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中人笑道:“‘冷月’主人是我奶奶,我父母去世都早,我是我奶奶帶大的。”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原來‘冷月’主人是姑娘的祖母,我還當‘冷月’主人是姑娘的令尊呢。”
轎中人笑道:“世人知道‘寒星’主人的多,但知道‘冷月’主人的,除了‘冷月’家之外,還只有你一個。”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我深感榮幸。”
“榮幸?”轎中人道:“真的麼,世人皆知,‘冷月’、‘寒星’為當世兩大魔頭,兇名滿天下,煞威震武林,黑白二道,正邪兩途,無不聞風喪膽,敢怒而不敢言,而我是‘冷月’主人的孫女兒,你對我作如何看法,能説説麼?”
白衣客道:“事實上我並沒有覺得姑娘有什麼可怕的。”
轎中人道:“那只是對你,你也別避重就輕,避實就虛,説實話,以我看你,一定很懊悔認識我,從知道我是誰那一刻起,就開始鄙視我,巴不得能躲得我遠遠的,對麼?”
白衣客道:“姑娘這麼想麼?”
轎中人道:“你不好説我替你説。”
白衣客雙眉微揚,淡然説道:“我沒有什麼不好説的,的確,’冷月’、‘寒星’為當世之兩大魔頭,兇名懾天下,煞威震武林,世人畏懼在外,痛恨在內,無不敬鬼神而遠之,然而那只是‘冷月’主人跟‘寒墾’主人,下一代是無辜的……”
轎中人道:“你是這麼個看法麼。”
白衣客點頭説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可是世人背地裏卻稱温少卿為魔子,稱我為魔女。”
白衣客説道:“那是二位的上一代使然,責不在二位。”
轎中人道:“事實上人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多少會染上一些惡性,沾上一些魔氣……”
白衣客道:“那是後天的環境使然,而人性之初卻是善良的。”
轎中人説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麼?”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你認為我的本性也是善良的麼?”
白衣客道:“何只是姑娘,世上每一個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
轎中人説道:“這麼説,温少卿的本性豈非也是善良的。”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那麼,我奶奶跟温少卿的爹孃呢?”
白衣客道:“當然也不例外。”
轎中人道:“謝謝你,其實,要以我看,我奶奶根本不是個魔頭,她老人家甚至不是個兇惡的人,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比我奶奶更慈樣的人,她老人家不過是痛失子媳,受了打擊,性情有時候暴燥怪異,行事也只管自己的好惡而已,事實上她老人家沒有殺過一個人,我就不明白武林為什麼會那麼怕她。”
白衣客道:“姑娘該知道,世人的唇舌是最厲害而又最卑鄙的東西,有根多人在唇舌之下蒙上不白之冤,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他兩眼微有紅意,住口不言。
轎中人沒留意他的異樣表情,徑自又道:“我有同感,我一直為我這魔女的稱號叫屈……”
白衣客道:“其實,姑娘,但能仰不愧於天,俯不付於人,又何在乎世情之譭譽褒貶。”
轎中人説道:“謝謝你的明教,從今後我不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可是我要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
白衣客道:“我不認為姑娘是個可怕的魔女。”
轎中人道:“真的麼?”
白衣客誼:“姑娘知我,不該作此問。”
轎中人話聲忽起顫抖,道:“有你這一句,我就知足了,只要你不認為我是個魔女,無論世人拿什麼眼光看我,我全不放在心上。”
白衣客沒有説話。
轎中人説道:“如今你也知道我並不叫‘冷月’了,對不?”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那你不問問我叫什麼?不想知道我叫什麼麼?”
白衣客道:“我自己沒把姓名告訴姑娘……”
轎中人道:“踉你,我不計較,我告訴你,我複姓令狐,雙名瑤璣。”
白衣客道:“令狐瑤璣。”
轎中人道:“是的,俗麼?”
“不,”白衣客道,“絕美而雅。”
轎中人道:“是麼,是奉承還是……”
白衣客道:“姑娘該知道我不擅此道。”
轎中人令狐瑤璣柔聲説道:“只要你認為不俗我就知足了,你想看看我麼?”
白衣客神請一震,忙道:“姑娘,我不敢。”
“不敢?”令狐瑤璣問道:“為什麼?是怕我嚇着你嗎?”
白衣客道:“姑娘説笑了,聽説除了親人或近身的人外,姑娘向不以真面目示人……”
令狐瑤璣輕“哦”一聲道:“你聽説過我麼?”
白衣客道:“不瞞姑娘説,我一踏進武林,就聽到有關姑娘的種種傳説了。”
令狐瑤璣道:“他們是怎麼説我的,説來説去想不離魔女那兩個字,對不,魔女自然不會美到哪兒去……”
白衣客道:“世人説姑娘是個魔女固然不錯,可是世人也説姑娘風華絕代,笑豔無雙。”
令狐瑤璣道:“真的麼,不是既兇又醜,夜叉般的模樣。”
白衣客道:“我沒有聽人這麼説過。”
令狐瑤璣道:“這就怪了,他們從來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風華絕代,美豔無雙。”
自衣客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令狐瑤璣道:“他們這麼説我,以你看呢?”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道:“我也作如此看法。”
令狐瑤璣嬌笑説道:“你倒會説話啊!現成的話嘛,我看你會失望……”
白衣客淡然一笑,説道:“姑娘錯了,我從不以貌取人。”
令狐瑤璣道:“好一個從不以貌取人,這麼説我要是長得‘無鹽膜母’般醜陋可怖,你也全不在意了?”
白衣客道:“我結交的是姑娘的人,並不是姑娘的容貌。”
令狐瑤璣道:“好好色、惡惡臭,人同此心……”
白衣客説道:“那是一回事,姑娘,交朋友又是另一回事。”
令狐瑤璣道:“我問你,你知道我為什麼除了親人跟近身的人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麼?”
白衣客道:“我不知道。”
令狐瑤璣道:“你信不信,就連温家二老跟温少卿都沒見過我的真面目。”
白衣客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
令狐瑤璣道:“他們都見過我,但見到的只是一張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而這張人皮面具的面目也不惡,真正見過我的真面目的,只有我奶奶跟我已經過了世的爹孃……”
白衣客道:“姑娘為什麼……”
令狐瑤璣截口説道:“我無意故作神秘,我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為我自己立有一個誓言……”
白衣客道:“姑娘立有一個誓言?”
令狐瑤璣答道:“是的,你想知道這誓言是什麼樣的嗎?”
白衣客道:“我不敢求,但假如姑娘願意説……”
令狐瑤璣道:“你也願意聽聽,是不是?”
白衣客有點赧然地點頭説道:“是的,姑娘。”
令狐瑤璣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繞着圈子説話,這一點讓人不敢恭維。”
白衣客窘迫地笑了笑,沒説話。
令狐瑤璣道:“我要是把這個哲言告訴你,不知道你會不會不願意看我……”
白衣客問道:“姑娘的誓言跟我是否願意看姑娘有關係?”
令狐瑤璣道:“在我看你不會因為我把誓言告訴了你而不願看我,在你那就不得而知了。”
白衣客一時不明白令狐瑤璣何指,沒敢冒然接話。
令狐瑤璣卻道:“你要是不願意看,我不勉強……”
“不,”白衣客沒工夫多想,他不忍令狐瑤璣傷心、受窘,當即抬頭説道,“姑娘請説,不管怎麼,我看姑娘就是。”
令狐瑤璣道:“真的麼?”
白衣客道:“只要是我説出來的話,都是真的。”
令狐瑤璣道:“你不懊梅?”
白衣客道:“我沒有什麼可懊梅的,大丈夫一言既出……”
令狐瑤璣似乎難忍激動,截口説道:“那麼讓我告訴你,我只以真面目對我的夫婿……”
白衣客為之一怔。
令狐瑤璣接着説道:“也就是説,我要是經誰看了我的真面日,我就認為他是我的夫婿,從那刻起,我就是他的人。”
白衣客呆住。
令狐瑤璣道:“你聽見了麼?”
白衣客一震而醒,忙道:“我聽見了……”
令狐瑤璣沒容他往下説,接着道:“你明白麼?”
白衣客道:“我明白了,只是……”
令狐瑤璣截口問道:“你還願意看我麼?”
白衣客心頭一震,道:“姑娘……”
令狐瑤璣道:“別叫我,只告訴我,你還願意看我不?”
白衣客沉默了一下,道:“話我既然説了,豈有不願看姑娘之理……”
令狐瑤璣道:“那就好。”
軟轎垂簾突然一動。
白衣客忙道:“姑娘,我還有後話。”
未見令狐瑤璣出轎,但聽她問道:“你還有什麼後話?”
白衣客道:“我覺得姑娘不該作這種誓言。”
令狐瑤璣輕“哦”一聲道:“為什麼?”
白衣客道:“事關姑娘終身,姑娘不覺得太輕忽了麼,再説把自己終身系在一句誓言上,也未免……”
令狐瑤璣道:“我不這麼想,我是在看準選定了一個人之後,才把真面目給他看的。”
白衣客道:“姑娘的好意我明白,只是你我相識不過……”
令狐瑤璣道:“以我看夠了。”
白衣客搖頭説道:“我仍覺得姑娘過於輕忽……”
令狐瑤璣道:“可是我已經立了誓,莫之奈何。”
白衣客忙道:“事關重大,姑娘要三思……”
令狐瑤璣道:“誓言之下不容我有所改變,再説我已經不止三思了。”
白衣客還待再説。
令狐瑤璣已然又道:“你不必再替我想那麼多了,只答我一句,你願不願意看我,我不勉強,現在也還來得及!”
白衣客苦笑説道:“姑娘,我倒無所謂,我是個出身貧寒的小家子弟,在武林中籍籍無名,默默無聞,至今孑然一身,毫無半點成就,甚至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勞姑娘垂青,該是我幾生修來,天大的造化,只是姑娘是‘冷月’主人的孫女兒,家大、業大、名聲滿天下,要是跟了我這麼一個人,只怕會招致世人的……”
令狐瑤璣道:“我可不在乎別人説什麼,要嫁人的是我又不是他們,我認為好就是好,而事實上我也沒看錯人,你要知道,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兒家,我對自己的終身十分慎重,不瞞你説,近幾年來我閲人良多,武林不乏俊彥,有名氣、有成就的人物也比比皆是,可是在他們之中我就喪找到一個配看我的真面目的……”
白衣客道:“姑娘,婚姻雖不必媒妁之言,但至少須徵得父母的同意,我是一個人,而姑娘卻有……”
令狐瑤璣道:“我奶奶最疼愛我,凡事沒有不依着找、順着我的,再説你我都不是世俗中人,我認為不必拘此俗禮。”
白衣客道:“只是,姑娘,我剛説過,我甚至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今東明西,飄泊不定,而姑娘自小生長……”
令狐瑤璣截口説道:“你是説我嬌生慣養、吃不了苦?”
白衣客道:“事實如此,我記得初見面時,姑娘曾説……”
令狐瑤璣道:“從不知痛為何物、苦為何物,不錯,這話我曾説過,可是我願意嚐嚐,究竟什麼是痛,什麼是苦,別忘了,我雖然自小嬌生慣養,可是我也是個出身武林世家的女兒家,我體內有武林人那種剛毅的血,有武林人那種剛毅的性格,其實,你可以想想,我要是怕吃苦那可以嫁給温少卿,那敢説一輩子吃不了苦,可是我並不認為那是幸福,如果以一生幸福能過日子與這種艱苦相比的話,後者應該微不足道,我話説得已經夠多了,你還有什麼話説?”
白衣客臉色一變,説道:“姑娘既然這麼説,我還有什麼話説,只是我有一點要求,我有未辦之事,這件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辦完,也許兩三個月,也許三五年……在這段期間內,我不能跟姑娘在一起。”
令狐瑤璣道:“什麼事,告訴我,我家有的是精明幹練會辦事的人,你只要交待一聲……”
白衣客道:“不,姑娘的好意我心領,這件事必須我自己去辦,而且我也不願意假手他人。”
令狐瑤璣道:“在看了我真面目之後,你我還分彼此麼?”
白衣客道:“事實上就這件事來説,姑娘仍算是他人而不是自己人。”
令狐瑤璣道:“究竟是什麼事,連我都……”
白衣客道:“姑娘原諒,我有不得已的菩衷。”
令狐瑤璣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不難為你……”
白衣客道:“也許兩三個月,也許三五年,在這段期間內,我不能跟姑娘在一起。”
令狐瑤璣道:“怎麼,我是個累贅麼?”
白衣客道:“那倒不是,只是姑娘若跟我在一起,多少我會分點心。”
令狐瑤璣道:“這件事不容分心麼?”
白衣客説道:“姑娘該知道,做任何都不容分心。”
令狐瑤璣道:“難道你不需要有個人幫忙,再説我伴着你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姑娘的好意讓我感激,只是這件事,我必須一人去辦。”
令狐瑤璣道:“你既然這麼堅決,我只有聽你的了,哪怕是一輩子,我等你就是。”
白衣客神情微松,暗籲一口氣道:“謝謝姑娘。”
令狐瑤璣道:“別謝了,你還有什麼話麼?”
白衣客道:“沒有,只是我覺得……”
令狐瑤璣道:“既然沒有了,還説什麼,現在聽我的,記往,在看過我之後,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今後無論你人在哪兒,心裏卻要念着我,也要為我保重,別讓我在家裏揪着心等你……”
白衣客一陣激動,忍不住説道:“我知道,姑娘也請保重。”
令狐瑤璣説道:“我當然會為你保重,因為我也不再是一個人了,等你來接我的時候,我會刻意地修飾一番出來迎你,要是容顏憔悴帶看病,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你會傷心難受更心疼的,是不?”
白衣客難言感受,很想説些什麼,但是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使他有話説不出來。
只聽令狐瑤璣又道:“好了,我的話也説完了,我該下轎了。”
白衣客心頭猛地一陣跳動,把目光垂了下去,他竟然有點怕,他連‘寒星’都未放在眼裏,但在這刻他居然感到怯悸。
忽聽令狐瑤璣又道:“對了,我差點忘了,轉眼之後我就是你的人了,要是連你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那才是夭大的笑話,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麼?”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毅然拾眼説道:“姑娘,我姓李,叫李存孝。”
令狐瑤璣道:“李存孝?”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令狐瑤璣道:“這是你的真名實姓?”
白衣客李存孝説道:“姑娘,我説過,凡是經我説出來的,都是無半點虛假的,否則我寧願不説。”
天知道,他有不少地方還是假而不真的,不過那是不得已,情有可原。
令狐瑤璣道:“我總算知道你姓什麼,什麼了,真不容易啊。”
軟轎垂簾猛地一動,李存孝忙垂下頭去,而旋即他又猛然抬頭,目閃寒芒凝注轎後遠處説道:“姑娘,有人來了。”
剛掀起一半的轎簾倏又垂了下去,令狐瑤璣道:“是淮……”
她話聲猶未落,只聽小翠驚聲説道:“姑娘,七顆‘寒星’,是‘寒星’主人……”
可不是麼,遠處夜空中,七顆銀光閃爍的‘寒星’成‘北斗’狀排列,向這邊劃空疾射而來。
李存孝神情微微一震。
只聽令狐瑤璣詫聲説道:“會是温家伯父,他來幹什麼?”
話剛説完,夜空中那七顆寒星已近百丈,旋見曠野中遠處出現了幾點銀色的燈光,向這小邊冉冉飄了過來。
小翠道:“不錯,姑娘,是‘寒星’主人、還有温夫人,温家少主,‘寒星四使’,‘銀衣把衞’,咦!另外那個是誰……”
小翠的眼力不錯,李存孝看得更清楚,那幾點銀色燈光之後,四名黑衣壯漢抬着兩頂軟轎,兩頂軟轎上坐着一男一女。各以銀紗覆面,看不見廬山真面目,但見那一男一女穿的都是銀色衣衫。
男的是一襲銀袍,女的是銀色宮裝,雲譬高挽,環佩低垂,男的隱透懾人之威,女的氣度雍容華貴,一望而知為非常人。
兩頂軟轎之側,緊挨着一襲銀衫的温少卿,還有一個俊美瀟灑,風流倜儻,着一襲青衫的年輕人。
軟轎後是威震武林的‘寒星四使’,再後是八名身着銀衫,長髮披散,只有三分像人的怪人。
就這麼一支隊伍,浩洽蕩蕩地直向着該座小亭闖了過來。
李存孝心裏明白了幾分,眉鋒微微皺了一皺。
就在這時候,兩頂軟轎已近十丈內,夜空中那七刻寒星忽然飛瀉而下,直落那銀袍人懷中,怪的就是既未見他抬手,也未見他動。
轉眼間,兩頂軟轎更近了,這時候那左邊軟轎上的銀袍人才抬起了手,兩頂軟轎一起停在一丈外,可是並沒有落地。
小翠低低説道:“姑娘,他們到了。”
令狐瑤璣道:“我知道,我從轎後看見了。”
轎簾一掀,令人只覺眼前一亮,剎時間星月為之黯然,一位身穿鵝黃色宮裝,雲髻高挽,環佩叮鐺,嬌軀婀娜,弱不禁風的姑娘步下軟轎。
世人沒説錯,她的確風華絕代、美豔無雙,雙遠山般黛眉,懸膽般瑤鼻,鮮紅一抹的紅唇,肌膚白暫嬌嫩似凝脂,也晶瑩如玉,尤其那雙美目,清澈深邃,更帶着一種令人難以抗拒,也幾乎不敢仰視的光采,流波一轉,足能傾國傾城。
李存孝心頭一震,連忙垂下目光,混身上下充滿了極度的不安,就像觸了電一樣。
令狐瑤璣下轎,頭一眼便投向李存孝,深深一瞥,然後嫣然甜笑,如花朵綻放,剎時一切為之靜止。
只聽她低聲道:“別緊張,這不是我的真面日。”
旋即轉身嫋嫋繞過軟轎,面向兩頂軟轎,只聽軟轎旁響起一聲驚歎:“令狐姑娘委實是國色天香,較傳説猶勝十分。”
説話的是那位俊美風流青杉客,他為之目瞪口呆!
温少卿那薄薄的唇邊泛起一絲得意笑容,但當他目光觸及李存孝時,他那笑容很快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射自兩眼的兩道妒恨光芒,望之怕人。
今狐瑤璣沒看他兩個一眼,遙遙向兩頂軟轎微一襝衽,輕啓朱唇道:“侄女兒不知伯父母駕到,有失遠迎。”
那銀衣婦人皓腕微抬,遙遙發話説道:“一家人幹什麼這麼多禮,過來,瑤璣,到伯母身邊來。”
夠熟絡,也讓人覺得十分親切。
今狐瑤璣微一欠身道:“侄女兒有友人在,伯母有什麼吩咐,請……”
只聽温少卿道:“娘,我沒有説錯吧。”
銀衣婦人輕叱道:“少開口,我就不信你瑤璣妹妹是那種女兒家……”
轉過頭來柔聲説道:“怕母沒什麼事,只想看看你,要知道伯母有半天沒看見你了。”
令狐瑤璣道:“侄女兒未曾拜別,自知失禮,但事非得已,還請伯母原諒。”
銀衣婦人道:“自己人説什麼失禮,説什麼原諒,以後不許這麼説,快過來,讓伯母看看。”
令狐瑤璣道:“伯母既有所諭,侄女兒不敢不遵,無奈侄女兒現有友人在……”
銀衣婦人截口笑道:“伯母知道你有友人在,也看見了,過來讓伯母看看有什麼要緊,伯母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令狐瑤璣黛眉微微一揚,道:“恕侄女兒斗膽,伯父母何妨明白賜告來意?”
銀衣婦人詫聲説道:“瑤璣,你是怎麼了……”
那銀袍人忽然一抬手道:“瑤璣,你真要知道我跟伯母的來意麼?”
令狐瑤璣昂然綽立,道:“侄女兒以為伯父母難得親出,今雙雙親出,絕非無故。”
銀袍人道:“你料對了,我跟你伯母雙雙親出,確非無故,我跟你伯母聽説你交了一位頗為不凡的朋友,所以特地來看看。”
令狐瑤璣説道:“伯父母看重,賜下這份榮寵,侄女兒感同身受,他就在這兒,伯父母請儘管看。”
銀袍人道:“我早就看見了,你眼光不差,你這位朋友人品的確不錯……”
今狐瑤璣道:“謝伯父誇獎。”
銀袍人道:“人品不錯是不錯,可是還沒有傷我‘寒星四使’,損我‘寒星’聲威的資格。”
今狐瑤璣道:“這麼説伯父是問罪來的?”
銀袍人道:“你知道,‘寒星’所至可曾容人抗拒過,我‘寒星’之人可曾讓人折辱過?”
令狐瑤璣道:“伯父可曾問過原因?”
銀袍人搖頭説道:“我不管原因,也從不問原因,我只知道‘寒星’之人絕不容他人輕碰。”
令狐瑤璣説道:“伯父既然這麼説,那麼侄女兒懇求你,請看侄女兒薄面,饒了侄女兒這位友人。”
銀袍人道:“瑤璣,你要知道,事關‘寒星’聲威,我若饒了他,今後‘寒星’所至,誰還畏服?”
銀衣婦人突然説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兩家世代深交,瑤璣又跟咱們的女兒一樣,怎麼説你也得看瑤璣這個面子啊!”
銀袍人道:“我不是不看瑤璣的面子,你知道,多少年來‘寒星’所至,從無一人敢不畏服,而如今……”
“我知道,”銀衣婦人道:“瑤璣是咱們自己人,她的朋友也就是咱們的朋友,不跟自己人一樣,自己人打了自己人有什麼要緊,就是傳揚出去也不會丟你的人啊。”
銀袍人不耐煩地擺手説道:“這種事你少管……”
“我非管不可,”銀衣婦人道:“我為什麼不能管,瑤璣等於是我的女兒,她的朋友我就不許人動,別的事我可以依你,惟獨這件事你非得依我不可,話我説在前頭,誰敢動瑤璣的這位朋友,別怪我翻臉絕情。”
銀袍人一拍軟轎,怒聲説道:“你這簡直是……”
倏地住口不言,半晌始冷然説道:“要我饒了他不難,瑤璣她必須答應我兩件事……”
“怎麼,”銀衣婦人道:“跟自己人還説條件,我看你是……”
銀袍人説道:“放眼天下你且問問看,我這是不是絕無僅有的最大讓步,也只是看在瑤璣份上,若是換個人,哼!”
銀衣婦人擺手説道:“好吧,好吧,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説。我代我的瑤璣做主點頭就是。”
銀袍人道:“瑤璣馬上跟咱們走……”
“真是,”銀衣婦人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條件,原來是叫瑤璣跟咱們回去,瑤璣不跟咱們回去還得上哪兒去?這容易,我代瑤璣做主答應,還有呢?”
銀袍人道:“從現在起,瑤璣不許再跟他往來,他要是再敢找瑤璣,絕沒有第二次便宜……”
銀衣婦人道:“這條件就嫌苛了點,你管得也太多了,瑤璣交個朋友有什麼要緊,女孩子家就不能有個鬚眉知己麼?”
銀袍人冷然説道:“少羅嗦,他傷我‘寒星四使’,我只要瑤璣別再跟他來往,這已是大大的便宜,兩個條件只要一個不答應,我就……”
“你就什麼?”銀衣婦人冰冷説道:“你敢,跟我發什麼威,逞什麼橫,我代瑤璣做主答應你就是。”
銀袍人道:“既然都答應就好。”
銀衣婦人“哼!”地一聲道:“你神氣。”
轉過臉來向令狐瑤璣招手柔聲道:“瑤璣,沒事了,有你伯母在,誰也不敢難為你這位朋友,過來吧。”
今狐瑤璣剛才一直沒開口,如今卻淡然一笑道:“伯母疼我、愛我,我十分感激,無如伯父所提這兩個條件,我一個也不能答應。”
温少卿得意笑容為之一凝,臉色突變。
銀袍人猛地坐直了身子。
銀衣婦人急忙問道:“怎麼説,瑤璣,伯母剛才代你……”
今狐瑤璣道:“那是伯母疼我,愛我,我感激。”
銀衣婦人道:“你既然知道伯母疼你、愛你,你就該……”
今狐瑤璣道:“不是我不跟伯母回去,而是我怕奶奶掛念,想早一點回家去。”
銀衣婦人“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想回家去,我説嘛,伯母看着長大的瑤璣怎麼會……那行,先跟伯母回去,明天一早伯母就派‘八衞’送你回去。”
今狐瑤璣道:“謝謝伯母,不必了,我預備跟這位友人再談一會兒就走。”
銀衣婦人道:“瑤璣,你為什麼不肯過來一下?”
今狐瑤璣道:“伯母既有所諭,我怎敢不遵,更不會不肯過去,只是我有友人在……”
銀袍人突然道:“有友人在就不能過來一下麼?”
今狐瑤璣道:“我請問伯父,為什麼非要我過去一下不可?”
銀袍人怒聲説道:“叫你過來一下就是叫你過來一下……”
今狐瑤璣道:“伯父原諒,侄女兒不能從命。”
銀袍人一拍軟轎,暴怒喝道:“大膽……”
銀衣婦人忙叱道:“你這是幹什麼,想嚇着我的瑤璣不成,有威衝別人發去,衝我的孩子發什麼威……”
轉望今狐瑤璣,話聲立轉柔婉,道:“瑤璣,伯母不勉強你,你既然不願意過來那就算了,只是你伯父所説的那第二個條件……”
今狐瑤璣淡然説道:“伯父母原諒,瑤璣更不能答應。”
銀袍人指今狐瑤璣,怒聲説道:“你聽聽……”
銀衣婦人冷然説道:“孩子是我的,我自己會處理,你少管,等我處理不了時你再管不遲。”
轉向今狐瑤璣道:“瑤璣,你也真是,為什麼非跟他……”
今狐瑤璣道:“為什麼我不能跟他來往?”
銀衣婦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傷了‘寒星四使’……”
今狐瑤璣道:“我知道那過不在他。”
銀衣婦人道:“孩子,‘寒星四使’是咱們自己人啊。”
今狐瑤璣道:“據我所知,伯母是位從不護短的賢明長者。”
銀衣婦人呆了一呆,道:“不管怎麼説,你總不能讓伯母傷心難受啊,你忍心麼,孩子。”
今狐瑤璣道:“伯母怎説這話,我交個朋友,又怎會……”
銀衣婦人道:“瑤璣,憑你,還怕沒有朋友麼?”
今狐瑤璣道:“伯母,請恕我直説一句,我只要這麼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更是當世絕無僅有的。”
銀衣婦人“哦”地一聲道:“是麼,你這麼看重他麼,我怎麼就看不出……”
今狐瑤璣道:“伯母是伯母,我是我,各人的看法不同。”
銀衣婦人忽地提高了話聲,道:“這麼説,你是一定不肯答應伯父所提的這第二個條件。”
今狐瑤璣毅然點頭説道:“是的,伯母原諒。”
銀衣婦人忽又壓低話聲説道:“瑤璣,你伯父跟我視你如親女,甚至於……”
今狐瑤璣道:“我知道,我感激,只是我不以為二位該干涉我交朋友。”
銀衣婦人道:“瑤璣,倒不是誰千涉你交朋友,只是你跟他認識不過半日工夫,武林人心險惡,你又是個出身大家的姑娘家,萬一……唉,瑤璣,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家……”
今狐瑤璣道:“伯母的意思我懂,這一點伯母請放心,我不是個三歲孩童,對付看人還有點自信,什麼人好,什麼人壞,我還分得出來。”
銀衣婦人道:“瑤璣,你有沒有問過他的出身,他的家世?”
今狐瑤璣答道:“問過了,他是個出身貧寒的小家子弟。”
那俊美風流青衫客“哈!”地笑了一聲。
温少卿臉上浮起一片不屑鄙夷神色。
銀衣婦人卻柔聲説道:“瑤璣,你有沒有想想你自己,有沒有想想世人會怎麼……”
今狐瑤璣道:“伯母,我根本不願意去想,將相無種,英雄不論出身,人都一樣,不過運道好壞有差別而已,家大,業大、衣朱紫、食美味者又如何,全玉其外,敗絮其中者比比皆是,再説仗先人,靠家業,那也沒有什麼……”
温少卿臉色倏變,道:“你説誰……”
銀衣婦人叱道:“敢對你瑤璣妹妹無禮,後退。”
温少卿頭一低,當真退向後去。
銀衣婦人轉過了臉來道:“瑤璣,你少卿哥有什麼不好……”
今狐瑤璣道:“伯母明鑑,我並沒有説少卿有什麼不好,再説我也不敢,我只是跟少卿合不來而已。”
銀衣婦人道:“我看這不過是暫時的,年輕人脾氣都剛了些,在一起難免有,像我跟你伯父當年還不是一樣,日子一久……”
今狐瑤璣道:“伯母,恕我直言一句,感情一事絲毫不能勉強,伯母是位賢明長者,應該知道……”
銀衣婦人道:“這麼説你是對你這個朋友……”
今狐瑤璣毫無羞澀忸怩態,道:“伯母,我不願否認。”
銀衣婦人道:“這麼説,你也打算……”
今狐瑤璣道:“實告伯母,我也有這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