,然而單慎獨心裏卻不無意外,更有着極大懊惱,原是計劃周密,十捏八攢的穩當事,怎的會發生這等異變?

    照他們的打算,每一行動的人手都安排得足夠有餘,而且步驟緊湊,半點破綻一點不漏,應該是一個敵人也活不出來才對,眼下的情況竟大大出乎預料,黑松林的攻襲之後,對方非但沒有全軍盡沒,居然更有抽調一半力量來此赴援的餘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這場仗又是如何打的?

    “白狼”向敢冷冷的開口道:“二哥,我們不用管這些老弱殘兵是怎麼逃出來的,反正照單全收,一遭在這裏做掉,更圖個乾淨利落!”

    單慎獨挫着牙道:“對,成敗存亡在此一舉,兄弟們,大夥全心齊力,好歹也得掙個結果!”

    “摩雲龍”賈長川首先引吭大叫:“金申無痕,還我拜弟的命來!”

    那麼暗啞的,也那麼低弱的,但卻充滿了恁般令人感受深刻的倔強意志……聲音宛似鋼浸在血裏,又腥又硬,那是由一個人的心肺中擠出來的聲音:“要取金家樓主的命……可以,但要先取我的命才行!”

    單慎獨已似驚弓之鳥,他眼皮子猛的急跳,有些慌亂的厲聲叱喝:“是誰?!”

    寬慰及喜悦是明顯地刻劃出來的,是確切得讓人一看即能體會的,金中無痕的腔調連她自己也訝異於如此的激動又高昂:“若塵,你來了!”

    和金申無痕一樣興奮的人是邢獨影,他雙眸閃眨着精炯奇特的光芒,露齒而笑:“不錯,是姓展的,我們也真叫有緣!”

    退後一步,單慎獨大吼:“加意提防着,這小子陰毒狡詐,小心他有什麼詭計!”

    從金申無痕後面,展若塵拄着一根青竹,被一個人挽着一瘸一拐的走了上來,挽扶他的那人,是“金家樓”四當家卓敬的近衞……“黃鷹”蘇傑。

    展若塵仍是一個人,卻是一個血人,自頂至踵,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灑濺着或沾染着血跡,新的血痕更在滲沁,因而他的身上便形成了一塊塊的紫黑,一片片的猩紅,有的地方血凝成了痂印,有的所在仍然變化着血色的形狀。

    肌肉是綻裂的,赤蠕蠕的翻現着,偶而一條凸顫的血槽也會吸吮般的微微張合,一團碎爛的血肉往傷口輕輕收縮,他披髮袒肩,一襲黑衣,就像被千百頭野獸的利牙鋭齒所撕咬,零零碎碎的掛在他身上,那模樣,居然還是個活人,已經算得上不容易了。

    金申無痕驚震的瞪着展若塵,一剎間,她有着心如刀割的痛楚,她尚不曾憶及,有什麼人遭至傷害時會使她如此深邃又劇烈的感到激盪與悲憤——甚至在她的獨子金少強噩耗傳來的辰光!

    面頰上的肌肉突然扯緊了,邢獨影的臉孔上立刻蒙上一層陰霾——濃重的陰霾,也是極度失望的陰霾,他微張着嘴,兩隻手用力握拳,那種悔恨莫名的表情,足堪與金申無痕的痛苦形色相對照!

    本來又是緊張,又是驚怒的單慎獨,在看清楚展若塵現在的情形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之外更加上輕蔑意味的大笑;他還指着展若塵,惡形惡狀的道:“打不死的程咬金,我且看你尚能活到幾時,尤奴奴他們業已給你剝了層皮,只在這裏,我們便會叫你挫骨揚灰,神魂俱滅!”

    展若塵雖是傷痕累累,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但他的神色依然安詳,包含了冷靜、堅強、沉着,以及不屈不撓種種意義的安詳;他的雙眸清澈澄明,眉宇舒展,以他的神色看來,受傷的似乃是別人.

    眼眶裏閃現着淚光,金申無痕的聲音微微帶着顫抖:“若塵……是誰把你傷成了這樣?你看看你,就像才從紅染缸裏撈出來……”

    展若塵輕輕的道:“不要緊,樓主,我還挺得住,慚愧的是,我們沒有達成樓主交付的任務……”

    金申無痕搖頭道:“那不是你們的過失,我知道你們全已盡了力,錯在我們未能預先察覺仍然隱伏在我們身邊的奸細!”

    展若塵艱澀的笑了笑,道:“我想得到,樓主,當我們一發現面前的形勢竟然完全出乎我們意外的那一剎,我們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對方佈署得十分完美,就像大開盛筵,專候貴賓光臨一樣……”

    沒有詢問卓敬及顏兆的下落,金申無痕深深明白在這種情形下不見他兩人的蹤影,乃是表示着什麼意義;她內心酸楚,語氣卻恢復了平靜:“若塵,‘金家樓’的成敗存亡,眼前大概是最後決定的關頭了!”

    展若塵道:“我是來與樓主齊赴大難!”

    金申無痕感動得雙眶又是-陣潮熱,她吸了吸氣,道:“但若塵,你須保重……”

    那邊,邢獨影慢慢踱了過來,他仔細端詳展若塵,冷漠的道:“還認得我麼,展朋友?”

    揚起視線,展若塵僵硬的笑了:“邢兄,真是巧,我們總在不該見面的地方碰上!”

    邢獨影嘆了口氣,道:“你傷得很重,看來我這一趟是白跑了……”

    嗆咳了幾聲,展若塵道:“這是説,你到這裏來專為了我?”

    邢獨影道:“不錯,你還記得我們的約會吧?我説過我會再來找你——尤奴奴隔着八千里傳情,叫我趕來此地,同時上官卓才也邀來了黃渭父女、盧尊強及‘白綾門’的人,我們來的意思相信你很清楚,但是,如果我知道你是眼前的這等情況,我決不來,展兄,我背後那條尺半長的傷痕總是時刻刺痛我的心魄,然而我不能乘人之危,否則,會更令我神魂不安!”

    展若塵笑了:“我早知道你是位君子,邢兄,我也必將以君子之美回報——假若你允許我先過‘金家樓’叛逆的這一關,而我還活着的話!”

    邢獨影形色莊嚴,大義凜然:“當然,展兄,當然!”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展若塵目光環視,邊問道:“‘黑煞神’鐵彪、‘鬼展旗’郝大山二位來了沒有?”

    邢獨影唇角微勾,平淡的道:“很不巧,前三個月他兩位做了一票買賣,劫的是關東‘大安參行’運來關內的幾箱珍貴參藥皮貨.‘大安參行’後頭撐腰的人不是別個,而是白山黑水的十大高手之屬——‘怒專諸’官寶泉;姓官的一火之下,約於他二位在‘小塔崗’明挑,這是個多日前的事了,至到我來這裏,尚不曾聽到進一步的消息……”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像這類的事不必點明,黑道上舉凡發生此等衝突,雙方又都是極有威望,且實力旗鼓相當的話,後果往往是不堪設想的;展若塵嘆息着,他一直看得起鐵彪與郝大山,那是兩條真正的漢子……好漢是不分敵我的。

    單慎獨重重一哼,衝着邢獨影道:“我説,邢兄,你和姓展的敍舊也該敍完了吧?你不幫着我們,卻請你賞個臉,別耽擱我們自家來辦正事!”

    不泛絲毫笑意的一笑,邢獨影退到了一旁,擺擺手,道:“你們請便,單兄。”

    回頭朝着金申無痕看了一眼,展若塵左手拉着的那根顯然是臨時砍折下來的青竹微微在地下一頓,只在這一瞥之中,金申無痕立時感受到展若塵那透眸的殺氣,那便是死也不屈服的剛烈!

    一瞥的眼神還在飄搖,青竹驀彎猝彈,展若塵的“霜月刀”已到了單慎獨的頭頂!曲背弓向,“閻王令”暴起揮舞,單慎獨怪吼:“殺!”

    人在半空突向後仰,展若塵左手的青芒燦閃蓬飛,“白綾門”的十個大弟子中,有兩個甚至連攻擊他們的人是誰都沒看清,便狂叫着滿身噴血的翻跌出去!

    “白綾門”的掌門人,“白魔帶”餘尚武裂帛似的怒嘯着,左臂裏卷的白綾長虹般飛射而出,卻在舒展的一剎陡然倒折……金步雲的“南王錘”正砸向他的腰肋!

    暴叱着“卷地龍”上官卓才方往上撲,“金家樓”的姑老爺端良已在一陣風般的旋迴下截住了他,同時右手短劍,左手短斧,流光驟雨也似合罩向上官卓才。

    賈長川咬牙切齒,長劍湧起一片晶瑩冷森的芒彩,越過放火把光輝映照得不明不暗的蒙朧空間,直指飛龍八衞圍簇下的金申無痕。

    獨目圓瞪,阮二方侍硬往上迎,斜刺里人影橫閃,是一對長短相差三寸,比一般劍鋒寬出指半左右的“雌雄劍”……金淑儀攔住了賈長川。

    金申無痕低聲吩咐:“淑儀一個人敵不過賈長川,古自昂和平畏去助她一臂!”

    於是,兩位飛龍鐵衞疾撲而出,立時便也捲入那一片寒電流光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申無求、申無慕姐妹兩人也攻向了“七步追風”黃渭父女,但只一上手,申無求就知道自己找錯了對象,黃渭的功力深厚沉渾,比她高出太多,不過,申無慕對付黃渭的女兒黃萱,倒是綽綽有餘,和她姐姐相反,一開始就佔了上風!

    盧尊強逼向金巾無痕,卻被阮二、馮正淵、韓彪三個抵住,以三對一,又是個個豁命相抗,盧尊強竟是越不了雷池十步!

    冷清的一笑,“白狼”向敢衝着金申無痕道:“大嫂,看情形還是小弟我和大嫂有餘,算一算,也很有一段口子末向大嫂領益受教啦……”

    金申無痕沒有憤怒,也沒有激動,她只是神情悲憫的道:“太令人惋惜了,向敢,你的年紀輕輕條件好,正有無限前程,但你卻耐心不夠,信心不強,定力更差,你原本美好的一切,恐怕就要毀在這好高鶩遠,虛浮不實的個性上,你錯得太多了,向敢,‘金家樓’白栽培了你一場!”

    向敢無動於衷的道:“人各有志,大嫂,我的能力並不只堪承擔這點局面,如若我不有所作為,便會永遠侷促這點局面之中,再也脱不出‘金家樓’早巳替我鑄好的巢臼!”

    搖搖頭,金申無痕嘆息着道:“你想差了,向敢,我們一直在助你發展,幫你往上扶,我們決無對你稍加束縛之意,你該明白,向敢,假如我們不打算扶植你,‘金家樓’第五把交椅的位子,便不會叫你坐上……”

    向敢大笑道:“不,大搜,我並不滿意那第五號的位子,我要坐第二把交椅,甚至第一把!”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如果你這麼急切……急切得甚至不擇手段,不顧道義,你很有可能會如願,但是,你卻鑄成了現在的大錯,我敢説,你此生再也無望!”

    向敢粗悍的道:“我們睜着眼看——大嫂,看看是你説得準,還是我猜得中!”

    手上的一對銀叉斜指,他氣引丹田,暴喝道:“給我宰……”

    “十二銅人”一夥裏,僅存的甘維、陳隆、葛松三個,立似急先鋒般揮舞着手中的“赤銅人”便朝前猛卷,而“二龍令”尚剩下四位的“六大順子”,也不分先後的齊而進襲,他們身形才動。尚衞護在金中無痕左右的公孫向月、禹其穆、嚴樣等馬上攔截,以三敵七,頃刻間便殺做一團!

    凝視着向敢,金申無痕的眸瞳中藴聚着成形的酷厲,然而她的語聲卻竟出奇的柔和:“現在,向敢,真的只剩下我和你了,不錯,我們的確有絛,你不是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與我相互切磋了嗎?你還在等候什麼呢?”

    向敢的額頭上鼓起了青筋,呼吸也急促起來.他雙手緊握銀叉,挫着牙吼:“金申無痕,你以為我會含糊你?”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我沒有這樣説,但你總得做出個不含糊的架勢來才能令我信服,對不對?”

    銀叉文合於一剎,冷電炫燦在六股破空的鋭氣裏,向敢動作之快,不可言喻;金申無痕的身形微微晃動,人已到下向敢右側,她的掌如蘭瓣,輕巧又美妙的飄現,然而,卻是勁力旋迴,縱橫如削,向敢右胯早巳受傷,轉動間頗有牽扯,他雖然迅速躲讓,也被金申無痕那漫天飛舞的掌勢逼了好幾個踉蹌!

    人向斜起,向敢又在斜起的瞬息倒翻而回,雙叉伸縮,光束暴散驟分,疾襲對方,金申無痕白裳蕩揚,“黑龍簪”

    從容點戳,叮噹撞響中,銀叉顫跳歪斜,向敢又一次狼狽後退。

    不遠處,展若塵和單慎獨在天暈月黯的搏殺着。展若塵左腿脛骨已斷,他在攻拒進退之間,完全憑藉着那青竹做為左腿依恃;這根青竹是斬砍下來的,長有四尺,韌滑堅實,且彈性極佳,撐打託拄之間靈活巧便,更有比諸用腿行動尤為伶俐的效果,往往騰挪中出人意外,而展若塵刀出似有神鬼相助,千變萬化,難以逆料,他那滿身的傷,透衣的血,幾乎毫未影響及他目下的戰力!

    單慎獨也不是完全無缺的,他前胸的傷口仍在炙痛,仍在流血.但比起展若塵來,他這點傷就不算是傷了;他原以為憑展若塵大創之下的身子是有他便宜佔的,然而,他現在知道他估錯了,雙方在閃電般的接觸中,他竟感到壓力更增,敵勢益強……他覺得他是那般不可捉摸,又那等陰寒酷厲!

    “黃鷹”蘇傑全神貫注的卓立一旁掠陣,他沒有參與拼戰,眼前,他只是擔心展若塵,他知道展若塵的傷有多重……

    先前,他不曾遵照展若塵的吩咐,突襲“金家樓”敵逆之際離開,因而他守伏着等到了展若塵,也對展若塵傷後不便的身子提供了幫助,此刻他仍是這個打算,他要在必要時,再能為展若塵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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