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完全走掉。
全部走光。
──一個不剩。
可見紀律嚴明,來去如風。
留下在“義薄雲吞”庭前的,是孫青霞,以及龍舌蘭、王大胃、言尖。
還有正匿伏於客棧內言氏夫婦所佈下的高手,此際正一個個鬆了口氣,釋了半懷。
──也只釋懷了一半。
因為大家誰都在震服、驚疑。
震佩的是孫青霞的武功:
──那是什麼樣的劍法?似魔多於神,但又出手極神;是妖強於佛,卻又對敵饒而不殺有佛心。
驚疑的是對“流氓軍”的撤退:
──他們真的撤走了便不再來嗎?”
“他們真的撤走了便不會再來嗎?”
大軍去後,陳粉腸是第一個“跳”出來,第一個發問。
“不。”
回答的居然是言尖夫人於情。
“‘流氓軍’一向記仇不記恩──他們的記憶力很好,他們的報復能力也很強。他們只是暫時撤退,一定會捲土重來。”
她很擔心。
──“義薄雲吞”是她的家,她丈夫在這兒,她孩子都在這兒,她自然很是擔心。
她年輕的時候很浪蕩。
也很浪。
──武林中也確有人背裏喚她“浪蹄子”而不名之。
她也知道這充滿惡意的、不屑的、不懷好意的綽號和它背底裏的意思、意味。
她不以為忤。
──有什麼關係?
那時她還年輕。
她玩得起。
她瘋得起。
她風光得起。
她是江湖浪女,她沒有家,沒有負擔,沒有一事一物一人一情讓她可以定下心來奉獻出自己的。
她十三歲失身,她沒有後悔。
她自十六歲起開始隻身闖江湖,她也無悔。
她十八歲便開始殺人了,由於她殺的是強暴了她奪了她童貞的惡人,是以她也殺得無愧。
她二十三歲便有了“驚雷娘子念珠拳”的綽號,名成江湖。
她到二十八歲所作所為,依然無悔無愧無怨無冤。
但之後便不行了。
她年紀大了,她需要愛,需要家,需要有真心愛她的人和她真心愛他的人──不然,她就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縱活下去也沒意思了。
幸好這時她遇到了言尖。
言尖真心愛她,真心待她。
她珍惜他,她回報他。
她給他孩子。
──她知道他最喜歡孩子、最需要孩子。
一個像言尖那樣老實、勤奮、終生都任勞任怨、為人打抱不平行俠仗義的男子漢,最需要的是什麼?
一個愛他的女人。
一個家。
──一個家便能穩定下一顆男人的心。
要讓他有家的感覺,便應給他孩子。
──有了孩子,男人便有了根了。
有根的好男人,便不再飄泊流浪,而且會誓死保護他的家。
好女人也一樣。
所以於情也極維護她的男人,她的“家”,她的孩子。
她對任何可能侵犯到她這些極力維護所珍惜的事物都會盡一切能力打擊、反抗、拼到底。
所以她才會擔心。
──人總會對她所珍惜而不想失去的事物提心吊膽。
龍舌蘭明白這道理。
所以她雖然在心中對這“無行浪子”的劍法和武功也頗歎為觀止,但她還是怨責孫青霞這“逞一時之能”的行動:
“你要嘛就不出手,要麼就不放他們走──你既出了手,又放了他們,且不是常住在這裏,你就不理他們會找言老闆報仇!”
孫青霞沒答腔。
他微蹙着眉,目藴神光,但又偏似眼無所視似的,而且在聽龍舌蘭説話時,臉上流露了不耐煩之色。
他顯然在留心一件事。
──什麼事呢?
“他們不會回來報仇的。”
這是孫青霞的回答。
大家都大惑不解。
“為什麼?”
──難道“流氓軍”都改行去持齋吃素不成?
“因為他們已自顧不暇。”
“──自顧不及?!”
他們都知道這話自有下文。
大家都急着聽這下文。
只有一個人在問:
“叔叔,你在聽什麼?”
問的聲音很清。
很脆。
──也很嫩。
問的人很天真、爛漫、也可人。
問的人的“心水”很清。
所以她才一眼看出孫青霞留意留神的在細聆。
──他在聽什麼?
問的人是小花。
──言氏夫婦的寶貝女兒。
孫青霞瞄了小花一眼,但眼色非常友善,還帶着點微微的訝異。
“我是在聽。”
“聽什麼?”
“聽他們的去向。”
“──你要……”
“我要跟蹤他們,直接找上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殺他個清光。”
“你──!”
“許多人找他們,都找不着,這兩個人,不好找,殺一個留着一個,反而結仇惹禍,不如放了這些活的,追蹤他們回巢,才一氣鏟除他們!”
的確,與其迫供,不如追蹤他們:跟蹤一人,還可能有失,但追蹤這麼一大羣人,以孫青霞的輕功,武功,還真不是難事。
只不過,萬一跟上了,查出了,找到了,以他的武功,足不足以與那兩大頭領抗衡呢?以他的能耐,又能不能夠對付那麼一大夥如狼似虎的人?!以他的輕功,又可不可以在萬一失手敗走時,能作全身而退?
再説,他已樹敵奇多,羣兇不伺,他還憑什麼招惹這一干窮兇極惡之徒,自討苦吃?”
他應付得來嗎?
──叫天王、任勞任怨、仇小街、蘇眉等人對他正全力追殺、緝捕中,他那頭尚未喘定氣平,這頭又要去惹“流氓軍”這一彪凶神惡煞的人馬,他到底是膽大包天,還是當真活得不耐煩了,來個“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