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人離開的瞬間,餘週週聽到林楊長出了一口氣。
“那女人是誰啊……”他皺着眉頭嘟囔着。
餘週週搖搖頭,坐到桌前,低頭開始慢慢地吃東西。林楊打的飯菜都很清淡,白灼芥藍,木耳炒雞蛋,乾煸四季豆,燕麥菊花粥。
“你不喜歡吃肉?”餘週週很奇怪,她的印象中男生統統是一頓飯都離不了肉的食肉動物。
“你喜歡吃?我怕你不喜歡吃油膩的所以……你等着,我再去……”
“不用了,我挺喜歡的!”餘週週叫住他,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飯。
兩個人安靜地喝着粥,彷彿這裏不是食堂而是自習室,他們正各自做着數學卷子。
林楊食不知味。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和餘週週面對面吃飯,昨天晚上半是深思熟慮半是一時衝動,發出邀請之後,半天餘週週的短信才回復過來,他遲遲不敢按下“查看”按鈕。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對方答應自己還是乾脆地拒絕。
半夜失眠,回憶在夜裏鬧得很兇。今天上學幾乎遲到,校服裏面這件套在白襯衫外的深灰色羊絨背心是他最喜歡的衣服,早上卻鬼使神差怎麼都找不到了。好不 容易翻了出來,穿上了,卻又覺得有點做作,非常不好意思,於是中午出門前趕緊套上了校服才跑去七班找她,但是這樣一來,背心被擋住,特意穿它的行為又變得 沒有意義了。
突然覺得自己的舉動簡直就像個女人。
林楊糾結得要死,越吃越燥熱,乾脆把拉鍊拽下來敞開懷,露出裏面的羊絨背心。
然而馬上就聽見餘週週的笑聲。他抬起頭,對面的女生笑容温和,竟然有幾分安詳。
“衣服很好看。”她説。
林楊羞恥得幾乎想要去撞牆。
他深吸一口氣,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撩,一本正經地看着她:“週週。我有話對你説。”
背後突然有人喊:“林楊!”
不管是誰,你大爺的!林楊一臉灰敗地回頭去看喊自己的人,竟然是楚天闊。
“我正打算下午去找你呢,正好在這兒碰見你。咱們把兩個班的籃球賽時間定下來算了,公開課預選賽的時間確定了,所以我們週三和週五下午有兩堂自習,正好連着午休,時間充裕。再不定下來,路宇寧就要笑話我們班不敢應戰了。”
林楊反應了半天,才點點頭,“哦。”
“哦什麼哦,你丟魂兒了?”楚天闊這才抬頭看了一眼桌子對面仍然低着頭在慢悠悠喝粥的餘週週,有些驚訝。
“餘週週?你怎麼……哦,”他很快轉了話題,“送別會的時間也定下來了,就週四下午第三堂課吧,正好和班裏開學第一次班會時間一樣,不以歡送為主題,省得你們尷尬。就當再回來開一次班會吧。”
“謝謝你想得這麼周到,我知道了。”餘週週抬頭笑了一下。
“順便告訴辛鋭一聲。”
“你自己去告訴她吧。”
楚天闊驚異地揚起眉,“怎麼?你們吵架了?”
“你想多了,”餘週週笑笑,“總之你親自告訴她比較好。”
楚天闊沒有追問為什麼,點點頭就道別離開了,走掉的時候還朝林楊擠擠眼睛,輕聲説,“難為我一直沒看出來你暗度陳倉。”林楊沒説話,直接回了對方一胳膊肘。
楚天闊走之後,林楊清清嗓子,發現剛才一口深呼吸之下鼓起勇氣想説的話被楚天闊打岔打得七零八落,撓撓頭想了半天,突然溜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邀約。
“去看我打籃球吧。”
餘週週沒有抬頭,“為什麼?”
林楊愣住了,撓撓後腦勺,慢吞吞地説,“因為……我籃球打得不錯。”
説完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理由?
餘週週忽然想起《灌籃高手》,遙遠的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小學時候有一段時間她和林楊恢復邦交,那時候總會在他面前嚷嚷自己有多麼喜歡藤真仙道櫻木三井……
可是其實,她從來沒有看過真人打籃球。
又想起艾弗森。米喬的男人,被撕掉了半張臉,尷尬地平躺在書桌上。
嘴角漏出一絲笑,“哦,那我去看看吧,什麼時候?”
本來因為自吹自擂而覺得很難為情的林楊瞬間綻開了一臉笑容,餘週週忽然有種自己在養狗狗的錯覺。
“我定下來時間就告訴你,一定要來!”
餘週週看看他,點點頭。
兩個人都差不多吃飽了,餘週週決定不再回避了,直視着他問:“林楊,你找我,是什麼事?”
林楊盯着餘週週的眼睛,好像要一路沿着心靈的窗子看進她的靈魂裏面去。
“沒什麼事情。”
“什麼?”
“真的沒什麼事情,”林楊堅定地搖頭,“至少,現在沒有任何事情。”
他端起餐盤站起身,“我校服領子歪了,手上沒空,你幫我整整領子。”
餘週週剛剛把面巾紙包揣進兜裏,抬頭詫異地望着他。
林楊倔強地盯着她,一副“你不幫我正領子我就不走了”的無理取鬧。食堂人來人往,餘週週的心忽然起了一絲漣漪。
她低下頭,繼續偽裝出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伸出手輕輕地把他的校服領子拉平整,只是指尖有些輕顫。
“好了。”
“走吧,回班!”林楊笑得春光燦爛。
餐盤迴收處叮叮咣咣的響聲在寬敞的食堂裏迴盪,人聲鼎沸,來來往往,在飯菜飄香的擁擠角落,紛亂了一整年的林楊,驀然感到心裏一片片拼圖在此刻不緊不慢地歸位,拼出一幅完整的畫面。
“週週!”
在餘週週回到班級門口的時候,林楊在背後叫住了她。
“什麼?”
“……沒什麼。”林楊無聲地握了握拳。有些話,以後再説也來得及。
做到了之後再説也來得及。
“週三或者週五中午有我們班對一班的籃球賽,你必須來看!”
不等餘週週作出任何反應,林楊轉身就跑,寬大的白色校服被跑動帶來的風撐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鳥,馬上就要飛起來了。
這一年,或者説,這十年他一直憑着直覺混混沌沌地拼接着的那幅地圖,此刻已經清清楚楚地鋪展到自己腳下。
這一次,他不想説。解釋或者辯解,剖白或者發誓。
不再説永遠。
但是再也不迷惑,再也不彆扭。 ——
“哈,我都聽到了。”
餘週週把目光從林楊背影消失的轉角收回來,倚在門口笑眯眯的女生正是消失了一上午的米喬。
“你回來了。”餘週週打了個招呼。
“説得跟小媳婦似的,嘖嘖,你一直在等着爺回來嗎?”
米喬嬉皮笑臉地用食指勾起餘週週的下巴,“來,給爺笑一個。”
餘週週聞聲綻放了最燦爛的笑容。
她只是覺得米喬實在是很有趣。
米喬倒是嚇得退了一大步,“靠,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配合的,你你你,你……你是誰啊?”説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抓抓頭。
“我叫餘週週。”
米喬聽到之後略微挑了挑眉,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然後馬上笑起來。
“哦,我叫米喬。”
她點頭,“你好米喬。”
米喬抓抓頭,“客氣客氣,你好,你……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跟我一起把書桌上的海報撕下來?”
餘週週回頭張望着慘不忍睹的艾弗森,“妥協了?”
米喬搖搖頭,“不是,我要換一張。”
餘週週笑出聲來,“好,我幫你。”
他們一起蹲在桌子前用壁紙刀劃破透明膠,不過難辦的是米喬為了粘牢用了太多的雙面膠,很難清理,兩個人一起折騰到滿頭大汗,馬上要上下午第一節課了,桌子上仍然一片慘不忍睹。
“忍忍吧,明天貼上新的海報就都蓋住了。”
“嗯,我知道,”米喬拍拍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謝謝你,週週。作為回報,我會對剛才我聽到的一切保密的。”
“你聽到什麼了?”
“那個不是你男朋友嗎?”
餘週週有些啼笑皆非,“不是。”
“那他是誰?”
餘週週想了想,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對於林楊是無法定位的。他不是朋友,不是普通同學,那麼他是誰?
她搖搖頭,“他……”
“我知道了,他在追你。”米喬甩甩亂亂的短髮,小麥色的皮膚因為剛才撕海報的勞動而透着有些病態的粉紅色,笑得八卦兮兮,然而嘴角的弧度卻充滿善意。
“不是……”
“哎呀,你們就是喜歡把事情搞得太複雜,東想西想的,記住,返璞歸真,那句英文怎麼説來着,那個什麼ground的……”
“down to the ground?這個不是返璞歸真的意思……”
“老孃説是就是!從現在開始它就是返璞歸真的意思!”周圍的同學已經陸續就坐,很多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一大早上就被揪出去的米喬,可她毫不在意,仍然旁若無人地大聲闡述着自己的觀點,“總之,直視你自己的感覺,他就是喜歡你,就是在追你,我一看就看出來了。”
餘週週面紅耳赤,恨不得衝上去封上米喬的嘴巴。
她發現,在米喬和林楊面前,自己的記憶和情緒在一點點復甦。
除了恨以外的其他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