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奇”面色慘變,脱口驚呼道:“太陰神掌。”
翠翠冷笑道:“怕了嗎?”
接着雙掌緩緩向“江南二奇”壓下。
一股洶湧的巨大氣流,激盪而出。
“江南二奇”面無人色,騰身想跑,但那股洶湧氣流竟似一個無形的巨大鋼罩一般,把二人罩定,想跑連腳步都無法抬起。
這是“江南二奇”有生以來,經過無數陣仗,從未經過的現象。二人臉色流露出無比驚懼的神色。
沒想到兩個無父無君,狂傲不可一世的兩大高手,竟然如此怕死。
展白突然在後邊叫道:“翠翠……”
翠翠聞展白一叫,猛然記起她的白哥哥最反對她濫殺無辜,為了不願使展白不高興,她這時收住掌勢,卸去功力,雙手下垂,冷冷地説道:“看在白哥哥份上,饒你二人一條狗命。滾吧。”
“江南二奇”如逢大赦,話也沒敢多説一句,掉頭鼠竄而去。
連丟在地下的愛徒“三寸丁”的屍身也顧不得收拾了。
展白見翠翠放走了“江南二奇”,懊悔地連連跺腳,怨翠翠道:“翠翠,你怎麼把他二人放走呢?”
翠翠一手揭下臉上的鬼面具,一雙大眼睛睜的滾圓,奇怪地望着展白,道:“咦!白哥哥,你不是不願妹妹多殺無辜嗎?”
展白跌腳道:“他二人是殺害自己恩師,毫無人性的惡徒,不應放走的。”
翠翠小嘴一嘟,頗不高興地道:“這倒難了,有時你不要我殺人,有時又叫我殺,誰知你究竟要怎樣?”
展白也氣起來,道:“我要你怎樣?只要你不給我添麻煩就好了。剛把樊姑娘氣走,又放走十惡不赦的惡人……”
翠翠玉容慘變,不等展白把話説完,便氣道:“好!我不給你添麻煩。我走。”
由於展白也在氣頭上,翠翠走時他連阻攔都未攔阻,事實上翠翠身法太快,要攔她也攔不及了。直等到翠翠的人影已消失在蒼茫夜色之中,展白兀自喃喃道:“走就走吧,有什麼了不起……”
嘴中雖如此説,心中卻不免興起一種茫然空虛的感覺。
夜涼如水,雲淡星稀。
天空的黑雲,也不知何時消散了,東方天邊已現出魚肚白色,正是“耿耿星河欲曙天”的斷雁時分。
“呱!呱!”一隻失羣的孤雁,哀鳴了兩聲,從樹梢拍翅飛起,在昏暗的天空繞了幾個圈子,飛向茫茫遠方。
這失羣的孤雁,寂寞無侶,天涯茫茫何處是它的歸宿?
他漫無目的緩步地走着,在荒山野嶺之間,在晨光熹微的曉霧之中,他落寞的身影越發顯得孤獨了。
正是“青眼相看能有幾,英雄窮途少人知!”
突然──
對面山坡上竄出數條人影。
這些人行色倉促,看見展白,一齊飛奔着跑來。
“賢侄。”
“小恩公。”
“展哥哥。”
還離着老遠,便一齊高聲呼喊起來,展白舉目一看,原來是雷大叔、“太白雙逸”、茹老鏢頭及慕容紅。
這幾個武功高手,跑得都有點氣喘吁吁,亂髮飛蓬的雷大叔首先叫道:“賢侄!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
“太白雙逸”接着道:“小恩公!叫我們找得好苦。”
慕容紅脱口叫道:“展哥哥……”
這心高氣傲的少女,不見了未婚夫,比任何人都要焦急;但見到展白,只這一句“展哥哥!”便代表了千言萬語,其他再也説不出來了。
展白搖頭一嘆,但他的心裏卻流過了一股温暖,因為從這些人的神態中,他已知道,他並不是孤獨的,仍有許多人關心他,敬愛他。
人,是離不開愛的。就是英雄也不例外。
茹老鏢頭江湖閲歷最豐,三教九派的人物什麼樣的都接觸過,善於觀人辨色。見展白搖頭嘆息,神情落寞,早已看出其心意,於是乾咳了一聲,道:“展賢弟,些微挫折,不用老放在心上。那‘長髯老人’武功內力,雖比賢弟略高半籌,但賢弟還年輕,只要加緊用功,假以時日,必可凌駕其上,那時,賢弟不但穩可戰勝長髯老人,就是天下武林,恐怕也要以賢弟為尊了。哈哈……”
説罷,這滿面風塵的老鏢頭還打了一個哈哈。
展白能體會出茹老鏢頭的話中之意是在安慰他。但在此情形下,別人越安慰他,他愈覺慚愧,因為以前有人説過“任何東西也代表不了勝利。”所以才有“勝者王侯敗者賊”的説法。展白聽茹老鏢頭説完,一拱手道:“謝謝老哥哥,這都是怨小弟無能……”
“太白雙逸”的大逸“活死人”呆板的臉上一陣激動,搶着道:“小恩公,何必説這種自餒的話?要説小恩公無能,那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不都成了飯桶了嗎?”
二逸“死活人”死人眼一翻,也搶着道:“並不是小恩公武功差,小恩公連戰三人,吃了敵眾我寡的虧,其實要是一打一,我‘死活人’敢打賭,那長髯老人決不是小恩公的對手。”
展白拱手道:“多謝諸位前輩的誇獎,但展白有言在先,既是輸給人家一掌,當然只有遵守諾言,退出江湖。”
雷大叔在一邊黯然一嘆,道:“展賢侄真跟他死去的父親,一模一樣的脾氣,一言既出,至死不變。”
茹老鏢頭急道:“無論如何,展賢弟不能退出江湖,如今‘南海門’入侵中原,高手甚多,武功自走蹊徑,且殺除異己,手段毒辣,放眼中原武林,除了展賢弟之外,實在找不出幾位可資與南海門高手對敵之人,如果展賢弟再退出武林,可説正中了南海門的奸計,更要肆無忌憚了。那,中原武林豈不要變成屍山血海?”
“太白雙逸”差不多是同時,説道:“茹老鏢頭説得對。小恩公,對這些兇暴殘忍的海外門派,我們不能跟他們講江湖道義空言約束……”
雷大叔打斷“太白雙逸”的話,道:“話不是這麼説。我們立身江湖,以俠義自居,必定要誠而有信,説出的話,絕不能不算。要不然我們還稱得什麼英雄?豈不是跟那些險詐無信的小人一樣了嗎?”
雷大叔這幾句話,展白聽得點頭欽佩,眾人也無不心服。雷大叔頓了一頓,接住説道:“這事要從長計議,走。我們先回‘豹突山莊’再説。”
説罷回頭就走。
這便是雷大叔豪爽過人的地方,説行便走,決無虛偽客套。
慕容紅聽説回豹突山莊,心花怒放,望着展白嫣然一笑,道:“我們走吧。”
展白覺得雷大叔説得義正詞嚴,無法拒絕,便趁着慕容紅叫他,邁步走去,但隨口問道:“婉兒呢?”
慕容紅笑道:“她一個人先回家了。”
展白又自長嘆了一聲。
慕容紅關懷地望了展白一眼,以為展白被長髯老人掌震得內傷未愈,關心地問道:“展哥哥,你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沒什麼……”
展白連忙否認,其實以展白目前的功力説,些微掌傷,略以調息,即已復原,他的心情紊亂是因為婉兒暗戀着他,但這叫他怎樣跟慕容紅説呢?
一行人都是武林健者,腳程甚快,中午時分,已趕到蘇皖交界的興隆鎮。
展白想起數月之前,在此投店受拒的情形,向眾人道:“此鎮是‘安樂公子’門下,‘血掌火龍’姚炳焜駐札,‘血掌火龍’死在‘海外三煞’手中,現在不知道還有人駐守沒有?”
茹老鏢頭驚道:“‘血掌火龍’姚炳焜,紅砂血形掌練有十成火候,一柄‘仙人掌’外門兵器,更是打遍蘇魯無敵手,尤其一身火藥厲害,怎麼?也死在‘海外三煞’手中了?”
雷大叔漫不經心地道:“姚炳焜只是火藥暗器霸道,其他武功平平,不過卻驕傲得緊,此人我早思一會,可惜現在會不到了。”
言下之意,豪氣不減當年。
眾人談談説説進得鎮來,只見街上到處是身披麻袋的叫化子。
這些叫化,均手提打狗棒,行色匆匆,都沿街向着一個方向行去,就是靠着店家門口站着的叫化,也不向店家索討,遇着路過的叫化,一施眼色,便立即跟隨着走去。
眾人之中,多半是老江湖,一看到這些叫化的情形,便都瞭然,必是“窮家幫”的人物在此鎮有什麼聚會,因此毫不為然,照舊向鎮中走去。
但慕容紅乃是豪門千金,平常連大門都未走出一步,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奇道:“怎麼這鎮上這麼多叫化子?”
茹老鏢頭低聲道:“姑娘,不要多管閒事,他們都是‘窮家幫’的人。”
“窮家”還有“幫”?慕容紅心中更奇,但她卻沒有再問,只睜大了充滿好奇的眼睛,注視着那些叫化的行止。
這些叫化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破爛爛,但一個個身軀彪壯,健步如飛,臉上更是一臉的剽悍之色,眼睛鼓着,太陽穴鼓着,精氣神充足,看樣子便知道都是身懷高強武功的練家子。
每個叫化的肩上都搭着麻袋,三四條不等,多的有多達七條的,最少也有兩條。手中拿的打狗棒,也各不相同,有青竹,有黃竹,還有綠竹。慕容紅一個未出過閨門的千金小姐當然不知道,這叫化身上的麻袋及手中的打狗棒有何意義?但雷大叔、茹老鏢頭、太白雙逸等人卻瞭然於胸,知道這些麻袋的多寡及打狗棒的顏色,是代表在“窮家幫”內的身份地位的。
可是,這些情形就是茹老鏢頭這等老江湖,看了也暗暗納悶,因為背七條麻袋以上的叫化,卻是“窮家幫”長老地位的頂尖高手,尤其手拿青竹杖的那麼多,更知“窮家幫”高手聚集在此鎮上的實在不少。
再往前走,叫化愈多,三個一羣,五個一夥,都在一個十字路口處,轉入一條長巷中。展白實在忍不住好奇,低聲道:“‘窮家幫’向來受‘端方公子’節制,怎麼今天都跑到‘安樂公子’所轄的地面來了?莫非有什麼事故發生不成?”
雷大叔點了點頭,道:“賢侄所料不差,走。咱們看看去。”
説罷,也隨着那些叫化走進長巷中去。
雷大叔豪邁絕倫,茹老鏢頭、太白雙逸雖然不願多事,但也只有跟着走去,至於展白與慕容紅年輕好奇,更是欲觀究竟,毫不疑遲地跟了進去。
這條長巷,説長是真長,走了三五十丈進去,仍然深不見底。
眾人正往前走,突然叉路里閃出三名叫化,各自一橫手中打狗棒,阻住去路。當中一個鶉衣百結,肩背四條麻袋的叫化,領頭叫道:“站住。看諸位有錢的爺們,也是江湖上的混混兒,難道看不出前面是窮人集會的地方嗎?”
雷大叔仰天打了哈哈,道:“我們正是窮人的朋友,前來觀望盛會的。”
這三叫化一愣,狠狠地打量了雷大叔兩眼,臉上陰晴不定,滿是疑問神氣。
因為雷大叔亂髮飛蓬,頷下鋼須如蝟,雖然身上一襲青布袍還算整齊,但外形已跟“窮家幫”的人差不多。
三個叫化上下打量了雷大叔幾眼,靠左首一個面白鬚長的叫化,突然冷笑道:“光棍眼裏不揉砂子。朋友要想在窮人面前矇混,可説是瞎了眼了。第一,你身上不帶階級,第二,你手中不拿信物。就憑三言兩語想見祖師爺,那是夢想。”
茹老鏢頭吃了一驚,忙跨前一步,插口道:“怎麼?‘窮家幫’在這裏擺香堂嗎?”
三個叫化只是一味冷笑,並不答言。
雷大叔氣往上衝,道:“老夫雷震遠,連你們幫中長老‘風塵三丐’,對老夫都不敢無禮,你們幾個晚生後輩,竟如此張狂,實在可惱。”説罷,大步闖了過去。
三個叫化暴叱一聲,三根打狗棒一抖,嗡然勁嘯,點向雷大叔面前,兩根分左右取雷大叔胸前兩側要害。長巷很窄,三名叫化三根狗棒一齊出手,差不多封住了整個巷口,雷大叔赤手空拳,如果不急行後晃,必定傷在三根打狗棒之下。
但雷大叔是何許人也,“七十二路天佛掌”,在數十年前即已名揚江湖,只可惜這三個叫化出道甚晚,雷大叔又隱遁了十數年,未在江湖上走動過,故而報名出來,三個叫化還不知道這眼前亂髮怪人,就是數十年名震大江南北的“天佛掌”雷震遠。
眼見三根打狗棒,猶如狂風驟雨,將要打在雷大叔身上之際,雷大叔陡叱一聲,“退。”
大袖一拂,勁風狂嘯,三名叫化當場被震退五六步出去,連手中黃竹杖都幾乎脱手飛去。
三名叫化拿杖的右手虎口發熱,半邊身子發麻,腹內真氣流竄,不由齊聲驚呼道:“並肩立,有硬點子要闖關。”
喝聲甫落,嗖!嗖!嗖!……一片衣袂破風之聲,從四處門內接連竄出十數名叫化。
這些叫化之中,已經有身披五條麻袋,手拿着竹杖的人物出現。
顯見已來了“窮家幫”中的二代高手。
同時房頂上弓弦連響,眾人抬頭一看,兩邊屋頂上已站滿了“窮家幫”的幫眾,每人手中拿着一隻彈弓,彈丸上擋,怕不有數十名之眾,一齊瞄準眾人,引弦待發。
眾人心中一凜,估不到“窮家幫”早就嚴陣以待,以雷大叔等人,雖不怕區區彈丸,但在這狹長巷中,手腳施展不開,如果屋頂上的數十隻彈弓一齊發射,還真是不好應付。
展白急叫道:“在下展白,想來拜訪‘端方公子’,不知諸位能否代為通稟一聲。”
誰知上來一名手拿青竹杖,肩背五條麻袋的老年叫化。冷笑道:“早在‘亡魂谷’領教過了。沒別的,請各位先委屈一下吧。”
原來這名叫化,參加過“亡魂谷”青竹杖大陣與“金府雙鐵衞”之戰,那時,展白與婉兒也適逢其會,而且傷了不少“窮家幫”門下高手,故而認得展白。
他説罷,從麻口上解下幾條繩索,往展白等人面前一擲,説道:“爾等束手自縛,咱們窮人決不難為你們,只要見了祖師爺,一句話,便可放諸位。如若不然,哼!哼!”
他在鼻孔裏冷哼兩聲,突然翻眼望向兩旁屋頂,厲聲叱道:“就請諸位嘗一嘗‘肉丸子’的味道。”這豈不是以生命相脅?
展白大怒;雷大叔卻負手冷笑道:“‘窮家幫’素常以與人無忤,立足江湖,才能幫眾遍天下,像爾等這般耀武揚威,佈下陷阱要挾武林同道,哼!哼!恐怕‘窮家幫’要冰消瓦解在爾等手中。”
那手拿竹杖的叫化,冷笑一聲,道:“死在面前,還敢大言不慚。現在我數到五,如果五下數完,各位再不自縛,我便要下令千丸齊發。”
説罷,他舉起手,伸直五個手指,先彎下一隻手指,口中喝道:“一。”
雷大叔負手而立,展白等人不動聲色。
青竹叫化彎下第二個手指,朗聲道:“二。”
雷大叔不動如山,展白等人已在暗中運功戒備。“三。”
青竹叫化又彎下第三個手指,“咯啪!咯啪!”一片暴響,屋頂上數十叫化鐵胎彈弓都引滿了弦。
“四。”
四字出口,屋頂數十彈弓,都弩頭向下,瞄準了眾人。
雷大叔依然毫不為動,展白,慕容紅、茹老鏢頭、太白雙逸,已緊張地手心見汗,禁不住要出手相搏……
站得遠了的那些“窮家幫”眾,也都緊張地望定眾人。
大戰一觸即發。
只要那青竹叫化“五”字一出口,一場血戰便要立刻展開。
“住手!”
突然一聲暴喝,飛快掠來三條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