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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海 貝 勒

    在那東樓下靠南的一個角落裡,有張八仙桌,桌旁,擺著幾張長板凳。

    板凳上,半蹲半坐地坐著一個人,歪戴帽子斜瞪眼,敞著大襟卷著袖,一望而知是北京城裡的混混,“八大胡同”裡的地痞。

    他跟旁邊那幾個一面嗑著瓜子,一面喝茶,一面唾沫亂飛地東拉西扯,亂吹一通!

    旁邊還有幾個賣花的小販提著籃子,聽得出神,忘記了張羅生意!

    那居東的留著山羊鬍子、瘦削猥瑣的一個,吹得最起勁。

    只聽他耗子眼亂轉地說道:“昨兒個夜裡,大內的‘血滴子’、‘雍和宮’裡的喇嘛都出來了,滿城裡拿人,連‘禁衛軍’跟‘九門提督’都用不上,你們誰知道為什麼?”到此頓住,靜待答覆!

    旁邊那一夥瞪著眼,搖了頭,可是偏偏有一個嘴上無毛的年輕小夥子少不經事,不識趣,在大夥兒搖頭之中,他突然插了一嘴,而且還挺神氣的:“九爺,我知道,是拿飛賊……”

    話猶未完,那被尊稱九爺的瘦削老者鼠目一瞪,沉了臉,叱道:“放你孃的狗臭屁,你知道什麼,在九爺面前逞能,滾一邊去!”

    年輕小夥子沒滾,可是臉一紅,一聲氣沒敢再吭!

    那位九爺端起茶,“咕登”一口,抹抹嘴,剛要開口!

    由旁邊來個商人打扮的中年漢子,往他面前一伸手,滿臉邪笑地嘿嘿說道:“老九,把你那‘金槍不倒’再來一包。”

    那位九爺一瞪眼,破口罵道:“又是你這沒出息的窩囊廢,黃胖,你自己說,你賒了我老九多少了?不是我老九不講義氣!大家都是混飯吃,要碰上你這一號的,我老九豈不要喝他奶奶的西北風去。”

    那胖子一點也不在乎,涎著臉,嘿嘿笑道:“老九,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就瞧在多年交情份上行行好,我昨兒個讓那小狐狸精整慘了,今兒個……”

    “什麼下不為例!”那位九爺寒著臉道:“少在我老九面前來這一套,下回一塊兒算!”

    那胖子忙哈腰應道:“是,是,是,只要有這次,下次咱們帶利算,成麼?”

    那位九爺哼地一聲,伸出指頭鑽了鑽鼻子,噁心人地,又往大襟上一抹,這才慢吞吞地探懷摸出了一個白紙包,一瞪眼,沒好氣地遞了過去:“拿去!”

    那胖子立刻滿面神來,忙不迭地接過紙包,連道個謝都顧不得了,便抖著一身肥肉急步走了。

    那位九爺望著他的背影“呸”地一聲吐了一口唾沫,咒罵說道:“缺德帶冒煙兒,外強中乾,沒出息的窩囊廢,總有一天,你會伸腿瞪眼兒,死在窯子裡!”

    他罵人家,可沒想想自己做的是什麼買賣,會落個什麼下場。

    罵完了,轉過了頭,清了清嗓子,道:“嗯,嗯,小順子說是飛賊,可也-得上點邊兒,雖稱得上是飛賊,可是他不是偷大戶人家,是跑進了大內!”

    “啊!”大夥兒禁不住一聲驚呼,嚇白了臉!

    這時候,在另一個角落裡,有個身材瘦高的中年黑衣漢子,目光陰沉地向這邊投過一瞥。

    可惜那位九爺沒瞧見,不然你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敢再往下說了!

    那位九爺得意地揚眉一笑,道:“你們誰知道那傢伙跑進大內幹什麼去了……”

    這回沒人敢說話,那年輕小夥子更是噤若寒蟬!

    那位九爺咳嗽了一聲,剛要張口,倏地臉色一變,連忙低下了頭低低說道:“待會兒再說,散,那主兒來了!”

    大夥兒似是早知道“那主兒”是誰,都沒回頭,可是剎那間散個乾淨,便連另一個角落裡那黑衣漢子也低下了頭!

    ※※※※※※

    大門外,走進了個身穿青緞子長袍、外罩團花黑馬掛的中年大漢。

    這大漢身軀魁偉,濃眉,大眼,獅鼻,海口,好威猛的一副長相,尤其,那炯炯環目更為懾人!

    那兩隻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兩段茸毛,兩隻鐵腕又圓又粗,步履雄健地進了大門!

    早有鴇母、龜奴雙雙迎了上去,兩張臉堆滿了諂笑,見面便哈腰:“海爺,多日不見,今兒個是什麼風……”

    那大漢一擺手,大笑說道:“多日不見,多日不見,大夥兒都好!”

    “好,好,好,託您海爺的-!”

    那大漢向著身後緊跟而來的一名漢子一丟眼色,那名漢子抖手便是雪花花的兩錠白銀!

    出手闊綽大方,又有派頭,這地方最喜歡這樣的人,也最巴結,鴇母、龜奴立刻笑得眯了眼,忙伸雙手接過:“謝海爺賞賜,又讓您破費了!”

    那大漢又一擺手,說道:“小意思,買買花,喝喝酒去,梅姑娘在麼?”

    鴇母沒答話,那龜奴卻忙道:“海爺您今兒個來得不巧,梅姑娘剛出去……”

    “剛出去?”那大漢一怔!

    “是,海爺。”那龜奴忙道:“是被廉親王府的三格格接走了。”

    那大漢濃眉一挑,道:“又是那丫頭,她怎麼老跟我作對?”

    鴇母笑嘻嘻地道:“海爺,那才是冤枉,連梅姑娘都不知道您今兒個會來,要不然,她說什麼也會候著您!”

    那大漢沉吟了一下,面色稍霽,擺手說道:“沒你們的事,忙去吧,我樓上等她去,她什麼時候回來,我什麼時候走,我是非見著她不可!”

    說著,邁開大步走向了西樓。

    那被喚海爺的大漢,步履沉重,登,登,登地上了西樓,几几乎震得西樓直晃。

    那剛上樓,美姑娘雙成便攔在了眼前,嬌靨含笑地-了一-,道:“婢子見過貝勒爺!”

    原來此人是位貝勒,怪不得出手闊綽,派頭那麼大!

    這位海貝勒呆了一呆,道:“怎麼,雙成,你在家?”

    雙成忙道:“是,貝勒爺,姑娘帶著小玉走了,留下婢子看家!”

    海貝勒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舉步就要往裡走!

    雙成玲瓏心竅,連忙側身讓客:“爺,您請客廳坐坐!”

    海貝勒猶豫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雙成一眼,笑道:“雙成,你可當真是留下看家的!挺盡職的嘛。”

    雙成嬌靨一紅,道:“爺,您明鑑,姑娘一向在客廳見客,從未破過例,何況,她今晚不在,您怎好跟婢子為難?”

    海貝勒濃眉軒動,大笑說道:“好一張會說話的小嘴兒!別急,我聽你的就是!”說著,邁開大步,行向了客廳!

    雙成望了那魁偉背影一眼,急步跟了過去!

    在那美侖美奐的客廳裡,海貝勒自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美姑娘就站在他的身前,不言不動!

    海貝勒“咦”地一聲,道:“雙成,你站在這兒幹什麼,給我沏茶去啊?”

    雙成俏生生地應了一聲是,可是沒動!

    海貝勒巨目略一眨動,忽地笑道:“好丫頭,你是怕我偷了你們的東西,還是怕我偷偷溜進你們姑娘的房中?”

    雙成嬌靨一紅,道:“海爺,前者,您是說笑話,恐怕傾西樓所有,也難及您海爺府中萬一,後者,婢子知道您是位英雄,絕不會跟婢子這下人為難,再說,您要是偷偷溜進我們姑娘的房裡,那您是就打算見她這一次了!”

    “這不就結了麼?”海貝勒揚眉笑道:“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雙成道:“您明鑑,您是這兒的常客,也是姑娘的知己朋友,對您,婢子不敢不放心,再說,婢子也只有一顆腦袋,婢子之所以侍立面前,那是等著您的問話!”

    海貝勒大笑說道:“我能摘任何一個人的腦袋,可是我不敢動你一個手指頭,雙成,你知道我有問話?”

    雙成眨動了一下美目,笑道:“姑娘出去了,婢子不信您會不問個明白!”

    海貝勒大叫說道:“好伶俐的丫頭,比我貝勒府那些惹人心煩討厭的丫頭們又不知高明幾許,海爺有賞!”抖手便是一顆明珠!

    雙成忙伸手接過,施禮謝道:“謝海爺賞賜,您有話只管問!”

    海貝勒笑了笑道:“雙成,你們姑娘那兒去了?”他這是明知故問!

    雙成道:“回爺的話,被‘廉親王’的三格格接走了!”

    海貝勒點了點頭,道:“幹什麼去了?”

    “您還不知道?”雙成道:“不外是跟那些位格格們談詩論文、下棋畫畫去了,聽說王爺的-晉,還要收乾女兒呢!”

    海貝勒濃眉一皺,道:“你們姑娘答應了沒有?”

    雙成笑道:“海爺,您這句話問的……王爺的-晉要收乾女兒,在別人還求之不得呢,姑娘她那有不答應的?再說,也不敢呀!”

    海貝勒道:“這麼說,她是不敢而不是情願的了?”

    雙成道:“那婢子就不知道了,您自己去想吧!”

    海貝勒沉默了一下,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雙成道:“您是知道的,不到夜深,那些格格是不放人的!”

    海貝勒皺眉說道:“看來,今晚這一趟,我要白跑了,雙成,你知道,我是經常不大有工夫的,几几乎天天得陪皇上,尤其這兩天……”搖搖頭,住口不言!

    雙成卻笑著問:“爺,這兩天怎麼啦?”

    “沒什麼!”海貝勒道:“這兩天我特別忙,今夜我是忙裡偷閒,誰知道,唉!雙成,你替我想想看,打從認識她至今,我一共才見著她多少面?說了可憐,一隻手就數過來了!”

    竟然是一臉委曲,一臉可憐像!

    雙成還真有點不忍,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您知道,爺!這種生涯沒辦法,尤其對皇族親貴,您別以為我們姑娘願意去,其實天知道,一回來就累得什麼似的,不去又怎麼辦?敢得罪誰?您是她的知心朋友,對她,該有所諒解、有所同情!”

    海貝勒苦笑說道:“雙成,你不會不知道,我不是不同情她、不諒解她,我也不忍心看她這個樣兒,讓這種地方委曲她,有好幾次我向她表示,我願意傾我的所有,接她出去,可是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分明她是不願意,難道說……”

    雙成淡淡笑道:“爺,那您也別怪她,她用心良苦,那是為您好,您是堂堂皇族親貴,要是要了個風塵女子”“天知道?”海貝勒叫道:“我可沒有把她當風塵女子看待!”

    雙成道:“婢子也知道您不會,可是別人會呀,您能擔保別人不會麼?風言風語,唇舌可以殺人,那樣您會擔不起……”

    “敢!”海貝勒環目一瞪,威態懾人,拍著桌子叫道:“他們敢,我要看看他們誰敢!”

    雙成揚了揚眉,道:“當著您的面,婢子也以為沒人敢,而且還盡揀好聽的說,可是揹著您呢?您又知道什麼?爺,您不知道,世上最可怕的是人,最壞的也是人!”

    海貝勒搖頭說道:“我知道他們會,你不瞧見麼?今天‘親王府’,明天‘郡王府’,這些皇族親貴,那一個不喜歡她,不仰慕她?”

    雙成笑了笑,道:“爺,婢子我要大膽說一句,那不是喜歡,也不是仰慕,而是皇族親貴們的一種玩樂嗜好,有錢有勢的人都喜歡這一套,您別看王爺的-晉要收乾女兒,那可也不能當做真的,您仔細想想看,是不是這樣?平日裡玩玩,你是你,我是我,那沒有關係,一旦她要成了皇族親貴一份子,進了皇族親貴的門兒,那就可不是那回事了,那會馬上又是一副臉色,指指點點,姑娘的脾氣,您知道,她不得不為您跟她自己著想,再說,還有那些言官,大清皇族的家法,一旦有人說了話,到那時候為難的是您!”

    海貝勒神情激動,毅然說道:“那沒有什麼了不起,這皇族親貴四個字,我不稀罕!”

    雙成著實地暗暗一陣感動,道:“爺,那是您,可是她不能讓您這麼做!”

    海貝勒拍桌子說道:“她要是把我當做知心朋友,她就該知我,也不該這樣,雙成,你知道,我這個人跟一般皇族親貴不一樣,實際上說,我夠豁達的,只要是她點個頭,我寧願拋棄一切,跟她找個僻靜地兒,遠離這些個嘴臉,去過最平凡的生活,就算是種種莊稼,我也能幹,那也是快樂的!”

    雙成默然不語,良久始道:“爺,對您的感人真-,站在婢子的立場,我至為感激,可是我卻不便說些什麼,一切那還得看姑娘!”

    海貝勒苦笑點頭:“看她,一切是得看她,可是雙成,你不能幫我個忙麼?”

    雙成笑道:“您是難為婢子,這種事,婢子哪幫得上忙?”

    海貝勒道:“怎麼不行!幫我美言兩句,勸勸她,雙成,只要她點了頭,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好處的!”

    雙成笑道:“爺,你這是要婢子的命,她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小玉在她面前哪敢說話?還是您自己來吧!”

    海貝勒苦笑搖頭道:“看來是沒有肯幫我之人了……”

    突然一陣雜亂步履聲響自樓梯,似乎是有不少人上了樓。

    雙成一怔忙道:“爺,您坐著,婢子去看看是誰……”

    說著,急步走了出去,剛出客廳,只見五名腰繫長劍的中年黑衣漢子已然登上了樓,身後,還跟著那滿面驚慌、手足無措的鴇母王大娘!

    雙成略一皺眉,急步迎了過去:“諸位是……”

    五名黑衣漢子神情冷峻,沒說話,那鴇母卻抖著嗓子忙道:“雙成,這幾位是大內的侍衛爺們,要……”

    雙成“哦”地一聲,忙近前施禮:“見過幾位侍衛爺們,諸位上西樓有……”

    突然客廳門口,傳來海貝勒話聲:“雙成閃開,讓他們找我說話!”

    五名黑衣漢子十道目光投注處,神色一驚,急步趨前哈了腰:“卑職等見過貝勒!”

    適時,鴇母扭著小腳跟上來,口中說道:“沒錯吧,我說貝勒爺在這兒,諸位就不信……”

    海貝勒向著鴇母一擺手,目注那五名黑衣漢子最左一名,道:“雲領班,你知道我在這兒?”

    那被喚雲領班的一震,頭垂得更低:“稟貝勒,卑職不知道,卑職只當是”海貝勒截口說道:“你們見著了我帶來的人麼?”

    “稟貝勒!”那位雲領班忙道:“卑職不敢欺瞞,見著了,可是卑職等以為他們是來玩的!”

    按說,大內侍衛,御前帶刀,官同三品,是不把一個貝勒放在眼內的,可是這位海貝勒不同於一般的貝勒,他一身武學馬上馬下,萬人難敵,是皇上特別指定的“伴駕”,那不等於個侍衛頭兒?

    海貝勒哼了一聲,道:“算你會說話,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那位雲領班猶豫了一下,道:“卑職等為的是昨天晚上……”

    海貝勒截口說道:“那麼,你們以為我在這兒是個死人?”

    這話份量不輕,那位雲領班一哆嗦,忙道:“您明鑑,卑職等不敢,卑職是奉命行事,不得不……”

    海貝勒擺手說道:“我知道你們是奉命行事,職責所在,那麼既然知道我在這兒,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位雲領班忙道:“卑職不敢,卑職這就帶著他們撤走!”說完,哈了個腰,領著其他四名黑衣漢子匆忙下樓而去!

    海貝勒接著又向著鴇母擺了手!

    望著鴇母一扭一扭地下了樓,雙成以手掩胸,臉上驚容未退,餘悸猶存地失聲說道:“嚇死我了,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海貝勒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沒什麼,昨天晚上內城鬧飛賊,他們在拿人!”

    雙成不放鬆地道:“內城鬧飛賊大不了交給‘九門提督’,幹什麼驚動大內侍衛呀?”

    海貝勒“哼”地一聲笑道:“‘九門總督’?你以為‘九門總督’能辦得了什麼大事?個把小賊還可以,要是飛賊,恐怕會讓人把他的腦袋割了,個個酒囊飯袋,昨夜內城鬧飛賊的時候,‘九門總督’正在姨太太的被窩裡呢……”

    雙成嬌靨猛地一紅,“啐”了一聲!

    海貝勒猛有所悟,咧嘴赧笑說道:“姑娘,抱歉,我口沒擇言,快給我沏茶去吧!”

    雙成轉身要走,海貝勒卻突然又把她喚住:“姑娘,我跟你打個商量,我賞了你一顆珠子,你是不是該放我到她房裡去一趟?”

    雙成忙搖頭說道:“那不行,那顆珠子的代價,您已經收回了!”

    海貝勒會錯了意,忙道:“那麼,我身上還有,再給你一顆!”

    雙成眨眨眼,笑道:“爺,您這是行賄,恕我不敢從命,您要是不甘心,我連這一顆也不要了!”說著,就要探懷!

    海貝勒慌了,忙擺手說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快去吧,快去給我沏茶去,我渴死了!”

    雙成沒動,笑了笑道:“爺,您可是正人君子、英雄豪傑!”

    海貝勒臉一紅,哈哈笑道:“玲瓏心竅厲害嘴,我看將來那個大膽的敢要你,你要是不放心,把我鎖在客廳好了。”

    雙成笑了笑道:“對你,我不敢,也用不著,您只要認為,能這麼做,該這麼做,您只管請!”說罷,扭動腰肢,轉身而去!

    海貝勒一怔,旋即搖頭髮笑,轉步進了客廳!

    可是剛一進客廳,海貝勒一怔,只因為他看見那客廳角落裡那隻棗紅色的漆几上,放著一個茶盤,茶盤上還有一隻細瓷小茶壺,一隻茶杯!

    敢情茶已經沏好了,沏好了幹什麼還沏?

    他仔細想一想,這壺茶該是在他來之前沏好的,走過去掀開壺蓋瞧了瞧,茶葉剛飄起!

    他立刻皺了眉,旋即濃眉一挑,大步出廳,到了梅心的房門口,他略略地猶豫了一下,突然推開了門!

    自然,他看到了房中的燕南來,燕南來顯然地一驚!

    可是海貝勒臉上立刻變了色,冷哼了一聲,道:“怪不得,原來她早有了人,你是誰?”

    燕南來在這剎那間之後,竟然出奇的平靜。

    只是,他尚未說話,房門口已急步來了雙成,她忙驚慌道:“海爺,您這是……”

    海貝勒冷然擺手,道:“雙成,你等會兒再說,讓他先告訴我,他是誰?”

    雙成急道:“海爺,他是……”

    海貝勒截口說道:“雙成,我是問他,不是問你!”

    雙成眉梢兒一挑,道:“好吧,燕爺,您說!”

    燕南來淡淡一笑,道:“我為什麼要先回答閣下,你又是誰?”

    海貝勒臉色一變,道:“我是這兒的常客,也是梅姑娘的知友!”

    燕南來說道:“那好,我比閣下的資格嫩一點,可也算得上是梅姑娘的朋友。”

    海貝勒道:“你姓燕?”

    燕南來泰然點頭:“不錯!”

    海貝勒道:“你知道我是誰?”

    燕南來淡淡搖頭,道:“我不知道,也無須知道,到這兒來的,都是花了錢的人,誰的錢不比誰的大,該沒有什麼分別!”

    海貝勒臉色又一變,冷笑說道:“此處離客廳就僅一牆之隔,距樓梯也沒多遠,我不相信你沒有聽到外面的談話,你該是我生平僅遇、第一個沒把我這個貝勒放在眼內的人!”

    燕南來淡淡說道:“那是閣下誇獎,其實,我說的是沒有錯,到這兒來的人,大家都花了錢,沒有什麼兩樣,在這兒,彼此都是梅姑娘的客人,出了‘怡紅院’,閣下才是官!”

    海貝勒環目威稜一閃,道:“你很會說話,你放心,我無意拿官壓你,正如你所說,在這兒,我也是個客人身分,我站在客人立場說話,你可知道,梅姑娘的房中,向來不許人亂闖的!”

    “誰說的?”燕南來揚了揚眉,轉望雙成,道:“姑娘,有這個說法麼?”

    雙成冰雪聰明,一點即透,蹶著小嘴兒,道:“我告訴您,您不信,那有什麼辦法?”

    燕南來呆了一呆,攤手聳肩道:“我以為你說著玩兒的,誰知道這會是真的?”

    海貝勒冷笑說道:“姓燕的,你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我不是睜眼瞎子,難道還看不出來?你是憑著什麼進來的,我心裡有數,現在閒話少說,你給我出去!”

    燕南來雙眉一揚,笑道:“出去?我承認事先不知,亂闖香閨,於理有屈,可是那該由梅姑娘下逐客令,閣下既不是這兒的主人,又不是梅姑娘的什麼人,憑什麼趕我出去?”

    海貝勒冷冷說道:“我不管那麼多,只問你一句,你出去不出去?”

    燕南來淡淡笑道:“我本來是打算出去的,可是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不喜歡被動,所以,我現在不打算出去了!”

    海貝勒變色說道:“你真的不出去?”

    燕南來笑容一斂道:“大家都是花錢的,閣下憑什麼趕我出去?”

    海貝勒道:“你花了多少錢,說!我一個不少的還給你!”

    燕南來搖頭說道:“你閣下是恃‘財’傲物,我花的錢,只怕傾北京城之所有也還不起,再說,我還想把錢還給閣下呢?”

    海貝勒濃眉一軒,一張臉氣得鐵青,道:“你要是讓我忍無可忍,可別怪我動手逐你出門!”

    燕南來淡笑搖頭,道:“這又是恃武凌人,這就是北京豪門的一貫作風,閣下,我老實告訴你,我既不動於錢財,也不屈於威武,我願意看看你是怎麼個趕我出門法,你閣下看著辦吧!”

    海貝勒怒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憑什麼這麼大膽,仗著誰,我也要看看打了你,是誰代你出頭,能把我怎麼樣!”話落,手起,巨靈掌飛攫燕南來胸前!

    雙成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眼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她卻一直不問,也許她沒有料到事情會到這般地步,也沒想到海貝勒說打就上了手!

    這時候她一臉驚容,剛要開口勸阻,燕南來已然輕笑說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動輒言武,可是那並不是怕言武,憑閣下這一手,尚趕不出去我!”往左一跨步,身形突然橫移半尺,堪堪躲過了海貝勒的那一抓,他躲來輕鬆,其實這下大不尋常!

    海貝勒一身武藝馬上馬下萬人難敵,不要說北京城裡沒人是他的對手,便是江湖上恐怕也找不出幾個能在他手下走完三招之人,要不然皇上怎會讓他保駕?

    可是,燕南來不但躲過了他含怒出手、迅捷如電的一抓,而且躲得非常之輕鬆,這可就不簡單了!

    雙成雙目中異采飛閃,“哎喲”一聲玉手掩上了櫻口!

    海貝勒也同時吃了一驚,撤腕抽身,冷笑說道:“原來你不但人長的俊,且還身懷不俗武學,我走眼了,怪不得,你再接我兩手,這三招內我要趕不走你,我走!”話落,大步跨進,雙手齊出,抓向燕南來雙臂,這一手厲害,他竟用上了蒙古的摔角!

    燕南來搖頭笑道:“閣下會的不少,真可惜,我也玩過‘撲擊之戲’!”

    仍沒還手,腳下只退了半步,海貝勒的一雙巨靈掌便落了空,他怒喝一聲,方待再撲!

    突然房門口響起一個柔婉話聲:“海爺,您可以住手了,我回來了,有什麼話對我說,別難為人家!”

    海貝勒一震住手,霍然旋身,房門口,站著那身披風氅、神色平靜的美姑娘梅心,她身後還有小玉。

    雙成慌忙趨前襝衽道:“姑娘,您回來的正好……”

    梅心皓腕輕舉,擺了擺手,沒讓她說下去!

    海貝勒卻陡挑濃眉,氣的混身發抖,冷冷說了一句:“梅心,我沒想到你對人還有個厚薄之分,怪不得你……算我瞎了眼了。”氣沖沖地大步下樓而去!

    雙成大急,剛要張口,梅心淡淡說道:“雙成,別攔他,讓他走!”

    雙成一怔,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梅心卻解了風氅,隨手交給小玉,含笑走向燕南來:“對不起,我遲迴來了一步,讓你受驚了!”

    燕南來好不難過,玉面抽搐,無限歉然說道:“姑娘,你這豈不是讓我難受死!我素仰海貝勒是個英雄人物,有心相戲,可沒料到他這麼不能容物,其實,這本難怪,都怪我,大恩未報,如今倒替姑娘……”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梅心那清冷的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絲幽怨之色,柔婉笑道:“你也別這麼說,這麼說是讓我難受,要怪該怪我當初對他不該假以辭色,也不該託身風塵……”

    燕南來身形倏顫,輕聲說道:“姑娘……”

    梅心忙笑道:“好,我不說了,他傷了你了?”

    燕南來神情一陣激動,搖頭道:“謝謝姑娘,還好我躲得快!”

    “還好躲得快!”雙成突然接口說道:“姑娘,我看見了,燕爺好高的身手,真要打起來,只怕海爺根本不是燕爺的對手呢!”

    梅心美目一睜,“哦”了一聲道:“真的麼?我沒想到你……海貝勒是京城第一好手!”

    燕南來忙強笑說道:“姑娘別聽成姑娘的,我只是僥倖!”

    梅心未再多說,雙成卻又張了口,梅心連忙遞過眼色,俏丫頭好不機靈,眸子一轉,改了口:“姑娘,您今兒個怎麼回來那麼早?”

    梅心莫名其妙地嬌靨一紅,隨口漫應說道:“她們在那兒鬥牌,今兒個散的早……”

    雙成向梅心眨眨眼,梅心的臉孔紅得更厲害,卻把臉轉向了一旁,笑著跟燕南來說了話!

    談了一會兒,雙成插口說道:“姑娘,水準備好了,您要不要先……”

    梅心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向著燕南來道:“你先坐坐,待會兒咱們再談!”說著帶著雙成跟小玉出房而去!

    望著梅心那背影不見,燕南來臉上突然浮起一片令人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站起來走向了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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