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週週曾經給林楊講過聖水的故事。那個她曾經盡情扮演過的,來自《魔神英雄傳》的故事。
主管秋冬的女神和主管春夏的男神相愛了,眾神為了阻止他們就把兩個人化成了雕塑,分別把守着兩個不同的聖域——只是春夏之神的聖域大雪紛飛冰封千里, 秋冬之神的聖域裏熊熊烈火日夜不息。主角們爬雪山過火海,將兩位神明的信物交換,終於解救了冰深火熱中的羣眾,任務完成,坐着彩虹橋前往魔界山更高的一 層。
“後來呢?”
“呃?”餘週週詫異地看了林楊一眼,“什麼後來?後來他們去打別的大魔王了啊。”
“我是説那兩個神仙,”林楊很認真地盯着她,“他們後來……結婚了嗎?”
餘週週揚起頭,盯着天上零星的幾絲好像稀釋的蛋花湯一般的雲彩,“不知道。”
“那這算什麼結局啊。”林楊撇撇嘴。
“不過我覺得,應該沒有在一起吧。”
“為什麼?”
“因為……”餘週週小心斟酌着,然後把一個成語很沒有把握地吐出來,“不能……一錯再錯。”
林楊眼睛一亮,臉上霎時浮現了極為迷惑又崇敬的表情,只有短短幾秒鐘,馬上剋制成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一貫神態。
只是他們誰也不知道這段愛情究竟錯在哪裏。如果原因是春夏之神不能愛上秋冬之神,那麼為什麼春夏之神不能愛上秋冬之神?
原因的原因,理由的理由,世界的背後一片漆黑。
林楊並不知道自己曾經被跟蹤過。跟蹤人自然是他爸媽。當初林楊申請獨自回家的理由是諮詢過餘週週之後給出的——培養獨立性。當然林楊知道他媽媽跟班主任的聯絡極為頻繁,自然不敢像餘週週一樣胡謅八扯説是班主任的號召。
林楊的媽媽試着答應了,然後拉着林楊爸爸一起跟在後面遠遠地偷瞄。
好消息是,她的寶貝兒子並沒有鑽進遊戲廳。
壞消息是,她的寶貝兒子的放學路上明顯不夠“獨立”。
“你説……我要不要跟楊楊談談?上次我跟他們班小張老師提過那個小姑娘的名字,後來可能老師把這事兒給忘了,我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那孩子家裏的背景……”
林楊爸爸笑了笑,“背景?瞭解那個幹什麼?”
“萬一那個小姑娘不是正經人家的孩子怎麼辦?就像當初對面樓上那個小子,上次要不是我恰好下班趕到,他就要領着楊楊他們一幫孩子上游戲廳了……”林楊媽媽提起以前的事情,又有些激動。
“你想多了,”林楊爸爸摟着妻子的肩膀,看着遠處兩個小小的背影,繼續笑,“那個孩子看起來就很懂禮貌,你兒子不把人家帶壞了就不錯了。”
“那你説,楊楊是不是喜歡上人家那小丫頭了?”
“這還用説嗎?”
“那怎麼行?你看你老是這個樣子,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他還這麼小……”
“你自己都説了啊,”林楊爸爸笑容漸漸有些無奈,好看的眉毛像八點二十的時針和分針一樣耷拉下來,“他才7歲啊……”
7歲的矮小身體,迎着夕陽肩並肩的影子卻在身後被拉得有17歲那麼長,。
餘週週的平靜生活一點點有了起色,也許是因為他們終於結束了拼音的學習。只可惜她到最後也不曾得到過一塊畫着白兔的聖橡皮。
第一篇名為《秋天來了》的課文就像一個遲來的謎底,望着漢字上面標註的拼音,一年級的餘週週和一年級的江户川柯南一樣,腦後劃過一道閃電,電光石火間,她悟了。
於老師也好,李曉智也好,甚至包括林楊——他們只是告訴她她必須記下這些字母的寫法和拼讀規則,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過她,拼音是用來給漢字注音的啊!!
腦海中糾結的謎團豁然開朗,那些拼寫與組合突然看起來也不那麼費解和無規律了。餘週週突然有種大勢已去為時已晚的難過,她咬牙切齒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安分地坐在座位上獨自黯然銷魂。
上課的時候老師帶領大家朗讀課文,然後從左前方第一個小同學開始,一個一個站起來對照拼音朗讀課文。
餘週週愕然發現很多人都結結巴巴,發音詭異,好像緊張得不得了。偶爾有朗讀流利的,卻也都會得到一句“要有感情的朗讀課文,你讀得太快了”。
她小聲地對着書桌洞讀了一遍,嗯,挺簡單的啊。
資深女演員餘週週對自己的台詞功底向來充滿自信。
自己前兩排的孩子已經站起來開始朗讀了,餘週週感覺到自己手心冒汗——並非緊張,而是興奮。
很興奮。
她站起來的時候,甚至朝於老師慌亂地笑了一下——得到的是於老師愕然的眼神。
“秋天來了,
天氣涼了。
一片片黃葉從樹上落下來。
一羣大雁往南飛,
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
啊!秋天來了。”
那個“啊”格外響亮,飽含柔情。她坐下之後就張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於老師,那幾秒鐘的時間彷彿全宇宙至此劇終。
“大家聽見了嗎?餘週週這才叫有感情的朗讀,不僅要流暢,還要有感情,大家説對不對啊?”
餘週週看見久違的瑪麗貝爾和格里格里公爵一起朝她舉高了酒杯向她致意,她抿緊嘴巴,沒有笑,作出“我還差得遠”的謙虛表情,然而心裏已經樂出了十萬朵怒放的鮮花。
再絢麗多姿,都比不上人生中第一朵四瓣小紅花。
好事成雙,下午第一節數學課的時候,當於老師在黑板上畫出一片花園和六隻蝴蝶,然後問,“花園裏有六隻蝴蝶,現在飛走了三隻……”
餘週週相信,全班沒有人不會做這道題。
然而於老師的問題是,“你們猜,我現在要問你們什麼?這道題,求什麼?”
小朋友們踴躍舉手。
“求減號!”
“求花!”(作者終於忍不住亂入:呸,我還求磚呢)
“求……”
兵荒馬亂中,餘週週一直託着腮安靜地看着沸騰的教室,上小學到現在,她好像從來沒有舉過手。
“餘週週?你説求什麼?”
餘週週一愣,帶着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説,“求……還剩多少隻蝴蝶啊……”
班裏很多人臉上霎時有了“原來如此”的神情。於老師笑容温和地説,“大家説,對不對?”
“對——”
有種君臨天下一呼百應的錯覺,而且這一次,羣眾們並不是出現在腦內小劇場。
餘週週的這一個星期五,過得很恍惚。
但是沒有關係,她還有整整一個週末可以回味。
那天放學回家的時候,連林楊都感覺得到,餘週週比往日開心,儘管她和平時一樣,並不怎麼笑嘻嘻地大呼小叫,可是嘴角是不自覺地上翹的,雖然只有微微一點弧度。
那一點點弧度,就能讓他一生難忘。
餘週週那天早早躺下,卻睡不着。媽媽回來之後,她翻了個身假裝起夜上廁所,然後坐在牀上,思前想後才靦腆地用林楊那種“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説,“我今天……老師今天表揚我了。”
媽媽正在卸裝,聞聲給了她一個疲憊的笑容,“媽媽一直都知道週週最乖了。”
為什麼一句誇獎的話,聽起來有些特別的意味?餘週週分辨不清,仍然滿心歡喜地去睡覺了。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理由的背後沒有理由,只要你遇到那陣風。
或者,遇到那個送你鼓風機的人。
餘週週那時候不知道,半個月後,她竟然真的,“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