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前的傍晚,餘週週明顯感覺到了彥一的情緒波動。他翻書的時候製造出了巨大的噪音,翻頁速度極快,頭部誇張地左右擺動,讓人誤以為他的閲讀速度已經快到了一定境界,可是常常又會把那幾頁顛過來掉過去地翻,明顯是什麼都沒記住。
“我説,哥們,”米喬在後面輕輕戳了戳彥一,“咱別這樣成嗎?你鎮定點好不好?”
彥一回頭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呵呵,不過我不緊張。”
“我有問你緊不緊張嗎?”
彥一有點臉紅,轉過頭去,剋制着自己翻書的速度和聲音,然而頭仍然在誇張地左右擺動。
餘週週側過臉看他,“那我問你吧,你緊張?”
彥一迅速地搖搖頭,復又點點頭。
“一次考試而已,又不是高考,沒什麼大不了了,一年後你都不會記得這場考試。”餘週週試着安撫他的情緒。
彥一的眼裏又爬滿了疲憊的紅血絲。他有些敷衍地笑,低頭繼續翻書。
“喂,哥們,”米喬繼續捅着彥一,“你這速度到底是背下來了還是沒背下來拿書泄憤啊?”
彥一一直是個曼聲細語的男生,他回過頭,認真地看着米喬,眼睛裏面的較勁和威脅讓餘週週在一旁看了都有些膽寒。
“明天就考試了。你別煩我。”
米喬目瞪口呆,餘週週知趣地不再想要安慰他,彥一重新奪回了翻書的自由。
餘週週想起每堂上課的時候彥一忙忙叨叨在書上用五顏六色的筆劃重點的樣子,還有把老師的每一句話都記在筆記上的那種神經質。餘週週彷彿被詛咒了,每堂 政治課必睡着,彥一總是會把筆記在課後借給她,可是那政治筆記越寫越多,餘週週自己看了都咋舌,想要從裏面挑重點,都找不出條理。
可是,平時小測也好,做練習冊也好,餘週週都看得出,彥一的成績並不理想。
她想告訴彥一,有時候過於繃緊,壓力太大會崩潰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其實是最大的鬼話。
不過什麼都沒有説。她知道此刻的彥一什麼都聽不進去。
正想着,忽然手機震動起來,兩條短信同時進入手機。
“複習得怎麼樣?”
林楊,辛鋭。
餘週週回覆林楊,“挺好的,拿第三應該沒問題。”
又回覆辛鋭,“不好不壞,沒什麼感覺。”
她和林楊説的是實話,而説給辛鋭的,反而是對方常常説給自己聽的那句話。餘週週不是很熱衷於玩這些尖子生之間小小的勾心鬥角和語言遊戲,可是發過許多 次短信後總結出來的規律就是,如果她説複習得很順利,對方會回覆“氣人啊,我這邊一塌糊塗,等着你考第一”;如果她回覆“複習得很糟糕,爛透了”,對方會 回覆,“得了吧,少跟我裝。”
越相熟,回短信的口氣就越隨意,可是基本內容是不變的。餘週週從初三到高一的兩年間一直和辛鋭在考試前進行毫無意義的扯皮,於是慢慢地喜歡上了“不好不壞”四個字。
辛鋭如她料想的一樣沒有回覆,倒是林楊回的很快。
“第三?”
“對。第三的意思就是前面有一個第一,有一個第二。”
都能想象得出林楊氣歪了鼻子的樣子。
“你説我這次能考過楚天闊嗎?”
餘週週愣住了。林楊的直白坦率讓她有些羨慕。從來不會被別人壓制的林楊,應該是很想要超過楚天闊吧?
她笑了笑,回覆道,“第二名挺好的,我最喜歡第二名。”
餘週週真心地覺得第二名是很美好的位子,再大的風雨,有第一名扛着,而且還有堂而皇之的進步空間。
更重要的是,屢屢考學年第二名的那段歲月,是餘週週短暫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時光。
林楊的短信很長時間才回復過來,餘週週已經把政治原理都瀏覽完畢,手機才在褲兜裏輕輕震動了一聲。
“那我就一直考第二吧。你自己説的話,你要記得。”
我説什麼了?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
凌翔茜第一次在考試前感覺到了緊張。
最後一遍瀏覽地理書的時候,她讓坐在身後的李靜園隨便説幾個經緯度,自己嘗試着在腦中定位。
“北緯40°,東經115°?”
“應該是北京附近吧?中國華北。”
“嗯,對的。
長出一口氣,好像剛才不是自測,而是舉着炸彈選擇剪紅線藍線。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就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甚至看歷史書的時候每看到一個自己不熟悉的知識點,都會有種既懊惱羞愧又慶幸不已的感覺。
凌翔茜潛意識裏覺得,所有人都在關注着這次期中考試,所有人都在猜測文科學年第一會是誰。凌翔茜想起楚天闊,他會不會也好奇於文科班的第一次練兵呢?
不能丟臉,絕對不能。
更何況,凌翔茜現在已經深深地覺得一旦考不了第一名自己就等於廢了,現在的情況是武文陸對她一直有點意見,班裏面許多借讀生在陸培培的攛掇下也對她明槍暗箭放個沒完,她需要這次考試,她需要這個學年第一來當做萬靈藥抹平一切。
平時整理好的語文基礎題錯題本,上面大量的字音字形題也許看不完了。凌翔茜有些糾結於到底是早點睡覺養一精一蓄鋭還是熬夜把錯題本看完。
還在發呆的時候,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就打響了。 ——
辛鋭覺得看不完書了,她決定不去食堂吃晚飯,啃一口麪包節省時間。拎着水杯出門打熱水,在開水間看到楚天闊和林楊並肩站在窗台邊撕泡麪的調料包。
兩個人都動作迅速,最後林楊哈哈一笑説“這次你又輸了”,抱起泡麪桶走到水龍頭前準備灌熱水。
楚天闊驚奇地問道,“你怎麼能每次都泡得這麼快?”
林楊輕輕搖搖食指,“不如你告訴我你怎麼能每次都考第一?”
楚天闊笑了,“我告訴你,第一也讓給你,下次泡麪你就讓我一次,同意嗎?”
林楊搖頭,“誰樂意當第一啊,咱就喜歡第二名。”
楚天闊湊到他身邊,擰開水龍頭接熱水,“為什麼?”
林楊半天沒説話,正當辛鋭以為他們之間的話題已經結束了的時候,才聽到林楊慢慢地説,“因為有人喜歡我考第二。”
聲音裏面有點受寵若驚,還有點小小的炫耀。
楚天闊更加好奇,“誰,凌翔茜嗎?”
辛鋭把水杯的蓋子輕輕蓋好。
“怎麼會是她?這丫頭現在眼裏還有我嗎?你自己心裏清楚。”
林楊的聲音裏沒有一絲不滿,卻含着十二分的揶揄。辛鋭餘光看到楚天闊不置可否地笑笑,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知道了,是餘週週。”
林楊的揶揄瞬間都被反彈回了自己身上。楚天闊靠着牆,笑得意味深長,一副“小樣,敢跟我鬥”的胸有成竹。林楊呆愣愣地看他,不知不覺泡麪裏的熱水灌得太多已經溢了出來,他嚎叫了一聲就把泡麪扔了出去。
楚天闊連幸災樂禍的笑聲都是温和節制的,好像有種特殊的磁性。
為了偷聽他們的談話,辛鋭已經裝模作樣地在水池前涮了五六遍杯子了,她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水杯燙得她手心發癢,低下頭匆匆離開,什麼都不想再聽。
原來林楊被楚天闊壓在第二名,其實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難過尷尬。原來餘週週表面冷淡平靜,其實也是會説些呵護男孩子的甜言蜜語的。原來凌翔茜是被他們都知曉的女孩子,原來自己站在他們身邊這麼久都是透明人。
原來一直以來難過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辛鋭突然感覺到明天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變成了自己的一場沒有觀眾的獨舞。 ——
文科班考場的安排很簡單,三班和七班的同學穿插着從門口處第一桌開始按順序後排,排座位的順序是依照中考入學成績。所以理所當然的,餘週週坐在第一桌,緊接着是凌翔茜,然後是辛鋭。
至於第四桌是誰,好像沒有人關心。
辛鋭盯着凌翔茜的後背,她脱了校服,露出裏面漂亮的嫩黃色休閒襯衫,後背有一塊蝴蝶狀的鏤空,晃得辛鋭眼睛疼。
把你的校服穿上,好嗎?你不冷嗎?
第一科語文的監考老師已經踩着預備鈴走進教室,辛鋭伏在桌子上,冰涼的觸感冷卻了她的右半張臉。
很快教室裏面就只有圓珠筆劃過紙面時候微微帶些滴滴答答的輕響。
辛鋭一直深低着頭,脖子都有些疼,也不願意抬頭去看那隻蝴蝶。
語文考試完畢,凌翔茜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餘週週回頭,她自己也説不清為什麼,好像只要對方一回頭笑一下,兩個人打聲招呼就天下太平萬事圓滿了。
凌翔茜不安地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在乎別人的反應。
眼角眉梢的喜歡和厭惡,哪怕是一個無名小卒對她的差評都能讓她輾轉反側。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正在她皺眉的時候,餘週週轉過頭來了。
“下午考試是幾點鐘?”
“一點半。”
“謝謝。”
“週週!”在她即將要轉回頭的時候,凌翔茜叫住了她。
“考得怎麼樣?”凌翔茜明知道其實什麼都問不出來,無論對方説的實話還是謊話,對她來説都沒有任何指導意義。
餘週週想了想,“好像大家考完語文都會很開心,因為即使不會寫的題也都胡編亂造把空白都填滿了,是對是錯就不用關心了。我覺得考得還好。”
凌翔茜愣了愣,突然感覺到放鬆許多,“是嗎?下午的數學好好加油!”
“嗯,”餘週週點點頭,“你也是。”
餘週週説完之後就站起身去食堂吃飯,凌翔茜注意到身後的辛鋭許久沒有動靜,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不想要回頭跟她説話。
她還記得這個女生當着班裏所有人的面在武文陸眼前拆自己的台,卻一副無辜的樣子。明明是又冷漠又怪癖的女生,偏偏總是和班裏最大的八婆陳婷混在一起,讓人看不懂。
如果第一不是自己,那麼她寧肯那個位子留給餘週週,也一定不可以是辛鋭。
一定不可以。
餘週週剛走出教室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奔奔。周圍人很多,她並沒有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那個叫柳蓮的女生正扯着他的袖子撒嬌,奔奔卻側過臉朝餘週週眨眨眼。
餘週週回了一個白眼。
走在路上,聽到讓她莞爾的對話。
“文言文第三題你選的什麼?”
“第三題?”
“就是讓選擇和劃線句裏面‘然’的用法相同的一項。”
“哦,哦,那道題啊,我選的……好像是C。你呢?”
“完了,那我做錯了,我選的是B,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説什麼呢,肯定是我做錯了……算了算了,不是説好了不對題嗎?考完了就算了,對什麼題啊!……對了,基礎知識病句那道題你選的是哪個選項?”
正在傻笑,突然馬尾辮被人輕輕拉了一下。
“傻笑什麼呢?”
是林楊。餘週週發現他已經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得太過頻繁了,他們幾乎沒有一天不遇見,而且往往都是在食堂,所以不可避免地一起吃飯。
就好像事先約好了一樣。
林楊似乎還在埋怨緋聞傳得不夠猛烈的樣子。
“林楊……”餘週週剛想開口説你能不能讓我自己吃一頓飯,突然想起下午馬上要考數學,她不想這麼不給他面子,情緒波動考不好就都是自己的錯了。
“什麼事?”林楊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湊過來。
“我……”餘週週一時語塞,“……你……你文言文第三題選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