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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空裏流霜不覺飛,

    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

    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辦不到!

    他根本沒辦法與她溝通!

    在期待已久的心情下,當水仙終於又來見他時,居然説不到幾句話,兩人又開始爭執起來了!

    陽雁儒雖有自信可以入一甲,卻沒料到竟然能高中狀元,在驚訝之餘,若是過去,他應該要欣喜若狂的,可這一刻,他卻更驚奇的發現高中狀元的喜悦竟然與渴望見到水仙的程度是相等的。

    所以,在皇上的賜宴上,他並沒有如原先所計畫的那般當面向皇上告御狀。一來是因為他認為水仙説得有理;二來是他有些分心——如今他已高中,水仙會在何時來找他呢?

    「授新科甲榜狀元陽雁儒翰林院修撰。」太監公公當殿宣旨,聲音尖尖細細的,有點像娘兒們。

    「臣陽雁儒叩謝聖恩!」陽雁儒拜伏於地。

    「陽狀元,你可曾娶妻室?」這好象是皇帝的通病,總喜歡把模樣好看的狀元公「收為己用」,以免肥水落入外人田。

    「回稟皇上,未曾,但臣已訂有親事。」陽雁儒忙道。他沒那好命,公主娘娘他可擔待、伺候不起。

    「這樣啊……」皇上有點失望地垮下臉。「那麼,好吧-朕再授你文淵閣學士兼巡按御史之職,代朕巡行天下,撫治軍民。並賜尚方寶劍一柄,上斬饞臣,下砍刁民。」

    不僅如此,皇上還附送他狀元邸一座,可見皇上對他的印象確實很好,只不知是針對他的文章,或是他的外表,以及談吐?抑或是……

    別有用心?

    *****

    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

    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

    自六朝以來,十里秦淮兩岸粉牆紅瓦便是望族聚居之地,商賈雲集,文人蒼萃,市肆繁盛,儒學鼎盛,槳聲燈影,意境無限,特別是夫子廟一帶的秦淮內河兩岸更是繁華異常,畫舫凌波,青樓林立,歌樓舞榭,琴聲酒器,通宵達旦,徹夜不絕,是王公貴族的紙醉金迷之地。

    規模宏大的夫子廟位於秦淮河北岸,以廟前的秦淮河為泮池,南岸的石磚牆為照壁。而夫子廟往南,過河不遠便是狀元邸所在的烏衣巷,與其它公卿王侯的府邸比起來,狀元邸實在不算大,卻也稱得上是古樸典雅,溢彩流光。

    特別是其蘇州庭園式的建築,主建築與附屬建築,還有內外建築縱橫交替,相互垂直、緊密相連;二、三樓皆置有迴廊,雕花木欄環繞,四面皆為古雅的格門勾窗,室內則盡現書法、繪畫、楹聯、篆刻、壁畫等文雅素品;除此之外,尚有假山及水榭,塑像和掛燈、園林小景以及石刻磚雕,構成了一副形制異常優美的園林景緻。

    這一回,不必他開口詢問,陽雁儒才剛進府邸不久,水仙就翩然出現在他眼前了。

    「玉姑娘!」陽雁儒一見,便驚喜地脱口呼喚。

    「陽大公子……呃,不對,應該是陽大狀元才對,」水仙俏麗未減,看上去卻有些疲憊。「我説陽大狀元,這下子你該高興了吧?」

    「玉姑娘,雁儒不敢或忘,這都是玉姑娘的功勞,否則雁儒早已不在陽世了。」陽雁儒誠心誠意地説道。

    水仙黛眉一勾,立刻朝左林瞪眼過去:你真多嘴-

    「不過,玉姑娘該知道,雁儒志不在功名,」陽雁儒又説。「這只是為報家仇的一種途徑罷了。」

    「哼!我要是不知道,皇上哪會派你做御史?」水仙低低咕噥。

    陽雁儒沒聽清楚,忙問:「玉姑娘説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水仙揮揮手。「好了,既然做了狀元公,又是巡按御史大人,要不要去找些婢女、家丁什麼的來伺候着?」

    腦袋立刻彷佛波浪鼓似的搖了起來,「不,不用了,」陽雁儒馬上否決了。「我不習慣讓人伺候,更不喜歡擺排場,還是就這麼單人匹馬,輕便上路即可,免得擾民又傷財。」

    水仙一聽,就猛翻白眼。「誰跟你又伺候,又排場的?至少得請幾個奴僕照看着你這座府邸吧?否則,這裏頭的東西被偷了你也不知道,這座府邸連同裏頭的傢俱擺飾可都是皇上御賜的喲!你賠得起嗎?」

    「啊!説得倒是……」陽雁儒喃喃道。水仙正想讚許地點個頭,不意他馬上又斷然接下去説:「好,那我就去跟皇上回了這座府邸!」

    「耶?-」水仙不敢相信地愣住了。「去跟皇上回了這座府邸?有沒有搞錯啊!皇上御賜的東西你還能再退回去嗎?你以為這是菜市場買賣,還是瑕疵品可以退貨?你不給皇上面子是不是?」

    一聽,陽雁儒頓時不以為然地蹙攏了眉宇。「這怎麼又跟皇上的面子扯上關係了?這座府邸留着的確很是麻煩呀!反正我又用不着,這麼大一座府邸照顧起來也很浪費,還是賜給其它有需要的人吧!」

    「喂!你欠揍啊你?」水仙受不了地叫道:「跟你説皇上御賜的東西既然收了,就不能再退回去,你懂不懂啊你?」

    陽雁儒遲疑了一下,他實在不想跟她爭,可是……

    「我孤身一人,委實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啊!」他還是忍不住據理以為自己辯解。「而且,想想民間有多少貧民無家可歸,既然我打算做個知民間疾苦,敢於為民喉舌的良官,卻又如此浪費,實在是於心不安,良心有愧!」

    「愧愧愧!既然你那麼多愧,乾脆請那些無家可歸的貧民來幫你看宅子好了!」水仙衝口而出。

    她説得有氣,卻實在沒那意思!可是陽雁儒聽了居然雙眼一亮,還猛拍了一下大腿。

    「對啊!,我是可以請他們來幫我照看宅子嘛-」

    「咦?-」水仙張口結舌,傻住了。他在説什麼呀?

    「雁儒不得不承認,玉姑娘實在是聰慧過人……」陽雁儒萬分佩服地讚歎道。

    「呃?」水仙已經説不出話來了。對,她聰慧過人,而他則是笨蛋!

    「……如果不是玉姑娘的及時提醒,我恐怕會錯失這個能夠幫助百姓的機會了。」

    「……」不,她才是笨蛋!

    「那麼,左兄可以幫我到夫子廟那邊!將在那兒行乞的乞丐全都找來嗎?」

    「呃?」左林也呆了。他不知所措地斜睇着水仙:真的要去嗎?

    水仙闔眼撫着額頭從一數到三十之後,才對左林勾勾手指頭,左林忙俯下耳去。

    「待會兒你先上吏部以狀元府的名義要求他們派個總管和幾個衞兵過來,要那種可靠又紮實能用的傢伙喔!」水仙咬着他的耳朵悄悄低語。「之後再去『相』幾個『誠實』一點的乞丐來,懂了吧?」

    「懂了!懂了!」左林會意地猛眨眼。

    水仙忍耐地嘆了好幾口氣,然後才又對陽雁儒板着臉問:「還有,剛剛我沒聽錯吧?狀元公,你要自己一個人去巡行天下?」希望是她耳背,他不可能呆到這種地步吧?

    沒想到陽雁儒居然很用力地點了一下腦袋,「沒聽錯!玉姑娘,我自己一個人就夠了,過去我為邵家巡視鋪子時也是一個人,沒有問題的。」他自信滿滿地説。

    她沒有耳背,而且他也的確是呆得可以!

    水仙無力地注視他片刻。

    「你收帳嗎?」

    「當然不!」陽雁儒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揣着大筆金額在懷裏到處跑是很不智的行為,所以,邵家向來都是請專人收帳。」

    水仙唉了一聲。「那不就得了?身上沒銀票,狗也懶得理你!」

    陽雁儒無語片刻。

    「那倒是,可是這回我身上也不會帶多少銀兩,夠用即可。」

    「就算是好了,」水仙正在鄭重地考慮要不要現在就跟他解除婚約一刀兩斷-「以往有人追殺你嗎?」唔……大師兄和師姊那邊可能不太好交代吧?

    「是沒有,可是現在我已經是朝廷官員了,龍懋德應該不敢再……」

    「喂喂!你存心氣我的是不是?」水仙毫不客氣地半途砍斷他的話。「告訴你吧!除非你是皇上,或是他的頂頭上司錦衣衞指揮使,否則你的老命還是危險得很哪,狀元公!」

    「會嗎?」陽雁儒一副懷疑的表情。

    水仙正想嘖火,左林看她的臉色不對,趕緊插進來説:「會,真的會啊,公子!想想,您就算是被他們殺死了,可只要隨便一句:遇盜匪被劫。他們就馬上可以撇清關係,誰也查他不到的!」

    「是如此嗎?」陽雁儒長嘆。「好吧!那就只好請幾位親兵隨行了。」

    親兵?-

    「你有毛病啊?」水仙大吼。「你真的以為親兵對付得了錦衣衞嗎?」

    「那就……」陽雁儒略一思索。「請武林人物做保鏢?」

    水仙正準備踢他一腳,左林忙又打岔進來。

    「公子,就跟來京時一樣,我們也可以保護你出京啊!」

    「可是……」陽雁儒有些躊躇。「我實在不想再辛勞玉姑娘了,我是説,玉姑娘看起來很疲累,她應該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一聽,水仙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冷硬的臉色隨即緩和了下來。

    這傢伙還算有點良心嘛!

    「我不累,就算真的累了,我是個練武的人,只要睡兩天就沒事了。」口氣也温和了。「好,那就這樣了,只要我和紅鳳,還有左林陪着你就足夠了,其它閒雜人等一概免了!」

    之後,當左林和水仙獨處時,左林忍不住問了。

    「四小姐,為什麼不索性讓龍懋德知道陽公子和-的關係?如此一來,就算沒有-隨行護着,他也不敢動公子呀?」

    水仙立刻送他一雙衞生眼球。「你白痴啊你?現在那傢伙頂多以為狀元公花錢請了個江湖人做保鏢,所以警戒心還沒有那麼大,可要是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的話,你看着好了,包準他立刻跑去把過往的罪證掃得一乾二淨,那我們就什麼證據也找不到了!」

    左林恍然大悟。「對喔-」

    又瞪他一眼。「還有啊!師父叫我們明着輔佐、暗裏監視皇上,我們又怎好假公濟私呢?當然啦!皇上也不笨,對於大師兄的暗示,他多少也猜到些什麼了,所以才會派狀元公做巡按御史,可見皇上的意思也是要大家按照規矩來,只要拿得出證據,就算是親信,他也照辦不誤,表示他現在已經是個大公無私的好皇帝了!」

    「那索性讓皇上撤了錦衣衞吧-」

    「不成!」水仙搖頭。「師父説,我們只能監視,不能干涉,除非皇上做得太過火。」

    「那皇上……」左林猶豫了一下。「皇上不知道,只要下任皇帝一繼位,四大禁衞也會跟着功成身退了嗎?」

    水仙還是搖頭。「不知道,師父説的,不需要讓皇上知道。」

    左林想了想。「那我們如何找證據呢?」

    「很簡單……」她頓了一下。「可也不太簡單。狀元公開了一張名單給我,一些是當年在龍懋德威脅下作假供指控陽家的人!另外一些則是能夠證明陽家只是單純的書香門第,而又能讓皇上相信的人。」

    「那簡單啊!」左林脱口道。「到公子的家鄉去找不就得了?」

    水仙哼了哼。「你想得容易,聽説與當年事件有關,以及和陽家熟識的人,都因為害怕而搬離原籍躲去他處了,你去找個鬼啊?」

    「那我們要到哪兒去找?」

    「不知道。」

    「……他們是死是活?」

    「不知道。」

    「….連可問的人都沒有?」

    「沒有那種人。」

    「……一點線索都沒有?」

    「完全沒有。」

    左林傻住了。

    「……那我們還找個屁啊!」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

    只要不是禁衞軍指揮使、副指揮使親身出馬,水仙等三人就沒有被認出來的顧慮,而那兩位養尊處優的大爺自然不可能隨便出馬,更何況,這根本不關指揮使的事,但畢竟他和龍懋德是「同一國」的,因此就放手讓龍懋德去做,他自己連問也沒問過半個字,當作完全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龍懋德也學聰明瞭,江湖人就得由江湖人來對付,他終於明白了這一點,因此,當陽雁儒出京後,搶着要他老命的殺手已經換成武林中人了。

    一路上,他們不但要找人,要訪查民情,又得應付一波波的明攻暗襲,還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有心要為百姓做事的陽雁儒沿途還真的翻了數宗冤案,讓水仙意外地瞧見了他充滿智能,以及堅毅果斷的另一面,開始體認到他並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書呆子。

    「你怎麼知道那個小鬼和他父親在説謊?」水仙不服氣地問。「普通一個五歲的小男孩是不可能會説那麼流利的謊吧?而且,那個男人不但外表忠厚老實,一般的風評也説他是個膽小懦弱的人,所以才沒有人懷疑到他呀!」

    「就是因為小孩説得太流利了,而且表情始終那麼誇張,好象時間完全沒有沖淡他的恐怖記憶。」馬蹄達達聲中,陽雁儒慢吞吞地説:「可是另一方面,由左林的暗訪中亦可得知,其實那孩子早已回覆以往的正常生活了,因此,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特意練習過許多回,所以,每一次都重複着幾乎一字不差的供詞和相同的表情。」

    水仙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好半天后才不情願地説:「好,算你説得有理,現在想起來,那個小鬼的確説了四次幾乎完全相同的供詞,連恐懼的表情都分毫不差,真的好象在上台表演一樣。可是那個男人呢?表面上,他看起來真的沒有問題啊!滿忠厚老實的耶!而且説謊的人大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吧?但他可是一直都很坦然地直視着我們喲-」

    陽雁儒淡淡一哂。「是的,他的模樣看起來的確很老實忠厚,表情也很無辜,而且就如-所言,他始終都無畏地與我們對視,但是……」

    「但是什麼?」有點受不了他慢條斯理的説話速度,水仙急問。

    「他的眼神很深沉,深沉到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那應該是他刻意有所隱藏的結果;而且,他完全不害怕!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心地坦蕩一無所懼,但事實上,一般老百姓無論有多無辜,見官時多少都會有幾分敬畏,不要説與我們對視,甚至連看都不敢看我們的臉孔一下,絕對不可能那般鎮定的,除非…….」

    「除非什麼?」

    「他常見官,或者……」陽雁儒嘴角微微一撇。「練習過,而且,為了讓自己表現得更無辜,還刻意和我們眼對眼互視!結果……」

    「反而露出了馬腳?」

    「是。」

    「就這麼簡單?」

    「對。」

    水仙瞪了半天眼。

    「該死,那你又怎會懂得……」

    「玉姑娘,」陽雁儒輕聲打斷了她的話頭。「我做了七年生意,也管理了七年邵家的產業,而無論是哪樁,最重要的就是看人。只要找對了人,自然可以省下許多辛勞;若是所託非人,邵家遲早會完蛋;欲待暗中搞鬼的人,也多多少少會在神情上露出一些蛛絲馬跡。因此在商場上,生意手段並不是最重要的,會看人才是訣竅。」

    「也就是説,會利用人才是做生意的訣竅?」水仙忍不住嘲諷地説。

    微微一笑,「沒錯,玉姑娘,」陽雁儒毫不以為杵。「就好象我跟皇上,皇上是大老闆,而我卻是替皇上做事的小夥計,皇上不同樣是在利用許多個我為他管理整個國家嗎?甚至於玉姑娘-也相同,紅鳳不也是被-利用的夥計嗎?癥結在於老闆如何善待他的夥計,讓夥計心甘情願的為他利用而已。」

    好個例子-

    水仙頓時啞口無言。

    於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簡單無比的偷盜殺人案,在他的明察秋毫之下,翻成了-兄奪產案。

    之後,那個被正牌兇手的兒子誣賴而背上黑鍋的年輕人跪在陽雁儒面前,信誓旦旦地説絕不再無所事事的虛度人生,免得又被人家誣賴上了;而年輕人的老父更是跪伏在陽雁儒面前連連磕頭不已,啜泣着説要為青天大人立長生牌位。

    可審案時沒一分猶豫的陽雁儒,一碰上這種狀況,卻反而尷尬得滿頭大汗,最後還落荒而逃,看得水仙和左林大笑不已,唯有紅鳳冰冷如故。

    另一點教人佩服的是,他也非常公正細心!為了避免冤枉好人,時常熬夜一再仔細推敲案情,特別是為了公平起見,他也時時徵詢其它人的看法,因為他不願意以個人的男性偏執觀念來斷定女人的想法。

    「如果是-處在她的立場,玉姑娘,-會如何?」他不恥下問。

    很乾脆的,「我會殺了那個可惡的男人!」水仙不假思索地回道。

    忍耐地揉着太陽穴,「玉姑娘,她不會武功啊!」他提醒。

    「哦,對喔!那……那就跟她自己所招供的一樣,趁他睡再殺了他呀!」

    「玉姑娘見過犯婦,-認為她像是那種會算計此等冷血計畫的女人嗎?」

    「呃……這個嘛!似乎……不像咧!那麼……」水仙認真地想了一下。「我會逃走吧!大概。」

    點點頭,陽雁儒又轉問紅鳳。「那紅姑娘呢?」

    「走。」紅鳳冷冷地説。

    再次點頭,陽雁儒又轉回來對上水仙。「那麼,如果是一個內向懦弱的女人,-們認為她又會如何?」

    「內向懦弱啊?唔……」水仙抓着頸子考慮半晌。「自殺吧!我想……啊,對了!」她驀地朝紅鳳看過去。「紅鳳,-記不記得,在咱們住處的後山上有個獵户的妻子,她的情況好象跟這個女人很類似,對吧?」

    「是,她自殺了。」紅鳳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簡單的結局。

    「對,她最後自殺了,我一火大,還跑去閹了那個獵户呢!」水仙得意地説。

    眉宇一皺,隨即又當作沒聽到,「那麼,她是沒有可能-夫的-?」陽雁儒再

    「-夫?」水仙抓着頭髮。「這個……應該不會吧?」

    陽雁儒又轉而對上紅鳳冰冷的瞳眸。「紅姑娘?」

    可這回紅鳳的回答卻不太一樣了。「逼急了,自殺;逼瘋了,殺他!」

    陽雁儒猛一頷首。「果然!」

    「咦?你也這麼認為嗎?」水仙忙問。

    「是,我的確是這麼認為,不過……」陽雁儒沉吟。「還有另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犯婦雖然僅是個村婦,可長相不差,是個相當惹人憐愛的女人。」陽雁儒思索着。「所以……」

    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幾句話,水仙突然覺得胸口很不舒服,好象有一口氣堵在那邊下不去了似的悶得慌,可現在「懸疑故事」正進入最精采的「情節」,所以她選擇忽略它。

    「所以如何?」

    「所以,若是有男人因為憐惜她而想幫她的忙,那也是不奇怪的。」

    「嗯!説得也是……咦,不對!」水仙馬上又改口了。「如果是這樣,他又怎會冷眼看着她無辜坐牢!甚至被判死刑,卻不挺身而出自首呢?」

    「唔……就是這點我想不透,因此……啊!左兄,」他突然又找上左林了。「麻煩你,明天到……」

    看那兩個男人湊在那邊神神秘秘地低語,好象刻意將她排除在外似的,水仙又開始覺得胸口不太舒服了,她嘟着嘴好半晌,驀然哼一聲就轉身回房去了。紅鳳奇怪地瞧着主子的背影,不解空氣中為何忽然出現酸味?

    這宗案子花費了比前幾宗案子更長的時間去調查,然而,最終還是被陽雁儒挖出了實情。

    的確,就如紅鳳所言,女人被逼瘋了就有可能會-夫,但是,在緊急關頭上,隔鄰那個因同情而生愛意的販子,因為聽見女人的丈夫喝醉酒在打老婆,本想趕過去阻止,卻沒想到竟看到女人拿着菜刀想砍醉倒在地上的丈夫,他趕緊把刀子奪了過來,可就在那當兒,丈夫突然醒轉,而且一看到屋裏居然冒出另外一個男人,不由分説的便怒罵着説要殺了姦夫淫婦。

    一陣混亂之中,也不知怎地,丈夫就突然倒下去死了,而那把菜刀上卻多出了許多血跡。老實説!他們也不知道那個丈夫到底是怎麼死的,可就算真是被販子殺死的,也能算是自衞,因為倒在地上的丈夫手裏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把鐮刀。

    至於販子為何遲遲不肯挺身而出自首?原因在於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威脅獨生子,若是他打算去自首,她就要先死在他面前!

    而最令人詫異的是,這件案子其實有個目擊證人!他把整個案件從頭一絲不漏看到尾。但因為他原本是要趁女人丈夫在外喝酒時溜到她家去強姦女人,結果卻意外看到了一樁驚心動魄的殺人案,又怕被兇悍善妒的老婆知道他打野食,所以才悶不吭聲。

    可這一切,全都在陽雁儒耐心的抽絲剝繭和鍥而不捨的追查下,一一翻到抬面上來了。

    頭一回,水仙覺得這個男人還不算太白痴嘛!

    *****

    馬湖府説小不小,可要説大也不大,但這畢竟是陽雁儒的家鄉,再怎麼小、怎麼差,都是最温馨美麗的。

    可就因為這是陽雁儒的家鄉,他也感到格外悲哀。不過十年光景,整個馬湖府已經人事全非了。臉孔是陌生的、鋪子是陌生的、房子巷弄也是陌生的,他連老家宅子都找不着了。

    在中大街最大一家酒樓的二樓臨窗座位上,陽雁儒倚窗注視着遠近街景,一臉的悵然,還頻頻喟嘆不已。

    「好了,公子爺,喝酒吧!再嘆多少氣,不一樣還是不一樣啊!」水仙倒了杯酒硬塞到他手裏。「要是真不甘心,不會把地買回來,重新蓋棟一模一樣的不就結了?」

    可陽雁儒還是嘆氣。「外表再怎麼一樣,過去的一點一滴也都找不回來了!」

    「那就別再去想了嘛!」

    「能不想嗎?」

    水仙白眼一翻。「好好好,那你自個兒去想死算了,我啊!才不跟你在那邊自己虐待自己呢!」話落,她便招呼紅鳳和左林一塊兒拚命吃,存心要教陽雁儒待會兒回過神來之後發現他已經沒得吃了。

    可吃呀吃的,水仙突然中途停止了筷子,眼角一覷,陽雁儒居然也拉長了耳朵,同樣被鄰桌食客的談話吸引去了注意力。

    「……聽説那位巡按大人厲害得很哪!不但破了許多宗懸案!甚至還翻了不少冤案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聽説的,原以為又是個擺樣的,可這回也許是來真

    的喲!」

    「應該是吧-過去那幾位巡按大人總是敲鑼打鼓、親兵家丁一大串,又是旗幟間金飾銀螭繡帶什麼的,明擺着就是要各地官府好好招待一番。可這位巡按大人可是真正的微服暗訪,身邊只帶了兩、三位護衞,除非他自己表明身分,否則沒人知道他就是巡按大人呢!」

    「不只啊-我還聽説巡按大人即使為了審案而不得不表明身分,也不準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飯即可,而且要送禮的一概不見,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會立刻爬起來收你狀紙喔!」

    「是個好官啊!」

    「沒錯,是個好官,據説連潼川那個貪贓枉法的知縣也被他報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會不會來咱們這兒?」

    「要是早一點,還真是盼着他來,可這會兒就沒差了吧?」

    「説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經替咱們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禍害,巡按大人來不來的確是無所謂了。」

    聽到這兒,水仙注意到陽雁儒的眉頭悄悄打了個結。

    「你知道魔面判官?」

    陽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誰不知道。」

    「那麼……」水仙悄悄覷着他。「你認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轉着手中的酒杯,陽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隨即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再問:「要聽實話?」

    「自然!」水仙應道,順便又幫他斟滿了酒。

    陽雁儒又開始轉着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來講,他是個既盜劫珠寶財物,又殺人無數的通緝犯,犯下許多不容於律法的事,依我的身分而言,實在應該極力去追緝他才是理所當然。」

    「可是?」

    陽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當年的陽家,若按律法而行,陽家理應乖乖受懲才對,不管冤不冤枉,畢竟龍懋德已經上報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斬的旨意。可如此一來,我不就沒了名目報仇,陽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犧牲了?」

    「總算你還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還有,這些日子來,翻了那許多冤案,我更是深深體會到,這世上的冤情憤怒和悲哀無奈實在太多了,朝廷的官員若幫不上忙,甚至來不及幫,那麼,也只能靠魔面判官那種人來幫他們了!」

    水仙笑了,從碰上陽雁儒以來,她是頭一回如同此刻般從心底笑出來,而且笑得如此真誠喜悦。

    「那麼,你不認為他是邪道的-?」

    「並不……」

    跟變臉一樣,笑容瞬間消失了,「你的『並不』是什麼意思?」水仙冷冷地問。

    陽雁儒又仰口一飲而盡,可這回沒人再幫他斟酒了。

    「我不但不認為他是邪道,而且很是佩服他,他是個真正不計虛名的豪傑,我……」他説得慢之又慢,好似很不願意説出事實來似的。「很遺憾沒有機會像他那樣。」

    笑容立刻又飛回來了,酒杯也滿了,而且,她還抓到了他的語病。

    「你很遺憾?為什麼?」

    「我不會武功。」

    雙眸在-那間亮了起來,「你是説……」水仙小心翼翼地試探着。「你是説,如果你也練過武的話,也會做跟他同樣的事嗎?」

    陽雁儒又靜默了片刻,而後斷然道:「我會!」

    兩眼更亮,宛如暗夜裏的寒星般閃着異樣的光彩,水仙笑了,可這回她笑得含蓄多了。

    「其實嫁給你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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