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白才要回身躲閃,柳翠翠卻連頭也未回,只反臂一掠,用尖尖兩指,捏住了一條繡花手帕,舉到面前來。
展白暗吃一驚,是誰有這麼高的功力?把一條柔軟的絲巾竟能當暗器打出,而且急嘯破風,那來人的內功之高,真是不可想像了。
驚詫之中,猛一回頭,卻見展婉兒玉面煞白,杏眼含悲,衣袂隨風地站在河堤高埠之處,怔怔地望着自己。
展白大出意外,“呀”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婉兒,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婉兒嘴唇撇了撇,不知是哭還是笑?滿腹幽怨地道:“河山無主,這又不是你的家,怎麼,你們能來我不能來嗎?是不是妨害了你們的……”
她本想説“妨害了你們談情説愛!”但究竟她還是一個閨閣少女,雖然醋火沖天,那樣露骨的話,還是不好意思説出口來。
展白臉上一紅,訥訥道:“我是問你,你不是在金府花園受傷了嗎,怎會跑了出來?……”
展白本不善言辭,這一問更顯不當。正觸到了婉兒的委屈處,眼圈一紅,道:“我傷不傷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就是死了,也用不着你管!”
説到這裏,突然面露詫異之色,望定展白身後,未完的話也忘記説了。
展白掉頭望去,卻是柳翠翠踱了過來,但已然罩上了鬼面具。
婉兒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明看背景,是一個女子與展白並肩坐在河邊談話,怎麼轉臉竟是一個醜鬼似的怪物?
柳翠翠一掠而前,陰沉沉地説道:“她是誰?”飛身一掠,“嗆!”的一聲,從展白背上抽出了“無情碧劍”。
展白不備,被她嚇了一跳,又猛然記起昨夜,柳翠翠殺人如兒戲的事情,怕她突然出手,傷了婉兒,忙道:“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婉兒姑娘,這是柳……”
展白還未“柳”出來,柳翠翠一振手中“無情碧劍”,仍然以冰冷的語調説道:“哦!你們是早認識了。快説,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展白想不到柳翠翠竟也是這麼大的醋勁,但覺得如今與她的關係已不比尋常,又不願讓她傷害婉兒,忙道:“她是我一個小妹妹……”
翠翠叱道:“沒有問你,你少插嘴!”
説着,又轉向婉兒道:“你不用發呆,快説實話。否則,別説我對你不客氣!”婉兒冰雪聰明,乍見翠翠戴着鬼面具的容貌,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但等到翠翠一開口,竟也是酸勁沖天,雖然翠翠喉音已改,但她也看出了八成,這醜鬼似的女人,可能是偽裝,又見展白尷尬的神態,便已瞭然於胸,於是也冷哼了一聲。反問道:“你又是展哥哥的什麼人?膽敢對我這樣兇?”
翠翠道:“我是他的妻子,你……”
婉兒冷笑道:“哈!我倒沒聽説展哥哥結過婚,卻跑出妻子來了。而且……”
翠翠一振手中“無情碧劍”怒叱道:“而且什麼?”
婉兒小嘴一撇,道:“而且你也不照鏡子。就算沒有鏡子,你也可以在河水中去瞧瞧自己配不配做展哥哥的妻子……”
翠翠大怒,抖手就是一劍,直向婉兒前胸要害刺去。
翠翠武功高強,劍出如風,“無情碧劍”閃起一溜碧光,幾乎以肉眼難見的速度,遞到婉兒胸前。
誰知婉兒“躡空幻影”身法,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稍一錯步,即行閃開,同時猛然推出一掌。
掌風鋭嘯,勢疾力猛。
展白大叫一聲:“不要打……”
人也飄風似地往二人中間撲去,想擋開二人,但展白撲過去時,婉兒的一掌也推了出來,強猛掌風,正好向展白身上捲來。
展白撲勢遊疾,再想躲已來不及,無奈何舉掌一封,“砰!”的一聲大震,展白與婉兒,同時上身連晃,各自退後一步。
婉兒以為展白幫着青面紅發怪人欺侮自己,氣得眼淚在眼眶打轉,粉臉煞白,怒道:“你幫誰……”
還未等展白説話,那邊柳翠翠已嬌叱一聲,第二次運劍向婉兒刺來。
展白聽到身後金刃劈風,轉臉瞥見碧劍毫光,一閃而至,突然大喝道:“住手!”
同時,見柳翠翠並沒有住手的意思,情急之下,用出一招“卸關點元”,右手猛勾柳翠翠右腕,想把“無情碧劍”奪過來,以免二女再打。
以柳翠翠的武功來説,隨便一換招,就可以把展白伸出的右手斬傷,但她不願傷到展白,見展白阻住自己劍路,只有收劍,向一側躲去。
但婉兒怒急之下,卻已把鬼神皆驚的“搜魂指”施展出來,只見她柳眉一立,猛然向柳翠翠“心俞”重穴,遙遙戳出一指。
展白急忙去擋,婉兒雖在氣頭上,也怕誤傷到展白,連忙收勢……
而柳翠翠又仗劍攻來。
展白左轉右擋,前攔後阻,同時連喝二女住手,但卻阻擋不住二女的互相攻擊。
不過二女都不願傷到展白,因此出手雖狠毒無比,但見展白來擋,便立即收招換式。
二女出招雖狠,但打的並不甚激烈,可是,卻把展白忙了個手忙腳亂,攔了這一個,又去擋那一個,晃眼問二女竟各自攻出了十數招。
展白身上裹的破棉被,布條又鬆開了,東轉西轉,手腳一動,突然滑脱下來,一副裸體,立刻呈現在二女面前。柳翠翠已經見識過一次,還不怎麼樣,加上她臉上罩子一個鬼面具,多少還能遮點羞;可是婉兒見到展白這副形像,立刻羞了個面紅耳赤,再不顧得和柳翠翠爭風相打,竟白了展白一眼,掉頭就跑。
柳翠翠見狀嘻嘻笑道:“喂!你怎麼跑了?要想跑也行,先得把你項上的人頭留下……”
説着飛身向婉兒追去。
其實,展白身上的破棉被脱落,赤身裸體,也鬧了個滿面羞紅,趕緊把破棉被拉起來,重新用破布條紮好,一邊暗罵自己倒黴,時時出洋相,但等他收拾停當,二女已經跑出了視線以外。
展白怕二女互相拼命,隨後追去,但二女身法奇快,他連追過了兩座山頭,仍不見二女的蹤影。
展白滿心焦急,腳下急趕,又轉過了一座山頭,眼前已來到一片峽谷。
這峽谷兩壁高峙,中間毫無阻礙,順谷望去,在一片懸崖峭壁的山腳下,老老少少卻聚集了數百人之多,在那裏圍成了一個大圓圈子,而且隱見刀光閃爍,劍氣彌空掌拳破風之聲,藉着狹谷傳音,隆隆如雷,分明是有人在那裏鬧命廝殺。
又見婉兒與翠翠也雜在人羣之中,奇怪的二女卻不打了,似乎也圍在那裏看熱鬧。
展白好奇心大發,腳下使勁,接連幾個起落,人如飄風閃電一般,趕近前去,一看之下,當場發起怔來。
原來,那羣人之中,四大豪門的高手都在,多半都是陷在金府“石磯大陣”中的人物。
展白已知他們是被翠翠救出的,但眾人圍攏在那裏瞪眼望着圈中有數人搏鬥,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對外在的一切都不關心了。
展白也探頭望去,只見場中有六人,分三對在那裏,打得難解難分。
地下已倒下了十數條死屍,想必是先前廝殺斃命的。
四外圍觀的人羣中,也有不少掛彩的,雖然斷臂少腿,鮮血滿身,但仍然沒走,好像傷勢略為包紮治療,即站在圈外參觀……
展白看那倒地死去以及負傷之人,大都是當今四大豪門的高手,不由暗暗心驚,是哪條道上的人物,竟有這麼高強的武功?
再看那動着手的六人,一個白鬚過腹的長髯老人,一個雞皮滿臉的醜怪老婦,一個卻是身形矮胖,圓墩墩的一副身材,卻長了一副娃娃臉的中年和尚。
這三人卻很面生,展白從未見過,但看其衣飾打扮絕不類中原人士。
與這三人動手的,一個是“摩雲神手”向沖天,一個是“血掌火龍”姚炳焜,另外一個卻是展白尚未會過面但卻早有耳聞的“毒劍靈蛇”俞化南。
這三人都是“雲夢山莊”、“安樂公子”門下的一流高手。
顯見這一戰,是以“安樂公子”門下為主要的對象。
展白四下一看,果見“安樂公子”雲錚,以及他的父親“乾坤掌”雲宗龍,神情最為緊張,雙目一瞬不瞬地註定場中,好像這一場的勝敗,關係“安樂公子”門下甚大。
“安樂公子”已失去往昔的瀟灑從容,雙手緊抓着時刻不離手的那本破書,額上已經隱隱現汗……
在另一邊卻站着和展白見過一面的白衣書生,雖然是在冬天,他手中仍搖着一柄銀扇,臉上堆滿了輕鬆的笑容,看樣子是得意洋洋,神氣極了。
展白雖不知他為什麼事情,那般得意,但看場中的情形,那長髯老人、白髮婆婆以及那中年和尚,卻是已經穩操勝算!
場中六個人,分三對廝殺,“摩雲神手”向沖天敵住長髯老人、“血掌火龍”姚炳焜敵住白髮婆婆、“毒劍靈蛇”敵住中年和尚。
其中以“摩雲神手”向沖天,情勢最為危急,可見那長髯老人武功實在太高,當年“摩雲神手”向沖天單人獨踹浙東七家鏢局,雁蕩山掌劈江南巨盜鐵騎金刀戴東驥,聲名鵠起震動江湖。
那還是他年輕時的豪舉,如今已屆壯年,武功更加精純,一身軟硬功夫已臻化境,小巧輕身術更是所長,不但在“雲夢山莊”穩住第一把交椅,就是在當今武林,也堪稱為高手之中的高手。
尤其他手中,現在拿了一隻削金切玉的“紫金電光刀”更是如虎添翼,左掌已成名多年的“摩雲神手”,砍、劈、推、打,右手緊握“紫金電光刀”,刺、扎、斬、撩,刀光掌影,施展得風雲不透。
可是,卻被那長髯老人的一雙肉掌硬給圍住,不管他怎樣左衝右闖,也逃不出長髯老人的掌圈,“摩雲神手”向沖天已然氣喘呼呼,額上冒汗,但那老人卻從從容容,若無其事的一般。顯見並未用出全力,只是一味地遊鬥,左一掌,右一拳,輕輕飄飄。“摩雲神手”向按天已經無法應付,堪堪就要落敗……
與白髮婆婆動手的“血掌火龍”姚炳焜,也不見得輕鬆。
展白曾傷在“血掌火龍”掌下一次,知道他的“紅砂血形掌”厲害。可是現在白髮婆婆手下,他打遍蘇魯的“紅砂血形掌”卻似失去了效用。而且,連他那插在左肩上輕易不動用的獨門兵器“仙人掌”也施展了出來,仍然是守多攻少,在白髮婆婆的一雙肉掌之下,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毒劍靈蛇”俞化南,仗着一柄“喂毒藍劍”以及一條“鐵線靈蛇”,跟那中年和尚勉強打了個平手,一時之間不致落敗。
“安樂公子”門下三大高手,倒有兩場堪堪見輸,難怪他這樣緊張了。
展白卻不知他們為什麼要惡戰起來,而且已如水火的四大豪門,竟然一齊顯得這麼關心此戰?同時,更使他奇怪的是,婉兒與翠翠,拼命爭打,自己拉都拉不開,到了此地竟也忘記了打鬥,看起熱鬧來了。
難道這一場比武有什麼重大意義嗎……
展白一邊看,一邊沉思。突聽那白髮婆婆叫道:“老不死,你既然佔了上風,為什麼還不早點把那小子料理了?一味地遊鬥,四外這麼多等着送死的人,還有的咱們打的,早施殺手,解決了這一場,好打下一場。”
長髯老人道:“賊婆娘呀,怎麼中原武林盡是些濃包,叫我老人家打不上癮來呀。”
長髯老人嘴中雖如此説着,手底下卻已經施出了殺招,只見他雙掌一緊,衝着“摩雲神手”向沖天嘿嘿笑道:“黑小子,你死了可別怨我,到閻王爺面前告狀,只要告那賊婆娘就是了,是她叫我殺你的。”“摩雲神手”向沖天江湖道上成名多年,中原武林誰見了不尊敬?哪裏受過這等奚落?聞言明知不敵,也氣得怪目圓睜,厲吼一聲,右手“紫金電光刀”“浪卷流沙”,左手“摩雲神手”“亂石崩雲”,兩大殺招同時施出,以拼命的招式,齊向長髯老人攻去。
長髯老人微微一笑,只雙掌一推一挫,“摩雲神手”向沖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慘嗥,倒跌出二丈開外。再一看,他右手的“紫金電光刀”已不知怎麼一來,反插進自己的小腹中,面色慘白,仰面跌倒地上,看樣子已經是死多活少了。
眾人無不吃驚,像這樣以敵手兵器,反殺敵人自己,可説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長髯老人抖髯一笑道:“賊婆娘,老頭子的這一個料理了,現在看你老婆子的了。”
白髮婆婆呷!呷!笑道:“不出三招,老孃這一個也可以報銷。”
“血掌火龍”姚炳焜性如烈火,聽這二老拿自己一開諢,不由氣得三尸暴跳,厲吼道:“少張狂,老夫跟你拼了!”吼聲中左掌胸前一抹,反轉掌心向外,掌心立刻現出一片血紅。
白髮婆婆又幹笑了兩聲道:“紅小子,你把手掌磨出血來也沒有用。老孃照樣打發你回外婆家去見姥姥……”
白髮婆婆話未説完,“血掌火龍”已吐氣開聲,把“紅砂血形掌”功力運至十成猛然推出。
一股火熱的巨流,破空向白髮婆婆湧至。
白髮婆婆雙掌一翻,竟也現出了一團濛濛白氣,以沁骨的極寒,迎着那股熱風捲去。
掌風一接,“血掌火龍”機伶伶打了兩個冷戰,本是一張赤紅臉,立刻變成慘白。
眾人又是一驚。這是什麼掌功?無聲無息地便把無人敢敵的“紅砂血形掌”給破了……
“血掌火龍”心內一涼,知道自己苦練一個甲子的武功,算是完了,心內一慘,兩行老淚順腮流下來。但瞬即咬牙切齒地又把他右手的“仙人掌”顫抖着平舉了起來。
“仙人掌”本是他的趁手兵器,方才還揮舞如飛,但現在用盡周身之力,都難以平舉起來……
“仙人掌”在“血掌火龍”手中一寸,二寸……緩緩地向上平舉……
四周圍觀之人,還不明就裏,只見“血掌火龍”面色慘白,眼流痛淚,揮身顫抖着舉起自己的兵器,還以為他是悲憤過度……
白髮婆婆堆起滿臉皺紋,尚在取笑説:“這一掌味道怎麼樣?你應該謝謝老孃,紅小子讓你變成白小子……”
長髯老人突然急道:“賊婆娘,小心暗算……”
喝聲中,他又打出一掌。但仍是慢了一步,他一掌尚未打在“血掌火龍”身上,“血掌火龍”已把“仙人掌”平擊在胸前,拇指一按彈簧,“卡蹦”一聲微響,一道白煙,直奔白髮婆婆射去。
他的人卻也被長髯老人一掌震飛……
白髮婆婆被長髯老人一語提醒,猛出一掌向那白煙劈去。
“哧!”一溜藍色火焰,如一蓬光雨般散了開來,白髮婆婆雖然發覺得早,及時運掌封開,但仍有數點火星,賤在皤皤白髮上,立刻起火燃燒起來……
同時,光雨四濺,四外圍觀之人,也有不少衣服上被濺上火星,霎時,火焰四起,一片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