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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情流露

    馬車一動,雲珠也急忙轉身跟上石階,一邊吩咐趙大把郭璞往房裏扶,一邊還伸手幫了趙大的忙,而且櫻口裏帶着埋怨地道:“先生真是,好好地喝的什麼酒,要不是因為貪這一口酒,他們哪傷得了你呀!”

    郭璞含笑説道:“姑娘,我剛才就發過了誓,今生今世,是再也不喝酒了,便是一點一滴也絕不再沾唇了!”

    雲珠很勉強她笑了笑,未説話!

    一路默默地行着,到了郭璞的房中,雲珠吩咐趙大把郭璞扶到牀上,然後支走了他。

    趙大走後,雲珠關上了門,點上了燈,拉過枕頭墊在郭璞的背後,又為他脱了鞋,拉上被子,然後拿過一張椅子坐在牀邊,向着郭璞説道:“躺好了,別動,讓我給你看看!”

    這種照顧,完全類似一個妻子服侍自己的夫婿。

    郭璞沒有拒絕,也沒有説話,但流露自雙目之中的目光,卻隱藏了他心中的感受,只流露出極度的不安!

    聞言,他忙笑道:“姑娘,我説過,不礙事,剛才我在車上一陣調息之後,如今已經好多了,三兩天內準又是個生龍活虎般郭璞!”

    雲珠皺着眉,搖了搖頭,既憂慮而又柔婉地説着:“別瞞我,也別安慰我,你知道,我出身武林世家,對於傷勢的輕重,我自可看得出來……”

    她毫不避嫌地伸手握上了郭璞的腕脈。

    郭璞不忍堅拒,只好由她握上腕脈!

    雲珠玉手剛握上郭璞腕脈,她臉上突然一變,既詫異而又驚駭地向着郭璞望了一眼!

    郭璞忙笑問道:“怎麼,姑娘,傷勢很重?有救麼?”

    雲珠立即恢復平靜,搖了搖頭,示意郭璞別説話!

    郭璞似乎會錯了意,毫不在意地笑意:“怎麼,姑娘,沒救了?”

    雲珠白了他一眼,嗔聲説道:“我是請先生少開尊口,別説話!”

    郭璞笑了笑道:“是,姑娘,郭璞敬遵芳諭。”遂閉口不再言語!

    郭璞一再表示得很輕鬆,但云珠並沒有受到感染,她嬌靨上的神色變化很大,而且越來越凝重!

    好半天,她突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緩緩地收回了握在郭璞腕脈上的那隻纖纖玉手,那嬌靨上的凝重神色,也隨之隱斂,抬眼望了望郭璞,道:“先生服過了什麼療傷的藥物了麼?”

    郭璞呆了一呆,道:“怎麼,姑娘?”

    雲珠道:“先生的傷勢本不輕,按説至少得躺上個十天半月的,可是如今看來,先生的傷勢似已好了一大半,隨時都可以下牀行走,只要再調養三兩天就可全好了,要是沒有服什麼療傷的藥物,是絕不會好這麼快的!”

    郭璞“哦”了一聲,點頭説道:“我是服了我那最後一顆的‘大還丹’,再加上適才在車內的一陣運功療治,所以才會好得那麼快!”

    雲珠點頭説道:“這麼説來,先生就不礙事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郭璞道:“只是驚擾了姑娘,我很是不安!”

    雲珠眨動了一下美目,淡淡笑道:“先生以為我睡了麼?”

    郭璞呆了一呆,道:“怎麼,姑娘沒睡!這麼晚了,姑娘為什麼……”

    雲珠道:“那誰知道,往日我睡得很早,而且都能好睡,就是今夜躺在那兒翻來覆去睡不着!”

    郭璞心頭震動,半晌始道:“姑娘,你讓我説什麼好?”

    雲珠緩緩搖頭説道:“什麼都不用説,只要你知道,我這番心意就沒白費,我從來沒替人等過門,也從來沒擔心過任何人,就連我爹都算上,可是唯獨對先生……”

    郭璞心絃顫抖,強笑説道:“姑娘,我以後再也不敢晚回來了!”

    雲珠悽婉她笑了笑,道:“先生,我是一本正經,掬心剖陳!”

    郭璞臉上一熱,再也難掩激動,道:“姑娘,你不該讓我欠你這麼多!”

    雲珠淡淡笑道:“先生放心,我不會要先生還的!”

    郭璞心頭一震,默然未語!

    雲珠淡淡一笑,又道:“先生,不談這些了,免得徒亂人意,先生是上那兒去了,又喝了這麼多的酒,是不是又上‘八大胡同’……”

    郭璞忙搖頭説道:“姑娘這回可千萬別冤枉人,我午間在‘順來樓’上替海貝勒及年大將軍逐退了‘江南八俠’及呂四娘等幾個刺客”雲珠截口説道:“這個我聽説了,當時我便猜想那一定是先生,換個人絕沒有這種能耐,先生後來又在一家酒肆裏,跟大內侍衞‘血滴子’發生誤會,傷了他們好幾個人,對麼?”

    郭璞吃驚地道:“這,姑娘是聽誰説的?”

    雲珠笑了笑,道:“別忘了我現在是海貝勒的副手,只不過是尚未進宮而已,有這種事,我那位大伯不敢不向我報告!”

    郭璞呆了一呆,道:“姑娘既然都知道了……”

    “不!”雲珠截口説道:“我問的是晚上。”

    郭璞未答反問,道:“姑娘可知道,我如今已是海貝勒府的總管了麼?”

    雲珠呆了一呆,失笑説道:“我怎麼沒想到,怪不得那唐子冀對先生恭恭敬敬,尊稱一聲郭大人,我聽説海貝勒在‘順來樓’上收了先生這位總管,而且要跟先生兄弟相稱!”

    郭璞怔了一怔,嘆道:“姑娘消息之靈通,委實是令人佩服!”

    雲珠笑了笑道:“説穿了,不值一文錢,是年大將軍那兩個貼身護衞説的,海貝勒一回府就張羅着為你這位新總管準備住處,消息傳到了大內侍衞‘血滴子’耳中,自然也就到了我這兒!”

    郭璞道:“姑娘既然知道得那麼詳盡,就該知道當時我有多麼高興,一高興之下,又找了個地方多喝了兩杯,於是……”

    雲珠為他接了下去,道:“於是一喝就喝到了深夜,歸途之中,碰上了他們!”

    郭璞點了點頭,有點赫然地道:“姑娘,正是如此!”

    雲珠望了他一眼,道:“先生只顧一個人高興吃酒,可知道今夜‘北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雍和宮’的喇嘛們跟‘血滴子’精鋭盡出,在一家客棧內緝拿‘江南八俠’中的周潯、甘鳳池、白泰官,還有那呂四娘等師徒三個人!”

    郭璞點頭説道:“我是事後才聽人説的,那班叛逆狡猾得很,全跑了!”

    雲珠道:“不錯,是沒能捉到一個,先生知道那為什麼嗎?”

    郭璞道:“聽説‘江南八俠’中又來了個人……”

    雲珠截口説道:“他們另有高人相助,是沒有錯的,可是那人不是‘江南八俠’中人,因為‘江南八俠’中沒有身手那麼高的人!”

    郭璞“哦”地一聲説道:“原來那人不是‘江南八俠’中的一個,那麼他是……”

    雲珠淡淡笑道:“那只有問他自己了,此人傷了六名‘血滴子’跟四名喇嘛,最後卻被密宗絕學傷了內腑,帶着傷跑了!”

    郭璞道:“怪不得今夜滿城都是‘血滴子’,原來那人帶着傷跑了,姑娘,‘血滴子’們可曾找到那人?”

    雲珠淡笑搖頭説道:“要是找到了那個人,‘血滴子’們早就回宮了!”

    郭璞皺眉説道:“密宗絕學非同凡響,帶着那麼重的內傷,他還能跑到那兒去?”

    雲珠點頭説道:“先生説得是,不怕他升了天,遁了地,不過,‘血滴子’們至今未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是實,以我看……”

    淡淡地笑了笑,接道:“那人絕不會以真面目示人,有可能他在受了傷之後,以另一面目出現,蒙過了搜捕甚緊的‘血滴子’,帶着傷,找一個最不為人注意,人家也絕想不到的地方躲起來了!”

    郭璞瞪目嘆道:“姑娘高智,那的確很有可能,不過……”

    眉鋒一皺,接道:“他既帶着傷,‘血滴子’個個武林高手,當不會看不出來!”

    雲珠搖頭説道:“那也難説,掩飾受傷的方法很多,只要他辦法妙,裝得逼真,是不難瞞過粗心大意的‘血滴子’的!”

    郭璞皺眉點頭説道:“姑娘説得是,姑娘今夜實在該親出指揮……”

    雲珠笑道:“可是先生你還沒有回來呀!我哪有心情去管別的?假如先生回來的早一點,我敢説那人一定像先生如今一樣地已經躺在我面前了!”

    郭璞笑了笑,道:“他不會是這樣個躺法的!”

    雲珠也笑了,她笑了笑之後,改口説道:“今夜狙擊先生的那班人是……”

    郭璞道:“‘洪門天地會’中的叛逆!”

    雲珠道:“先生怎知他們是‘洪門天地會’中人?”

    郭璞道:“是他們自己説的!”

    雲珠道:“看來他們的身手不下於密宗絕學,竟能把先生傷的這麼厲害,由此觀之,對付他們恐怕不大容易!”

    郭璞挑眉説道:“姑娘,我不喜歡自吹自擂,也不願意妄自菲薄,假如我沒有喝那短命的誤事酒,我敢説別説他們傷不了我,而且我至少也要讓他們躺下一半!”

    雲珠點頭嘆道:“這個我深信,看來酒是喝不得,不過也難説,有時候酒能給人很大的幫助的!”

    郭璞搖頭説道:“我不敢苟同,我只認為酒對人有百害而無一利!”

    雲珠笑道:“先生該不會不知道一句:‘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還有那句:‘誰解我憂,唯有杜康’。先生要這麼説,那留了名的飲者若泉下有知,必會把酒壺砸向先生!”

    郭璞笑道:“只怕他們會捨不得!”

    一句話逗得雲珠又笑了,但旋即她輕皺黛眉,嬌靨上是一片黯然及幽怨之色,遲疑了一下,道:“聽説先生明天一早就要到貝勒府去住了!”

    郭璞不敢正視那一雙令人心碎的目光,點了點頭強笑説道:“我本預備早一點回來向總鏢頭跟姑娘辭行的!”

    雲珠目光下垂,軒了軒黛眉,低微而柔婉地道:“這種事,我只該為先生喜,為先生賀,而不該阻攔先生的!”

    郭璞忙道:“姑娘,只要一有空閒,我會來看姑娘的!”

    雲珠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先生,我準備明天晚上入宮侍讀伴駕!”

    郭璞笑了一笑,道:“怎麼,姑娘準備明天晚上就進宮?”

    雲珠點了點頭,悽婉強笑,望之令人斷腸:“我之所以遲遲未入宮,那隻因為先生還在鏢局裏,如今先生一走,我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郭璞只覺全身熱血往上一湧,啞聲説道:“姑娘,以後會常有機會見面的!”

    雲珠搖頭強笑道:“難了,先生,有道是‘侯門一入深似海’,侯門尚且深似海,何況那大內禁宮之門,只怕皇上他不會輕易讓我出來!”

    郭璞強笑説道:“姑娘錯了,姑娘並不是他的三宮六院,而是侍讀伴駕,統領大內侍衞‘血滴子’,是海貝勒的副手!”

    雲珠道:“先生可知道,就是因為海貝勒常有他事,不能每時每刻地伴着他,他才選用了我麼?”

    郭璞點頭説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姑娘就永遠出不來了,像今夜這種事,就勢非姑娘親自指揮不可!”

    雲珠道:“可是他寧可讓他們跑掉,也不能讓他們乘虛闖進大內!”

    郭璞默然不語,半晌始搖頭説道:“我仍不相信姑娘一入宮門就永出不來了!”

    雲珠搖頭悲笑説道:“我只恨不得與先生朝夕見面,時刻都在一起,便是能出來三兩次,卻不能想出來就出來,那有什麼用!只怕要相思苦難耐,痛斷人肝腸了……”

    郭璞沒有説話,因為這時候他不知該説什麼好!

    雲珠黯然笑了一笑,又道:“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不知道先生願意不願意?”

    郭璞忙道:“只要有辦法,我哪有不願意的道理!”

    雲珠道:“先生進入海貝勒府後,儘快地想辦法讓海貝勒薦先生到宮裏去,我則在皇上面前也想辦法讓他早一點把先生要到身邊去,這樣雙管齊下,分頭並進,相信很快地就可以……”

    郭璞不等她把話説完,忙道:“對,姑娘,這辦法好……”

    雲珠淡淡笑道:“辦法倒是可行,至於能不能早日達到這個心願,那要看先生了!”

    郭璞心頭微震,道:“姑娘放心,郭璞不是心口不一之人,我自然也巴不得早日達到這個心願,再説,能進入內廷……”

    雲珠搖頭淡笑,道:“我倒不是説先生心口不一不願意,而是要想早日達到這一心願,單憑海貝勒的上薦跟我在皇上面前説話是不夠的,一定先生要有表現才能讓人家便於張口,懂麼?”

    郭璞點頭説道:“我懂,姑娘是要我儘量多建些功勞!”

    雲珠點頭説道:“我的意思正是這樣,先生請想,那樣是不是讓海貝勒跟我便於説話些,説起話來也有憑可據。”

    郭璞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我不會讓海貝勒和姑娘空口説話的!”

    雲珠淡然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只要能達成這個心願,我會願意在宮裏待一輩子的,就是一輩子不出宮門一步也不要緊了!”

    郭璞沒有即時接話,沉默了一下後,始道:“姑娘只管放心,我總不會讓姑娘失望的……”

    雲珠道:“我要先謝謝先生了!”

    郭璞道:“能有今天,我卻不敢對姑娘輕言一個謝字……”

    雲珠道:“那是先生把雲珠當做了外人!”

    “不,姑娘!”郭璞道:“就是自己人,也不能輕忽一個恩字!”

    雲珠道:“先生,長相憶,記住人,把雲珠放在心裏,不比記住那不成其為恩的恩字,要好得多麼?”

    郭璞微微垂下了目光,躲開了那令他心悸的一雙美目,道:“是的,姑娘,郭璞會的!”

    雲珠悽婉笑道:“其實,我的要求也僅止於此,只要先生能做到這一點,讓雲珠這顆心有所安慰,雲珠就是為先生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願、含笑瞑目的,先生懂麼?”

    郭璞輕聲笑道:“姑娘,郭璞不會辜負你的。”

    雲珠輕輕説道:“謝謝先生,有了這句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郭璞沉默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突然説道:“姑娘,你知道我午後跟大內侍衞‘血滴子’,在酒館裏發生了誤會,下手過重,毀了唐領班一隻右手!”

    雲珠點了點頭,道:“是的,先生,我知道,怎麼?”

    郭璞道:“剛才他已不記前嫌地僱車送我回來,我心中一直愧疚難安,我沒有回天之力,不能治療他那已經廢了的右手,不過我想在別的地方,用別的方法表示自己的誠意,彌補自己的過失,適才我親口答應他,想辦法給他個二等領班噹噹,但是我的能力有限……”

    雲珠截口説道:“先生是想讓雲珠幫他一個忙?”

    郭璞點頭説道:“是的,姑娘,正是如此!”

    雲珠道:“這個忙我還幫得上,包在我身上,先生只管放心,我進宮之後,立刻想辦法擢提他就是!”

    郭璞忙道:“我先謝謝姑娘!”

    雲珠道:“先生説這話又見外了,先生的事便也是我的事!”

    郭璞含笑稱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姑娘該回房安歇了!”

    雲珠笑道:“怎麼,先生要下逐客令了?”

    郭璞忙道:“姑娘千萬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因為姑娘一夜未闔眼,我怕姑娘太累了!”

    雲珠搖頭説道:“謝謝先生關懷,我不累,能陪着先生,我永遠不會感到累的,再説,先生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更應該多陪陪先生!”

    郭璞道:“可是,姑娘,我總不能讓姑娘這麼坐着陪我到天亮……”

    雲珠道:“那有什麼關係,錯過今宵,又不知何日才能見面了!”

    郭璞沉默不語,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還要運功療傷,恐怕不能陪姑娘説話!”

    雲珠道:“那更不要緊,能看見先生我就知足了,再説,先生運功療傷之時,不也正需要個護法麼?”

    郭璞道:“可是,姑娘身子要緊!”

    雲珠搖頭説道:“我這覺那一天都可以睡,而能跟先生這麼相對燈下、互相談心的時候,卻只有今夜這不到一個更次的時光了,先生何忍讓我離去,不讓我多看生先兩眼?”

    這話,樸實無華,但真摯感人!

    郭璞胸中激動,鼻端一酸,險些湧起熱淚兩眶,由是,他也知道,他欠這一顆萬斛深情真摯心的,將要更多了!

    他忍不住輕嘆一聲道:“姑娘,你這是何苦,要知道,郭璞……”

    “先生,我知道!”雲珠柔婉地截了口,道:“但是先生什麼都不用説,只讓我在這兒多坐會兒,多陪陪先生,看先生兩眼就行了,我很珍惜這片刻時光,因為它對我來説,是太寶貴了!”

    郭璞只覺兩眼微有濕意,心與身也顫抖得厲害,連忙垂下頭去,閉口不再言語!

    一時間,這屋裏好靜,靜得可以聽到燈花的“畢剝”之聲,也几几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這一刻,在雲珠來説,是無限温馨的一刻!

    而對郭璞,卻是令他極度不安與羞愧難當的一刻!

    ※※※

    時光,就在燈花閃爍及相對無言的靜默中輕輕的溜過,漸漸地,一線曙光透窗,屋裏頓時亮了不少!而云珠那嬌靨上的神色,就跟這屋裏的光線一樣,在這黎明前的片刻之中,越來越陰沉,越黯然!

    驀地裏,一聲嘹亮的雞啼,劃破了這份靜默反屋外的寧靜,雲珠為之一震,而郭璞卻閉着眼十分安詳!

    顯然,他是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心力交疲下他是太累了!

    雲珠小心翼翼地替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緩緩地站了起來,向着那張使她不克自拔的英挺面龐投下留戀而最後的一瞥,玉手輕抬,桌上的孤燈倏然而滅!

    剎那間,屋裏又黑了,然後,她嬌靨閃動,輕輕地滑出了房門,停在門外那畫廊的盡頭!

    她站在那冷峻的晨風之中,那一身只披着一件風氅的衣衫,予人有不勝單薄之感,然而,她沒有在意!

    她臉上的神色,極其複雜,複雜得令人難窺萬一,令人難以言喻,突然,她嬌軀又動,但不是回到她自己的房中,而是騰身而起,直上晨空!

    她停身在“四海鏢局”左近那一處最高的屋脊上,曲着水葱般玉指,向着晨空彈了幾彈!

    未幾,遠處冒起一條人影,向着她立身處電射而來,轉眼間已然掠至,那是個黑衣蒙面的大內侍衞“血滴子”!

    那黑衣蒙面人入目雲珠,不由一怔,雙目盡射訝異,輕輕地哦了一聲,似頗出意料地道:“原來是雲姑娘”雲珠沒説話,一翻皓腕,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纖纖玉手之中,平託着那方欽賜玉佩!

    那黑衣蒙面人大驚失色,立即躬下身形,恭謹説道:“屬下見過,見過……”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雲珠!

    雲珠嬌靨上不帶絲毫表情地開了口:“我如今是‘御書房’侍讀及伴駕,職位僅次於海貝勒,你叫我一聲姑娘就行了。”語氣竟然冷漠得很!

    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頭垂得更低:“是,屬下見過姑娘,不知姑娘召喚,有什麼吩咐?”

    雲珠翻腕收回了那方欽賜玉佩道:“唐領班回宮了麼?”

    那黑衣蒙面人恭謹説道:“稟姑娘,唐領班還沒有回宮,現正在‘正陽門’外……”

    雲珠一擺手,截口説道:“告訴他我的身分,叫他馬上來這兒見我!”

    那黑夜蒙面的“血滴子”喳地一聲,轉身如飛掠去,沒入“正陽門”方向的屋面下。

    轉眼間,又一個身材瘦高的黑衣蒙面人自那方面冒起,飛掠而至,那是大內侍衞“血滴子”二等領班唐子冀。

    他近前躬身,恭謹説道:“屬下二等領班唐子冀見過姑娘!”

    雲珠淡淡一笑,擺手説道:“唐領班,從現在起,你是大內侍衞‘血滴子’的二等領班!”

    唐子冀一怔大喜,立刻曲下一膝,顫聲説道:“屬下謝過姑娘提拔之恩!”

    雲珠淡淡笑道:“別説我,要説應謝郭總管!”

    “是!”唐子冀恭恭敬敬應了一聲,道:“屬下見着郭大人定要叩謝!”

    雲珠笑了笑,道:“唐領班,你告訴我,昨夜你是在什麼地方見着郭總管的?”

    唐子冀忙道:“稟姑娘,屬下是在城南一條衚衕裏見着郭大人的!”

    雲珠道:“你見着郭總管的時候,他已經受了傷了麼?”

    唐子冀道:“稟姑娘,屬下見着郭大人的時候,郭大人已經躺在衚衕裏,人事不省了,屬下當即就命……”

    雲珠一擺手,攔住了唐子冀的話頭,道:“可曾見着那‘洪門天地會’中那些大膽叛逆?”

    唐子冀道:“稟姑娘,屬下率人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得沒了影兒!”

    雲珠道:“我問你看見了他們沒有?”

    唐子冀道:“稟姑娘,常醒飛看見那兒有人影閃動,及至屬下率人趕到了那兒,他們已經跑了!”

    雲珠道:“你就在那兒見着郭總管麼?”

    唐子冀道:“是的,姑娘,不過在此以前片刻,常醒飛曾在衚衕外的大街上,碰見了郭大人一次!”

    雲珠“哦”地一聲説道:“當時郭總管是什麼樣子?”

    唐子冀道:“當時郭大人好好兒地,只是喝多了酒,醉態可掬!”

    雲珠點了點頭,然後又道:“那幫助‘江南八俠’及呂四娘等人脱逃、並傷了喇嘛們跟‘血滴子’的叛逆,一夜搜捕,可有收穫?”

    唐子冀身形一震,低頭説道:“稟姑娘,屬下等無能,白忙了一夜……”

    雲珠冷冷一笑,説道:“那個人不但功力高,而且智慧也高,不是你們所能應付得了的,便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搜捕不到他,你告訴雲領班一聲,就説我説的,立刻帶着人回宮,等我晚上進了宮以後再作打算!”

    唐子冀“喳”地一聲,恭謹施禮,轉身掠去!

    望着唐子冀那漸去漸遠的身形,雲珠那張清冷冰涼的嬌靨上,突然又掠起了一片複雜神色,較適才更令人難懂!

    ※※※

    驀地,一陣得得蹄聲及一陣轆轆車聲劃破晨空,傳入耳中。

    雲珠一震而醒,轉頭望去只見一輛高篷黑馬車由內城方向往這邊馳來!

    她一眼便看出那輛馬車是來自何處,當即嬌軀閃動,翩然掠回“四海鏢局”之內,直奔郭璞房中!

    進了房,郭璞睡得正熟,雲珠站在牀前,一雙美目之中,射出兩道令人難以言喻的光采,緩緩地抬起了右掌,拍向了郭璞的頭。

    郭璞茫然無覺,仍安詳地睡着!

    但掌至中途,雲珠那隻右掌突然走偏,改拍為掌,落在了郭璞的左肩之上,而且口中輕輕喚道:“先生,先生,醒醒,醒醒……”

    郭璞瞿然而醒,猛睜雙眼,一怔説道:“哎喲,天都亮了!”

    雲珠含笑説道:“可不是嘛,再睡就要日上三竿了!”

    郭璞赧然一笑,道:“姑娘,我是什麼時候睡着了的?”

    雲珠道:“快五更了,先生沒睡多大一會兒!”

    郭璞突然斂去笑容,道:“姑娘一夜沒睡?”

    雲珠笑了笑,道:“不,我在牀邊趴了一會兒,可是剛闔上眼就被先生吵醒了!”

    郭璞一怔説道:“被我吵醒了?”

    雲珠點了點頭,道:“先生一連在説夢話,真能嚇煞了人……”

    郭璞一怔説道:“説夢話,我都説了些什麼夢話?”

    雲珠搖頭説道:“那要問先生自己了……”

    郭璞又復一驚,忙道:“問我?姑娘,這怎麼説?我到底……”

    雲珠笑道:“瞧先生那緊張樣兒,敢莫昨兒晚上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麼?”

    郭璞強笑説道:“姑娘説笑了,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郭璞生平所作所為,還沒有不可告人的……”

    雲珠嗔聲笑道:“瞧你,逗你先生玩兒的,其實呀,那夢話只有先生一人兒聽得懂,我一句也沒聽清楚!”

    郭璞神情一鬆,笑道:“還好姑娘沒聽清楚,要不然這方寸中隱秘,不啻盡陳於姑娘面前了,那還得了?對麼,姑娘!”

    雲珠笑了笑道:“我可不稀罕知道先生心中的隱秘,只要先生他日別辜負了我這個薄命可憐人的一番心意就行了!”

    郭璞神情一震,笑了笑,道:“姑娘,我怎麼睡得那麼沉,那麼死?”

    雲珠淡淡笑道:“那誰知道,大半是昨夜太累了!”

    郭璞忙道,“累倒沒什麼累,可能是這傷……”

    笑了笑,接道:“姑娘瞧,我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説着,坐了起來!

    雲珠笑道:“先生也該可以下地走路了,海貝勒府派來接先生的人馬上就要到了,先生還不快收拾收拾……”蹄聲,倏然而至,在大門外停了下來!

    雲珠笑道:“先生,聽見了麼?説曹操曹操就到了!”

    郭璞連忙穿上了鞋走下了地,口中説道:“海爺也真是,我説過自己會走,幹什麼又麻煩人家?”

    口中雖這麼説,胸上卻難掩心中的激動之情!

    雲珠道:“海爺這個人就是這麼可敬可佩,也足見對先生這位新任總管的看重,下人們能接先生,那也該是份唯恐討不到的好差事,誰不爭先恐後地跑這一趟?”

    郭璞搖了搖頭,方待説話!

    只聽一陣沉重而急促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雲珠神情一黯,道:“先生,他們來了,我不送先生了,先生千萬保重,內城裏的人個個狡猾奸詐,先生千萬小心,也別忘了咫尺之隔,卻難獲一面的還有個可憐的雲珠……”

    柔荑突然抓上郭璞雙手,用力地握了一握,只有郭璞才能覺得出那雙柔若無骨的玉手有多麼冰涼,顫抖裏有多麼厲害,其實,還有一顆看不見的心,然後她轉過嬌軀,一閃出了房門,地上,灑落了淚珠兒兩滴

    郭璞怔住了,連手都忘記放了下去

    突然,一聲滿含喜悦的蒼勁話聲傳了過來:“先生醒了麼?老朽來擾你好夢了!”

    郭璞瞿然而醒,定了定神,忙應道:“是總鏢頭麼?晚生已經起來了!”

    隨着一陣蒼勁大笑,雲中鶴與呂子秋雙雙推門而入。

    一進門,雲中鶴滿面陪笑地劈頭便道:“先生真是,這麼一樁天大的喜訊,先生也不告訴老朽一聲,讓老朽被矇在鼓裏這麼久,一直到如今……”

    郭璞含笑説道:“總鏢頭是指海貝勒垂顧提拔晚生這件事。”

    雲中鶴老眼一睜,道:“是啊,先生若早告訴老朽一聲,老朽為先生喜,為先生賀之餘,説什麼也可以為先生慶賀一番送個行啊!”

    郭璞道:“事情來得太突然,便是連晚生也有措手不及之感,昨夜回來太晚,未敢驚擾,本打算儘早向總鏢頭稟-,不料總鏢頭已經知道了,至於送行,那不必了,總鏢頭盛意,晚生心領,好在遠近僅一城之隔,晚生閒暇時自會常來探望總鏢頭的!”

    雲中鶴呵呵笑道:“如今先生是‘海貝勒府’的總管,這探望二字,老朽是萬萬擔當不起,只要先生不忘故舊,閒暇時常來鏢局走走,老朽就心滿意足了!”

    郭璞道:“總鏢頭這是什麼話,當初若無總鏢頭的大義收留,郭璞焉會有今日之飛黃騰達,怎麼説總鏢頭也曾是我的東主,總鏢頭只管放心,郭璞不是那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之人!”

    雲中鶴老臉一紅,隨即躬身陪笑説道:“只要先生不忘記有老朽這麼一個故交,老朽就知足了,何敢再奢望其他,先生好意,老朽這裏先謝過了!”

    接着,那位總帳房呂子秋也滿臉奸笑地嘿嘿説道:“先生,還有呂子秋盼也沾上點邊兒!”

    郭璞道:“呂爺只管放心,我絕不會厚此薄彼就是!”

    呂子秋也連忙拱手稱謝!

    郭璞回了一禮,道:“總鏢頭,貝勒府的人到了麼?”

    雲中鶴忙點頭説道:“來的是貝勒爺的貼身護衞海騰海爺,現在前廳恭候!”

    郭璞擺手笑道:“我孑然一身,別無長物,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是説走就走,屋子裏的所有,全是鏢局的,總鏢頭要不要點收一下,看看……”

    雲中鶴一眨老眼説道:“先生這是什麼話,老朽正感匆忙之間,無以為先生壯行色而深感羞愧不安,何在乎這些區區破爛東西,老朽只希望先生會帶走,那是老朽的榮寵!”

    郭璞笑道:“晚生斗膽説笑,總鏢頭幸勿認真,那麼,晚生這就告辭,雲姑娘想必尚未起身,晚生不擬前往告辭了,待會兒尚煩總鏢頭向雲姑娘代為致意一二!”

    雲中鶴呆了一呆,道:“糊塗,我怎麼忘記了珠兒,先生請稍候,老朽這就叫她去!”

    説着,他轉身要走,卻被郭璞一把抓住。

    郭璞有一點黯然,也帶着點窘迫難言意味地笑了笑,道:“總鏢頭,以後不會沒見面機會,如今,不見也好!”

    雲中鶴何等精明老練?一點就透,當下點頭説道:“既如此,老朽就代她送先生了!”

    郭璞謙遜了一句,舉步當先出了門!

    到了前廳,那位威猛的海騰,一身黑衣,正一個人坐在那兒喝茶,一見郭璞來到,忙站起身來恭謹施禮:“護衞海騰,見過郭爺!”

    郭璞忙伸手相扶,道:“海騰,我這個人素性放蕩,你要是看得起我,叫我一聲總管,別那麼郭爺長,郭爺短的,我受不了,假如可以,你最好連這總管二字都免掉,乾脆叫我的名字!”

    海騰滿臉欽佩之色,絲毫不減恭謹地道:“郭爺,貝勒爺昨天一回府便把您在‘順來樓’上的大展神威告訴了弟兄們,並且誇您是人間少有、地上無雙的奇男子俊英豪,不瞞您説,海騰當時不信,但如今,海騰卻覺得貝勒爺的話,尚大有不及之處……”

    郭璞一皺眉頭,道:“海爺好快的嘴,海騰,還有麼?”

    海騰道:“郭爺,海騰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至於稱呼,我想您不必強求,海騰不敢,就是海騰斗膽貝勒爺也絕不依,那您是跟海騰找麻煩,您剛上任,怎好馬上給弟兄們帶來麻煩?”

    郭璞眉峯皺得更深,道:“海騰,還有麼?”

    “有!”海騰突然一笑點頭:“請您速速啓駕,貝勒爺跟年大將軍正等着您吃早飯呢!”

    一句話聽得郭璞難以忍俊,笑道:“海騰,聽我最後一句話,海爺好-氣,他那貝勒爺府網羅了天下所有的奇兵,但,郭璞不算在內,走吧!”

    哈哈大笑聲中,郭璞拉着海騰行出前廳!

    剛下石階,海騰突然問道:“郭爺,您沒有東西!”

    郭璞點頭應道:“有!”

    海騰忙道:“在那兒,我幫您拿去!”

    郭璞一撩衣衫,笑道:“喏,一襲落魄布衣!”

    海騰呆了一呆,不禁失笑,對這位新任總管,海騰他這個鐵錚錚的豪邁漢子,又增了幾分好感與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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