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望了他一眼,道:“燕爺可知道,我為什麼支開老爹麼?”
郭璞道:“郭璞愚昧,那要請姑娘指教!”
“好説!”梅心笑了笑,道:“我以為燕爺早明白,那是我不願讓任何一個第三者聽到你我的談話,便是我的人也不例外,我明白,讓他們這麼誤會下去,越誤會,那對燕爺越有幫助,可是燕爺也要明白,唯有對我梅心説實説,那燕爺才能得到更大更多的助力!”
郭璞道:“梅姑娘,我越發地糊塗了!”
梅心笑了笑,道:“我不願多作解釋,因為我明白燕爺你這時候該裝糊塗,我只請問燕爺,燕爺那傷是怎麼來的?”
郭璞道:“自然是跟人動手過招而來的!”
梅心道:“燕爺是跟什麼人動手過招的?”
郭璞道:“江南八俠中的周潯與甘鳳池!”
梅心笑道:“燕爺這回撤謊的本領就不高明瞭,休説一個周潯、一個甘鳳池,便是十個八個也不是燕爺的對手!”
郭璞道:“姑娘該聽欒老人家説了,我喝多了酒!”
梅心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認為那酒是燕爺負了傷之後喝的,那是在掩飾自己的傷!”
郭璞道:“那只是姑娘的認為,而事實如何,只有我自己明白!”
梅心笑道:“周、甘二人跟我是同道,我可以問得出來!”
郭璞神情微震,道:“姑娘最好去問他兩個!”
梅心道:“一問便揭穿了燕爺的謊話,那多不好?”
郭璞道:“我只怕一問之後,姑娘會很失望!”
梅心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不該説很失望,該説是很傷心!”
郭璞心頭一震,道:“梅姑娘,在你我之間,這兩個字是不會存在的!”
梅心道:“燕爺是指你還是指我?”
郭璞道:“是指我,也是指姑娘,因為雲珠對我很好,而海貝勒也深深地愛着姑娘!”
梅心笑了笑,道:“你無須瞞我,我看得出,雲珠對你的確是一往情深,而你對她,很勉強,那是同情與憐憫,並不是愛,海青對我,那的確也是一片真心,而我對他只是敬佩,也有一半是為了工作,那也不是愛!”
郭璞道:“梅姑娘,你不該傷害海貝勒,這跟我不忍傷害雲珠一樣!”
梅心道:“可是到頭來如何?感情是絲毫勉強不得的,你有很多理由不能接受雲珠的情意,我也有很多理由不得不辜負了海青對我的那片真心!”
郭璞沉默了一下,道:“梅姑娘,我希望你我都別忘了自己的立場!”
梅心道:“我卻認為在你我之間,沒有絲毫的立場衝突,要有,那只有一點,因為你跟我一樣,敬佩海青是個宦海奇豪,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以一片真誠對你,你不忍奪他的所愛,你認為那是不仁不義,對麼?”
郭璞揚眉笑道:“姑娘錯了,這不是理由,唯一的理由是我不忍傷害姑娘!”
梅心眨動了一下美目,笑問:“燕爺,這話何解?”
郭璞道:“我不願姑娘將來心碎腸斷地恨我,我更不願意斷送姑娘的一生,姑娘要知道,無論什麼事,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到了那一天,一旦姑娘發覺自己看錯了人,那後果是不難想像的!”
梅心道:“壞就壞在我這個人對自己永遠是那麼自信,甚至於等到自己錯了,也倔強地絕不會有一點懊悔!”
郭璞道:“那是姑娘自己,而我卻不願意揹負這感情的債,更不願意讓自己的良心,譴責自己一輩子!”
梅心笑了笑,道:“一個女孩兒家,對於一個‘情’字,每每是羞於啓口、怯於表白的,而我如今卻大膽而赤裸裸地剖陳了自己的情意,得到的答覆,卻是一個‘不’字,你讓我如何再能忍住羞愧?燕爺,你知道梅心是怎麼樣的女兒家?你無論以什麼理由拒絕她,那都是件太忍心的事……”
郭璞身形倏地輕顫,但他旋即笑道:“姑娘,我只有一句話,我是為了姑娘你……”
梅心截口説道:“別説為了誰好,我只問你對我有沒有情?”
郭璞身形猛顫,低聲説道:“梅姑娘,謝謝你的好意,我對你只有感激!”
梅心淡淡笑道:“那我就不便再説什麼了!”
郭璞遲疑了一下,道:“梅姑娘,可否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能接受海爺的一片真心?”
梅心點頭説道:“因為感情是絲毫不能勉強的!”
郭璞道:“只怕彼此的立場才是一個最大的障礙,梅姑娘,假如海貝勒他肯為了你捨棄自己的榮華富貴與那皇族親貴的頭銜呢?”
梅心未答,淡淡笑道:“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我覺得燕爺這個人很愛管閒事,海青給你的待遇很優厚,是麼?”
郭璞赧然微笑:“我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是麼?”梅心揚眉説道:“我勸燕爺還是多管管自己的事!”
郭璞道:“梅姑娘,我已經有了雲珠!”
梅心道:“我覺得燕爺是在自誤誤人!”
郭璞似乎有意躲避,忙道:“姑娘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請教!”
梅心道:“我也只有一句話,感情無法勉強,感情的債既然免不了要負,多負一點不如少負一點!”
郭璞挑眉説道:“姑娘,你何其忍心,難不成你是鐵石心腸?”
梅心淡淡説道:“燕爺何待已太寬,責人過苛?”
郭璞呆了一呆,啞口無言,半晌始道:“姑娘,這不是鬧意氣的事!”
梅心道:“燕爺,我是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郭璞又復一怔,搖頭苦笑不語!
梅心突然問道:“燕爺,你既知梅心是‘洪門天地會’的人,對‘洪門天地會’的海底,也摸得至為清楚,燕爺為什麼遲遲不肯向梅心下手,也不向海青那兒密告?”
郭璞道:“簡單得很,我受過梅姑娘活命大恩!”
梅心道:“那是私,論公你不該如此的!”
郭璞道:“國法不外人情,有時候公私是很難分得開的!”
梅心笑了笑,道:“燕爺效力於滿清朝廷,難不成要因為私恩而眼看着‘洪門天地會’致力於匡復大業不聞不問?”
“不!”郭璞搖頭説道:“我不向姑娘下手,也不會讓姑娘有一點謀叛行為!”
梅心笑道:“這倒是件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兒,可是,燕爺,梅心幾乎時時刻刻都有那所謂的謀叛行為!”
郭璞道:“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也未看見!”
梅心笑目逼視,道:“可是我相信燕爺永不會對任何一個先朝忠義遺民下手的!”
郭璞揚眉説道:“那是姑娘過於自信,我請姑娘往以後看!”
梅心似乎不欲多辯,笑了笑,道:“提起了那所謂活命大恩,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夜燕爺闖進大內禁宮行刺……”
郭璞淡淡截口説道:“梅姑娘,這是要殺頭的,玩笑不得,那不是燕南來,而是個至今猶不知是誰的大膽叛逆!”
梅心笑道:“燕爺好機警,我想不出那有什麼分別,為免彼此爭論,就算是個不知名的人吧,那夜大內侍衞‘血滴子’盡出精鋭,未能緝獲那刺客,而燕爺卻帶着四川唐門的暗器之傷,倒在‘八大胡同’……”
郭璞截口説道:“梅姑娘,那不是什麼四川唐門獨門暗器之傷,而是我在‘天橋’與人毆鬥,所中的暗器!”
梅心道:“燕爺,這無論如何你瞞不了我!”
郭璞道:“我跟四川唐門中人無一面之緣,既談不上仇,也談不上恨。”
梅心道:“可是要進大內行刺,那就該當作別論!”
郭璞道:“我説過,那不是我,梅姑娘請別給我這殺頭的罪名!”
梅心淡笑説道:“我不願爭論了,請問燕爺,後來燕爺又廢了四川唐門中的那位老大,大內侍衞領班唐子冀的右手,這何解?”
郭璞道:“那純出於誤會!”
梅心道:“我是説,跟燕爺的傷連在一起!”
郭璞道:“我受的既不是四川唐門獨門暗器的傷,那根本連不在一起!”
梅心呆了一呆,笑道:“看來燕爺的機智與詞鋒,都令我甘拜下風,自嘆不如!”
“好説!”郭璞淡淡道:“姑娘該知道,事實勝過雄辯!”
梅心道:“我知道,燕爺,可是誰説的是事實,誰説的不是事實,你我心裏都明白,燕爺這種不是雄辯,而是狡辯!”
郭璞笑道:“隨姑娘怎麼説吧!”
梅心嫣然笑道:“反正你預備狡辯到底,嗎麼?燕爺?”
郭璞沒有説話,梅心卻接着又道:“這既出於誤會,那昨夜擊斃喇嘛與‘血滴子’的賈大俠,帶着很重的內傷跑了,恰好燕爺也帶着內傷,這該是屬於巧合,是麼,燕爺?”
郭璞點了頭,道:“是的,姑娘,這正是屬於巧合!”
梅心笑道:“那麼燕爺以酒掩飾,又企圖瞞騙誰?”
郭璞道:“姑娘,我是因酒醉而受傷,並不是在受傷後喝的酒!”
梅心道:“這是與不是,恐怕也只有燕爺自己明白了,不過不要緊,我回去之後,就讓老爹去找周、甘二位問問,一問之後,相信真相立即就會大白了!”
郭璞這回沒有説話!
梅心望了他一眼,又道:“還有件事,恐怕燕爺還不知道,‘要命郎中鐵面叟’鄭大俠到我那兒去過了,他要我糾合同道,不惜一切地務必要除去燕爺,我沒有答應,結果他逼不得已,只好説出他是代傳‘丹心旗’令諭……”
郭璞神情一震,但剎那間又恢復平靜!
梅心笑了笑,接着説道:“我看他的神態,似乎是賈子虛賈大俠交待過他,要他不可對我言及‘丹心旗’及賈子虛事,可惜他還是説了……”
郭璞茫然地説道:“姑娘對我説這些幹什麼?”
梅心搖頭淡笑道:“不幹什麼,我只是告訴燕爺,由他的話我聯想到了許多!”
郭璞道:“姑娘又何必告訴我?”
梅心美目逼視,笑道:“‘丹心旗’是漢族世胄、先斬遺民的領袖,也是領導反清復明的首腦人物,難道説燕爺聽到了‘丹心旗’也無動於衷?”
郭璞一震,隨即揚眉説道:“姑娘該知道我會拿他怎麼辦!”
梅心嫣然笑道:“燕爺的這種表示,未免太慢了些!”
郭璞臉一紅,道:“當着姑娘,我自不便表現得太激烈!”
梅心笑了笑,改了話題,道:“今夜,我幫了燕爺兩個忙,一個是讓燕爺分別釣上了弘晝與弘曆,一個是我阻攔了弘曆跟燕爺叩頭,燕爺何以謝我?”
郭璞道:“姑娘,那不是釣,是他二位求我郭璞這個人才,俾以對他二位的爭奪皇位有所幫助,至於後者,姑娘不該阻攔寶親王跟我叩頭,使我錯過了……”
梅心截口説道:“是釣也好,是求才也好,總而言之燕爺是如願以償,又打進了這兩位都有繼承帝位可能的親王府,領不領我的情,那任憑燕爺,至於後者,燕爺也明白絕不能跟寶親王叩頭,這個頭一叩,將來你便不能對付他了!”
郭璞道:“對付他?姑娘以為我會幫誰?”
梅心毫不猶豫地道:“三阿哥和親王弘晝!”
郭璞笑道:“人人都知道,和親王軟弱無能,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放着現成的帝王之才寶親王我不幫,我怎會……”
“燕爺!”梅心截口説道:“像咱們這種人,是希望那最無能的人當上皇上的!”
郭璞一震説道:“我的立場跟姑娘不同,所以我不這麼想!”
梅心笑了笑,道:“燕爺,我看着你保寶親王!”
郭璞眉鋒一皺,立又展眉説道:“自然,我一定保寶親王!”
梅心有點黯然地道:“我這麼掬心地對燕爺,燕爺又何忍這麼對我!”
郭璞有點答非所問地道:“姑娘,那隻因為彼此的立場不同!”
梅心雙眉一挑,道:“燕爺,當真彼此的立場不同?”
郭璞淡淡説道:“姑娘,我説過不只一遍了!”
梅心道:“不是朋友,便是敵人,燕爺該知道,對敵人我會怎麼做?”
郭璞平靜地道:“我知道,糾合眾高手,再度下手於我!”
梅心搖頭説道:“燕爺錯了,這回我改變了方法,我不對燕爺下手……”
郭璞“哦”的一聲,笑道:“我願意聽聽姑娘將怎麼對我?”
梅心淡淡笑道:“假如我告訴海青,郭總管就是燕南來……”
郭璞道:“頂多我落個欺騙之罪,那對我並沒有什麼影響!”
梅心道:“假如我告訴海青,正當大內鬧刺客的時候,燕爺帶着傷躺在‘八大胡同’裏,那傷是四川唐門……”
郭璞截口説道:“姑娘,我一再説,那是我在‘天橋’跟人毆鬥……”
“燕爺!”梅心笑了笑,道:“那枚淬了毒的暗器還在我那兒!”
郭璞笑道:“姑娘一個不諳武學的弱女子,怎知那是……”
梅心截口説道:“我不知道,讓海青自己看去!”
郭璞笑道:“姑娘高明,還有呢?”
梅心道:“像唐子冀廢了右手,燕爺那天受了傷,我都可以説!”
郭璞揚了揚眉,道:“假如姑娘這麼一説,那對我的確很不利,不過真金不怕火,我這冤枉總有明白的一天,再説海爺也不會盡聽姑娘一面之辭,而捨棄我這麼一個人才的!”
梅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燕爺,我看你似乎很放心,我以為那倒並不是什麼真金不怕火,而是燕爺料定了我根本不會這麼做!”
郭璞心頭微震,道:“梅姑娘,對敵人是沒有什麼不忍的!”
梅心道:“雖然對敵人沒有慈悲可言,但對朋友該又當別論!”
郭璞道:“這麼説來,姑娘仍然認定我是朋友了!”
“當然!”梅心點頭説道:“不管燕爺如何狡辯,堅不承認,可是我明白那是為了工作,也是為了一個‘情’字,所以……”
郭璞笑着站了起來,道:“那我就不便再説什麼了,姑娘以後總會明白的,如今天色不早,姑娘可以回去了!”
梅心也跟着站了起來,美目凝注,臉上的神色一時間顯得很複雜,道:“燕爺,我只有一句話,我願等大功告成,跟燕爺共同身退!”
郭璞身形倏泛輕顫,但旋即又趨於平靜,道:“姑娘,謝謝你,只怕到那時已經不是現在的情形了!”
梅心道:“那要看是不是真心,任何人、任何事改變不了梅心的,我走了,燕爺不必送我,也就此請回吧!”説完,嫋嫋行向馬車!
郭璞站着未動,一直望着梅心上了車,望着馬車馳動,望着馬車遠去……
他臉上的平靜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唇邊一絲抽搐與身形的劇烈顫抖!
良久,一聲長嘆催動步履向夜色中行去,那朦朧月色,把他的身形拖得好最好長……
郭璞踏着夜色有點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貝勒府”!
海貝勒還沒睡,而且站在那大廳的石階上,揹着手不停地來回徘徊,一見郭璞回來,他連忙迎下石階劈頭便道:“老弟,你讓人等得心焦!”
郭璞淡笑説道:“怎麼,海爺還沒睡?”
海貝勒道:“你還沒有回來,我那能睡得着?”
郭璞暗暗一陣感動,歉然笑道:“對不起,海爺,梅姑娘留我坐了一會兒!”
海貝勒笑道:“説什麼對不起,你回來了就行了,怎麼樣?你兩個談得還投機麼?都談了些什麼?”
郭璞臉上一熱,心中更感羞愧,道:“海爺,梅姑娘是位令人敬佩、難得的奇女子,這塵世是委曲了她,梅姑娘跟我談了很多,大部分有關海爺……”
海貝勒精神一振,道:“老弟,她談了我什麼?”
郭璞道:“她説海爺是位宦海奇英,頂天立地的豪傑大丈夫……”
海貝勒臉上倏地掠上一片希望神色,道:“老弟,她只對你談了這些麼?”
“還有,海爺!”郭璞笑了笑道:“不過,要請海爺先回答我一句話!”
海貝勒鳳目一睜,笑了,忙道:“老弟,你説,我保證知無不言!”
郭璞道:“這海爺一定知道,只問海爺對梅姑娘是不是真心?”
海貝勒雙眉一揚,急道:“老弟,這還用問?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不會説別的,只知道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
郭璞點頭説道:“海爺感人,這已經很夠了!”
海貝勒神情忽轉黯然,苦笑説道:“那有什麼用?老弟,你該看得出來,她對我……”
郭璞截口説道:“海爺,我看得出來,可是海爺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海貝勒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敢莫老弟你知道?”
郭璞點頭説道:“由她的談話裏,我猜透了八分!”
海貝勒急不可待地道:“為什麼,老弟,你快説,快説啊!”
郭璞沉吟了一下,道:“海爺,您知道,她是個風塵女子……”
海貝勒搖頭説道:“這個,老弟,海青不是那種人,我從來就沒有把她當成風塵女子看待,我只把她當成人海奇女子,我敬佩她!”
郭璞道:“海爺,事實上,每個風塵女子都不是天生註定要寄身青樓的,梅姑娘本是個大户人家的閨閣千金……”
海貝勒截口説道:“這個我知道,我把她視為天人,我認為普天之下,沒有一個女兒家能勝過她,無論那一方面!”
郭璞道:“而事實上,她如今是‘八大胡同’怡紅院的紅牌名妓,而海爺卻是個權傾當朝、朝廷柱石的皇族親貴!”
海貝勒道:“難道她以為這是門不當,户不對?”
郭璞道:“那倒不是,海爺,她是個漢家民女!”
海貝勒道:“大清皇律沒有不準娶漢家民女這一條,皇上的貴妃,甚至於皇后,不也有漢家女兒麼?”
郭璞點頭説道:“這固然不錯,可是大清皇律並沒有允准一個皇族親貴娶一個風塵青樓妓入門,這,宗人府第一個不答應!”
海貝勒臉色一變,環目暴睜,道:“我看看他們誰敢!”
郭璞淡淡笑道:“海爺,這不是鬥意氣的事!”
海貝勒威態一斂,赫然笑道:“老弟,我失態,你説下去!”
郭璞道:“姑且撇開這不談,海爺,您知道,假如她點了頭,答應委身海爺,人家會怎麼説她?”
海貝勒道:“老弟,怎麼説她?”
郭璞道:“這要分兩方面講,在滿旗人這方面講,人家會説她貪圖海爺的榮華富貴,嫁的是財勢而不是人……”
海貝勒臉色又變,環目再睜,郭璞及時説道:“海爺,又來了!”
海貝勒忙斂威態,歉然赧笑,道:“老弟,我忍不住,你説你的吧!”
郭璞淡淡笑道:“而在漢人這方面,人家會説她忘宗棄祖,寡廉鮮恥,喪心病狂,賣身投靠,甚至於會更難聽……”
海貝勒濃眉軒動,環目放光,只未説話。
郭璞接着又道:“這,海爺您不能怪她,這隔閡與鴻溝,是上一代劃下來的,姑不談海爺跟她有沒有這種立場不同的想法,實際上她處在這夾縫中,左右為難,是夠可憐的!”
只聽“叭”的一聲,海貝勒腳下的青石碎了一塊!
郭璞皺眉説道:“海爺,您這是……”
海貝勒悲憤地道:“恨只恨上一代的冤仇害了後世多少有情兒女!”
郭璞嘆道:“海爺,這是人力無可挽回的,除非這兩方面有一方面倒了下去,否則這仇恨很難消除的!”
海貝勒猛然抬眼,説道:“老弟,這就是她一直不肯點頭的原因麼?”
郭璞點了點頭,道:“除了這,該沒有第二點理由,海爺知道,梅姑娘是位人間罕見的奇女子,既是奇女子,就不能以常人衡量她!”
海貝勒點頭説道:“這個我明白,那麼老弟,她希望我怎麼做?”
郭璞笑道:“海爺,她怎好希望您怎麼做,只能説海爺自己該怎麼做!”
海貝勒道:“那麼,老弟我該怎麼做?”
郭璞沉吟了一下,道:“海爺,我難於啓口,海爺也難於這麼做!”
海貝勒揚眉説道:“老弟,為了我,你沒有什麼難於啓口的,為了情,我也沒有什麼難於怎麼做的,你説吧!”
郭璞又遲疑了一下,始道:“海爺,除非您放棄自己的立場……”
海貝勒臉色一變,道:“老弟,古來婚姻男為主,女為從!”
郭璞點頭説道:“是不錯,海爺,可是夫婦不是朋友,朋友可以有二心,有意志心念的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到頭來頂多絕交拆夥,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然而夫婦卻不行,夫婦之間共同生活一輩子,互相恩愛,白首偕老,為同林之鳥,是絕不能有二心,絕不能有意志心念的不同的!”
海貝勒道:“老弟,這個我明白,可是我説古來婚姻男為主、女為從的意思,是説梅心她應該捨棄自己的立場!”
郭璞笑道:“海爺,理固如此,恕我説句不該説的話,如今是海爺您求她,不是她求海爺,所以這理只好反過來了!”
海貝勒皺眉説道:“老弟,你也該看得出,她處於皇族親貴之間,出入內城各府邸多年,似乎並沒立場上的……”
“那不同,海爺!”郭璞截口説道:“交往是一回事,終身大事又是一回事,交往的時候,她跟皇族親貴們處得很好,甚至於還認在廉親王-晉膝下,可是一旦論及婚嫁,她就不得不認真了!”
海貝勒望着郭璞,道:“老弟,她真有的這意思麼?”
郭璞道:“這她沒説,我也不敢肯定,不過海爺,怎麼説她是個漢家女兒家,這原是難以避免的!”
海貝勒遲疑了一下,毅然正色説道:“老弟,這我不能,我不能為愛一個人而捨棄自己的立場,做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愧對朝廷,羞見祖宗!”
郭璞眉鋒微皺,笑道:“海爺,捨棄自己的立場,並不就是投靠另一立場、與原來自己的立場為敵的,不是那麼回事!”
海貝勒搖頭説道:“我明白,老弟,可是怎麼説我都不能,我寧願苦自己,也絕不願捨棄自己的立場,不要祖宗!”
郭璞嘆道:“海爺令人敬佩,這條路既行不通,那隻好走第二條路!”
海貝勒道:“第二條是什麼路,老弟,你説?”
郭璞道:“海爺捨棄自己榮華富貴的財勢,捨棄自己皇族親貴的身分,帶着她隱居深山,過最平凡的生活!”
海貝勒道:“老弟,你知道,對這富貴榮華的財勢、皇族親貴的身分,我從不稀罕,從沒放在眼裏過,而且我曾經向她表示過,只要她願意,我願意捨棄一切!”
郭璞淡淡笑道:“海爺,女兒家對終身大事最為慎重,婚姻就好像賭博,押中了,那一輩幸-,押錯了,那一輩子痛苦倒楣,海爺處於格格們包圍之中,她在沒清楚海爺是否真心之前,怎會冒然點頭答應,換換是海爺,海爺會麼?”
一句話説得海貝勒笑了,他笑得很爽朗,很高興:“老弟,看來,你不只是我的總管,而且是我的情場軍師!”
郭璞笑道:“這我不敢當,弄對了,是應該的,弄錯了,捱罵一輩子,這種主意不好出,我言盡於此,海爺您另請高明!”
海貝勒哈哈笑道:“説着説着你就拿起蹺來了,怎麼?莫非要我也來個三顧茅廬?”
郭璞搖頭笑道:“我沒有卧龍之才,海爺不必徒勞往返!”
海貝勒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就少説一句吧,走,咱們裏面談去!”
説着,他拉着郭璞便要往大廳裏走!
郭璞道:“怎麼?海爺,還有別的事兒麼?”
海貝勒神色凝重,點頭説道:“老弟,是還有件大事待商!”
郭璞未再問,跟着進了大廳坐定,郭璞忍不住問道:“海爺,什麼事使一向豪放的您,這般凝重?”
海爺沉重説道:“老弟,你今晚做錯了事!”
郭璞一怔,道:“海爺,您請明示!”
海貝勒道:“老弟,你知道,三阿哥要你兼他‘親王府’的總管,四阿哥要跟你叩頭燒香換帖子,他們是什麼用意麼?”
郭璞笑道:“海爺,那不過是皇族親貴們的時興玩藝兒!”
顯然,郭璞他是佯裝不知道!
海貝勒實心眼兒直腸子,從來不懷疑人,何況是對這位視同手足的總管。
他當下搖頭説道:“老弟,你弄錯了,這不但不是皇族親貴們的時興玩藝兒,而且是一件跟他們的利害相關的大事,他們求才若渴,甚至於不惜一切,用意只在明爭暗奪帝位,你明白麼?老弟?”
郭璞愕然説道:“海爺,這話當真?”
海貝勒道:“老弟真是,我還會騙你?”
郭璞輕擊一掌,道,“那就要命,海爺,您怎不早説?”
海貝勒苦笑説道:“老弟,當時他們都在,你要我怎麼説?”
郭璞道:“當時本待兩邊都婉拒了,可是梅姑娘説了話,海爺您説我怎好再説什麼?讓梅姑娘難下台,讓兩位阿哥説我不識抬舉,再説我當時也不知道啊!”
海貝勒道:“怪只怪梅心太多事,其實,恐怕她不知道兩位阿哥的用心,但她便是不多事,他兩個也未必會放過你!”
郭璞皺眉點頭,道:“海爺説得是,不過……海爺,幫幫阿哥們的忙,這並不能算是壞事,海爺似乎無須這般擔心!”
海貝勒啼笑皆非地搖頭説道:“老弟,你好糊塗,幫幫阿哥的忙,固然不是壞事,可是你老弟一下子接受了兩個,恰好他兩個又是處於敵對立場,我問你,你幫那一個?”
郭璞愕然,半晌始苦笑説道:“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那麼,海爺,我辭了‘和親王’府的兼任總管,幫幫寶親王的忙!”
“老弟,那不太妥當!”
郭璞道:“那麼,我放棄寶親王那邊……”
海貝勒截口説道:“老弟,你這簡直是孩子話!”
郭璞道:“要不然我兩個都不管!”
海貝勒搖頭説道:“不行,不行,那更不行!”
郭璞苦笑説道:“海爺,這不行,那也不行,您説我該怎麼辦?”
海貝勒道:“這是老弟你自己找來的麻煩。”
郭璞忙道:“可是海爺,您總不能不管啊?”
海貝勒道:“我哪能不管?誰叫你是我的朋友?只好管了。”
他神情一轉,凝重道:“老弟,我想先聽聽你的意思!”
郭璞苦笑道:“海爺,我又不打算當功臣,我自己哪有什麼意思?”
海貝勒道:“那麼我替你分析分析,然後幫哪一個你自己選!”
郭璞忙道:“海爺請指點,我洗耳恭聽!”
海貝勒想了想,道:“老弟,一件差事兒,可以辭職不幹,可是換了帖的弟兄不能不要,據我所知,寶親王將來繼承帝位的可能性較大,實際説起來,與其得罪寶親王,不如得罪和親王!”
郭璞眨了眨眼,道:“海爺是要我幫寶親王,舍和親王?”
海貝勒搖頭説道:“老弟,我只是分析,這幫誰那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郭璞道:“海爺,我也想聽聽您的意思!”
海貝勒毫不猶豫地道:“老弟,我這個人你該知道,我雖不熱衷這種事,但是卻愛打抱不平管閒事,我由來同情弱者,愛幫忠厚老實的人,要按我的脾氣,我幫和親王,可是要為朝廷及國政,那該讓寶親王當皇上,因為和親王過於仁厚軟弱,不是當皇上的材料!”
郭璞道:“那麼,海爺,既為朝廷效勞,就該為朝廷着想,正如海爺的話,我是寧可得罪和親王!”
海貝勒道:“那這件事就好辦了,可是怎麼對和親王交待呢?”
郭璞笑了笑,道:“這不用海爺煩心,我自有辦法!”
海貝勒道:“老弟,有什麼辦法?”
郭璞神秘地笑道:“事關天機,恕我暫時不能奉告!”
海貝勒呆了一呆,道:“敢情你還賣關子,好吧,老弟,我不問了,只要你有辦法,別太過於得罪人就行了!”
説着,他站了起來,道:“老弟,你累了一天了,天色不早,該歇息去了!”
郭璞應聲站了起來,隨口問道:“海爺,年爺呢?睡了?”
海貝勒點頭説道:“他喝得多了點兒,我讓他先去睡了!”
郭璞漫應了一聲,告退出廳而去!
出了大廳,他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房中,他繞向後院,走向年羹堯所居的那座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