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這條小路格外長,略微有點斜坡,很滑。餘週週小心地一步步蹭過去,抬起左手費勁地找到手錶:還有五分鐘。
快走!她小心翼翼地跑起來,偶爾一個趔趄差點飛出去。
終於走到小路的盡頭,拐個彎,抬起頭。
拜託了行道樹的遮擋,視野豁然開朗,廣闊的冰封的江面像一條雪白的龍,安靜地伏在那裏,伏在陳桉的背後。
穿着白色羽絨服的陳桉,依舊凍得耳朵通紅,一如初見。
他站在白色的世界裏,綻放出白色的笑容。
“久等了。”餘週週忽然有些拘謹,禮貌地欠欠身,那一剎那,甚至想要提起不存在的裙角,屈膝回禮。 ——
餘週週後來每每想起那天晚上,總會感慨,陳桉永遠可以給她帶來奇蹟般的時刻。
她盯着電話許久,突然哭起來。
餘週週一步步走到電話分機前,輕輕拿起聽筒,貼到耳邊,哽咽到無法説話。
誰都可以,能不能告訴我?
“我應該怎麼辦……”濃濃的哭腔鑽進話筒中,伴隨着抽抽噎噎的呼吸聲,餘週週能感覺到眼淚滾燙,像岩漿般滾落臉頰。
“什麼怎麼辦?”
聽筒那邊帶着笑意和詫異的聲音讓餘週週嚇得幾乎跳起來。
“你是……你是……”餘週週説出了一句非常對不起她的年齡的話,“你是……神仙嗎?”
電話那邊哈哈哈的大笑聲中止了餘週週的哭意。
“對啊,我是神仙,你要許願嗎?”
餘週週哆哆嗦嗦,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相信電話那邊的神秘人。難堪的空白過後,餘週週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地説:
“我!……”
我想要什麼?餘週週愣了半天。上師大附中?學會奧數?還是……
“你什麼?”
“我……”餘週週急得都快哭了,她知道神仙都很忙,好不容易連線,自己這樣磨磨蹭蹭,會把人家惹得不耐煩的。
“我許願……你,你能不能再給我三個願望……”
神仙笑得要岔氣了。
“餘週週,你還真是不客氣啊……”
後來餘週週才知道,世界上大多數的神蹟其實不過是巧合。陳桉的電話號碼剛剛撥完,等待的撥號音還沒來得及響起,另一邊的餘週週已經涕淚漣漣地把電話接了起來。
“原來你不是神仙。”
“哦?“陳桉的笑容隔着電話線都能感覺得到,“誰、説、我、不、是?” ——
“其實晚上更好玩,有了彩燈會很漂亮。不過白天人少,不會有人跟我們搶冰滑梯。”
餘週週直到現在仍然覺得腦袋懵懵的,是的,在她哆哆嗦嗦含含糊糊地對神仙説她很害怕她不開心,神仙並沒有問她具體的原因,反而邀請她週六一起去江邊的冰雪遊樂場玩。
“陳桉,”餘週週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一句,“你都多大了,還玩冰滑梯……”
陳桉搓搓耳朵,彷彿剛剛想起什麼一樣從黑色揹包裏面拿出耳包戴上,然後摸摸鼻子説,“哈,小時候沒玩過。”竟然是有些悵然的口氣。
餘週週跟着他進門,門票不便宜,可是陳桉説神仙都很有錢,所以一定要請客。
“我們先玩什麼?”陳桉雙手插兜環視着廣闊的遊樂場。天空碧藍如洗,一望無際,仰頭的時候,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滿整個肺部,讓人胸口都會有絲絲的疼,然而卻那麼舒暢,再緩緩地吐出來,就好像傷口一點一滴地痊癒一樣。
然而餘週週仍然戴着一副略帶沉重和擔憂的表情。遊樂場廣袤無垠的白雪世界讓她新奇興奮,可是這種快樂始終帶着枷鎖,她自己解不開。
陳桉似乎發現了這一點,他拉起她的小書包,將她倒着拖到了冰滑梯的高高的頂點。
“我們坐這個,”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張巨大的棕色紙殼,好像是把紙箱壓扁拆卸了一樣。陳桉按着餘週週的肩膀讓她坐在紙殼的前端,然後自己坐在她背後,摟緊了她肩膀,輕輕地説,“一二三,走啦!”
餘週週幾乎來不及呼喊和閉眼睛,迎面而來的風衝進眼裏好像洗清了所有迷霧,她的背後是堅實的胸膛,就這樣張開雙臂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衝向雪白蒼茫的大地——她不再沉重,因為她失重了。
和林楊帶領她和詹燕飛遊玩的小土坡不同,和那種小快樂不同,當紙殼到達底部滑行出很遠慢慢停下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剛剛完成滑翔的候鳥,輕輕落地,痛快異常。
“還玩嗎?”
“玩!”
餘週週幾乎是立刻跳起來,從陳桉屁一股底下拽過紙殼,差點把他掀翻。
“喂,你倒是帶上我啊!“
“這次不帶你玩!”餘週週恢復了無產階級無神論接班人的本性,把神仙甩在背後,拖着比她都大一倍的紙殼笨拙地攀爬着冰樓梯。
飛翔是會讓人上癮的,餘週週在下落的過程中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她只是一隻鳥,只是一隻無意路過的候鳥,稍事休息過後就會飛向遠方。
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
餘週週終於累了,她擦了一下額頭上冒出的細密的汗,抬頭看見陳桉靠着燈柱在笑。
她連忙站起來,撿起紙殼,不好意思地遞過去,“你……你玩嗎?”
餘週週真心地愧疚,人家神仙小時候都沒玩過這些,自己居然還和他搶。
“謝謝,你真大方。”
陳桉帶着笑意的揶揄讓餘週週深深地低下頭去。
“走吧,去坐狗拉雪橇!” ——
“你確定這是狗拉雪橇嗎,神仙?”
陳桉哭笑不得,面對挑着眉毛一臉欠扁表情的餘週週,只好賠不是。
餘週週和陳桉各拉着一條繮繩,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緩慢前行,而雪橇上面則坐着一隻髒兮兮的灰狗,旁邊還跟着另一隻耷拉着腦袋的黑狗。
他們坐着狗拉雪橇走到遠處之後,那隻始終跟不上黑狗速度所以導致整個雪橇一直在朝右邊轉圈的灰狗,終於,顫巍巍地倒下了。
他們一起把嗚嗚哀號的灰狗推到雪橇上,然後拉起繮繩,跟着那隻參加葬禮一般沉痛的黑狗一起,朝着遠方的大本營前進。
“真倒黴。”陳桉無奈地説。
“是因為你太重了。”餘週週一本正經。
陳桉於是回頭狠狠地瞪了灰狗一眼。
然後看到餘週週正在瞪着他。
“你就這麼對待神仙?”
餘週週這次卻沒有回嘴,她低下頭,努力地拉着繮繩,腳下略微打滑。
“你要真是神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