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恍然大悟,原來韓林是同性戀者,自己殺了他的相好,難怪他恨之刺骨,擄走了雅黛妮,可是自己目下自身難保,忽又想起曾把麻醉針發射器交給了雅黛妮,希望她能以之脱難,那就好了。
巴極道:“你既然是美國情報局的人,為何目下又助邦達對付我?”這也是巴極想知道的問題。
一個男人的陌生聲音插入道:“道理非常簡單,晴子自殺後,美中局改變了對南美的策略,不再進行對付巴極的計畫,於是夏太太找上了我,南美唯一可與巴極博士抗衡的人。”
濃霧中十多人現身出來,擠滿了露台近玻璃屋的一邊。
一個禿頂的大胖子,排眾而出,他的雙目眯成兩線,笑嘻嘻地打量著巴極。頭戴高帽,一身禮服,就像來參加盛宴。
白理臣站在他身後,神情木然。
巴極沉聲道:“邦達!”
禿頭胖子脱下高帽,持帽誇張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見了一個禮,躬身道:“博士你好!”
四周手持自動武器的大漢,均是神情肅穆,巴極現在雖是階下之囚,但他的威名,在完全劣勢下所表現的通天手段,使沒有人敢起絲毫不敬之心。
禿漢轉向凌渡宇道:“凌先生你好!”
凌渡宇淡淡一笑,腦中轉了幾種逃生的方法,都派不上用場。這刻他反而不想死了。
想想也是奇怪,前一刻他還安然待死,這一刻想的卻是如何逃出生天。
生命自有一股令人活下去的力量。
另一名領袖級的大漢問道:“巴極!其他的人到了那裏?”
巴極道:“不知道!”
那人怒喝一聲,大步搶前,舉起槍柄,要痛擊巴極。
白理臣喝道:“停手!”
那人動作凝在半空,詢問的眼光望向邦達,表示只以邦達的意見為準。
邦達點首道:“住手!我和白理臣先生早有協定,可以處決博士,卻不可以對他有絲毫不敬,對嗎?白理臣先生。”
白理臣回覆木無表情,走到巴極具前,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道:“博士,這次背叛你是別無選擇,我不能置我龐大的親族和利益不顧,隨你一同退出毒品賣買,但你依然是我最尊敬的人。”跟著垂頭道:“你可以為你和你的朋友,選擇被處決的地方。”
巴極望向凌渡宇,後者雙肩一聳,作了一個甚麼地方也沒有關係的姿勢。
巴極笑了,道:“不如就在湖心的祭台上吧?”
能死在夢湖,還有值得遺憾的地方嗎?
邦達和白理臣的聯合部隊,循著沿湖的兩條主要大路,迅速駐進夢湖水莊,對他們的戰利品進行徹底的搜索和查察,對敵人進行根絕的殘殺。
邦達是個非常謹慎的人,盡避巴極力的炮火完全沉寂下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發射台的自動爆炸,使他心有餘悸。
通出祭台的木製浮道,除了炸開的一兩個缺口,基本上仍是完整。
凌渡宇和巴極兩人,被一個手銬把凌渡宇的左手和巴極的右手鎖連在一起。
十二個手持自動武器的大漢,把兩人押往湖心的祭台。
眾人的腳踏在木浮道上,發出“嚇,嚇”的聲響,做成一種步向死亡的奇異節奏。
玻璃屋露台上的十二盞大霧燈,除了兩枝被損毀外,全給亮著了。
沿著浮道直至祭台的百多支霧燈,一齊亮了起來,在大霧中散發著詭異眩人的黃光,把正在步往祭台的處決者和被處決者,照得毫髮畢現。
啊道兩旁的湖岸,沿湖的燈亮了起來,聚集了三千多名戰勝者,默默旁觀這最後的祭禮,氣氛莊嚴肅穆。
將要被處決的兩人。
一個是南美縱橫不敗的第一霸主巴極博士。
另一個是最富神秘和傳奇色彩的中國人凌渡宇。
在南美的黑道歷史上,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
槍聲一響後,歷史會以另一種形式進行,權力架構將重新安排。
邦達、白理臣、夏太太等數十人,站在浮道起點處的大平台,靜待處決的來臨,巴極和凌渡宇的身形在他們眼中逐漸縮小,最後停了下來,站在祭台的正中。
十二名大漢提起機槍,平指著祭台中的兩人。
湖霧無風自動、不斷旋轉著,似乎為兩人的處決歡呼狂舞,又似悲憤萬狀。
凌渡宇側望巴極一眼,後者面上平靜如昔,一點沒有被處決的驚惶。
凌渡宇的目光由眼前的處決者,巡梭到左右兩岸密麻麻的武裝敵人身上,巡梭到浮道盡端的邦達等人,再移往玻璃屋那空無一人的大露台上,心中苦笑:想巴極每次在那裏觀察別人在祭台受刑,有否想到主客逆轉的今天。
世事的發展,出乎人的意想之外。
凌渡宇望向鎖連著自己左手和巴極右手的手銬,想不到竟和自己要殺的人死在一塊兒。
這更是始料難及。
手銬雖把他們連在一起,他們仍只孤獨地面對死亡的來臨。
卡察!卡察!
子彈上膛的聲響,扣動每一個人的心絃、數千人的靈魂。
凌渡宇忽地想到玻璃屋露台欄干旁的電子感應儀。
十二門黑幽幽的槍嘴,慢慢舉起,動作似乎很快,又像世紀般的悠久。
他再次想到那電子儀,想到死亡和毀滅。
就在那一刻,他感到巴極和他相連的手銬一下劇震。
難道巴極懼怕了,凌渡宇不解地望向巴極,後者兩眼睜大,射出前所末有的奇光,凝望著前方。
他順著巴極的目光,望向玻璃屋的大露台,登時瞪目結舌起來。
晴子!
在給霧燈化成一暈暈金黃的大湖霧裏。晴子在白紗飄舞下,冉冉地出現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
在這距離下,他只能看到一團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形,在湖霧中優美地盈盈俏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巴兩人的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她,又或者只是他兩人有見到她的能力。
凌巴兩人的心神全集中在晴子的身上。
難道晴子來參與這死亡的盛典,這另一幕的湖祭。
有人大叫道:“準備!”
十二名大漢的手指扳上了槍掣。
湖水中忽地響起奇怪的尖嘯,嘯聲倏忽從四方八面響起。湖水一陣翻騰,幾條水柱在遠近的湖面激衝而起。
巴極喃喃道:“天!她按動了毀滅裝置。”
十二名處決者面上現出疑惑的神色,低頭追察嘯聲的來源,槍嘴不自覺垂了下來。
邦達等人同時低頭望向湖內。
沿岸的觀刑者一陣騷動,沒有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除了凌渡宇和巴極。
凌宇渡明白了,巴極在湖水下,還裝置了其他的導彈發射台,這是他最後的皇牌。
嘯聲轉眼間變成刺耳的尖號,由湖面移往天空。
邦達方不知誰人狂喊道:“危險!是飛彈!”
苞著下來的狂亂是完全役法想像的。
數千人你推我撞地向掩護物內散去。
凌渡宇見機不可失,一撞巴極,兩人齊齊跌進湖水裏。
跌進湖水前,第一下驚人的爆炸聲撕裂了每一個人的情緒,跟著是一下接一下的狂爆,湖水激起巨大的水柱,沿湖的區域完全淹沒在水光和爆炸裏。
祭台和它的浮道彈上半空,成為滿天飛舞的木屑。
強力導彈的威力籠罩著水莊每一個角落,籠罩著沿岸的每一寸地方。
強烈的爆炸,掩蓋了人們死前的驚喊。
在跌進湖水的剎那前。
凌渡宇的心靈和晴子的心靈緊緊連在一起。
晴子的絕世容顏,浮現在他的心湖內。
凌渡宇的心靈狂叫道:你為甚麼要這樣做,這會把你毀滅的。
晴子在他心靈內平靜地答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死亡是一切生命的歸宿,夢湖賜與了我奇異的生命,正如天地孕育出人類,我已經歷過生命的愛火和熱力。那不是足夠嗎?我已不負此生了。我畢竟只是一種異物,雖妄圖和你相愛,最後終只是一個孤獨的個體,我雖因人類而生,卻是“非人類”,將因不瞭解人類,而長居那孤獨寂離的荒原。若是那樣,有甚麼能比死更理想。
凌渡宇狂叫道: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你是人類千百年來的夢想,醫治人類孤獨的最佳良方……
一幅強烈清晰的圖象,在他眼前出現。
玻璃屋在火光和爆炸中,徐徐倒下,碎石激飛往四周廣大的空間,大露台上晴子陷入熊熊的烈欲裏,被倒下的建築物完全掩埋,再是一連串的爆炸,殘餘的碎石緩緩注進湖水裏。
兩人的心靈聯繫,像給利刃當中劈下,養然斷絕。
晴子死了。
一股強大的悲哀和失去一切生命意義的頹喪,狂湧心頭,模糊間,他沉進温温的湖水裏,他感到巴極的手,有力地箍上他的胸頸,帶著他在湖水中游動。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給人抱上濕潤的草地上。
淚水不斷流下。
失去了晴子,也失去了一切夢想。
夢湖把一個美夢賜與了他,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聽到巴極在他身旁道:“她死了!她死了!”
凌渡宇張開眼睛,看到全身濕淋淋的巴極,坐在他身旁,木然望著遠岸的熊熊火光。
夢湖水莊變成歷史的遺蹟,敗瓦頹垣。
至於邦達等是死是生,現在已是無關痛癢。
晴子死了!
凌渡宇感到悽痛萬分。
巴極舉起右手,連著的手銬把凌渡字的左手也提了起來,道:“我知你是個合格的鎖匠,可以打開它嗎?”
凌渡宇呆了一呆,好一會才緩緩在胸前搓揉,把人造胸皮翻過來,取出一條長形的條子,不一刻把手銬除了下來。
巴極站起身。
夢湖的霧逐漸散去。
漆黑的夜空綴滿閃亮的星辰。
凌渡宇欲要站起來,一輪自動武器的聲音驟雨般響起。
巴極鮮血飛濺,打著轉倒跌開去,一頭栽進湖邊的淺水裏。
凌渡宇悲叫一聲,跳了起來,向巴極撲去。
他把巴極浸在水裏的頭抬起放在腿上。
巴極口鼻滲出了鮮血,神情出奇的平靜。
一個女子從林木間走了出來,手中提著自動武器。
雅黛妮!
凌渡宇來不及理她,望向懷中的巴極。
巴極眼中沉浸著無盡的孤獨和悲哀,喃喃道:“這也好,這也好!記著,我死後,將我的骨……灰……撒往……”頭一側,死去了。
這縱橫南美的梟雄,終於死去了,死在夢湖的湖水裏,以他的鮮血為夢湖增添顏色。
他雖然未説出要將骨灰撒往那裏,凌渡宇已知道了答案:那是夢湖。
只有這樣,巴極方可以和晴子在一起,沒有人可再將他們分開。
巴極雖然得到了全世界,卻從未能有片刻離開他那孤獨的荒原。
就像凌渡宇。
或是雅黛妮。
以至乎世上任何一人。
另一輪槍聲響起,雅黛妮倒在血泊內。
凌渡宇緩緩轉頭,看見雅黛妮抱著槍頭倒指向自己的機槍,倒在血泊內。
雅黛妮自殺了。
她得不到巴極的愛,以血和死亡來清洗這恥辱。
她究竟怎樣逃出韓林的魔爪,是否用凌渡宇給她的麻醉針,這一切也不關重要了。
死亡終結了一切。
凌渡宇望向夢湖。
夢湖夢湖!
人類多少夢想隨爾而來,亦隨爾而去。
七天後,凌渡宇安全返抵玻利維亞抗暴聯盟的秘密基地。
康復了的高山鷹親來迎接他下機。
凌渡宇面容平靜,把晴子自我毀滅所造成的心靈創傷深深地埋藏。
斑山鷹道:“愛麗絲走了,她説:若你要找她,自會找她。她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真正的愛。”
凌渡宇喃喃道:“愛?甚麼才是真愛?”
他想起巴極的骨灰,在夢湖上浮蕩。
巴極!你是否仍在那孤寂的荒原上作永無休止的獨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