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這位四阿哥寶親王,海貝勒跟郭璞並肩走了回來。
行走間,郭璞忍不住問道:“海爺,此行如何?”
海貝勒一搖頭,道:“老弟,不巧!”
郭璞忙道:“怎麼,海爺?”
海貝勒道:“他又帶着雲珠上熱河行宮去了。”
郭璞訝然説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您不是剛由那兒回來麼?”
海貝勒道:“也許路上錯過了,不過我早該想到了,喇嘛們在刑部鬧事兒,他自然得躲一躲我。”
郭璞皺眉説道:“那他得什麼時候回來?”
海貝勒搖頭説道:“那誰知……”
抬手拍上郭璞肩頭,笑道:“老弟,別急,我總會把雲珠替你要出來就是……”
郭璞臉一紅,道:“海爺,我倒不是急,而是……他這樣老帶着雲珠往熱河行宮跑,我看他不會安什麼好心眼兒。”
海貝勒笑道:“放心,老弟,雲珠倘有差錯,你唯我海青是問!”
郭璞道:“海爺,我直説一句,到那時……”
海貝勒笑道:“老弟,你怎麼也有一時糊塗?除非雲珠自己願意,要不然的話,他如今敢動雲珠麼?”
郭璞一怔,赧然笑道:“是的,海爺,他倚雲珠為左右手……”
海貝勒道:“何況這離大內咫尺之遙的‘貝勒府’中,還有個要命的煞星?”
郭璞一震,道:“海爺,有您在,我不敢,再説,那也沒有大用。”
海貝勒道:“前者是假,後者是真……”
郭璞想再説,海貝勒抬手攔住了他,道:“老弟,我這一趟沒白跑,聽來了兩件事,你可願聽?”
郭璞道:“那要看您願不願説。”
海貝勒笑道:“難道我還吊你的胃口,第一件事對你來説是個好消息……”
郭璞“哦”了一聲。
海貝勒道:“曾靜、張熙交刑部漏夜審問後,皇上認為他倆是被呂留良邪説所誘,不該死,已被判無罪,加恩釋放了……”
郭璞一喜忙道:“真的?”
海貝勒笑道:“我還能騙你?你這條內線沒走錯。”
郭璞臉一紅,道:“海爺,皇上不是不在嘛?”
海貝勒笑道:“老弟,你是怎麼搞的?這本是官樣文章,他在不在有什麼關係,臨走之前交待一聲,誰敢不點首照辦?”
郭璞笑了笑道:“那是,海爺,如今他兩位……”
海貝勒道:“天不明就出城了,自有老弟那一班豪雄保護。”
郭璞臉上又一熱,道:“海爺,那第二件……”
海貝勒搖頭笑道:“第二件對我來説,是件不能再壞的壞消息……”
郭璞“哦”的一聲道:“海爺,怎麼説。”
海貝勒道:“我説的大一點,對大清朝來説更是件壞消息,老弟,三阿哥已被內定為帝位的繼承人了!”
郭璞心中猛然一跳,道:“海爺,這是誰説的?”
海貝勒道:“御書房裏的太監,他説他親眼看見皇上寫了……”
郭璞強忍驚喜,搖頭説道:“海爺,這根本不可能,您知道,無論哪一方面,四阿哥都要比三阿哥為強,皇上怎會……”
海貝勒道:“我知道,可是宮裏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三阿哥一狀,揭了他幾條罪狀,以我看他沒被削宗籍就算好的了。”
這是誰下的手?
郭璞一震忙道:“海爺,什麼罪狀,是誰……”
海貝勒道:“就是三阿哥以前對你説的,是個宮裏的人,以我看,她八成是三阿哥的人,別看三阿哥平日不行,這一着殺手柬可真厲害,要不是皇上平日對四阿哥鍾愛過甚,四阿哥他非倒楣不可……”
郭璞道:“皇上已有此決定,除非三阿哥犯什麼大錯,否則就絕難更改了,看來大清的命運……”搖搖頭,住口不言。
郭璞胸氣狂翻,但他沒説話海貝勒忽又説道:“老弟,如今你可以放心地走了吧!”
郭璞沒説話,這叫他如何回答?
海貝勒一笑,道:“反正我也要走了,懶得管這件事了,老弟,我回樓歇息去了,這幾天各處任你逛,可別進大內。”説着,他轉身要走。
郭璞忙道:“海爺,您答應四阿哥的事……”
海貝勒笑了笑,道:“你總不會再幫四阿哥,再説,這也是緩兵之計,過幾天,一旦皇上回來,你帶着雲珠走你的了,哪還管他那麼多,他想找我也來不及了。”
説完了話,逕自轉身而去。
望着那魁偉背影,郭璞呆在了那兒。
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無如他明白,這位海貝勒從不會謊言欺人。
更何況那幾條罪狀,確是寶親王的致命傷。
這該也叫“衝冠一怒為紅顏”了,只這一怒而作此糊塗決定,寶親王因一時風流而丟掉了已到手的帝位,他更沒費吹灰之力便達成任務,這豈不是值得大喜而特喜?
難道説這是天意?
難道説今後“愛新覺羅”王朝該倒楣?
該都是了!
郭璞思忖至此,難止狂喜,轉身向外走去。
迎面走來了海駿,他一怔,道:“郭爺,什麼事這般高興。”
郭璞忙道:“海騰沒跟你説麼,難道你不高興?”
海駿笑了,直樂,道:“天知道我有多高興……”
郭璞道:“那就好,海駿,我出去一下。”説着,他步履匆匆地而去。
海駿看着他那背影直髮楞。
而適時,那後院處響起了一聲輕嘆,這聲輕嘆令人難以意會,但多少包含些歉疚意味。
可惜,郭璞心中狂喜,步履匆忙,他沒聽見。
他興沖沖地先到了八大胡同“怡紅院”。
這時候的“怡紅院”猶關着兩扇大門,郭璞沒敲門便越牆而入,直落在西樓之下。
只在那樓梯下,而樓上靜悄悄地,聽不到一絲聲息。
想必,梅心還沒有起牀。
他遲疑了一下,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輕咳引起了樓上的反應,一個脆生生的話聲問道:“誰呀,這麼早在這兒……”
郭璞忙應道:“玉姑娘,是我。”
一陣香風過處,樓梯口現出了小玉,今天大異往日,她嬌靨上的神色冷淡得很,“哦”的一聲,她揚眉開了口:“原來是郭爺,有什麼貴幹呀?”
郭璞當然聽得出不對,窘迫一笑,不安地道:“玉姑娘,我想見見梅姑娘……”
“抱歉得很!”小玉笑説道:“姑娘人不舒服,現在還沒起來呢,她交待過,不見客,郭爺您千萬原諒,有什麼事您告訴我好了。”
郭璞道:“玉姑娘,我有大事要告訴……”
小玉道:“那麼您告訴我好了,我會轉告姑娘的。”
一句話,她就是不讓郭璞上樓。
也難怪,郭璞他太傷人的心。
郭璞雙眉微軒,淡然強笑,道:“既如此,我改天再來好了!”言畢,頭一低,轉身欲去。
“燕爺!”樓梯口突然響起一個微帶顫抖的甜美話聲。
郭璞一震停身,抬眼望去,樓梯口,小玉身旁站着梅心,她輕輕説道:“梅心在此恭迎!”
郭璞強笑説道:“不敢當,有件事我特來奉知姑娘……”
梅心道:“燕爺是生我的氣,還是跟小玉一般見識?”
郭璞臉上一熱,咬牙舉步登樓。
登上了樓,他看梅心看得更清楚,梅心她烏雲蓬鬆,那張未施脂粉嬌靨,較往日蒼白,也消瘦了不少,美目微顯紅腫,加上她那襲薄薄白衣,看上去楚楚可憐,能碎人心,能斷人腸,郭璞禁不住心中一陣痠痛。
梅心那裏輕舉皓腕,香唇邊合著一絲勉強笑意,道:“房裏亂得很,燕爺請這邊坐!”
要在往日,她會讓他到房裏去。
難怪,她如今已是海貝勒的人了。
客廳中坐定,小玉捧上了香茗。
梅心美目凝注,含笑問道:“六少光臨,有什麼訓示?”
郭璞道:“不敢,聽玉姑娘説,姑娘人不大舒服。”
梅心淡然一笑,道:“是有點,老毛病了,多謝六少關懷!”
郭璞暗暗一嘆,道:“我只請姑娘保重!”
梅心道:“謝謝六少,過幾天就好了,也許是這兒太亂了,一到了遠離熱鬧的新疆,我想我會好的,跟海青沒事騎騎馬在大草原上跑跑,有再重的病也會好的,這兒煩人的一切,我也會很快忘掉的。”
一番話聽得郭璞心如刀割,他淡淡一笑,道:“姑娘,我真誠地希望如此!”
梅心微微一笑,道:“六少説有什麼事……”
郭璞道:“我來告訴姑娘件喜訊……”
梅心截口説道:“莫非六少跟雲姑娘要請我喝一杯……”
郭璞忍不住苦笑説道:“姑娘,你這是何苦,我何嘗不……”倏地住口不言。
梅心卻不放鬆,道:“六少,不什麼?”
郭璞道:“沒什麼,姑娘!”
梅心道:“事到如今,六少奈何仍吝一言?”
郭璞猛然一陣激動,道:“姑娘,事到如今,多言何益,我願跟姑娘互期來生!”
梅心嬌軀倏顫,美目一紅,道:“謝謝六少,有此一句,梅心知足了……”
略一定神,道:“不談這些了,六少請説吧!”
郭璞道:“姑娘,胤禎已經決定由弘晝繼承帝位了。”
梅心一喜,道:“六少是怎麼知道的?”
郭璞道:“是海青説的……”
接着就把海貝勒所説的説了一遍。
聽畢,梅心一轉平靜,微微點頭,道:“這倘若是真,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郭璞微愕説道:“姑娘,倘若是真何解?”
梅心淡淡説道:“六少該知道,這太以難令人相信!”
郭璞道:“我也這麼想,可是姑娘該知道,海青從不會謊言欺人!”
梅心道:“六少,這是什麼事?這有關‘愛新覺羅’王朝的盛衰……”
郭璞忙道:“莫非姑娘認為這不真?”
梅心搖頭説道:“我不敢這麼説,也許是真,六少,我雖是海青的人了,但這種事我不能不提醒六少,海青他一直赤膽忠心,為他的朝廷,他不惜粉身碎骨,他有可能是騙……”
忽一頓,她凝目接道:“可能他已確知六少的身分了!”
郭璞搖頭説道:“不是可能,昨晚上我由姑娘這兒回去後已跟他攤牌了。”
梅心一震,道:“六少,真的?”
郭璞默默地點了點頭。
梅小道:“六少已對他説我點頭了?”
郭璞道:“是的,姑娘!”
梅小道:“他也答應離開這兒了?”
郭璞道:“是的,姑娘!”
梅心美目一轉,道:“六少仍在這兒,我不信他會放心離去。”
郭璞道:“姑娘高明,他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也走。”
梅心點了點頭,道:“我説嘛,六少,他預備什麼時候走?”
郭璞搖頭説道:“還不一定,也許就這一兩天,也許要多等幾天。”
梅心道:“他等什麼?”
郭璞道:“胤禎到熱河行宮去了,他等他回來。”
梅心道:“他要向胤楨面辭?”
郭璞道:“也許,不過最主要的,他是幫我向胤禎要那頂‘九龍冠’。”
梅心訝然説道:“他幫六少要那頂‘九龍冠’?”
郭璞道:“事實上他是怕我闖大內。”
梅心點頭説道:“原來如此,那麼,六少,該還有個雲姑娘吧!”
郭璞臉一紅,道:“是的,姑娘!”
梅心淡然一笑,道:“‘九龍冠’,胤禎或會給,雲姑娘,六少以為胤禎會放麼?”
郭璞微揚雙眉,道:“那隨他!”
梅心道:“以找看,他如還想坐幾年龍椅的話,最好還是放了雲姑娘。”
郭璞紅了臉,沒説話。
梅心淡淡一笑,道:“傳硯霜跟雲珠都是女兒家,也都願以身許六少,奈何有幸有不幸?造物豈非太以弄人……”
郭璞身形微顫,仍未開口。
話鋒微頓,梅心接着説:“海青不愧英雄奇豪,得夫如此,傅硯霜也頗堪慰了,六少,我也不以為六少就這麼走了?”
郭璞道:“不敢瞞姑娘,我已安排好了人,在海青要出雲珠與‘九龍冠’後,入大內給胤禎送一封信,揭穿弘曆的罪狀。”
梅心嘆道:“六少高明,這確是一個致命傷,不過,除六少自己外,我不以為有誰能把信送進大內。”
郭璞道:“事實上這個人比我並不稍遜。”
梅心道:“我不知京裏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一位。”
郭璞道:“是金玉樓,姑娘,他是我的五哥。”
梅心“哦”的一聲,道:“原來郭五少也到了,而且竟會是金玉樓,郭家六龍的確是人人高明,六少,五少知道六少對我的決定?”
郭璞只得點頭説道:“姑娘,我告訴他了。”
梅心道:“他對六少的這次決定,作如何看法?”
郭璞遲疑了一下,道:“姑娘,他是家父派來的,為的就是姑娘,要不是我跪地相求,他很可能用另一種手法逼走海青。”
梅心淡然一笑,道:“終於有人替我出了口氣。”
郭璞沒説話,他能説什麼。
梅心接着説道:“六少,如今我對海青的話至表懷疑,兵不厭詐,為大局,我認為他也會欺人的,為慎重計……”
郭璞道:“請姑娘指教!”
“好説!”梅心淡淡説道:“我以為六少還是想辦法求證一下才是。”
郭璞道:“以姑娘看,該怎麼個求證法?”
梅心道:“這種事是沒辦法自己向大內打聽的,六少不妨回去向海青表示要去向弘晝報個喜,看他那表情如何,然後真到弘晝那兒去一趟,弘晝聽説後,必會想盡辦法打聽,由他口中該不難證實了,要再不行,六少只好在海青進宮見胤禎的時,託他帶封信給雲姑娘了!”
郭璞忙道:“多謝姑娘,我這就去!”説着,他站了起來。
梅心跟着站了起來,道:“已為人婦,卻壞人大事,這不知該怎麼説才好。”
郭璞道:“姑娘大義,燕南有生之年不敢或忘!”
梅心淡淡一笑,道:“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也許‘洪門’就要倒戈了!”
郭璞未敢再多説,當即拱手告辭。
梅心口説不送,但到底仍是到了樓梯口。
郭璞帶着難以言喻的感受,一腦子的盤算回到了“貝勒府”,甫進門,海騰、海駿雙雙候駕,一見面海騰便道:“郭爺,您可回來了,再不回來爺就要派人去找了。”
郭璞微愕説道:“怎麼,有事兒麼?”
海騰道:“三阿哥看您來了,候了您大半天了!”
郭璞一怔,心想:這倒巧,看海青怎麼説……
心中雖這麼想,口中卻道:“三阿哥來了,人在哪兒?”
海騰道:“在大廳,爺陪着聊天呢!”
郭璞點了點頭,快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