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飛卿道:“可以這麼説,還有一個原因,你讓岑、苗二人擄走我,居心也不善。
玉手在腰際緩緩往上抬。
侯玉昆道:“二姑娘,這兒是渡口所在。”
温飛卿道:“我也不願驚世駭俗,現在我顧不了那麼多。”
説話間玉手又高高抬起,只見她掌心一吐,剛要前遞。
侯玉昆及時説道:“二姑娘,殺一個侯玉昆是滅不了口的。”
温飛卿突然怔了一怔。
侯玉昆接着説道:“這事岑、苗二人知道的比我還清楚。二姑娘請看,他二人在百丈外,並來遠離。”
温飛卿神情微震,道:“我明白了,著是殺了你,他二人就會毀了我,是麼?”
侯玉昆笑道:“二姑娘真是個明白人,不錯,這是我預布的一着,我明知道二姑娘不敢殺我,我不能不如此,我對他二人説過了,只要二姑娘殺了我,就把二姑娘這件不大願意讓人知道的事四處宣揚,公諸武林,我不得已,還請二姑娘原諒。
温飛卿看了侯玉昆一眼,眼光怕人,緩緩説道:“侯玉昆,你這一看好不狠毒。”
侯玉昆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大夫,誰不為自己着想,何況這關係着人命一條。”
温飛卿道:“侯玉昆,你要知道,我的名聲已經狼藉的了,我並不在乎誰給我多加關心了。”
侯玉昆道:“既然這樣,二姑敢請下手就是。”
温飛卿突然笑了,道:“你當我會下不了手麼?”
翻掌向侯玉昆當胸拍去。
這時候一直冷眼旁觀的李存孝突然開了口,説道:“姑娘請慢點。”橫伸左掌向着温飛卿那雙玉手迎去。
温飛卿一怔,硬生生沉腕收回玉手,看了李存孝一眼,幽幽説道:“你幫他麼?”
李存孝道:“姑娘請別誤會。”
轉望侯玉昆問道:“閣下,我且問你一句,倘若今天二姑娘不殺你,你是否能擔保岑、苗二人……”
侯玉昆未待話説完便將頭一點,道:“那當然,我可以擔保,假如岑,苗二人把温姑娘那件事説出去,請儘管唯我問就是。”
李存孝反手一指向侯玉昆胸前點去,侯玉昆猝不及防,做夢也沒料到李存孝會來這一手,胸前近心之處被李存孝一指點個正着,只聽李存孝道:“好吧,我伐温姑娘做主,你走吧。”
侯玉昆瞪着眼説道:“存孝兄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説道:“這是我獨門制穴手法,半年內血脈暢通,穴道無礙,半年後不得我親手解穴,閣下必死無疑,也就是説,我代温二姑娘看你半年,這你該懂。”
侯玉昆臉色變了一變,強笑説道:“我沒想到存孝兄會來這一手,更設想到存孝兄會幫‘寒星’温家的人。”
李存孝道:“此時我眼中沒有温二姑娘,只有一個可憐的弱女子。”
侯玉昆説道:“可憐的弱質女子,聽存孝兄的口氣,是不預備同我一起往江南去了。”
李存孝道:“我一路上沒等着機會,如今你支開了岑苗二人,温二姑娘現在也在這兒,我還等什麼。”
侯玉昆唇邊泛起了一絲勉強笑意,一點頭道:“好,好,好,陰溝裏翻船,算我倒黴,算我倒黴,我一直防着你,不料仍是一時疏忽大意,怪惟,誰叫我一見温二姑娘把存孝兄你給忘了。”
轉身離去,連馬車也不要了。
望着侯玉昆那像鬥敗了的公雞的背影,温飛卿道:“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李存孝道:“我不能讓他們毀了二姑娘。”
温飛卿道:“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李存孝點了點頭,沒説話。
温飛卿那煞白的嬌靨上升起一絲紅氣,也泛起一片悲悽,她低下了頭,旋即抬起頭,緩緩説道:“我都不在乎,你又怕什麼。”
李存孝道:“禍由我起,罪在我身,我已經夠愧疚的了。”
温飛卿微愕説道:“禍由你起,罪在你身,這話怎麼説?”
李存孝道:“我曾聽那位賈前輩説,姑娘所以外出,前往見柳玉磷,為我求取解藥去了,不瞞姑娘説,我原本不信……”
温飛卿道:“你現在怎麼叉相信了?”
李存孝道:“則才聽侯玉昆説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驚走了柳玉麟,救了姑娘,由這句話我知道姑娘確是前往見柳玉麟去了,而且還受了柳玉麟的暗算……”
温飛卿道:“我本來也是不想讓你知道的,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是這樣的,柳王麟給了我兩顆九藥,誰知道那竟是他特製的媚藥,等我回到客棧發現你跟那姓賈的人已不在時,柳玉麟跟蹤而至,這時那藥力也由我手掌入體內,逐漸發作。”
她低下頭來,沒再説下去。
李存孝道:“姑娘,我知道一聲愧疚對你是很不夠的……”
温飛卿微一搖頭道:“你不必引咎,也無用自責,這不能怪你,這是我的命,我這個人喜怒無常,動輒就要殺人,從沒行過一善,救過一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救了你,而且對你那麼温順,後來我更發現我的性情變了,這才明白我是對你動了情深,所以我照顧你,所以我為你求藥,不惜向柳玉麟陪笑臉,誰知道我竟毀在他們手裏,命如此,夫復何言,讓我好恨!”
一個“恨”出口,一雙美目又出現殺機!
李存孝沒説話,他能説什麼?他只覺對眼前這位可憐的人兒有着無限的愧疚,這輩於真夠他受的。
但正如他所説,愧疚兩個字真不能還人家玉潔冰清女兒身,可是他除了愧疚又能怎麼樣?
只聽温飛卿輕經道:“不説這些了,於事無補,徒亂人意。你怎麼會跟這種陰險奸詐的小人走在一起?”
李存孝毫不隱瞞地把經過説了一遍。
話剛説完,温飛卿美目微睜,道:“原來如此,侯玉昆説的不錯,我也相信那個姓賈的就是張遠亭,你在開封救他父女,後來他在那‘徐氏古祠’跟我在一起,那麼他現在反過來救你,這是很合情合理的。別人誰會來救你,誰又願意冒那殺身之險招惹我。”
李存孝心中一陣跳動道:“這麼説,那位賈前輩確是張遠亭了。”
温飛卿道:“應該不會錯!”
李存孝道:“聽侯玉昆説,寒星門也在找張遠亭。”
温飛卿道:“那是我爹跟我哥哥的事,跟我無關,我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心情了,我要找的人只有三個,柳玉麟、侯玉昆,還有楚玉軒。”
李存孝有意地移轉了話題道:“姑娘怎麼會到這兒來?”
温飛卿道:“我是來找柳玉麟的,聽我哥哥説他到江南來了。”
李存孝道:“要想在那麼大的江南找一個人,恐怕不容易。”
温飛卿説道:“我知道他是往‘金華’去了,他是到冷月門找姬婆婆,為我哥哥做説客去的。”
一聽這話,李存孝立即明白了幾分,他心裏泛起一種異樣感受,道:“冷月、寒星尚初既有婚約,還用得説客?”
温飛卿道:“冷月、寒星當初有婚約,誰説的?”
李存孝道:“令兄告訴我的。”
温飛卿道:“你別聽他胡説,根本沒有這回事,令狐瑤礬以前跟我哥哥一直相處得不錯是事實,但據我所知,那也是因為兩家幾代的交情,我爹孃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的緣故。”
李存孝道:“這麼説‘冷月’、‘寒星’兩家沒有婚約。”
温飛卿道:“根本就沒有。”李存孝湯了揚眉,沒説話。
温飛卿道:“原先我不希望你念令狐瑤璣,現在我卻要你全心全意的對她,因為她心裏沒有我哥哥,我哥哥也根本配不上她,情之一事是絲毫勉強不得的,不過你可以放心,雖然她現在身在寒星門,可是她平安得很,在姬婆婆沒點頭之前,寒星門中任何一人也不敢動她一根指頭的,除非姐婆婆點了頭,不過以我看柳玉麟這一越是白跑,姬婆婆絕不會點頭的……”
李存孝道:“姑娘這麼有把握麼?”
温飛卿道:“你放心,我知道,姬婆婆這個人最難説話,而且對我哥哥根本就沒有好感。”
李存孝道:“怎麼,這位老人家對令兄根本就沒好感?”
温飛卿道:“姬婆婆這個人很怪,很難有幾個人能討她歡心的,真要説起來,她對女兒家倒還和氣點,也許是因為她那位最疼愛的孫女兒是個女兒家。”
李存孝的心裏微微鬆了一些,但他沒説話。
温飛卿話鋒忽轉;問道,“你體內的毒,怯除盡淨了麼?”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還沒有。”
温飛卿訝然説道:“那你怎麼能凝真氣制侯玉昆的穴道?”
李存孝道:“我只不過是在他胸口‘巨闕’處點了一下而已。”
温飛卿突然笑了,笑得很爽朗,一點也不帶憂傷:“原來你也會玩心眼兒。”
李存孝説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温飛卿道:“當然可以,簡直高明,只是你只限他半年……”
李存孝道:“有半年時光消滅這些邪魔,該夠了……”
温飛卿美日猛睜道:“你也動了殺心?”
李存孝道:“姑娘,消除這班邪魔,不必為了滅口,姑娘是在不可抗拒的情形下失身,這也不是什麼喪侮敗行丟人事。”
温飛卿低下了頭,沒話説。
沉默中,李存孝抬眼望向江岸,只見江岸上的人跟船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艘船上站着一個船家打扮的中年漢子,正在往這邊眺望。
李存孝當即説道:“姑娘可是僱了船了?”
温飛卿徽徽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僱好船了,剛要上船的時候我看見了岑東陽……”
李存孝道:“那條船大概就是姑娘僱的,船家正等姑娘。”
温飛卿迴轉身在岸邊望了一眼,扭過頭來説道:“你不是也要渡江麼?坐這條船一塊兒過去好麼?”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點了頭。
小船在離江岸,緩緩向江中搖去。
李存孝跟温飛卿並立船頭,眼望着洶湧波濤,李存孝心中有所感觸,臉上不由浮現起異樣的神色。
温飛卿望了望他,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存孝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温飛卿香唇啓動了一下,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幾,她才輕輕説道:“你如今到江南去,只是為了找尋那張遠亭?”
李存孝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温飛卿道:“還有別的事麼?”
李存孝搖頭説道:“沒有了,江南我人地生疏,不為找尋張遠亭,我不會到江南來的。”
温飛卿道:“那麼,先陪我到‘金華’去一趟,然後我再陪着你遍訪江南找張遠亭,好麼?”
李存孝道:“姑娘要我陪姑娘一起去找柳玉麟?”
温飛卿道:“是的,願意麼?”
李存孝道;“‘金華’是‘冷月門’的所在地,我去方便麼?”
温飛卿道:“‘冷月門’中除了令狐瑤璣,別人根本不認識你是誰,有什麼不方便的?”
李存孝道:“那麼我陪姑娘走一趟好了。”
温飛卿美目微睜,眸子之中射出一道異樣光來,道:“你陪我到‘金華’去一趟,我可以當面逼柳玉麟交出解藥來,省得我找他要了解藥之後到處找你。”
李存孝:“謝謝姑娘。”
温飛卿道:“別跟我客氣……”
話聲微頓,遲疑了一下,接道:“咱們認識已經不是一天了,除了知道你姓李,李存孝,別的一無所知,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
李存孝腦中轉了一轉,道:“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我是一個有母無父的孩子……”
温飛卿‘哦’了一聲道:“老人家過世早。”
“不!”李存孝搖頭説道,“家父仍健在,只是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在什麼地方,在我還在襁褓中的時候,他老人家離開了家……”
温飛卿道:“老人家是……”
李存孝道:“也是武林中人。”
温飛卿道:“老人家為什麼離家這麼久?”
“家母有個同門師兄弟,兩個人感情非常好,跟一母同胞的姐弟一祥,家母與家父結婚之後,我那位舅舅仍時常到家裏走動,而家父心胸狹窄,不能容人,誤會家母與那位舅舅間有不可告人之事,有一天跟家母大吵了一架後,一怒離家……”
温飛卿眉鋒一轉,道:“這誤會太劣了。”
李存孝道,“家母問心無愧,並未在意,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那位舅舅,因之,我那位舅舅仍常到家裏走動,而且走動礙比以前還勤,因為那時候家母懷有身孕,無人照顧……”
温飛卿道:“這一來只怕更槽了。”
李存孝道:“家父離家兩年,杳無音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那位舅舅曾派人遍尋三山五獄,四海八荒,卻未獲家父一點蹤影,那時候我已一歲多,母子倆相依為命,家中生活更見艱苦,我那位舅舅起先時常接濟,後來索性把我們母子倆連家中唯一的老僕人接到他家居住,豈料未出一月,我那位舅舅家便遭了慘禍,一家老小二十餘口盡被殺害,只有家母帶着我趁着夜色逃離,未遭毒手,倖免於難……”
温飛卿雙眉微揚,嘆道:“好狠毒,這是誰下的手?”
李存孝搖頭説道:“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為數不少,而且身手奇高,殺光我那位舅舅家三十餘口不過片刻工夫……”
温飛卿道:“令堂也不知道行兇的是誰?”
李存孝道:“當時家母只顧護着我逃出,那還顧得察看別的。”
温飛卿道:“這些都是令堂告訴你的麼?”
李存孝道;“不,是家師!”
温飛卿怔了一徵:“令師?那麼令堂……”
李存孝兩眼之中淚光隱現,道:“據家師説,家母帶着我脱險之後即抱着我到一處深山古剎中懇求家師收留,家師修為高深,明知這是一件罪孽,一場劫數而不肯收留,而家毋長跪不去,且白剜心脈以血餵我,只求我不死,只求家師收我,家母流盡最後一滴血,家師也同時點頭……”
温飛卿揚眉道:“令師為什麼非等這時候才點頭?”
李存孝搖頭説道:“當時家師盤坐在大雄寶殿中,家母跪在天井裏,夜色太濃,家師並不知道,也未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