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嗎?湘雲用力眨眨眼,努力想記起自己身在何方。她記得她被浪捲入海中,然後不斷地往下沉,在她幾乎要放棄掙扎時,恍惚中好像有人拉住她,硬將她帶回海面上,接着她就記不清了。
她支起身子,腳着眼觀察四周環境,在她左側是一大片白色沙灘,右側則是椰子林,看樣子她很可能是漂流到某個熱帶島嶼。她的視線搜尋了一圈,觸目所及除了白沙、椰林,就是湛藍的海。
老天!她該不會是流落到荒島了吧!
湘雲沮喪地收回目光,卻意外地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但心中的驚喜還沒來得及表現,她便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雙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他已經死了?這個念頭如閃電般穿過她腦中,登時她臉色一白,全身不受控制的顫抖個不停。
“不要!”湘雲一聲哽咽,接着哭喊了出來。“俞子城,我不要你死!你怎麼可以死!你説你不會丟下我的!”
她用盡所有力氣,死命搖着他的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着:“俞子城,你醒醒啊!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在這裏!你如果聽見我説的話就回答我啊!不要不理我,俞子城——”
“聽……見了。”子城疲累至極的黑眸終於微微睜開一道細縫,無奈地望着梨花帶雨的清麗容顏,他有氣無力地嘆道:“我沒死。”
湘雲的淚水因為他的清醒才稍稍止息,但目光一觸及他蒼白的臉色,驚恐的浪水又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掉。
她憂慮地輕扯着子城皺巴巴的衣抽,抽抽搭搭地問:
“俞子城,你……你會不會……”“死”字還沒脱口,她便已哽咽得説不下去。
“會……”子城氣若游絲的輕嘆一聲。
可憐兮兮的小臉登時變色,紅豔豔的小嘴顫抖個不停。子城見狀,連忙伸手捂住她即將爆發的哭喊,另一手則橫過她的背,將她拉向自己,讓她伏卧在他胸前。
“你再不讓我好好睡一覺,我會累死。”
他口氣中的倦意與疲累讓湘雲不敢再吵他,安靜地側臉伏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怦怦!怦怦!她耳畔傳來他有力的心跳聲,一聲接着一聲,彷彿部落中狂野的戰鼓,擊發出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好好睡一覺。”低沉醇厚的男聲輕語,“醒來後,你會發現事情並不家你以為的那麼糟。”説完,子城粗糙厚實的大手温柔地輕撫着她柔順的髮絲,一下又一下,漸漸拂去她的不安。
慢慢地,大手的動作變得愈來愈遲緩,最後停在她背心不再移動。
怦怦……怦怦……規律的節奏依舊在她耳際響着,不曾間斷。
怦怦……怦怦……令人心安的聲音緩緩放鬆了她內心的緊張情緒。
怦怦……怦怦……海天一色的白色沙灘上,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和海聲,交織成大自然的和諾樂章。
吵醒湘雲的是一連串細碎、輕巧的腳步聲,接着她便發覺到原本舒適、軟硬適中的“人肉枕頭”變成了冷硬的大石頭。
“俞子城……”她不安的輕喚,微睜開惺忪睡眼,長長的眼睫眨了眨,試着眨去眼中的困盹。在迷濛的視線中,她隱約見到一對細瘦的土黃色爪子立在她眼前。
爪子?湘雲愣了一下,跟着定睛一看,目光不偏不倚地對上一對又黑又圓的眼睛。“啊——”駭人的尖叫聲立時劃破寂靜的沙灘,一人一鳥逃難似的向兩方奔離三尺遠。
正在椰子樹上採椰子的子城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聲一嚇,腳下一滑,差點跌下樹來,幸好他反應夠快,連忙穩住身子,才沒成為這片美麗沙灘上的一縷亡魂。
他低頭望了底下一眼,見沒什麼事發生,又繼續為今天的晚餐努力。
樹下,一人一鳥遠遠對望着。
“叫魂啊!”色彩斑斕的大鸚鵡用極標準的合語斥道,振了振翅膀又飛回大石頭上。
她竟然被一隻鳥用台語罵?老天,她一定還沒睡醒!湘雲重重拍了下額頭,完全無法相信眼前所見所聞;
“毛都被你嚇掉了好幾根。”大鸚鵡一邊斥道,一邊忙着收集掉落的羽毛,它收集完畢後,它又用力抖了抖身子,抖落幾根老舊的羽毛。
湘雲的思考能力完全停擺,只能傻愣愣地瞪着眼前的大鸚鵡。她知道鸚鵡的發音構造不同於其他鳥類,只要給予適當的指導,要教會它們説話並不困難,但人類的話語對它們來説只是單純的音節,並不具備任何含意,可是這隻鸚鵡卻好像真的懂自己在説什麼。
“看啥?一臉呆樣。”大鸚鵡橫了她痴呆的模樣一眼,抬起頭對着樹上喊道:“喂!她害我掉了好幾根毛,你要賠啊!”
“扣掉你自己故意抖下來的。”子城的聲音從椰子樹上傳來。
“我怎麼可能自己故意抖下來!”
“我看見了,再羅唆我就不賠了。”
“實在壞人喀。”大鸚鵡用台語嘀咕着,不太甘願地用爪子把自己抖落的羽毛踢開。
湘雲扶着額頭,覺得自己快暈倒了。這隻鸚鵡不但會罵人還很愛錢,更誇張的是,俞於城竟然還很正經地跟它討價還價。
她在作夢,她一定是在作夢!
“喂,她看起來好像快昏倒了。”大鸚鵡昂起頭提醒在上頭採椰子的男人。
“旁邊有沒有石頭?”子城隨口問道,注意力顯然還是放在手中的椰子上。
大鸚鵡晃着小腦袋四下張望了一下,回報道:“沒有。”
“不用管她。”
湘雲不敢相信的瞪着高踞樹上的男人,腦中的暈眩感被他沒良心的話一激,氣得血氣直往上衝,連昏倒都不知道該怎麼昏。
不管她是不是在作夢,他至少也該表現一下紳士風度,下來扶她一把吧!
“咦,你還沒昏倒啊?”子城探頭下望,對上湘雲氣嘟嘟的小臉,“那好,娃娃,你跟它去抓幾條魚回來當晚餐。”
要她去抓魚?湘雲伸手指着挺俏的小鼻子,愣了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怎麼可能抓得到魚!平常吃魚,她媽咪都會要廚師先把魚刺剔乾淨,他竟然要她去抓魚?!
“走了啦!還杵在這裏做啥?傻頭傻腦的。”大鸚鵡不耐煩地催促道,沒有一點服務熱誠。
“可是……”湘云為難地看向子城,“俞子城,我……”她連沒煮過的魚長什麼樣子都不是很清楚耶。
“娃娃,我會生好火等你抓魚回來烤啊!”子城沒看見她臉上為難的神色,朝她大力揮了揮手。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
湘雲看着大鸚鵡不屑的神情——她確信它那副斜眼看她的表情真的是不屑——心中覺得無限悲悽。竟然連只鳥都瞧不起她的無能!
去還是不去?她猶豫着。如果不去,俞子城會不會就不給她東西吃?可是去了,她一定抓不到魚啊!
你連試都沒試,怎麼能肯定自己一定抓不到?她心裏突然竄出一個聲音反問。
可是……湘雲咬着下唇,依然下不了決心。如果……如果魚咬她怎麼辦?
“喂!”大鸚鵡不耐煩的聲音再次響起,黑珍珠似的瞳眸輕侮地斜睨着她。
湘雲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禁不起激的,她憤然地抬高下巴,不再任由它那“雙“鳥”眼看人低。
不管了!再怎麼説她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類,怎能讓只鳥瞧不起呢!
她鼓起勇氣跟着大鸚鵡走過椰子林,踏上一條黃泥小徑,約莫走了五分鐘的路程,她和大鸚鵡來到一片幽暗的雨林前。湘雲膽怯地停下腳步,怎麼也提不起勇氣再向前一步。
大鸚鵡仿拂着出她的遲疑,立刻不屑的輕哼一聲,“膽小鬼。”
“我才不是!”
“那就進去啊!”
“進去就進去。”
不到一分鐘,湘雲就發覺自己中計了,不過為時已晚,她已經在濃密的雨林中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雨林裏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潮濕剛暗,陽光穿透葉隙灑落耀眼光輝,也為雨林帶來幾許明亮色彩與蓬勃生機,隨處可見不知名的奇花異樹散佈林間,翠綠的蕨類植物在角落靜靜抽吐新芽。
一股莫名的感動充塞在湘雲的胸臆間,只為這林間藴含的生命力,如此原始而單飩。她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閉上雙眼沉醉在這絕塵的美麗世界裏。在這裏她是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命與自由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湘雲緩緩睜開雙眼,卻見那隻聒噪又瞧不起人的大鸚鵡安安靜靜地停在樹上等她。
“好了?”它問道。
“嗯。”湘雲點點頭。
“往那邊走。”小小的腦袋往左前方一指,它不往前飛,反而輕巧地停在她肩上。
湘雲呆了一下,有些訝異它竟然會主動親近她,她以為它很看不起她呢!
“發什麼呆啊!”
“喔!呃……往那邊走嗎?”湘雲連忙回過神來,指着右前方的小路問道。
“另一邊!笨死了!”
湘雲慚愧地擠出一抹苦笑,往左前方的小路走去。相信很難找到有人比她更悲慘了,被一隻鳥罵笨還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反駁。
不久,湘雲依稀可以聽到潺潺的水流聲由不遠處傳來,又向前走了一百多公尺,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赫然出現眼前。
銀白色的小魚自水中躍起又落下,激濺起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中閃耀,圓潤的鵝卵石散落在溪底,一陣微風吹來,溪畔的小黃花迎風搖曳。湘雲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許久,以為自己誤入畫境之中。
“你再不動手抓魚,等天一黑,你就看不到回沙灘的路了。”大鸚鵡提醒她道。
“喔。”湘雲聽見他的提醒,連忙僚高又皺又髒的白色褲管,小心翼翼地走到溪中,但她左着右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銀白色的小魚依舊優閒地在溪水中游來游去,完全不理會這個鱉腳的捕魚人。
這些魚看起來好像很温馴,應該不會咬人吧!湘雲雖是這麼想,但一有魚遊向她腳邊,她還是緊張兮兮地閃到一邊去,看得大鸚鵡猛搖它的小腦袋瓜。
“他們不是食人魚,不會咬人。”
聽了它的話,她終於鼓起勇氣彎下身抓魚,但那些魚倒也不笨,三兩下就從她手邊溜走。幾次失敗後,湘雲決定師法孔子不恥下問的精神,向大鸚鵡請教抓魚的訣竅。
“請問你知不知道怎麼抓魚?”
“你看過會抓魚的鸚鵡嗎?”
呃……好像投看過。可是也不能怪她問了這麼一個笨問題,因為它實在聰明得不像一隻普通的鸚鵡,她自然以為它什麼都會。
既然無人可請教,湘雲只得自己摸索。她相中一條遊得最慢又靠她最近的大肥魚,躡手躡腳地慢慢接近它,接着奮力往前一撲,結果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仆倒在冰涼的浮水裏,還擦破了膝蓋。
那條大肥魚像是故意挑釁似的,依舊悠哉地在她眼前游來游去,氣得湘雲忘了擦傷的膝蓋,決意跟那條大肥魚槓上。
她霍地從溪水中爬起,鬥志燃燒到最高點。一開始她只知道傻傻地撲過去抓它,幾次失手後,她漸漸掌握住技巧,到後來她幾乎算是抓到它了,但一下子又被它掙脱。
“要是抓不到你,我就不叫林湘雲!”湘雲雙手叉腰,魄力十足地對大肥魚下戰帖。甜軟的嗓音依舊,但此時此刻的她哪裏還找得到半絲温柔婉約的形象。
她靜靜觀察着她的動作,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箝住它遊動的身子,不論它如何掙扎也不鬆手,最後大肥魚終於不再掙扎。
湘雲望着手中的肥魚好一會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抓到魚了。又過了三十秒,她忽然爆出興奮的尖叫,“俞子城,我抓到魚了!啊——我真的抓到魚了!我會抓魚耶!”
在她沒注意到的角落裏,有雙眸子帶笑的注視着她,柔聲低語道:“娃娃,我看到了。”
湘雲和大鸚鵡回到沙灘上時,子城已經生好火,手裏
甚至還拿着一條剛烤好、熱呼呼、香噴噴的魚準備送入口中。
“你們回來啦!”子城回頭看見是他們,輕快地打了聲招呼,毫不愧疚地一口吃掉半條肥嫩多汁的烤魚。
“你……”湘雲瞪着正在火上烤的幾條肥魚,不知道該稱讚他厲害,還是伸手把他掐死。
“我很厲害吧!”子城咧開嘴笑,露出一排白得很礙眼的牙齒。“隨便抓抓就這麼一堆。”
既然他這麼厲害,幹嘛還要她去抓魚?故意整人嘛!弄得她膝蓋擦破不説,全身邊痠痛得像快散了一樣。湘雲不悦地瞅着他令人惱怒的笑臉,不發一語地走到火堆旁。
“你先坐下,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不用了,我自己有魚可以吃,吃你‘隨便抓抓’的魚,我怕會拉肚子。”湘雲火藥味十足地冷哼道。但天生的甜軟嗓音聽來就是冷不起來,反而像是在跟他撒嬌,着實讓她氣惱。
她拿起放在火堆旁削好的小樹枝,打算自己搞定這條魚,但她左看右看,還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讓我幫你吧!”
湘雲獗着小嘴覷他半晌,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魚和小樹枝交到他手上,嘟囔了一句:“謝謝。”
子城替她把魚處理好,放到火上烤,又開了顆椰子給她解渴。
湘雲捧着椰子,與子城並坐在火堆前,靜靜注視着熊熊燃燒的火光,那隻大鸚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寂靜中,只有枯枝燃燒的爆裂聲和海浪聲迴盪在幽暗的沙灘上。
又過了好一會兒,陣陣誘人的烤魚香味慢慢飄散在空氣中,讓飢腸轆轆的湘雲忍不住重重嚥下幾口急速分泌的唾液。
“你的魚好了。”
她接過烤魚就急急要往嘴裏塞,子城連忙拉住她的手,提醒道:“小心燙!”
“噢。”湘雲強忍住嘴饞,耐心地等了三十秒後,立刻迫不及待地大口咬下,一邊咀嚼着,還一邊孩子氣的説:“我的魚真好吃。”
忽然,一個黑色頭顱橫過她眼前,輕咬一口烤魚。
“嗯,真的比較好吃。”
“當然,我抓的嘛!”湘雲得意地抬高小巧的下巴,神情驕傲極了。
子城但笑不語,用小樹枝撥了撥火堆中燃燒的枯枝。
凝望着他温柔的笑臉,湘雲垂下長睫,輕喃了聲,“謝謝你。”
“為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還有給她機會證明自己不是什麼都做不到的搪瓷娃娃,起碼她學會了自己抓魚。她忽然有種感覺,彷彿他是有意讓她知道自己做得到。
“不用客氣。”
吃完烤魚,湘雲起身到海邊洗淨雙手後又回到他身旁坐下。她曲起雙腿,眼神木然地呆望着亮度慢慢減弱的火堆,第一次抓到魚的興奮情緒漸漸被對未來的不確定感所覆蓋。
“俞子城……”
子城抬眼看她。
“肩膀借我靠一下。”湘雲挪了挪身子挨近他,偏過頭靠着他結實温暖的臂膀。
在這個不知名的陌生小島上,她只有他能夠依靠,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男子,除了他的姓名外,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教她如何能對未來不感到茫然與恐懼。
一直以來,她生活在一座無風無雨的玻璃温室中,熱切渴望能伸手觸及外面世界的藍天,但當她真的走出温室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恐懼這未知的世界。
能追回温室內嗎?該過回温室內嗎?她問着自己,卻發現有一部分的自己用力搖着頭説不。
“俞子城,我們……回得了台灣嗎?”
“嗯。”子城只是輕應一聲。
“俞子城,你知不知道從這裏坐船回台灣要多久?”
子城沒有回答,只是撥弄着火堆中燃燒的樹枝。
湘雲垂下頭,額頭輕只着膝蓋,沉默了一會兒才説:
“你不怕嗎?説不定我們會在這座荒島上困一輩子。”
荒島?他絕對不會把這座收費媲美馬爾地夫五星級飯店的私人島嶼叫作“荒島”。
“不用擔心。”子城的大手搭上她瘦削的肩給予她温暖與信心。他現在只擔心他微薄的存款被那傢伙吸得一滴不剩。
“只要你想回去,就一定回得去。”
湘雲靜默片刻,忽地抬起頭對他綻開笑顏,“我相信你!我們一定回得了台灣。”
子城嘴角微揚,但笑容中卻沒有太多笑意。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似乎並不想回台灣。難道台灣沒有任何讓他眷戀不捨的人嗎?他沒有思念的情人嗎?這念頭才起,一抹傻里傻氣的淺笑不受控制地在她唇邊微綻。
湘雲驚覺自己在傻笑,連忙伸手捂住小嘴。
開心什麼?她問自己。他在台灣有沒有情人與她何干?
不過她可以靠着他結實温暖的臂膀,而不用擔心有人會突然跳出來,指着她的鼻子大罵“壞女人”。
湘雲再次偏過頭靠着他的臂膀,嘴角微微揚起安心的笑意。
後來她才知道那隻不凡的大鸚鵡果然有個菲凡的名字——愛因斯坦!把天才發明家的名字用在一隻愛錢如命的鳥身上實在是褻瀆了。
湘雲無聊地單手支着下巴,盤腿坐在椰子樹下的大石頭上,看着一人一鳥為沙灘使用權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她到現在還是不僅一隻鳥賺那麼多錢要做什麼?買飼料嗎?最奇怪的是,俞子城還很認真的跟它殺價,好象真的打算付錢給它。這裏應該是荒島吧!她怎麼不知道漂流到荒島上還得付錢。
“你要教她游泳就要交場地費,這是規定。”
“我已經租下這片沙灘的使用權,要怎麼使用是我的事。”
“你的使用權只包括你下海捕魚的權利,沒説你可以教別人游泳。”
“再羅唆,我就一輩子不回台灣,看你跟誰收錢!”
“一輩子不回台灣?哈哈哈,真好笑!你放得下你那一家子怪人嗎?”愛因斯坦沙啞粗嘎的冷笑聲聽來實在刺耳。
子城不悦地沉下臉,闐黑的瞳眸倏地變細,詭譎的笑意才在他唇邊浮現,下一秒愛因斯坦已經被他牢牢擒住,連逃都沒機會逃。
一落入子城手中,愛因斯坦立刻以吵死人的超高分貝喧呼道:“救命喔!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在哪裏?有人虐侍動物喔!快來人喔!不來會死鳥喔!”
子城對它刺耳的呼救聲充耳不聞,逕白偏過頭,揚聲問湘雲:“娃娃,你喜歡吃紅燒鸚鵡肉還是燒烤鸚鵡肉?”
湘雲還沒來得及回答,愛因斯坦又爆出更淒厲的慘叫聲,“救——命——啊!頭家啊——你才出去沒多久,我就被人家欺負……”
“閉嘴!”子城終於受不了它魔音的摧殘,騰出一隻手箝住它叫個不停的鳥嘴。
“你剛才説我那一家人怎麼樣?”温和的口吻隱隱透着駭人的威脅性。
愛因斯坦雖不是俊傑,倒也識得時務,連忙點着小腦袋,待子城鬆開它的嘴後,連聲讚道:“好人!你一家人都是大好人、大善人。”。
“那我教娃娃游泳還要付場地費嗎?”
“這個……”愛因斯坦遲疑了好——會兒。
他一隻黑眸再次眯細,“嗯?”
“不收了,不收了!”
“很好,你可以走了。”子城滿意地點點頭,鬆開手放它走。
“大欺小,不要臉。”愛因斯坦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道,慢吞吞地振翅飛起。
“我聽見了。”温和的語聲再次揚起。
“我什麼都沒説!”愛因斯坦急忙振翅加速離去。
子城笑眼看着愛因斯坦落荒而逃的小小身影,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竟顯得空茫。
湘雲的目光捕捉到這極短暫且微小的變化,險些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不是,那空茫的神情雖只是一閃而過,卻清晰無比的深深烙印在她心版上。
到底是什麼事竟會讓看來總是胸有成竹、信心滿滿的他覺得茫然?她着實想不透。
湘雲有些出神地望着舉步走向她的子城。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沒有半點紳士風度,取笑她的時候笑得比誰都大聲,可是他卻肯冒着生命危險救她;他的穿着打扮看起來像是浪跡天涯的流浪漢,但他的淡吐與氣勢卻又像是慣於發號施捨的領導者。
他到底是什麼人?她想了解他,她想知道每一件與他有關的事,她想……
天!湘雲被腦中不停浮現的念頭所震懾住。她是何時變得如此在意他?
“想什麼?”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俊臉猛地震動她的心絃,原本平順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湘雲心虛地避開他的注視,生怕被他看穿心裏的秘密。
“沒……沒什麼。”
“要開始了嗎?”
“開始什麼?”她一臉茫然的反問,壓根忘了學游泳這回事。
子城好笑地輕擰她的粉頰,“是誰要我今天教她游泳的?”
“噢。”湘雲傻愣楞地點了下頭。
“脱衣服。”説完,他開始動手脱去上衣,露出黝黑結實的上身。
“脱衣服?!”湘雲尖鋭地倒抽一口氣,雙手緊緊護在胸前,圓睜的大眼驚愕地瞪視着子城。戒慎的目光被他強健結實的上半身分散了注意力,但她很快便將注意力拉回,呃,偶爾偷瞄幾眼應該沒關係吧!
“衣服浸水會不容易活動,而且還會把你往下拉,所以我才要你脱衣服。”
“可是……”湘雲絞着手指,一時間也做不了決定。他説的是很有道理,但要她在一個大男人面前只穿着內衣褲,她實在做不到。
子城掏出口袋裏的萬用小刀,盤腿坐下。“你背祗着我坐下,把衣服脱下來給我,我幫你修改,”
湘雲小心翼翼地祗着他的背坐下,再三確定他沒回頭偷看,才把上衣脱下拿給他。
他的背很寬,體温比她的略高,平滑的皮膚靠起來很舒服。她挺直腰,讓自己幾近半裸的背貼着他的,偷偷蹭了蹭。
真的好舒服!湘雲見他似乎沒什麼反應,便慢慢轉過身,用臉頰輕蹭他的背,感覺那舒服又温柔的觸感。
“我不介意你繼續,不過我不能保證結果會如何。”子城的聲音繃緊,但又帶了點好笑的口氣。這娃娃難不成把他當成沒感覺的死人?如此嫩滑柔細的膚觸,哪個正常的男人抵擋得了?他沒反身把她撲倒在地就算是自制力驚人了。
被捉到了!湘雲連忙背過身坐好,不敢再亂動。她雖然不太清楚他所指的“結果”是什麼,但多少能猜出不是什麼好事。
“褲子給我。”子城把拆掉袖子又修短長度的上衣遞給她。
湘雲先套上上衣,才把長褲脱下拿給他。改短後的上成長度僅達胸部下緣兩公分方右,隨便一抬手就可能春光外泄。她皺起秀眉,低頭看着比內衣多不了多少布料的上衣。
“俞子城,你會不會改得太短了一點?”
“不會,我看起來很舒服。”
什麼叫他看起來很舒服?湘雲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你這個色情狂!”她又氣又惱地回過身用力捶他的背泄憤。“褲子還我。”
“來不及了。”子城把已經改短的褲子丟回去給她。原本長度及踝的長褲變成了臀下兩公分的小短褲。
湘雲穿上短褲,低頭審視一身辣妹似的裝扮,接着慘叫一聲。她竟然忘記這是她僅有的一套衣服!彎彎的柳眉隨即皺成八字,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是衣服而已,有那麼糟嗎?”子城輕點她眉心,撫平她眉間的糾結。
“可是……”湘雲也不知道該怎麼説,不可否認的,這身裝撈實在輕便了許多,但她總覺得不對勁,好似這樣的她不是她,但真正的她又是如何?
在還沒遇到俞子城之前,她説話總是輕聲細語,她的動作總是優雅細緻,她的穿着總是得體大方,她是人人眼中温婉、沒脾氣又易碎的搪瓷娃娃,可是那不是她,這些日子來,她清楚知道她會生氣、她不服輸,她甚至會罵人。
但她若不是搪瓷娃娃,她又是什麼?
湘雲猛然拉起子城的手奔向蔚藍的大海。
“教我游泳,我要學自由式。”她要學會所有的東西,也學會做回她自己。
“不管衣服的事了?”
“剪都剪了,想也沒用。”湘雲信話是對子城説,也是對從前的自己説。
她鬆開他的手,衝進冰涼的海水裏,忽地扯開嗓門大吼:“喂——””個海浪打來,她一時沒站穩,向後倒進海水裏。子城急急忙忙奔過去,卻見她一身濕淋淋地從水裏爬起,還咯咯笑個不停。
“好好玩!俞子城,你有沒有被海浪打過?喔,你一定有,可是我以前都沒有。我媽咪只肯讓我到健身俱樂部的温水游泳池泡泡水,我一直想知道海水嚐起來是什麼味道……”湘雲伸舌輕舔手背上殘留的海水,隨即皺了皺小臉,吐舌道:“鹹鹹澀澀的。”
子城始終一言不發,靜靜看着她時而大聲吼叫,時而發瘋似的衝進海浪中。他知道她在發泄,就如同當年的他再也忍受不了那座囚禁自己的無形牢籠,發了狂地在下着傾盆大雨的校園拔足狂奔。隔天他丟下未完成的博士論文,開始他的流浪生活。
湘雲氣喘吁吁地走回子城身旁,原本整齊柔順的長髮像瘋婆子似的披散開來,一向輕柔的聲音幾乎快被她喊破,但她臉上滿足的笑容卻燦爛得像八月的驕陽,讓子城完全移不開目光。
她捂着劇烈起伏的胸口,又喘了幾口氣才道:“告訴我,自由是什麼滋味?”
“你會知道的。”子城注視着她澄澈的雙眸,為她拂去額際散亂的髮絲。
他沒有看錯,從她眼中他看見與他同樣渴望自由的靈魂。