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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狼行千里

    陳路路引弓搭矢,對準了孫青霞。

    然而他那兩箭一弓,卻不敢發出去。

    因為有一個女子,正以一弓五矢,對準了他:

    只要他向孫青霞發箭,她便先行射穿他五個窟窿!

    他是有名的箭手,自然聽説過在京城裏箭法第一的“一花五葉美嬌娘”紫衣女神捕的盛名。

    何況,女神捕而今看來很恨。

    恨得像一隻狼。

    正要從敵人手裏救回自己孩子的一隻狼。

    她的眼神也很狠。

    狠得也似一頭狼。

    正要向敵人發出攻襲的一頭狼。

    陳路路的箭,登時發不下手了。

    也不知怎的,他居然有點怕。

    不只是害怕。

    而是駭怕。

    後來,蘇眉曾經責問過他:“為何你當時不向姓孫的發箭。”

    他的回答是:“我曾向孫淫魔發過箭,可是落了空;我沒接過龍舌蘭的箭,可是她手上至少多我三支箭;一弓二矢,已難命中,但她以一弩五矢成名天下,我只怕……”

    蘇眉點了點頭,沒有問下去。

    因為她知道陳路路説的是老實話。

    孫青霞摟住了小顏,立刻就走。

    蘇眉大叫:“你們別怕他,他已中了我‘冰清蜻蜓鏢’之毒,他快撐不住了,何況,一笑神捕笑聲既至,馬上就要到了!”

    耶耶渣一聽,覺得立功就是眼前事,抄出腰間一把又古又老又沉又重的春秋時期陣戰用的黃銅劍,一劍就向孫青霞攔腰掃了過去!

    他先前那把劍,名叫“沉戟”,而今這把劍名為“窮血”,一屬戰國一是春秋時之名劍。他身為“叫天王”麾下的“天狼劍”,對劍自然多有收集,素有研究。剛才他與孫青霞交手才一招,便給孫魔星一刀所斷了那青銅打造的“沉戟”,使他更瞭解孫青霞其鋒不可攖,他再使的也只是沉甸甸厚重重的古劍“窮血”!

    這“窮血”至少重逾九十六斤,他一劍攔腰掃去,聲勢驚人。

    他只求把孫青霞攔得一攔、阻得一阻!

    那就夠了。

    ──就算毒力未能使孫青霞應聲而倒,至少仇小街也已登上山頭,將這魔君收拾!

    他一劍攔腰掃去,孫青霞卻掠勢不休,只將身上那把小小的劍迎着古劍一格!

    那把懷劍是龍舌蘭的劍。

    ──一把十分女人的劍!

    這樣一把小小劍,居然敢與耶耶渣的熟銅古劍“窮血”對撼?!

    耶耶渣大喜過望:

    敢情這煞星真是毒氣攻心了!

    他等着結果:

    劍碎!

    腰斷!

    ──他一劍打殺了人人得而誅之但終於伏誅於他手上的孫青霞!

    結果相反:

    斷的是他的黃銅古劍:

    “窮血”!

    一把沉重至極,掄起來威力無邊的古劍,竟給一把十分女人、小巧的劍一切為二。

    這一把小劍,在孫青霞手上使來,竟吹毛斷髮、削鐵如泥!

    劍一斷,耶耶渣轉身就走。

    因為他已二度折劍在此人手裏,且不管此人使的是寶刀,或只是施一把十分女人:輕、薄、短、小的劍,他都決攔他不住的了。

    孫青霞綠了臉。

    紅了眼。

    眉心之間更有一股黑氣上衝。

    他並不追擊。

    他只奪路而逃。

    在這生死關頭,他臂彎裏的小顏卻忽然問了他一句:

    “你何不先逼那樹上的女子交出解藥?”

    聽了這句話的孫青霞,頓了一頓。

    ──這句話顯然打動了他。

    蘇眉臉上也為之變色,她瞪了小顏一眼,就算是這種時候,她的眼色仍美得相當毒。

    毒得相當美。

    可惜,遲了。

    人來了。

    樹很高。

    葉子很少。

    蘇眉就坐在環抱的樹椏上。

    “嗖”的一聲,一人躍了起來,自崖口直升至樹的頂端──還高出了那麼一點,就獨腳立於最高的一枝樹梢上,哈哈一笑,問:

    “可是孫青霞?!”

    這人跟樹椏環抱中的蘇眉、樹下的孫青霞剛好成了上、中、下三層,蔚為奇景。

    孫青霞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對敵的時候,反應快,出手急,攻守從容,可是,而今他一聽這人的笑聲,甚至沒有抬頭,他整個人都繃緊了起來,手握着劍,斜指於地,雖始終沒有舉目,但肅殺之氣,令又想悄悄包抄上來的和尚、上人,都為之止步、退後。

    孫青霞已放下了小顏。

    龍舌蘭一見來人,失聲道:“仇小街!”

    樹上的男子耳朵很尖,眼睛也很利,馬上就招呼道:

    “龍姑娘,你可好?你可老遠跑到這兒來了,可知道你夫婿也天涯海角的追到不文山來麼?!”

    龍舌蘭一聽,伸了伸舌頭,花容變色,悄聲跟孫青霞道: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孫青霞皺了皺眉頭。

    龍舌蘭充滿內疚的道:“我是傷了你,但我不能落在這些人手裏。”

    孫青霞冷笑道:“你跟我走,你不怕我毀你容報仇?”

    龍舌蘭道:“你最多在我另一邊臉上再劃一刀……可是這些事我都目睹了,蘇眉會放過我嗎?”

    孫青霞冷峻地道:“你夫婿都快來了,龍姑娘,你什麼身份?你跟我走,你不怕我奸了你!”

    龍舌蘭一咬銀牙,扶着小顏,毅然道:“你雖然厲害,但若沒有我協助,就斷救不走這位小妹妹的。”

    孫青霞劍眉一剔,叱道:“你──!”

    忽聽蘇眉仰首向樹頂叫道:“仇一笑,快下手,這孫淫魔已着了我的毒!”

    仇小街聽了,就向樹下揚聲道:“龍姑娘,快躲開,別跟這種淫魔同流合污,我不想誤傷了你!”

    龍舌蘭怒目相向,嚷道:“仇捕頭,你別未弄清真相就亂下手──我看這裏頭有問題,案情仍有待稽查。”

    仇小街笑了起來,道:“那好,你叫這淫魔束手就擒吧,我抓住了他,會查明真相、還他個公道的。”

    龍舌蘭轉向孫青霞道:“他説的有理。你不如先讓他……”

    孫青霞咄然叱道:“廢話!給他逮住了,我還有辯白的餘地?你真第一天當捕頭、跑江湖呀?!”

    龍舌蘭想了想,道:“説的也是……”

    仇小街卻都聽着了,放聲道:“龍舌蘭,你少管這事,站一邊去,你夫婿着緊你呢,我可不想誤傷了你得罪他。”

    仇小街這樣一説,龍舌蘭可冒火了,仰首罵道:“仇一笑,你給我聽着:姓任的狗東西,他不是我夫婿,我跟他八輩子打不到一邊去!”

    仇小街格格笑了起來,“那是你家夫妻房裏的事,我仇某人可管不着──只龍捕頭貌美如花,若不是早許配了任公子,連我也不免心動就是了……”

    語態可謂十分輕狂。

    龍舌蘭聽得銀牙咬碎,正要反唇相駁,耳畔卻聽孫青霞以:“蟻語傳音”跟她説:

    “你把我那包袱裏的古琴遞給我。快!”

    龍舌蘭偏垂着首,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怎麼回事?!”

    孫青霞以“腹語”疾道:“仇小街居高臨下,要施展他的‘一瀉千里,搜神一擊’。我的兵器不趁手,難敵他全力一擊。”

    龍舌蘭見他如臨大敵,連剛才她以劍指着他頰頸之際,也未見他如此凝重過,不禁問:“你的絕門兵器就在古琴裏?”

    孫青霞點了點頭,不答話。

    樹上的仇小街卻看出了端倪,喝問:“龍舌蘭,你在幹什麼?!”

    龍舌蘭把頭垂得低低的,把語音也壓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琴裏的東西我拿給你──可是你要帶我一道走。”

    孫青霞氣得用手一抹臉上的傷口,手裏也沾染了血,他用沾血的手指放入口裏,舐了舐,居然似十分滋味,眼裏綻放出野獸般的熾芒。

    龍舌蘭看了,心中難免有些畏懼。

    仇小街又看出了蹊蹺,在樹上喝道:“你們兩個在説什麼?!”

    龍舌蘭仰首退了七八步(已退到孫青霞棄下包袱的所在地),向樹上放聲大喊:

    “死仇一笑,沒你的事,你叫那姓任的去死,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嫁給他!”

    一説完,她一俯身,已抄起了包袱!

    她出手極快!

    但仇小街更快!

    他好像已覷出了龍舌蘭的用意,即時行動!

    “嘯”的一聲,他已自樹頂技尖直射了下來,整個人像一支箭,斜射孫青霞。

    龍舌蘭這時已從包袱裏抽出了古琴!

    但已來不及。

    仇小街已射到了孫青霞身前。

    他手上沒有刀,沒有劍。

    他全身沒有兵器。

    他只有握着右手拳頭,突出一隻手指。

    中指!

    一指叩在孫青霞額上!

    孫青霞這剎那間,兀然抬頭。

    出手一劍。

    仇小街化指為爪,五指如鈎,抓住了那把女人的劍。

    ──那一把曾一招削斷“窮血”古劍的女人之劍,竟給仇小街半招之間奪去!

    同一時間,仇小街左手也擊出一指!

    同樣是緊握着拳,中指折突,叩在孫青霞胸膛上!

    “嘭”的一聲,孫青霞背部似穿了一個洞,炸出了一蓬鮮血。

    龍舌蘭驚叫了一聲。

    她這時正遞出古琴。

    然而誰都看得出來,一切已經遲了。

    可是仇小街並沒有乘勝追擊。

    他就像他飛射下來一樣,在空中同一虛線上,倒掠了回去。

    飛過樹,上了頂,再自樹上最高的技尖停了下來,獨腳而立,他還用手一撂垂下的幾絲亂髮,風吹來時,飄飄欲仙。

    ──就像他根本未飛掠過下來,未曾動過了一樣。

    他獨立的姿勢很漂亮。

    他撂發的姿態很優美。

    他,很瀟灑。

    可是着了仇小街一指之叩的孫青霞,則不然。

    他空手。

    劍已給仇小街奪去。

    他捂胸。

    退。

    龍舌蘭這時遞上來古琴,他卻不接。

    他已來不及從琴中抽劍。

    他一手拎起了包袱,刷地拔出了那把“女子神刀”。

    ──那是曾經劃傷過龍舌蘭面頰的刀!

    他舞起了刀花:那就像一名白玉如雪、白雪如玉的裸女胴體,在他手上狂舞飛旋一樣。

    在刀風呼嘯中,他向龍舌蘭疾喝道:“我掩護你,你帶小顏一起走!”

    龍舌蘭喜形於色,即道:“好,附加一個禮品給你:古琴我也一併拎走!”

    於是,她左手扶着小顏,右手抓住焦紅色的古琴,拔腿就撤。

    小顏卻説:“龍姊,這琴我來拿。”

    一手已抓過了古琴,龍舌蘭心道:這“這丫頭好機伶!”

    大家本待趁孫青霞力竭追擊,卻沒料孫青霞雖着了仇小街一擊,還能抖擻神威,刀勢舞得比剛才拼搏時聲勢更強更盛,誰都欺不近去(其實是菩薩和尚要等一惱上人先出手,上人也候和尚先動手;同樣,耶耶渣要讓陳路路先下手,而陳路路也沒那麼笨,他在等耶耶渣先行出擊,餘此類推),孫青霞邊舞刀邊護着龍舌蘭急退,蘇眉發了三次鏢,都給打飛了。

    這時,孫青霞邊退邊反擊,護龍舌蘭與小顏翻上不文山,他頰上披血,額上披髮,全身染紅,目露兇光,臉行狠色,全身刀風虎虎,誰碰上了,誰就得死,這時候的他,一點也不瀟灑了,卻反而像一頭狼。

    負傷的狼。

    拼命的狼。

    很狠的狼。

    要行千里呼號萬里的孤獨的狼。

    ──那神情居然跟剛才龍舌蘭與陳路路弓矢對峙時竟十分近似的!

    幾乎一樣!

    但孫青霞狠些。

    龍舌蘭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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